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遥望过去的年月（1 / 1）
00
有人说，今世的相遇是为了了却上辈子修下的福缘，而相离则是为了约定下来世的再会。如此说来，相识相知、相亲相爱是经历了多少个前世今生，多少度生死轮回的相依相随、相思相恋，才得以修得的许诺永生？如佛家所言：所谓前世今生，所谓因果轮回，一切事物皆是因缘和合。
每个人都在用一生的时间，去走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我们慢慢地徘徊在这条不可思议的路上，时而驻足眺望，时而低头叹息。我们的路就像一条前途茫然的曲线，它连接着我们的开始与结束，一直通向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里的遥远，就像天与地的距离，生与死的隔阂。在这条曲线上，会有许许多多类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曲线与之相交。我们将会遇到许许多多走在那些线条上的人，他们在我们的生命里划过一道道流星落下的痕迹，在擦亮了漆黑的天空后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悄然走去。与我们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于是，在小时候我们遇到了青梅竹马的“她”，长大后遇到一同漫步走过名为“青春”的风雨的“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将会遇到相约厮守一辈子的“你”。
我们知道，这是一条仅属于自己的路，没有哪一个人的路会与之重合。有的人在路上与我们交汇了，于是就两个人一起徘徊过一段时日，然后各自离散。在这段有人陪伴的日子里，我们感受到了小小的幸福，因为有着他们的陪伴，我们不再孤单。
有的人的路与我们不曾有过一个交点，虽然极为相似，但即使用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彼此都不会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于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站在遥远彼方的你，隔了一道被风吹拂的原野的距离，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今后不再有这样美丽的邂逅。
每个人的路开始都是孤独的。但正当你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路上时，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你的生命里，脸上带着安好的微笑向你伸出了一只坚定的手。你迟疑了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把手伸了过去。于是，你们得以一起走在同一片蓝天白云下。
而那个人，为你驱走了寂寞与畏惧。他就像一场盛开在仲夏里的大雨，瞬间消弭了炎热与干燥，让空气充满泥土与花草的清新芳香，沉淀着滋润了你的心涧。然后你便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你就会知道原来幸福的滋味可以在一瞬间润泽干涸的心田，让它在刹那间绽放了生机盎然。
最后，你看着那个陪你走过无数悲伤与欢乐的她，平静地说道：我希望在往后的时光里，也能有着你的陪伴。她抿嘴一笑，她长久的苦苦守候终于换来了你的一生承诺。她微笑地看着你：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01
小镇的冬天下了一场美丽的雪。无数的白色精灵漫无边际地从天而降，在那个寂静晴好的月之夜里无声地为这片土地铺上一层银白装束。仿佛一切时间的停滞，小镇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美丽的时刻。但在这美丽的背后，天地索取的代价却是付以生命。
小镇的冬天传来了呼唤，在那悲哀感伤的丝丝空气悠悠浮动里，善良的女子沉睡了。当如绵的雪开始落下之时，人们便已知道那个女子是被冬天带走了，去了一个谁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彼方。她从此生活在一个漫长得没有终点的梦境里，茫然地徘徊在那片无尽的雪原，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每年冬天的到来，羽羽寒风传来悲伤的呼声，小镇里便会有一个善良的女子被带走。包括生命和灵魂，幻化成美丽纯洁的雪之灵倾洒满原。而那个女孩却已无缘再看到这小镇最美丽的时刻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直到雪花不再纷缭飞舞。然后第二、第三场雪开始下起，只是这次的苍雪已没有了悲哀。但也照样的纷纷扬扬、无声无息。整座小镇都被埋进一片雪原里，直至视眼所不能捕及的遥远。被白雪埋没的小镇正恬静安祥地沉睡在雪白的襁褓里，风变得柔和起来。过不了多久，春天的气息也就要到来了。
