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谢府里兄妹情真(1 / 1)
我上的折子马上批了下来,晋升淑妃为贵妃的事情,皇帝没有答应,但是却准许了我的另一项奏请,我也终于没有食言,淑妃的一切丧葬,都比照皇后的规格,交给了王昭仪和鱼姑姑一体操办。我被绝对禁止参与这件事,理由是怕葬礼会冲撞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虽然对封建迷信的一套不以为然,也只能从善如流。我想淑妃也并不想见到我,所以我不去也罢。比起死去的人,留在世上的人更重要,我担心的人是颐馨。她还那么小,便失去了亲生母亲。
看着颐馨纯真的眼睛,真的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关于死亡。皇帝也沉默地坐在我身边,像是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沉郁,安抚似的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若无其事的抽回,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借助他的力量。
我想将颐馨抱起来,他却快了我一步,将颐馨抱坐在他腿上,率先开口:
“颐馨,父皇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朕知道你听了会难过,但是你是我们碧落朝的公主,是朕的孩子,朕相信你能承受的住。你的母妃昨天去世了。”
一个三岁的小孩,能够理解多少呢?
“什么叫去世了?”颐馨认真地问道。
“就是死去了。”皇帝看了我一眼,解释道。
“死去了?就像我去年养的那只小松鼠?”颐馨“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母妃,母妃,颐馨不要——”
我和皇帝都没有劝她,任由她趴在皇帝的怀里哭个痛快,将焦虑和悲伤宣泄出来。三岁多的孩子,对于死亡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天人永诀带来的钝痛,只有在往后的日子里,从时间的缝隙之中,一点一点渗出来,当珍贵的记忆都模糊了,才知道那种失去的分量。
虽然我不曾面对过亲人的死亡,上天却已经教我体会到了那种痛。颐馨的哭声渐渐停息,只是哭得打嗝了还停不了。
我要抱过他,皇帝却不需,只能让暗香倒了温水端过来,亲自接了,就着皇帝的怀抱喂她喝下去。看她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我轻声地道:
“颐馨,你晚上抬头看天上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颐馨点点头,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像一个精致的大娃娃。
“母后小时候,我娘告诉我说,其实死去的人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搬到星星上去生活,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所以如果你想你的母妃了,晚上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只要你笑,你母妃也会笑,满天的星星都会跟着你笑。”
“真的吗?”颐馨追问道。
“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吗?这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母后的娘亲也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他们说什么也不要信。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拥有的会笑的星星。咱们拉钩盖章。”我伸出小指。
“可是父皇听到了,怎么办?”
“谁说的,你父皇什么也没听到。”我瞥了他一眼,他马上配合:
“颐馨和你母后说什么呢?可不可以告诉朕?”
颐馨这才信任地与我小指相勾,盖章,我也是一脸郑重的回应。皇帝炙热的目光就停在我的脸上,那么执着地不肯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是情绪不高。淑妃的死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在皇帝与我的上空,盘旋着不肯离去。我冷淡以对,他也不太在意,每日还是照常在龙泉宫和凤仪宫之间穿梭往来。
“娘娘,尚服局和尚工局的人到偏殿了。”暗香端着托盘进来,我又要进补了。把味道终于有所改进的药膳迅速解决掉,然后去往偏殿。
今天她们来,就是为我量体裁衣。我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目前的衣服估计也很快就不能用了,重做夏装就成了当务之急。尚服与尚工两人亲自带队,各色布料摆了一殿,让人眼花缭乱。我坐在梨花木的雕花椅上,看着暗香兴奋的表情,我不觉莞尔:
“暗香,你先帮本宫挑挑看,颜色素淡一些便好。”
暗香欣喜地应了,直接扎进布料山中。我站起身,尚工走过来亲自帮我量身。我转头向尚服问道:
“这次带来的布料,可有白纨?”
“因为此次是为娘娘做夏装,所以所带的布料多为丝与纱,并无绢质。”
“无妨,你们回去之后,送过一匹来便是了。”目前我有个宏伟的计划,从今天开始,便向暗香学习女红,就是在小宝宝出生之前,我这个当妈的至少可以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给他(她)。新生儿的皮肤娇嫩,染料自然是越少越好,比起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还是素色的料子更好些。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纯棉织物,只能用质地柔软的细绢——纨。
暗香正挑的热火朝天的功夫,皇帝到了。所有的工作暂停,皇帝大步向我走来,挨着我坐下,看着眼前这阵仗,便问道:
“这是做什么?”
