14 一去心知更不归(四)(1 / 1)
阳昌公主进门的时候,岑柏青已经起身站在一边,满头的汗还没擦净,梁薜也没多看他一眼,行了礼告了座,语气轻柔温和,聊了好一会的和亲事项,像是全然不为岑柏青而来一般。含星亦不便提起,一句一句跟着聊,想要抽空打发岑柏青走,却总被梁薜抢了话头。
岑柏青站在一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深深低着头,听着耳边莺声燕语,只觉得腿脚渐渐酸麻,脖子也疼的厉害,身形微微摇晃,有些要支持不住了。
“阳昌还有个不情之请。”梁薜忽然话头转了一下,盈盈起身,跪在含星面前,含星急忙令人搀扶,无奈梁薜倔强,执意不肯起来。
“公主请说。”
“阳昌此行离家万里,不敢奢望回朝省亲,只求为大禹稳固边疆,为我梁氏保全皇室体面。可是尚未启程,阳昌已经开始思念故土,日日悲戚,难以自持......”说着便哽咽落泪,含星急忙又劝,梁薜平复一下情绪,接着说:“阳昌唯有一个请求,恳请太后点选几名女官随行,阳昌在万里之外,也能有人陪伴左右消磨时光,略慰思乡之苦。”
含星一愣,旁边的岑柏青也是一愣,大家都明白梁薜所求,于含星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岑柏青来说却是大事,他忍不住跪拜在地叩头:“太后,点选女官随行和亲于礼制不符,公主和别国,女官若被别国纳为宫妃,岂非僭越。”
含星尚未开口,梁薜已经傲然道:“岑大人觉得阳昌没有娥皇女英之德么?”
“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公主在万里之外......”岑柏青又冒了汗出来,岑竹青在家中禁足多日,家里老父为了这事情气得卧病在床,若是得知小妹被公主点选随驾和亲只怕更要气得不得了,岑柏青不敢想家里闹将起来是个什么样,只想竭力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岑大人操心太过,政事上多用心才是,阳昌听闻,上个月京都内有流民夜间闯门盗窃,岑大人,都城之内的防务均有您安排,如此大案在都城发生,岑大人难道不觉得难辞其咎么?”梁薜冷冷的对了一句,岑柏青急忙告罪:“臣无能,请太后公主降罪。”
“降罪......”含星刚开口,梁薜已经抢过去:“岑大人客气了,阳昌区区女子,何来降罪,窃以为大人是因在旁的事情上操心太过,导致政事耽搁,阳昌好意,劝大人还是专心政务为上!”
堵死了岑柏青的嘴,含星也不由得不刮目相看。
梁薜再拜:“恳请太后恩准阳昌的请求。”
含星看着拜伏在地一言不发的岑柏青,再看看叩拜在自己面前神色平静气度端庄的梁薜,沉吟一瞬,无奈道:“公主言重了,公主为国建功,哀家和皇帝感激不尽,谈何恩准谈何请求,哀家这就令人点选。”
“谢太后。”得到了含星的话,梁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行礼起身告退,等她出了门走远了,岑柏青这边磕头不止:“太后,此事,此事是在不能......”
“岑大人自认巧舌如簧,只可惜说不过阳昌公主,哀家金口已开,岑大人是认为哀家可以随意反悔么?”含星哼了一声:“岑大人还是回家去好好为令妹筹备行装吧。”
岑柏青无奈,只能叩头离去。
半个月后,礼部报上了女官的名称,名单不长,毕竟肯随公主嫁去南祁的人数有限,岑竹青的名字果然在册。含星无奈,将名册转去梁薜处让她自己看着办,等名册转回来,内侍捧着名册毕恭毕敬:“公主说,南祁偏僻艰苦,不宜点选人数太多,只选了岑大人的妹妹一人。”
岑柏青皱着眉头站在岑家老太爷身侧,看着跪在堂外雨里的岑竹青,她自幼性子便极执拗,爱着男装,爱骑射诗书,从前总叽叽喳喳的跟在自己身边,去参加文士雅集。岑老太爷捶胸顿足:“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宠坏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诚不欺我......”
“爹,您不要太生气,小心身体。”岑柏青连忙劝慰,家中的太太小姐们也连声说:“老爷子您可要珍重自个。”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没人敢提岑竹青的名字,虽然人人都看得到她跪在大雨里已经淋得湿透。岑竹青看着堂上的老父亲,面色惭愧却又很执拗,岑老太爷和她眼神相对,看到她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坚定,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圣旨已下,一切都无力回天,岑竹青原本一心只想着排除万难随梁薜去南祁,可如今心底竟有了一丝丝的懊悔,看着老父亲在堂上咳得两眼发红面色发青,母亲在一边垂泪劝说,她突然想起前几日父亲将她禁足的时候说的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
当时只觉得父亲严苛,此时才感觉到心酸。
“女儿不孝。”岑竹青一个头磕下去,复又直起腰来:“父亲,请听女儿一言。”
堂上只有岑老太爷的咳嗽声,她顿了顿,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天水碧的裙子泡在青石板上的小坑里:“女儿自幼学文习武,父亲从来都是支持,父亲曾说,岑家世代为官,岑家哪怕是女儿也不能输了眼界才干。女儿一直深恨自己生为女儿身,不能为国建功立业,不能为岑家光耀门楣,如今女儿被封女官,乃是我大禹建朝一来第一位有品级的女官,女儿随阳昌公主和亲南祁,若能协助公主平定南疆,百年之后必是一段佳话,父亲,女儿恳请父亲原谅女儿不孝。”
“你,你是私心,竟还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岑老太爷艰难的喘匀了地一口气,指着岑竹青的手还在颤抖。
“女儿是私心,可是女儿私心之外仍有雄心,敢问父亲一句,为官者难道满心只想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非官居高位万人之上么?”岑竹青仰起头看着老父亲:“父亲,女儿不孝,但女儿一日不敢忘了我岑家的荣耀。”
“走吧。”岑老太爷沉默了片刻,闭上眼睛靠在岑柏青的身上,无力的挥挥手。
岑竹青复又磕一个头,起身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她看看满堂的亲眷,人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再看看闭目虚弱的父亲,决绝的转身,一边走一边擦自己的眼泪,无奈天上落雨,这水汽怎么也擦不干净。
丫鬟丹凤一直在园门外候着,看岑竹青水淋淋的出来,急急上来撑伞,并给她披上一件干燥的衣服:“小姐,快,咱们快回去换衣服。”
“丹凤,备车,我要入宫。”岑竹青一边走一边说,丹凤一怔,急忙说:“小姐,公主正在筹备和亲的事项,近几日已经谢客了。”
“我要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