温苒的春风即将吹拂大地，但冬雪依旧没有消融。冗长的天堂路，人们将积雪铲起一排排地堆放在路边，把道路给空了出来。雪停了已有两三个日子，街道上多了不少出行的人。他们在家里闷了许久，一直都在期盼的天晴如今终于到来。
雪稍停后又是新的一年。天空中沉郁的云霭还未散去，但阳光已能勉强割破云层洋洋洒下。这是小镇长久冬日里收到的第一份恩泽。商店街重新开了业，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尽显一片祥和美好的气象。在这原应该合欢庆幸的节气里，一个小女孩却站在十字街口嘤嘤哭泣。
“你怎么了？”一声稚嫩的问话传入耳中，一个长得非常水灵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面前。他张大着一双懵懂而明亮的眼睛，手里挎着一只购物袋。
小女孩没有回答，继续揉着泪水婆娑的眼睛，哭泣的声音却变得更大了。
“哭泣的女孩子会变得不可爱哟。你这么哭下去，说不定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呢。”小男孩扭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从购物袋里取出了一块巧克力，“看，这是我最喜欢的榛子巧克力，很好吃的哟。”
小女孩停止了哭泣，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巧克力。
“不喜欢么？”
小女孩还是没有回答。她低下头来看着脚上穿着的红色小毡靴，两只小手扣在一起放在红色的裙子上，不置可否。
小男孩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巧克力银白色的包装纸拆开，塞到了她的手里，“吃吧，很好吃的哟。”
小女孩眼圈红红的，她迟疑了一会儿，把巧克力放到小嘴边“咔”地咬上了一口，然后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小男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喜欢的话真是太好了。那个，我的名字是湮月，你叫我月儿就好了。你呢？”
“霜……霜儿……”
“好可爱的名字……”
正当此时，阳光忽然合拢，彤云密布起来。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下，附在了小男孩的脸上，冷如清泪。他抬头望着天空中厚重的淡晕云层，“下雪了。”
小女孩也抬起头来，片片雪花开始簌簌飞落，宛如精灵一般舞蹈着亲吻在粉嫩的脸蛋上，带着冰冰凉凉的感觉。
雪的悄然而至，毫无预兆，渐渐地已变得绵密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匆匆赶路，已少了许多人影。再过一小阵子，新近被扫净的地面又要铺上一层白色苇席了。这或许已是冬天里最后的一场雪了。
“大雪就要来了，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小男孩说着牵起了小女孩的手，然后跑了起来。
因为倏然的变动，小女孩手里的巧克力猝不及防地掉在了雪地上。身体的本能牵引着她迈动脚步追随着小男孩的步伐，她边跑边回过头去看。而那块巧克力很快便被雪花洒上了一层白霜。
“巧克力……”
小男孩带着小女孩跑到了一家屋檐下，两人把身上的雪花拂净，然后并排靠墙而站。小女孩时不时地看向之前两人相遇的那个方位，栗色晶石般的瞳人有些干涩。
“怎么了么？”小男孩也向那边看过去，但视线很快就被雪的帷幕遮蔽了，“那里有什么东西么？”
“巧克力，掉在那里了。”小女孩低着头，红毡靴上一双穿着白棉过膝长袜的腿特别纤细，“我去捡回来。”
小女孩刚想冲进皑皑的大雪里，就被小男孩牵住了手，“不行，雪下得这么大，很危险的。”
“但是……”小女孩可怜巴巴地望着十字街角的方向，眼里透露出一丝不舍，“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没关系的，看——我这里还有哟……”小男孩说着又从购物袋里取出了一块榛子巧克力，把包装纸拆开了然后递给她。
小女孩怯怯地接了过去，然后“啪”地一声将巧克力掰开，把其中一半递到小男孩面前，“这个，给你。”
“不用了，霜儿自己吃就可以了。”
小女孩并没有把巧克力收回去，依旧伸着手，粉嫩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倔强。
“谢谢。”小男孩别无他法，只好接过来“咔咔”地咬了起来。小女孩见他吃下了巧克力，这才跟着默默地吃了起来。