“回皇上,宫内省来帮臣妾添置夏装,臣妾正在选料子。”我欠了欠身,回答道。
“选了哪几样,给朕瞧瞧。”皇帝倒是颇有兴致,让宫人们将暗香选出的料子先展示给他看。宫女们将布料抱到近前展开,皇帝一一看过去,还时不时地动手摸一摸,还要往我身上比一下,对他来说,暗香挑出来的料子,不是“太厚”就是“太素”,要么还有“太硬”,到头来只有两三匹入了他的法眼。
这人纯是来没事找事的。不过还没等我开口,他便吩咐李福海道:“朕记得去年进贡的所有料子还在殿中省尚衣局,让他们赶快捡最好的都送过来。”
事实证明,皇宫里所有的一切还是要围着皇帝大人转。总算是让皇帝大人挑满意了,甚至剪裁的样式与款式一一都是尚服与尚工提议,他来最终决定,我则根本没机会对于我的夏装发表任何意见。可算让这些人退了场,皇帝大人喝了口茶,轻声道:
“已经得了消息,你哥哥今日下午就能到家了。朕已经下旨,让他先回府休息,至于复命的事情,明天早朝再说。你可要去看看他?”
终于回来了吗?这么些天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回原来的位置了。更让我高兴的是——“皇上,臣妾可以出宫去看兄长吗?”
“若不让你见他,你又如何安心的了?你先陪我吃过午饭,咱们微服去谢府等他。”
我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又可以出宫了且可以见到谢朝阳,忧的是谢府毕竟是谢明月的家,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岂不是更说不清。还好这些日子心里也悬着这些事,皇后手记也烂熟于心,暗香和疏影照应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心里藏着事,这顿饭的滋味也没吃出来。不过皇帝也没说什么,估计是以为我心里想着谢朝阳的伤势,所以魂不守舍,只是一个劲地帮我夹菜。好容易吃完了,都换了家常衣裳,任他拉着我钻进马车里,带上暗香疏影还有我一定要拉去给谢朝阳看伤的风青青,一路往谢府去了。
才到了谢府便有人迎了出来,引着车驾进了府里去。到了正房前,才被皇帝非常丢脸地强着从车上抱下来,合府上下跪成一片,小声地向我们请安。皇帝示意众人平身,我才发现云逍也到了。互相致敬之后,皇帝笑着说:“你来得倒早。”
“本来想约了晏兄一起来,他有些不放心,所以出城去迎了。便让臣弟先来接驾。”云逍的眼神在我身上划过,然后微笑着说。
“我看他摆个摊都可以算卦了。”皇帝摇摇头,然后转头对一个穿着看起来像管家的男人问道:“兄长何时回来?”
“回禀万岁爷,刚才有人来报,说少爷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那管家又磕了一个头,神情有些激动。
“不必如此,既然是微服,又是皇后娘家,就按照家里规矩,称呼小姐、姑爷便是。”皇帝一脸和悦,看向我道:“累了吗?若累了,便回你闺房躺一会儿,等兄长回来了,我打发他们去找你。”
“哪有那么娇弱了,就算休息心也定不下来,还是就在这儿等吧。”我摇摇头,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正厅。暗香和疏影早布置好了一处舒服的位置,让我坐过去休息。
“前几日听说嫂嫂染恙,如今可大安了?”云逍看着我,眼神温柔如水,礼貌地问道。
“不过些许小恙,有青青调养,早已经无碍了。倒是有劳叔叔挂心。”我也更礼貌地欠身回应,一派淡然如水。
一时无以为继,皇帝大人找了个东北军情的话题,两个人又聊上了。我则一门心思看着门口,就等着谢朝阳回来了。
“皇——姑爷,小姐,王爷,少爷回来了,马上就到门口了。”管家跑了进来回报。
我站起身,动作过猛,引来一阵晕眩。略微一晃,便落入了皇帝的臂弯之中。我定定神,站直身体,尽量小心地避开和他的身体接触,说道:
“我没事,只是起猛了。”
皇帝皱着眉,不容拒绝地扶我坐下,说道:“你还是给我坐着吧,就到门口了,这人还能飞了,若不放心的话,就让阿逍去迎一下。阿逍,替你嫂子跑一趟,再叫上风姑娘,让她也跟着去。这样你可放心了?”
