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暮落嫣城（1）（1 / 1）
江面开阔，青河水平静地流淌，河对面便是明烨国的首都嫣城北边的内河港口“青莲港”，向内走不到十里便是嫣城北边的主城门“青原门”。封城这几日，运输完全中断，许多货轮停在青莲港的腹地中，不发船，也不接货。无数双忧虑的眼睛注视着这里，但嫣城仍然沉静地坐在那儿，无动于衷。
这日，嫣城中忽然有激烈的战斗声，大批天使军飞入，最后竟被一个黑色半球完全笼罩，接着一道耀眼的金光喷出，嫣城燃烧起来了！
附近的居民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坏了，下跪向幻雪女神和各位圣女都膜拜祈祷了一番后，立刻收拾家当，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于是，等太阳偏西之时，嫣城方圆百里之内几乎已空无一人。只有青河水，仍然这么平静地向前流去，滋润着沿岸的土地，荡涤着嫣城的血色，最后注入天使海中。
夕阳西下之时，河边的草滩上，一道紫光一闪，出现三名身受重伤的女子。那紫衣女子一落地便失去了知觉，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根纤巧华丽的金色权杖。金光一闪，那权杖迅速缩小，变成一枚精致的指环，套在紫衣女子左手的中指上。指环中央，镶有一枚温润美丽的玉石。
“秋姐姐……秋姐姐，你怎么啦？”身穿粉红色战袍的女孩扑过去抱住紫衣女子的头，却抹了一手殷红，不由得一愣，接着便哭了起来，“秋姐姐！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然而秋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眉心有隐隐的乌黑，左半边脸被鲜血染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看到秋的情况，琳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面色苍白，眉心发黑……这是黑暗力量侵入内体的现象！而且是极其强大的黑暗力量！不就是幻影移形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琳的反应让薇哭得更伤心了，眼泪簌簌落下，滑过脏兮兮的脸庞。她明白，如果连精通治疗术的生命系圣女都感到害怕的话，秋必定是非常危险了。
“哭什么？人又没死！”琳突然呵斥了一声，吓得薇一愣。她一把将薇推开，伸手去为秋把脉，手还是不断地颤抖着。
“怎么了？秋姐姐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看着琳的脸色变了几变，薇不禁开口追问，“我感觉刚才的幻影移形挺不对头的……会不会是幻影移形的问题？”
琳板着脸没有答话。她放开秋的手，催动灵力，柔和而美丽的白光笼罩了秋的身体。不一会儿，无数浓厚的黑烟从秋的眉心和颈部的伤口冒出，但却没有被化解，而是一直在秋的周身徘徊不去，黑暗气息越来越浓，黑色烟雾几乎完全把秋的身体包裹。薇看得目瞪口呆，连哭也忘记了，却不敢再开口发问，怕打扰了琳的治疗。
这样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黑烟不减，白光却渐渐减弱。琳渐渐感到难以支撑，便撤掉了治疗术，微微摇了摇头，叹道：“秋灵力消耗过度，近乎虚脱，体内原始神力动荡，又被非常强大的黑暗魔法侵蚀了……侵蚀得非常彻底……”
琳的声音低了下去，薇感到心中一阵恐惧，连忙追问道：“那然后呢？琳姐姐你一定能够把她治好的，是不是？”
琳又摇了摇头，黯然道：“我的生命系灵力也无法排尽侵蚀内体的黑暗力量……若不排尽，秋是定然好不了的……”
“那么我来帮你！”薇急切地说，“虽然我对生命系魔法不怎么在行，但是我可以帮助你的，我们一起把秋姐姐救活，好不好？”
“不行啊，薇！”琳蹙眉急道，眼泪却已无声地滑落，“你没有看见么？不是生命系力量在驱除黑暗力量，而是黑暗力量在吞噬生命系力量！没有用的……黑暗力量入侵的太深了，再强大的生命系力量也没有用的……”
听了这话，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冰姐姐死了，晶姐姐被控制，秋姐姐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哭道，“我们怎么会这么惨呢……从来都没有这么惨过……秋姐姐，你醒来呀，陪薇说说话，好吗？秋姐姐……”
她扑在秋的身上哭得甚是伤心，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是她的秋姐姐啊，无所不能的秋姐姐！她是那样伟大的存在，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所有的错误她都能宽恕，所有的烦恼她都能解除，所有的危险她都能化解……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躺在这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薇大声哭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可是琳却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擦干泪水，又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怎么会突然被这么强大的黑暗力量袭击呢？刚才幻影移形时她也觉得不对劲：时间很长，而且似乎转过方向。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这一切，只有秋自己知道了。
“薇，你别慌，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琳说，“你怎么光会哭啊，哭怎么解决问题呢……”
她想起还没有设下任何防御结界，于是凝聚灵力，白光在她们周围呈一个半球形，接着隐形无踪。做完这一切，她一转头，却发现秋缓缓睁开了眼。
琳不禁露出了微笑。
“秋，你醒啦？”
话一出口，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琳连忙用衣袖擦干眼泪，握住秋的手，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听到琳的话，薇马上抬起头，脸上带泪，喜道：“秋姐姐，你醒啦？感觉好点了没？”
秋刚刚醒转，感到脑袋疼得厉害，只看得到两个模糊的影子。但她知道那就是琳和薇。知道她们已经平安逃出，秋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虚弱地笑了笑。
忽然，手背上一阵温热，某种液体正在滴落。秋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正好看到琳的脸庞，眼里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哭了？圣女，不是没有眼泪的吗？