鹅毛雪毫不含糊地下着，一点儿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没有阳光的照射，天气也稍稍有些冷，好在风没有刮起来，两个小孩子站在屋檐下，一时半会都没法离开。或许是因为站的时间过久，腿部已有些酸疼，他们只好紧靠着坐在地上。
小男孩的购物袋里装了很多巧克力，这是他刚不久前在商店里买来的。他把巧克力一块块地取出来拆掉包装，再一块块地掰开，和小女孩一边慢慢咬着巧克力，一边看着繁重的雪幕。在茫茫雪幕的对面，时而会有那么一两个匆匆走过的身影，还有车子的驶过。
雪落下来，似能将一切埋葬。不远处掉光了叶子的玉兰树伸张着枝杈，覆上了一番银装素裹，如同用冰雕成的一般。各自孤零零地站立着，冷峻萧瑟得宛如冰的精灵。这是小镇的最后一场雪，当它消停了之后，这个冬天是真真确确地要结束了。
小女孩脸上的斑斑泪痕早已被凤干，只留下些微咸涩的痕迹。小男孩用手帕帮她擦干净了。因了彼此的陪伴，两个小孩子并不觉得孤单，即使两人之间极少说话。
雪终于停止已是黄昏时分了。冬天的日头显短，虽然只是黄昏，但黯淡的夜幕却已擦过了半面天空。它正自西向东地一寸寸挪移。街道边的灯光已亮起，照下来一片昏黄的暖色。光洁的雪地反射着各线光芒，犹如打了蜡的玻璃一般晶亮。
从午后一直到昏晚，两个孩子都在离落雪最近的地方看着这一方飘渺。因为吃了很多巧克力，倒也不会觉得肚子饿。两人的家都坐落在花园小区，他们手牵着手走在长长的天堂路，在夜幕四合之前终于回到了家里。
分别后小女孩呆呆地望着西边天际，直到朦朦胧胧的一方鱼肚白完全消散才肯罢休。“妈妈，有个男孩陪我看了冬天里最后的一场雪哟。”她踢了踢柔软地铺在地面上的雪，在灯光下散开了一朵朵晶莹的纯白花儿。
02
初春到来的时候，暖风吹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霡霂小雨。春天的雨无休无止地下着，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忽而止息。堆在路边的厚厚积雪早已消融，再经一场春雨的稍稍淋洗，现今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被冬雪埋没了许久的小镇重又焕发了生气。
树木在雨中仿佛受到了招唤般地抽枝拔节，嫩绿的叶子滴溜着水珠，能榨出不少汁液。小草簌簌冒尖儿，迅速占领了大片阵地。花儿悄悄含上了苞蕾，只待雨停后的自在绽放。然后凋谢了，又会是一个短暂而繁华的花期。
开春后学校重新开放，雨中移动着朵朵色彩斑斓的花儿，那是一把把撑开来的小花伞。小女孩已经是二年级了，是一个孤僻的孩子。同学们不喜欢她，她也没有交到朋友。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玩，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或是趴在窗边发呆，课堂上也没有好好听讲，总是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因而成绩非常糟糕。
有一次老师让她回答问题，当时她正在想关于猫头鹰的来源，要回答什么问题都没有搞清楚就说没头没脑地说猫头鹰是猫和老鹰的孩子。同学们被这莫名其妙的回答逗乐了，他们在那里大声笑着，就像在看一只小怪物一样。确实，在别的孩子眼里，小女孩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人。
但她毫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红着脸却没有哭泣。老师很想帮助她叩开心扉，希望她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快乐。但她什么都不说，总是倔强地守望着自己的沉默与孤寂。却一直都没有哭泣。
雨停后的春意更为浓烈了，暖风吹醒了小镇的白色玉兰。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一片玉兰的香馨气息里，在那温煦而洁净的阳光下撑开了漫天芳菲。小镇的春天同秋季一样的美丽，却也极其短暂。它的已然到来，同时也在宣布着它的很快过去。
过不了多少时日，当第一波玉兰芳菲终落尽，绿叶翠碧满树梢之时，漫漫长夏也便就这么流浪到小镇里了吧。至于它今年会宿留多久，或者说是否会永久定居下来便不得而知了。而到了那时，是否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呢？
小女孩前段时间学会了折纸鹤，她买了很多折纸。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都一刻不休地折着纸鹤，全神贯注眼冒精光。她的手天生笨拙，总也折不好，要么肥得像只鸭子，要么翅膀一大一小。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她每天都会折出很多只纸鹤，然后特意挑选出其中最好的一只。