还好所有的宫人都被安排在偏厅侯命,否则这些双眼,以后要如何自处,又如何见他。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是!”他应了一句,退了几步,才转过身,离去的脚步有些仓促。
单独相对的沉默更让人焦灼,我看着门口,只觉得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好容易才等到谢朝阳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臣谢朝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谢朝阳拜倒在地,晏殊也跟在他的身后,向我们行礼。皇帝道:
“你还有伤在身,快快免礼。这次算是朕陪皇后归省,又是微服在外,兄长不必如此拘束。”
我这次吸取了教训,慢慢地起身,不理他们男人之间的寒暄,直接走到谢朝阳面前,轻轻托起他看似完好的右臂。
“不过是皮外伤,如今已无大碍,不用担心。”谢朝阳任由我抬起他的胳膊,醇厚的嗓音和暖似春风。我不搭理他,这些男人一个个别的没学好,这粉饰太平的功夫,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如果真的信了他的话,母猪也能飞上天了。转头对青青道:
“拆开,看看到底如何了。”
“这如何使得,妹妹身怀龙裔——”谢朝阳急忙阻止我。
“这伤既是为我,我又如何看不得?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我转头看向青青,语气坚决:“拆了!”
“拆吧,不让她看看,她是不会放心的。”皇帝叹了口气。
我亲自卷起他的袖口,露出里面的胳膊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小臂都是在白布的包裹之中,这样的伤,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和我说“小伤”!青青拿起剪刀,小心地把白布剪开,一条长长的刀疤出现在眼前,看得出来由于草药的作用,已经慢慢在愈合,可是仍旧是触目惊心,那当时受伤的时候,岂不是更为严重。
泪水顶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扑簌簌落下,视线一片模糊。这是为我留下的伤口,我要永远记住,曾经有过怎样的痛。
“别哭,不过是小伤,真的没什么,只是有劳风姑娘了。”谢朝阳好风度地说。
“姐姐,谢大人的伤口虽长,却不曾伤到筋骨。”青青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伤口,后面的话已经转为了自言自语:“只是单用这种金疮药,伤口愈合应该不会如此迅速——”
“姑娘不愧是名医国手,朝阳原来所有的金疮药,是洛王所赠。只是伤情急迫,朝阳只用了一次,随行医师说此药比他所带的上用金疮药效果还要好些,朝阳便将其余赠予了更有需要的内卫弟兄,说起来,朝阳还没有感谢洛王赠药之情。”谢朝阳爽朗地一笑。
“这药是青青所配,逍不过是借花献佛,如何敢居功?”云逍谦逊地说。
风青青说了两遍“难怪”随后又拿出药箱,利索地将伤口又包扎好,问谢朝阳:“你和姐姐一样,都是好人。这种药丸内服,会有助伤口愈合。这是我配的金疮药,每天外敷。还有这个软玉膏,抹上之后就不会留疤了。”
“朝阳谢过姑娘。”谢朝阳向青青微微颔首,看向我时已经是一脸无奈:“好了,你也听到了,这个伤口连疤也不会留,还担心什么?”
