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往昔（1 / 1）
“殿下可别嫌麻烦，试穿礼服是必须的啊，若有不适之处好改了去呢。”小娥一边指挥着几个小宫女儿为弥月穿衣，一边唠叨：“这料子，这金银丝线，挖花盘织，即便是司制房里最手巧的绣女，每天也只能织出六寸，陛下可心疼您了。。。”
这丫头，说了半天也不渴，比自己这个及笄礼当事人还兴奋。
弥月忍了又忍，终于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行啦，别叨叨了，辛楚呢？”
一转眼，又不见了他，这人也太不称职了，把主子安危置于何地？虽然此刻自己很安，但不表示下一刻不会危，侍卫就该负起责来，寸步不离守卫才是！
当年就该让他烂在路边，不捡这白眼狼回来！
小娥见自家公主咬牙切齿，俏脸扭成个包子，还是十个褶儿的，就知道辛大人又要倒霉了，抹了一头汗，冲门口的小太监嚷道：“没听见么，还不紧着给公主找人去！”两个内侍应声而出。
琉璃飞檐，异兽角头，有风猎猎，袍角扬起。
辛楚正倚着这北宫永宁殿顶脊上螭吻，屈膝而坐，垂首支颐，发束飘起，俨然便可入画。
他喜欢在这屋脊之上遥望北方，从五年前醒过来那一刻，他便知自己不同，北人口音，他们告诉他，还有人隐晦地暗示他是楚国派来的细作。
入得宫里来，这样锦饰繁华之地，所见所用他竟然丝毫不陌生。。。。他到底是谁？家在哪里？是否有亲人？他们找不见自己是否日夜忧心。。。。。
想得多了，头便疼了起来，当年头部受创，淤血积压，虽弥月唤了御医为他施针，但前尘之事还是模模糊糊想不清，思虑过度便头疼不已。。。
弥月。。。
他收回视线，看见有几名小太监在宫道中穿行，正是弥月殿中的内侍。。。
那年弥月才十岁吧？甫一睁眼，他被一张凑到鼻根下的小脸吓了一大跳，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圆圆的眼如点漆，红红的脸蛋儿像苹果，挺翘可爱的小鼻头，却穿明黄锦绣短袄，戴了金镶玉的项圈，头上别了一个明珠小冠。
“醒了醒了！”她拍着小手又跳又笑，两名蓝袍男子迅速上前，将他与女童隔开：“殿下小心！”
殿下？
原来他身受重伤跌落崖下，救起他的正是齐国皇帝萧玄唯一的皇妹萧嫣，小字弥月，据说是太后梦满月入怀而孕，定封号之时没有改字，是为大齐的弥月公主殿下。
皇帝行猎出宫，怜妹妹无人陪伴，带了同行，也是机缘，竟救了他一命。换了被哪个随行的侍从发现，拉去丢到石头旮旯里都是侥幸，很可能见他来历不明直接杀了灭迹。
小公主从没见过宫外之人，等不及自己伤势完全好，便好奇地拉了他问这问那，听他全然想不起来，还很是失望了一阵。
最后她又把他带到皇帝跟前，缠哥哥留下他在身边。彼时萧玄正看《战国策》之《庄辛说楚襄王》一篇，扫了他一眼，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霸道威压之气已十足：“就叫辛楚吧。”
这样，他，辛楚，就在弥月的月华宫任了一名侍卫，五年下来，倒升成了四品。
公主还小，也不避讳，更兼对他有着一见难舍的亲近之意，成天地霸着他，腻着他，让他抱，陪她玩耍，不然就发脾气，连萧玄也无可奈何。
“辛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殿下问臣过多次了。。。臣的确不记得。”
“那有没有可能我比你大？其实你是弟弟吧？”
“。。。。。。。”简直无视他比她高出一大截的事实。
“辛楚，小娥老对着你流口水，你是不是藏着什么吃的在身上啦？”
“。。。。。臣没有。”
“那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脱了衣服臣会着凉。”
“。。。。。好吧，本公主暂且信你。小娥那丫头傻得很，只知道吃，你可别堕落到跟她一个档次。”
“。。。。。。。。。”无力扶额。
“辛楚啊，本公主怎么觉得，你有些忧伤呢？”
“。。。。。。。。臣没有。”
“你看你看，你抬眼望天的这个角度，明明就很忧伤嘛！”
“。。。。。。。”
“你的脸这么好看。。。不要皱了眉，也不要总失神，望着那不知道的哪里才是。。。。。”小手伸了出来，抚上了他的脸，那时她十二岁？还是十三岁？那是她第一次说他好看，那样怔怔的语气。。。。
