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再见玛嘉（1 / 1）
十多天的坚持，铂银终于见到了玛嘉的面。为了不浪费这难能可贵的机会，他强迫自己表现出冷静的样子，尽可能博得她的好感。
“玛嘉……公主殿下。”他将手套和帽子交给仆人，在离玛嘉很远的地方停下，小声但清晰地说，“我想为我之前的无礼道歉。”
玛嘉坐在长沙发的一端，侧对着他低头做着刺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铂银确定她听见了，等了半晌也没回应，只能自顾自说下去：“我很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对你……做了僭越的事，是我太鲁莽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始终无视他的玛嘉这时才略微抬起脸，飞快瞥了他一眼。看清他脸颊上的伤痕时，她露出胆怯又惶恐的神色：“我……我也应该说抱歉，虽然你的举止非常无礼，但我其实并不是故意想伤害你。”
“我明白。我的伤只是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铂银放下长发以掩饰伤口。
“谢谢你，公爵大人。”玛嘉轻吐一口气，多少显得自在了一点。
她重新将视线集中在她的刺绣上，房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铂银看了眼加穆，斟酌着问：“殿下，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吗？”
“不！”玛嘉害怕地一口回绝，“加穆是我的骑士，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面说的。而且，我愿意和你面对面交谈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别对我提要求，别让我后悔为你开门！”
“好、好，我不会再提要求，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铂银慌忙退缩，生怕再次吓到她，从而毁了这次机会。
虽然在加穆面前提起他们之间的私事很尴尬，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开口：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关于我们，你还记得多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玛嘉头也不抬。
铂银不得不再次作深呼吸，虽然实在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尝试着说出来：“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是相爱的情人，但突然间你却把我忘记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任何东西、任何小事，哪怕只是一丝感觉，我都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的这番话说得很卑微，也很诚恳，可玛嘉却不领情，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厌恶。
“我完全不记得了。”她咬住嘴唇冷冷回答，“不，与其说忘记，不如说，我很庆幸我失去了这段记忆……铂银公爵，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在破坏了我的名誉、毁了我的婚事之后，还如此大言不惭地声称我们是情人？你以为你是谁！”
铂银脸色发白，本以为已铸就了足够坚固的心墙，真正面对她时却根本千疮百孔，不堪一击。“显然我不需要再问下去了，你确实已经把我忘了……”他嗫嚅，“不过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玛嘉讥笑着摇头，“你是说，你害我被告上法庭，害我被王储逐出王宫，害我成为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而我却依然喜欢着你吗？”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是没错，你依然喜欢我。”
“你有什么证据？”
铂银一时沉默了。看着那张和玛嘉形同神不同的脸，过去两人单独相处的画面清晰地浮了上来。玛嘉——他的女王玛嘉，虽说性情豪放、口没遮拦，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情感方面的话却说得很少。唯一一次坦白地说出喜欢这个字眼，还是在中了杰斯敏夫人的毒神志不清的时候。
他又转而想到，为了不重蹈覆辙，法庭审判后他和玛嘉都很谨慎，处处避人耳目，所以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应该是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凯特、昂理或许知道一点，亚刹可能也看出来了，但真正知道他们之间亲密关系的，只有他们各自身边的亲信：他的管家艾伯特和她的骑士加穆。
老管家年事已高，又是铂银家族的心腹，说出的话估计无法令玛嘉信服。所以到头来，唯一能为他证明的，就只有加穆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居然要透过第三方才能确认，很悲哀，也很无力……不过他仍抱着希望，淡淡说：“问加穆吧，她能为我作证。”