“好了,你哥哥才到家,你也让他更衣洗漱,好好休息一下再说。”皇帝环住我的肩膀,拉我回到位置上坐下。然后对谢朝阳说道:“朝阳,你且去梳洗,我们在这里等着。夫人,你也是半个主人,别让客人看着笑话。”
我从袖子里摸出手绢,将脸上的泪痕抹去。深呼吸平静一下,才抬起头:
“倒是让大家见笑了。疏影,你去看看,让他们上茶上点心,暗香,你跟哥哥去看看,千万别让伤口碰着水了。”
“诸位稍坐,朝阳先行告退,去去便来。”谢朝阳最后看了我一眼,透露出宽慰,然后便离开了。
我微笑如仪,招呼所有人落座,等待谢朝阳回来说明一路上的情况。
谢朝阳只是几句轻描淡写便打发了一路来的情况,然而他所汇报的伤亡数字以及他自己胳膊上的伤,足以说明此行的惊险程度。我仔细听他所言,竟和那日晏殊所预计的大体相同。
皇帝放下茶盅,问道:“此次扫荡吴党,朝阳立下大功。朕要谢谢你。只是你竟是带伤回来,让我对夫人失信,又当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是对着谢朝阳讲话,眼睛却是看向我的,见我看他反而对我微微一笑。他当时对我承诺,定要护得兄长周全,如今人回来却受了伤,这金口玉言未免有了瑕疵。他倒是聪明,不等我提出来,反而装出和我一起“同仇敌忾”的架势。
“此事都是我的错,让妹妹担心了。妹妹只看在宝宝的份上,原谅我这个舅舅吧。”谢朝阳接口,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哥哥行的都是正事,哪有我这个妇道人家置喙的余地?何况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更连知会一生也是不必要了。”我冷冷地道:“臣妾又怎敢对皇上和兄长有怨,若真是有个什么,肚子里的宝宝,也只能怪自己没有甥舅缘了。”
我看谢朝阳皱了一下眉,然后又舒展开,微笑着说道:“好了,这次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如此行事。”
看他的脸上都是温煦的笑容,我脸色稍霁。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些古代男人已经药石惘医了,就算现在如何哄我,但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他们的做法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当是我不识好歹,这种背着我为我做“好事”的行为,我绝对不会感激。我不是那种三从四德的女人,也不愿躲在安全的地带乖乖被人保护,我宁愿选择直接面对,并肩作战。这次就算给他们一个提醒,以后再有这种事,我绝对不会这样算了。
晏殊瞥了我一眼,笑着打圆场:“好了,朝阳怕您等着着急,紧着赶回府来。此时想必腹内空空如也——”
我瞪了他一眼,这桌上的点心都是做什么用的!他倒是来得快,居然用这套苦肉计来让我心软。
“朝阳倒是无所谓,只是累得老师午前便到郊外相候,实在惶恐。忠叔——”谢朝阳马上顺着下台阶,看这意思,是说晏殊也没吃午饭。
“少爷,酒菜已经得了。小姐来时便带了食盒来,色色都是齐的,刚刚燕——不,疏影姑娘已经照小姐的意思吩咐下来了,您一进门就摆上了。”
谢朝阳含笑看着我,我则没好气地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说:
“忠叔,麻烦您开膳!”第六部分昨非今是
第二十二章疑云重重的过往
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场,我也没办法赌气太久,这顿饭吃下来还算平顺。谢朝阳遵医嘱没有喝酒,其他人也不好喝太多。至于关于如何处置吴家的事情,他们半句也没提,我也不打算问。
酒足饭饱之后,还不等皇帝提起回宫的事,我便说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兄长才归来,又有伤在身,臣妾想在娘家住一宿再回宫。”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留下来,虽然有被拆穿的危险,但是说不准能够找到谢明月在入宫之前的那部分日记。为了以后的安稳,我必须更加了解这个她,今天的冒险还是值得的。
“妹妹还是回宫吧,这点小伤不要紧,今次你是微服出来,宫内宫外都无准备——”谢朝阳还不待皇帝回答,便不赞成地道。
“朝阳的话也有道理,你还是随我回宫吧,若想出来的话,明日带齐了皇后仪仗再来,后日是旬假,你若想住,朕可以陪你住一晚。朝阳今日才到,先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早朝也不用来了,朕准你旬假后再入宫。”皇帝想了一下,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谢朝阳先是若有所思,然后便应了一声“是”。晏殊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和皇帝之间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云逍则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也明白了。皇帝要谢朝阳后日再入朝,我这个皇后明日大张旗鼓的来“探病”,对那些吴党的人来讲,恐怕更震撼吧,估计要求对吴家严加处置的折子,过了旬假也会变成小山似的。皇帝的“雷霆震怒”,也会变得更加理所当然。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们男人比女人还玩得转。林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估计他们的心,至少也跟蜂窝煤似的,皇帝和晏殊那样的,只怕非筛子眼不足以形容。
我只管我自己的,明天如果真的让这个男人跟着回来,还有什么戏可以唱。我开口道:“皇上事忙,东北军情又紧急,还应以国事为重。明日臣妾还是自己回来便可。”
他看了我一眼,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那便明日再说,咱们也在兄长这里讨扰了半日了,也该回宫了。”