但接着秋便释然了：一定是冰的自我牺牲对她们刺激太大了。她原先的猜测果然没错，即使是圣域生物，也并非是没有眼泪的，只是被一种终生存在的封印所抑制，在情感波动极其强烈的时候，仿佛封印被打破一般，圣女也会如人类一般流泪了。
“琳，哭了？”秋微微笑了笑，想伸手为琳擦干眼泪，却发现自己全身都痛，左手更是毫无知觉。
琳怔了一怔，伸手一摸，才觉察到脸上的湿润，不禁大惑不解：她不是圣女吗，怎么会流泪呢？薇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呆在当地。
然而秋的笑容是平静而恬淡的。她转头看向满脸泪痕的薇，轻轻说道：“哎哟，小妹妹更是成个泪人啦……”她动了动右手，发现右手能动，于是勉强抬手为薇擦了擦眼泪，“快别哭了，我没事的……”
但自己的伤自己知道，攻击她的黑暗魔法太强大，她又力量空虚，没有防备……现在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小妹妹罢了。
薇显然也明白秋只是在安慰她，她抓住秋的手，把脸靠在秋的手掌上，哭得更伤心了，琳也跪坐在一旁，默默垂泪。看见妹妹们伤心的样子，又想到冰的牺牲和自己的伤势，秋也不禁心下黯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们。
稍微平静了些，琳才又想起正事。
“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止住眼泪，皱眉问道，“在嫣城的时候还没有受这么重的伤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秋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幻影移形前那一瞬，宇夜的魔法击中了我……”
薇一惊，立刻问道：“就那么一瞬，宇夜就对你下杀手了？”
琳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心中对薇的贸然插话感到烦躁，瞪了她一眼。薇识趣地闭上了嘴。
秋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魔法不过是一般的高级黑暗魔法而已……”
秋说得轻描淡写，琳和薇却听得暗暗心惊：幻影移形那一瞬遭到强大的魔法攻击，必然会使真气停滞，妨碍幻影移形的顺利施展。秋一定是拼了命才带她们逃离嫣城的。
“我本来想直接幻影移形到银月岛去，”秋接着说道，脸色却又白了几分，“可是……没想到啊……银月岛被某种力量隔离了……似乎是黑暗力量，但又比一般的黑暗力量强大的多……”
似乎是累了，秋停了一阵。琳和薇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追问，只能屏息等待。四周一下子静默下来。
微微休息了一下，秋接着说道：“我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那力量攻击了我们，我深怕你们受伤……”她皱起了眉，似乎十分痛苦，“可是我的灵力消耗很大，几乎挡不住那力量的攻击，只好马上带你们转移，但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击……黑暗力量一定入侵得非常深了吧……”她说着，神色微微舒缓了些，“不过还好，你们看起来都没有被那股力量袭击到……没事就好……”
勉强说完这番话，秋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慢慢合上了眼。
秋的话让琳和薇浑身一震，眼泪奔涌而出：秋受了这样重的伤，全都是为了保护她们！她独自应付了那样猛烈的攻击，而她们却毫不知情！
薇抱住秋大声哭了起来，琳也任眼泪滑过脸庞，一滴接一滴落在秋的手上：先是冰，然后是秋……直到今天，她们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伟大的姐姐！
“傻瓜！”琳含泪说道，“你老是这样拼命，现下可好，说不准连我也救不了你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心中蓦然一亮，立刻说道：“秋，我们带你去天界，去找幻雪女神，幻雪女神一定会救你的，她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薇，快别哭了，我们合力带秋去天界！”
听到琳的话，薇也是目光一亮，秋却脸色一变，睁开眼，连忙制止。
“不，不能去天界……”她着急而艰难地说道，“我当初就是因为担心天界被封，才决定先回银月岛，再通过空间之门去天界……可是现在连银月岛也被封了，天界肯定更加危险……一定不能去……”
“不可能……”琳摇头说道，“宇夜哪里有封闭天界的力量！不是有幻雪女神在吗……”可是她心中也知道秋的话在理：若是幻雪女神真的处在“冥幽”之中，那么天界的防御力量必定十分薄弱，宇夜的力量深不可测，说不定还真能借机把天界给封了。而且，不管是哪里来的力量，宇夜既然已经封闭了银月岛，那么他也就能封闭天界。
所有的希望顿时破灭。琳默默将秋抱起，泪如雨下。没有办法了……她就要失去她了，失去这个多年难遇的知心朋友……
征战八年，她见过无数的流血和死亡，对死亡几乎已经麻木，可是现在，当她手中抱着的这名女子渐渐虚弱时，悲伤、痛苦和绝望已经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开口再说一句话。
她无法忘记，当年幼的她倔强而无助地承受着同龄孩子的敌意和欺辱之时，那一袭紫衣落下，温和地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她无法忘记，在她处于月灵部落的峰顶，同龄人看她的只有或谄媚或嫉妒或羡慕的眼光时，她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仍然那样真诚地看着她，对她笑。
她无法忘记，她们一起在月灵部落中看书、下棋、合奏《月漾》，那是多么温暖美好的时光。
她无法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能够那样真诚，那样坦率，能够把心中所有无法对父母、老师和弟弟说的话向她倾诉。
她更无法忘记，现在她为了她们，独自挡下无比猛烈的魔法袭击，一睁眼，却只关心她们的安全。
征战造就了她的冷漠，背叛造就了她的多疑，这使她失去了寻常女孩应有的天真、率直和浪漫，也从来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可是对她来说，秋一直都是关怀她的姐姐，是她最亲近、最知心的朋友。虽然她表现得一直很漠然，虽然她们之间偶尔也会有分歧，可是在她的心里，秋一直都是那样重要。
可是现在，这个曾经给过自己帮助、真诚和友善的朋友，就要永远离她而去了。她要怎样，才能抑制住心中奔涌而出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