可没想到，加穆却低着头迟迟不吭声。
“加穆？”铂银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加穆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但她并没有提到我和你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玛嘉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珠宝盒，远远看着他，“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我们之间有交换过信物吗？你有送给我珠宝首饰、或者任何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吗？”
“……”铂银只是脸色惨白地盯着加穆，一句话也说不出。
“若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一对情人？凭什么整天来纠缠我？”玛嘉咄咄逼人地问。
“我确实一时拿不出证据。”铂银隐忍道，“以前的玛嘉，并不是会在意这些东西的人，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只要你能恢复记忆，你就会知道真正的玛嘉……”
话还没完，就被玛嘉生气地打断：“我才是真正的玛嘉！我也不需要恢复什么记忆，过去半年我只是生病了，被恶魔占据了身体，以至于做出了很多违背我意愿的坏事，但那个女人不是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很遗憾听到你这么说。”铂银也终于火大起来，“但她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不能凭你如此轻巧的一句话就否定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没有意义，因为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的存在绝不是没有意义！她遇见了我，给了我希望，把我从一片漆黑的深渊里拯救了出来。对我来说她很重要，她是我的一切……”铂银忍不住以手遮眼，痛苦地低头，“你不会理解，我有多么爱她。”
“那我劝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忘了她，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玛嘉冷漠地说，“幸好你在那方面是无能，我还不至于要担心我的贞操，但今后我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希望你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铂银缓缓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如果说之前的话就像在用刀剜他的心一样，那么这一句，就根本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一旁的加穆也被玛嘉的话吓了一跳。看着铂银气到面色铁青、肩膀发抖的样子，她不禁想，这位公爵曾在婚姻上受过重创，现在又再一次在感情上遭到背叛，他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强忍住悲伤，保持冷静地站在这里呢？
连她都替他悲哀起来。她终于忍不住插嘴：“抱歉，殿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
却被铂银冷冷打断：“够了，不用说了。”
随后他看向玛嘉，深深行了一礼。
“我错了，站在这里和你争论到现在，实在是错得离谱。因为你根本不是她，你也不配得到我的感情。请放心，我保证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希望你今后在宫中过得愉快。”
说完，他愤然离开，用力关上了门。
————
【塞非留，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这是他前妻在离开前一周，带着恶毒的笑容对他下的诅咒，至今还记忆犹新。
……是他的错吗？是他的性格导致他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离开玛嘉的房间，铂银魂不守舍地走出王子寝宫，脚虽然在迈步，却浑然不知自己要走向哪里。一路上撞到很多人，肩膀都被撞疼了，他却依然没回过神。
认识他的贵族都知道他平日谦逊有礼，稍有摩擦必定会先道歉，可今天他却像是梦游一样，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关心地询问他是不是病了，他也不回答，浑浑噩噩地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有个红色的人影停在他面前，大声叫住了他：“公爵大人？”
铂银猛地一抬头，谢特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一下子闯入他视野。他如梦初醒般喘了一口气，才轻声致意：“主教大人……”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谢特笑眯眯地和他并肩而行。