晏殊和云逍也都起身,向谢朝阳告辞,护送着我们回宫去了。
哥哥回来的事已经朝野震动,第二天凤仪宫的请安大会热闹非凡,大家提到的话题也都是与谢朝阳的归来有关。所有嫔妃都对他的能力与勇气赞誉有加,对吴党的谋叛之行深恶痛绝,对他的受伤深表遗憾。王珞和陈潋滟,都隐讳地提到了他们家族想将女儿嫁给谢朝阳的想法。对此,我一概以母亲丧服未满三年,不适合谈婚论嫁为由,婉转拒绝。
早朝之后,皇帝又到了凤仪宫,摆开有话要单独对我说的架势,众妃嫔都识趣地告退。原来是东北方面传来了飞鸽传书,岳家军得到了补给之后,声势大震,干脆利落地对还在那里摆谱谈条件的高丽人直接宣战。如今传来消息,福华未来的夫婿岳清辉五日之前在一场关键的战役中以奇策大败新罗军,对方的大将,新罗王最喜欢的四王子也被俘虏于阵前,破掉新罗,已经指日可待。这个好消息还带来另外一个好消息,因为向东北方向的官道齐整,正式的驿传只比飞鸽传书晚上一天光景,三个臭皮匠要在下午开会商量应对之法,在正式接到兵部报告之前达成统一的意见,所以他不能与我一起回府,但是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允许我在那边住一晚,明天上午他再接我回来。我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把他送出了门。
在皇后仪仗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杀奔谢府。谢府中的众人除了谢朝阳之外,都在门口列队相迎,引来了百姓们的围观。车驾进了府,撩开车帘,便见到谢朝阳一脸笑容站在车旁,亲自扶我下车,然后一院子人都跪下了,口呼千岁。
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又有青青品质保证他的伤口愈合没有问题,我这才放下心来。屏退了众人,终于可以单独的说上几句话。
“昨日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谢朝阳说道:“这些日子,很累吧!”
“哥哥都听说了?”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直冲鼻翼,只好垂下眼睫,不让他看到泛红的眼和苦涩的表情。
“在路上的时候便知道了。我走之前,曾拜托过老师留心你的情况。深宫险恶,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谢朝阳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事。”我抬起头,努力微笑:“我这个妹妹好容易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你这个做哥哥的,有什么好招待的?”
“其实你又何必来,我这边还有吴党余孽,何况还有其他人。能在那种情况下邀得车驾,想必不简单。我这不过小伤,你的安全才最重要。”谢朝阳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演戏也要演足,我若不跑这一趟,后日的朝堂之上的戏码,又怎么可能好看?”看着他不赞成的脸色,我马上改口:“若没有万全的准备,皇上也不会让我出来了。好了,我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在问了,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开饭?”
“你呀——”谢朝阳无奈地看着我,然后起身:“厨下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今天晚上,我留宿谢府。在暗香的引导下,我终于来到了谢明月未嫁之时的闺房。屏退服侍的众人,我站在这间充满了书香气息的素雅房间内,检索谢明月的过去。
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地取出翻阅,谢明月喜欢诗歌,那些书几乎囊括了我知道的所有隋唐以前诗人的作品。默读谢明月留下的眉批,透过这些眉批,我几乎可以描绘出一个典型的古代才女的形象——多情多愁多病,对美的感觉有多敏锐,就有多容易被丑恶所伤。
这样纯白的女子,放入染缸似的宫廷,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别人。可是谢明月毕竟做不到鱼玄机,她最终还是毁灭了自己。
打开雕花梨木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各色衣服,并无宫中所见的浓艳的红,而是一色的淡雅。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箱子,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
会不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那这把钥匙又在谁的手里。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见过能够开这个锁的钥匙。看着这个书箱,我该怎么做?把它带回去让凌戈找人砸开,还是找暗香疏影问问钥匙的下落?
正犹豫不决,就听到了敲门声。我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正是我刚刚考虑要不要问问她的暗香,她将切好的水果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那个箱子说道:
“娘娘居然又把想起它来了!”
“想忘记又哪有那么容易。”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们回去的时候,也带它回去吧。”
“既然娘娘还这么想看,当初为何就把钥匙丢出窗外?”暗香微笑地说道:“幸亏我和疏影就担心您后悔,偷偷把它拣回来了。”
我喜出望外,这里面十有八九是那些日记了。她要进宫,所以才把这一切锁起来。强压住心里的波动,我故作感叹:
“如果心里有锁,这锁有没有,又能如何?若带了钥匙就打开吧。”
“钥匙还在疏影那里,估计也没带在身上,明日回宫之后,娘娘找她要吧!”
