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的草地 C卷(11)(1 / 1)
他骑着黑骏马威武地走着。某天,他上司对他说:该解决个人问题啦。他便像听到一项命令一样称是。他绝不会吞吞吐吐地说心里有个姑娘了。若这样,上司便连珠炮地问:姓什么?叫什么?家庭怎样?本人如何?他会在这样的发问面前理屈。于是父母和上司按他们的准绳给他提供选择范围,然后他将在自由恋爱的前提下执行命令。不管怎么样,他将与一位可靠的姑娘成家。就是他揣在衣兜里那张相片上的姑娘。
他尚未见过这个姑娘,就已定了终身。正如他尚未出世,就已是个军人。他骑着黑色顿河马,一带而过地看见人群中含有的那张俏脸时并不激动,甚至觉得根本没看见她。他甚至有点侥幸:这下真的可以把最令我动心的一个姑娘忘掉了。
“都走了,你还在望什么?”柯丹问小点儿。
她轻轻摇摇头,其实是在活动举酸的脖颈。
一个明媚的黎明,柯丹在体察胎内生命骚动的同时,看着老狗姆姆用雪埋葬了丑陋低能的崽儿。她与它对视了很久。突然有种不同种类的生命残途同归的觉悟。
此后,姆姆跑向原野。
姆姆见人们围上来,又见人们退下去。它不是人们想打的狼,它使他们败兴。
根绝了生存念头的老狗姆姆长久地坐在雪地上,不吃不喝,全靠复仇的渴望支撑着活下来。它永远忘不了那一雌一雄的恶狼。它们没有任何明显特征,但姆姆能在一万只一模一样的狼中,一眼认出它们来。
姆姆看出那是一头怀孕的母狼。它痛心地想,它孩子的血肉将化为母狼的乳汁,去使这种最凶残的东西传宗接代。多日以来的寻觅跟踪,孜孜不倦的姆姆终于发现了它们的穴。狼两口子轮流进出,劫道越货。巢穴里传出狼的啼笑嬉笑。这是个美满的强盗家庭。姆姆决定先跟踪公狼。
公狼比母狼个头略小,有条变化多端的尾巴。那尾巴竟会变得很粗很大,似乎超出它体积的负载。它用变得粗大的尾巴将两只羔羊轻轻抽打,羊便随它而去。它用这种下流的手段眼看要切断羔羊与羊群的联系。羊群挤作一团,昏昏欲睡。姆姆狂吠起来,用它年轻时的歌喉。人们很快用子弹追上了欲逃的公狼。
公狼死后,瞳仁里留着一条老狗的影像。这影像竟不随扩散的瞳孔淡去。老狗姆姆钻进狂喜的人群,在公狼死不瞑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伸张正义后的狞笑。
哺乳的母狼知道事情不妙了。它不得不抛下孩子去觅食。它也有母性,一点也不亚于姆姆。雪上丢着一只死兔。母性使它失去辨识真伪的本能。姆姆在隐蔽处看着,心想,这样拙劣的诱饵绝不会成功。母狼围着死兔绕了个圈,跑开了,却又跑回来。如此易得的食物使它动心。它惦记着穴里的孩子,不可能花更多时间和精力去远处猎食。于是它迟迟疑疑走近死兔,与此同时它已发觉自己上了当。
因为死兔身边连一个足迹也没有,显然不是它跑到这里突然倒毙的。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人们将它放在这里,猎钳就张着嘴等在一层薄雪下面。
姆姆见母狼正欲跳开,一声金属之声,夹子的弹簧猛地收拢了。母狼的后腿被钳住。姆姆称心如意地在这张凶残的脸上看到绝望。它太清楚这绝望是什么滋味了。母狼遍地打滚,做着徒劳的挣扎。姆姆想,当时自己也有着与它同样的疯狂劲头,那种疯狂与绝望虽然体现在不共戴天的两个仇敌身上,却是来自一种共性的慈爱。母狼渐渐不动了,后腿已变了形,血污染了一片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