“我很好，谢谢关心。”尽管很勉强，铂银还是试着扯出一个微笑。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这段时间我为阿德里安王子殿下所做的安排。”谢特显出得意的样子，“你知道，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从身份地位上来说，他也是当之无愧的王位继承人。”
“这点我不怀疑。”
“所以，鉴于这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我恐怕不能再继续支持亚刹殿下了，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立场和我的苦衷，毕竟，亚刹殿下尚且年幼，而且他只是三王子而已。”谢特轻描淡写地摊了摊手，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那张恬不知耻的脸在铂银看来，无异于爬满蛆虫的腐肉。但此刻他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揭穿他的无赖嘴脸，所以这些话他也只当没听见，沉着脸一言不发。
谢特没见过铂银如此难看的脸色，还以为自己击中了他的弱点，立即趁胜追击：“公爵大人，你最近有收到亚刹殿下的来信吗？”
“……还没有，但我听说军队状况良好，每个战士都精神饱满。”
“啊，我听到的消息倒是有些不太一样。北方阴湿寒冷，风雪不断，据说行军部队还没抵达蛮族部落，就已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军饷物资也快消耗殆尽……”
“我不想与你争辩，主教大人，但我相信我的情报来源。”铂银一脸疲惫，“而且只要有我在，亚刹就绝对不会缺少军饷，这一点不劳大人费心。”
“公爵大人，不是我说你……”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铂银急忙打断他，匆匆向他告辞，逃也似的离开了走廊。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为私事烦恼的时候，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坦白说，没有收到亚刹的亲笔来信，他确实有点担心，虽说回来的传令官禀报一切都好，但宫中谣言四起，他难免会紧张动摇，必须再派几个人去确认；此外，宗教暴动愈演愈烈，令国王很头疼，最近频繁召集重臣开会也是在商讨镇压方案，他已缺席了几次会议，并被指责心不在焉，已再无推脱的理由了；另一方面，阿德里安王子突然回到鹰格兰，打破了宫中各势力微妙的平衡，也让许多问题浮出了水面，他本身的继承权问题就很复杂，更不用说中间还牵扯到了狮斑牙的未婚妻，光是为了确定他的继承顺位就让几个大臣争得面红耳赤，他也必须尽早表明他的立场才行；另外还有一点……不知从哪一天起，凯特那家伙神秘失踪了，既不在王宫，也不在他名下任何一处别墅里，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这一点也必须仔细调查……
铂银无力地将头靠在墙上，明知应该振作，情绪却相当抵触，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正在慢慢侵蚀内心。
他所重视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他，现在，连玛嘉也不在了，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念头一出，他的胸口霎时绞痛起来，他急忙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好像一旦想了，噩梦就会成真一样。
不断有人和他擦肩而过，向他投来打探的目光。他只能快步躲开，往僻静的地方走，边走边寻找能让他暂时冷静的地方，最终找到了一间安静的客房。
一走进房间，他便用力关上门，将额头抵在门上，颤抖地长叹一口气。
“你没事吧？”背后响起声音。
原来他搞错了，这里虽安静，却并非空房。铂银停止喘息，努力控制情绪：“对不起，我马上就出去。”
“已经是第二次了。”那声音似乎笑了起来，“看来你们鹰格兰人不太懂得敲门的礼节。”
铂银回头，海伦公主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望着他微笑。
“鹰格兰人有很多缺点，但不懂礼节绝对不在其中。”铂银背对她咬牙低语，“公主殿下，这里附近是议会区，你不应该来这里。”
海伦耸了耸肩，显出并不在意的样子，回到窗边继续逗弄窗台上的鸟：“你们这里的鸟一点也不怕生，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铂银无声地瞥了她一眼。她是狮斑牙的第二公主，照理年纪应比玛嘉大，可或许是外形甜美、体型娇小的关系，她看上去至多只有二十岁。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对玛嘉的姐姐以礼相待，可现在他却做不到。潜意识里，他觉得这都是海伦公主的错，是她体内的神，不知是什么神，把玛嘉体内的妩媚女神赶走了。要不然，她们不会昏倒在同一个地方，并同时失去记忆。
他不客气道：“鹰格兰宫廷的鸟成千上万，如果每见一种鸟就要问一遍名字，你就无暇做其他事了。”
“……”海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失笑道，“你果然很失礼，我只是问你这种鸟的名字而已。”
铂银沉默了片刻，低喃：“抱歉，这是迁怒。你应该是无辜的……她也是。”
“无辜？什么意思？”
“没什么。”铂银皱着眉，看了一眼窗台的鸟，“这是白头绯胸鹦鹉，在这里我们就叫白头。”
“谢谢。你看，礼貌地回答别人的问题也没那么困难，对不对？”