第二天醒来,匆匆用过早饭,我和谢朝阳来到书房落座,随便聊些别后之事。正说着话,疏影便走了进来,一脸的凝重,还不待我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娘娘,又出事了。”
“何事?你且慢慢说。”我示意她坐下。
“疏影奉命回宫送信,还进宫门,就听到了登闻鼓被擂响了。疏影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便先回了凤仪宫。”疏影说道:“之后凌公公去打听了,那来击鼓鸣冤之人,竟是文家死了的那位少爷房里的少夫人,状告孔大人玩忽职守。疏影刚好借口为娘娘送信,入龙泉宫查探,刚好看到太监们将据说哭晕在登闻鼓前的文少夫人抬到偏殿。后来李公公出来将我带入了御书房,我将信交给六王爷,转达青青姑娘的话。皇上下了道特旨,着六王爷代表皇上今晚前来谢府上探病,请娘娘您安心休息,并让便让我先回来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文家是想用这种方式一口气解决尸体身份不明的问题吗?”我皱眉,居然连寡妇都出动了。
“稍安勿躁,洛王爷今晚来探病时,就会有更准确的消息了。”谢朝阳比我沉着。
“那就要烦劳哥哥了,还要好好装出病人的样子。”我也安定下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皇帝一干人等顶着,只要站对了边,其他的先观望吧。
皇帝旨意的执行速度果然了得,晚饭时分,云逍就带着皇帝的赏赐以及随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府。表面上的仪式很快Show完了,晚饭摆上,三人加上青青团团而坐,只留下暗香和疏影服侍,谢朝阳率先举杯说道:“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本应过府拜访洛王,只是现在的时局,朝阳也是身不由己,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此次西南之行,承您以灵药相赠,朝阳感激在心,先干为敬。”
“谢兄不必如此,直呼逍的名字即可。”云逍也连忙将酒喝完。
“有必要这么客气吗?汉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懂了!”青青举起酒杯,说道:“谢大哥,中午你敬我的那杯酒,我现在可以喝了。”
“青青这样才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可见人和人的交往,贵乎于心。”我也举杯,“我以水代酒,先敬青青的豁达。”
谢朝阳和云逍相视一笑。酒杯里的酒又满上,我皱眉,虽然第二日起,青青就为谢朝阳放开酒禁,但是喝太多也对伤口愈合不利。马上说道:
“既然贵乎于心,又何必执着于酒?洛王也不是介意这种凡俗礼数之人,哥哥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以茶代酒便好。”
“说的正是。”云逍也顺着我的意思说道,“放心,十年的清荷酿这般难得,我又怎么舍得放过痛饮的机会?”
谢朝阳的眼中,射出酒逢知己的光芒:“果然是方家!难得碰到同道之人,我在南边那几个月,搜罗了不少好酒,加上从前的珍藏,待我这伤好了,便请你和老师一起来品鉴。”然后转向我道:“我就知道你是话里有话,今日就听你的。”
“待你伤好了,自然由着你。只是品酒大会,你若不请我,我可是要生气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
之后的焦点,便放在了吃上。云逍喝酒,青青作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很侠女的她,酒量实在稀松平常,很快就晕了。我只好让暗香疏影送她回房休息。
她们三人离开,话题也转向了沉重。
“今天下午的事,大致情况已经由疏影转述,现在情况到底如何?”谢朝阳问出了我们共同的疑惑。
“疏影走后,太医便来了,已经断定文少夫人怀孕三个月了。”云逍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讲出。
皇帝在得知这位少夫人怀孕之后,便将文家家主文明以及孔潇都召入宫中。文明倒是聪明,这段时间他一直“抱病”在家,此次面圣,只说低着头,先是家门不幸,教子无妨;然后便是声泪俱下,说是对不起先帝和文家的列祖列宗,要求辞职以示负责。那位文少夫人更是不简单,见到皇帝就要撞墙,说要以死明志。好容易拉住了,她就开始毫不留情地指控孔潇在审理此案时玩忽职守,如此简单的身份确认问题,到了现在仍不能解决,致使死者一直无法入土。要求皇帝为孤儿寡妇做主,死者为大,早日了解此案,还死者一个安宁。孔潇则辩解,事关人命,又怎能如此草率。事发当天,仵作曾经提出要滴血认亲,却被文家拒绝,致使现在无法判断,据此完全有理由推断这具尸体极有可能并非文征本人,而之所以到现在他仍不做结论,正是为了小心求证。此事皇帝已经交给了晏殊处理,要求三日内审结。
我心里有些失望,云逍不是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把一个本来应该是波澜迭起的戏剧化的故事,就这么平淡的交待过去了。