但下一刻她却哈哈大笑着跳开，小娥也捂了嘴嘻嘻地笑。他抬眼去看案子上的水银镜，脸上清晰的一道墨印子。。。。。这丫头，他怎么就片刻失了神呢？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夜里打雷，她害怕，不要乳娘嬷嬷，却紧紧拽了他的手一夜不放，听说萧玄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
逼着他偷偷带她去小太监们住的板房遛了一圈，美其名曰体察下情，把不明真相的小娥都快急疯了，还以为公主殿下失了踪。。。
卫国小王子卫狄来宫里住了几个月，天天跟着她打转，她便让他夜里扮鬼吓吓这个小屁孩儿，人家明明跟她同岁的。。。。。吓得人家连滚带爬回了国。。。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小丫头的小脑瓜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呢？永远活蹦乱跳，其乐无穷。
想是从小失去父母庇护，哥哥萧玄又年长她十岁，国事繁冗，兄妹两个分殿而居，再怎么费心思的教养，总有照顾不到之处。这个小娃娃便将自己当做嫡亲的哥哥一般，如此的依恋他，他也日日看着、守护着她长大，止不住地欢喜。。。。。。。
是什么时候起，他把她当了女子了？
往事不可追。。。。
他只记得有一天她眼圈红红站到他面前，瞧了他半响，也不说话。又是要捉弄他？
他疑惑了，她却哇地一声扑道他怀里大哭起来：“辛楚，往后我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生得这么好看，见不着了好可惜。。。”
他头一次慌了，难道萧玄要派他去别的殿，指去哪位娘娘殿里？或者更糟，要杀了他？
扶了她的小脑袋，正要开问，只见她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袖子上，抽抽搭搭地说：“怎么办？我要死了啦。。。不停的流血，肚子又痛。。。”他这才看见她身后锦裤被染红了一片，脑子里嗡的一声，便觉脸上热力惊人。
顾不得其他，他连忙着人去唤了乳娘嬷嬷前来。。。。。好一段时间，他都躲着弥月走。。。
渐渐的，弥月那娇小的身子曲线玲珑有致了，圆嘟嘟的婴儿肥一圈圈消弭下去，换成少女青春粉红的脸颊，惹得入宫觐见的世家少年们都错不开眼。。。。
跟着他们说话，她时常侧过头半掩了面，抿了嘴揉揉的笑，露出纤长的白瓷玉颈，浅浅明媚的梨涡。。。无端让他握紧了手指，紧促了气息。。。。
宫里时常有宴，弥月不耐烦参加，却没有法子违抗兄长盛装而去。他守在长秋殿左等右等，心里焦躁。
好容易她回来了，一扯外袍，蹬了串珠的绣鞋扑到他怀里大喊：“辛楚辛楚，我快要累死啦，这斯文说起来容易，装起来好难！”
他软玉温香在怀，眼前是她不经意露出的细致锁骨，耳畔是她呼出的柔美气息，心便止不住地跳了起来。。。握了拳，板了脸，他不着痕迹推远了她。。。
几次三番，弥月便抱怨他不似以往疼她了，说他是冰块脸。。。
真快啊，弥月十五岁了，到了及笄之年。。。也许过不了过久，她就要议亲了，陛下属意何人？当年就嚷着要娶她的卫狄？楚国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朱隐？据传这二皇子正是是储君的大热人选。或者本国的大族嫡子？萧玄疼爱她，或许舍不得她嫁去他国，受流离之苦。。。。思绪突地纷乱，收也收不住。
他不是没有看到皇帝萧玄对他的疑心何防备，或许他还能容他存在这世间的唯一理由便是弥月对他的依赖。其实这也是他停留在宫闱之中的唯一理由。。。。。
但弥月身份尊贵，少女初初长成，日后见多了意气相投的少年郎，能依赖他到几时？若她疏远他，淡忘了他，他又该如何？心里茫茫然而不清。。。。
“哎哟，我说辛大人，您还跟这儿扮忧郁呢！殿下可找您好几遭啦，赶紧跟前伺候吧！”小太监跑得急火火的，一头汗，好容易才找着人了。还以为在哪屋里呆着，遍寻不见，原来在房顶上，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