见铂银一声不吭，海伦也不在意，笑着继续逗弄白头。铂银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疲倦地垂下头，寂静的房间里海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笑声跟玛嘉有几分相像，不怎么优雅轻柔，却都带有特殊的磁性。这样的声音令他伤感，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使他渐渐闭上了眼。
一连十多天，他夜夜辗转难眠，每天都期待玛嘉恢复记忆，却每天都失望而归，脑中总是浮现她的身影，连睡眠都成了折磨……好累，他真的累了……
“白头，你这只绿眼睛的小白头。”海伦轻轻哼起小调。
绿眼？白头？
铂银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一脸惊异地走向窗台。那只鹦鹉也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双玻璃珠般透明的眼睛果然是墨绿色的。
待他想走近一步看清楚时，鹦鹉却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窗外的树梢上。铂银伸手抓了个空，立即脸色大变地转身，大步追出门外。身后传来海伦公主诧异的惊呼声，似乎把他当成了疯子，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眼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逮住那个变幻莫测的幻象神，然后好好把玛嘉的事问个清楚！
————
待铂银跑到楼下时，绿眼白头鹦鹉已经从枝头飞走了，他四处寻找不见它踪影，最后却在王宫门前的水池边找到了一只白猫。它正懒洋洋地躺在大理石边框上，低头舔着它的白肚皮，看见铂银走近，它也没逃开，微微抬起的绿色眼眸透出一股嘲讽意味。
铂银几乎已经肯定，这只猫就是玛嘉曾向他提过的幻象神，但走到它面前时，他却伤脑筋起来。
他该怎么开口跟一只猫说话呢？是直截了当质问它的身份，还是先打招呼跟它寒暄两句？跟一只猫要怎么寒暄啊……
他犹豫地看了看四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突然发现猫不见了。而一回头，身后却站着一个戴着三脚帽的高大男子。
铂银愣了几秒，露出意外的笑容：“阿德里安？！”
“是我，好久不见啦。”阿德里安张开双臂顽皮地笑了笑，上前拥抱了铂银，还使劲拍了下他的后背。他比铂银小一岁，但身形却比铂银高壮不少，被他这么用力一拍，铂银差点内脏移位。
“如果你是专程回来谋杀我的，你就继续拍吧。”铂银摸着疼痛不已的背，瞪了他一眼。
阿德里安撇了撇嘴，大笑着在水池边坐下：“怎么几年没见，你就变得这么弱了？你身体里那个什么见鬼的净化神，还在继续折磨你吗？”
“我确实在被神折磨，但倒不是净化神……”铂银自言自语，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当初不是发誓再也不回鹰格兰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蠢话？噢，你是指我每次跟父王吵架之后发的毒誓吗？那些只是气话，我那时还只是小屁孩而已。”阿德里安从衣服夹层里摸出一只装烟草的瓶子，向铂银晃了晃，“要来一些吗？”
铂银摇头：“我不吸这种东西。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一套的？难道这几年你去了原始土著部落吗？”
噗的一声，阿德里安捧腹大笑：“别古板了，现在又不是14世纪，连牧师都开始抽烟斗了。”
“至少我在鹰格兰还没见过。老实告诉我，这七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阿德里安将烟草瓶子放回衣服里，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幽幽问：“铂银，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就要看你有多认真了。”铂银不以为意道。小时候一起玩时，阿德里安就很不正经，总是用一副吊儿郎当的口气开玩笑，所以他时常搞不清他话中有几分认真。
不过现在，他隐隐觉得，阿德里安并没有想开玩笑的意思。
“铂银，其实……我不是阿德里安。”
“我知道，你是伟大的流浪吟游诗人道尔的弟子，我记得你以前很崇拜他，每天都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铂银揶揄道。
“那种事你都记得啊？”阿德里安自嘲地笑起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抬起眼，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凝视铂银，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铂银略微有些狐疑：阿德里安的眼睛是这种颜色的吗？不，印象中，他应该有着和赫瑞国王一样的黑瞳……以及黑发。他猛地抓起阿德里安的三角帽，霎时，露出了底下的纯白头发。
白发绿瞳……？
铂银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德里安的脸模糊了，几秒之后，变成了玛嘉的样子——妖媚而灵动的大眼、隽秀的鼻梁、鲜艳的红唇，跟玛嘉一模一样，只是发色依旧是白的。
“玛嘉？”这种时候见到她，铂银毫无心理准备，脸上出现明显的动摇，可他很快看出了端倪，“不，你是幻象神？……阿德里安，原来你就是幻象神！？”