“此事既然交给了老师,想必一切都会在掌握之中了。”谢朝阳认真听完,长出了一口气,做出结论。
“这个文征,祸害了男人还不够,还要祸害女人。他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他的妻子,究竟是以何样的心情,抛头露面为这样的男人辩护?”我皱眉,无论是真寻死还是假意为之,要为丈夫这样的行为埋单,心里该是如何的屈辱。
谢朝阳的指尖在餐桌上扣了两下,然后说道:“这尸体是真是假,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况让死人再死一次也并不困难。”
我脑中划过一丝火星:“这些日子孔潇在那里大张旗鼓,难道他是确信这具尸体是假的,所以为找到真人争取时间?就算真的找到了又能如何?亲亲得相守匿,文府也并不会因此得罪,难道孔潇不惜对抗文府,真的是想替那女子伸冤?”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孔潇的身影,摇了摇头。并不是说他没有为国为民的想法,只是以那日在酒家里的种种说辞,我总觉得孔潇的才智偏向于谋略,碰到这样的案件,他的脑中直觉想到的肯定不是为民做主,而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此事。这也是皇帝会选择他的原因。
而云逍,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沉重而黯淡。心下有些了然。皇帝在看人上自有他的一套。先不说性格的因素,相比起皇帝,由文氏太后抚养长大的云逍,和文家的感情无疑还是要深些,所以在处理此事上,皇帝直接点名了晏殊,而回避了他。
我喝了一口蜜水,又将话题转向川滇风物,他们两人也算配合,按下此事并不再提了。
谢朝阳告罪去更衣,席面上就只剩了我与云逍两人,气氛又压抑了下来。我站起身,走向窗边,拔出消息,正要推窗,身后探出了另一只手,无言地推开。
风夹着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让那份沁凉荡涤心中的郁闷。这平行空间的长安,夏季多雨,虽不如江南梅雨季的缠绵,却也别有情致。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动,身后传来他的呼吸声,些许的零乱。我开口打破沉寂:“这雨下得好安静。若不是这风里的一点水意,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下雨了,今晚就不会有月了吧?”他的声音有些空,轻的像梦呓。
一直以来,我和他之间的相处,都是止乎礼。深宫之中,他给了我最大的助力,他所为的,不过是那个没有月的夜晚,偶然的交汇。我心中有些感伤,那个有着温暖豪迈笑容的男子,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月夜之约,总是我最美好的记忆。转过身,我微笑着说:“虽无月,却有风,也是难得的赏心乐事。”
他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别过眼,又走回桌边。执壶为他斟满一杯清荷酿,又为自己座前的空酒盅满上。
他对我微微一笑,举酒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干杯。有很多事情,没有开始也许是一种遗憾,但谁又说这遗憾不会变成另一种际遇,另一种幸运?
“青青是个好女子。”我将酒杯放下,“人生之中难得碰上这样一个人,不是因身份而爱你,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无论能否终成眷属,阿逍,你都很幸运,你也把这份幸运带给了我,说起来,我还没有当面谢过你——”
我还没有说完,他却抬起手,止住我要出口的话。过了一会,只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暗香和疏影相携而入。暗香请了个安,便展开手上的披风为我披上。疏影则是皱着眉,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娘娘,文府舅夫人托了大少爷和少夫人派人来问候少爷的伤势,拜帖已经送进来了。”
文府上大少爷和夫人?只是来探伤就探伤,何必连夫人都送过来,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哥哥怎么说?”
“外命妇若要求见皇后,需先向尚仪局递名牌,侯旨召见,没道理到臣下家中贸然觐见的道理。少爷的意思是直接让暗香和疏影按规矩回绝——”疏影说道。
“哥哥顾虑的是。不过毕竟还是亲戚,我等下写个帖子给你,照读就好。”我转向云逍,挂上歉意的微笑:“情况有变,本宫少不得要代家兄向洛王赔罪了——”
“臣弟不敢当。”云逍也跟着我站起身:“皇嫂身怀龙种,不容有失,臣弟护送您前往,也顺便向谢兄告辞。”
我点点头,扶着暗香的手,走上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