“所以就说了，我不是阿德里安嘛。”他又恢复成高大男子形象，笑着摊手，“怎么说呢，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阿德里安，这个国家的大王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幻象神。”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在你面前，我一直都在乖乖地扮演阿德里安的角色。不过现在也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幻象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陶土做的小烟斗，点燃烟草塞在嘴里，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在天宫界任职时，有个对我有偏见的白痴老头把我赶出了天宫，我一气之下就跑来了人间界。在后来的几百年里，我的灵魂一直附在不同的人类身上，从一个王宫辗转到另一个王宫，看遍了人间百态，然后在来到鹰格兰时，我终于玩腻了，决定留在这里过一段稳定的生活。正好那时大王子诞生了，我便抢先在他幼小的神格里放了一块我的灵魂碎片……”
“灵魂碎片？”
“那是古老的做法，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就是在看中的神格里预先占一个位置，等神格慢慢长大后再正式霸占……”见铂银皱了皱眉，幻象神油滑地改了说法，“不，正式附身。”
“那为什么阿德里安从未失去过记忆？”
“关键就在这里。其实真正的阿德里安出生没几天就死了，但因为体内有我的灵魂碎片，他的躯壳仍然能保持活着的状态，直到一年后，他的身体衰弱得不成样子，我才取出灵魂碎片，埋葬了他的尸体，并代替他成了阿德里安王子。”
“等一下……”铂银露出质疑的神情，“你说你埋葬了真正的阿德里安，那你现在是附在谁身上？你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谁？”
仿佛猜到他会有此疑问，幻象神贼贼地一笑：“谁说我附身了？”
“诶？那么你现在是……”
“一般来说，神在人间界只有两种形态：要么将灵魂附在人类身上，要么丧失记忆堕落为凡人。但是我却稍稍有点不一样，而且也只有我幻象神才做得到，那就是，直接以灵魂状态生存在人间界……别吃惊，铂银，我确实只是一个灵魂而已。你们所看到的我，是我刻意让你们看到的幻象，以及之后你们自己在脑中产生的想象。所以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画面，不同的心情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比如——你刚才满脑子都是玛嘉，所以在你眼里，我就变成了她的模样。”
铂银微红着脸，虽然狼狈，却仍严肃地看着他问：“说到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关于玛嘉失忆的原因吗？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把海伦公主也就是欢乐女神带到鹰格兰来的。”
“什么——！”
“别误会，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要来带走妩媚女神，只因为她是妩媚女神的姐姐，我才答应安排她们两个见面。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会协助她呢……毕竟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多少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虽然对外宣称阿德里安外出游学，但其实我一直没有离开鹰格兰，这个宫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你和玛嘉的事。我是不会故意伤害你们的。”
铂银默默看着他：“我明白了，难怪你会帮助亚刹。是你杀了玛格丽特女大公吧？”
幻象神满不在乎地吸了口烟斗：“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我可不认为这是值得骄傲的事。而且，你这种躲在王宫里偷窥我们，好像变态跟踪狂一样的行为也让我不舒服。”铂银受不了地扶额，“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玛嘉……妩媚女神真的不在了。”
“嗯，而且应该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铂银愣了愣，声音顿时哑了，“你、你是说，玛嘉不会再恢复记忆了？她再也……不可能变回我认识的玛嘉了？”
“恐怕是这样。”
铂银瞪大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喃：“你是神……你不能做些什么吗？”
“不好意思，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幻象神同情地拍了拍铂银的肩膀，又一次将他拍得身体前倾，但这一次，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失魂落魄。
“铂银，你读过道尔的古籍，不是吗？你应该早就知道，附身状态是可以随时解除的吧？”
“……”铂银呆愣地看着地面，许久，捂住脸慢慢垂下头。
“我知道。”银色长发间，发出了悲伤的声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