放学后总能见到小女孩早早地站在学校门口的娇小身影，她在等那个陪她一起吃巧克力一起看冬天里最后一场雪的小男孩。她一声不吭地把纸鹤放在小男孩手里，然后匆忙跑回家，躲在院子里偷看随后归来的小男孩。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那倔强的眼神流露出的情感却是那么诚挚灼热。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许多天，直到春天终究结束的那一天放学。小女孩一如既往地选出最好看的纸鹤，在学校门口静默等候，待到小男孩终于背着书包走出来时将其送上。但这一次小男孩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脸蛋稍稍泛红地侧向一边，似乎不敢直视小女孩的眼睛，“我不要。”
小女孩把纸鹤举到了他的面前，微微颦起了眉头，精美的脸上透出一股惹人怜爱的秀气韵意。
小男孩看了看纸鹤，再看了看她，把头低下来，“我不要这样。”
这一次小女孩没有继续进逼，她把手放下，眼眶里蜷了一点清泪，“为什么，像以前一样什么也不说地收下不就好了么？”
“对不起……如果我就这样收下的话，你还是会一声不吭地跑掉的。我不想这样下去，因为我希望能和霜儿成为很好的朋友。”小男孩说着向她伸出了手，“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吧，要一起回到家后我才愿意收下这只纸鹤哟。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女孩呆然了一小会儿，她擦掉了泪水，然后把手放进小男孩的掌心，“谢谢你，月儿……”
此时天边绚红晚霞已拉开了夏天的序幕，就像一首唯美的乐章，属于他们小小的手心里的回忆也悄然开启了序曲。他们知道，在人生这一本书里，这即将要翻开的那么几页必定是值得永远铭记的美好诗篇。
——却是那样幸福。
03
自那以后，小女孩依旧每天都折千纸鹤。或许是因为技艺的越发娴熟，她的纸鹤不再参差不齐，相反却变得极为好看，富蕴灵气。她把这些纸鹤送给小男孩，渐渐地却早已超过了一千只。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变大，不谙算术的小女孩却浑然不觉。
小男孩用细绢白线把纸鹤串起来，一列列地挂在床头上方，只要躺在床上便可看见数不清的千纸鹤。他还在白线的底部各系上了一个铃铛，只要窗外有风吹拂进来，便会发出悦耳动人的风铃之声，无数白色的纸鹤便随之摇曳。
小男孩拥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妈妈是钢琴家，爸爸则是考古学家和冒险家。他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不像小女孩脑子里总是想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他各方面都是很优秀的，不单只成绩突出，而且小小年纪便习得了一手令人赞叹的钢琴，是人人喜欢的好孩子、好学生的榜样。
他第一次做出打架这种坏事情是在某天放学之后。小女孩正站在学校门口等候，却遭到了几个同班的男生嘲笑，他们边扮着鬼脸边说她是小怪物。小女孩低着头没有反驳，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有时她甚至也会产生自己是否真的是怪物的念头。
而这一幕刚好被从学校内走出来的小男孩看到了，他决不允许别人欺负小女孩，于是二话不说地就冲上去和那几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彼时的小男孩尚且弱小，没几下就被揪倒在地，小女孩挤上去张开双手把他护在了身下。
老师来了，把他们全部带去了办公室，留堂教育。直到各自的父母将他们一个个接走。小男孩的妈妈是在黄昏降临之时才来接两人回去的。回到家里，她给两个孩子被刮破或是淤肿的伤口涂上了药水，昳丽的脸容自始至终都带着美好的微笑。
“对不起，妈妈……让你失望了，是我先动手的……”小男孩低着头，非常小声地说道。
“不是月儿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小女孩急忙解释道。
“没关系的哟，因为月儿已经开始成长，懂得保护身边的人了呢。还有霜儿也是，懂得替人着想的女孩才更可爱呢。”小男孩的妈妈蹲下来将两人搂进了怀里，“我很高兴，以后你们也要这样好好地在一起才行哟。”
这件事发生后的某天晚上，小女孩留在了小男孩家里过夜，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夜生寂寥，梦中忽醒。小女孩见不见了小男孩，便出了房间，来到了楼下。阳台外的院子里点亮了昏黄的灯光，小女孩走进了落地窗，一个瘦小的身影毅然地站在灯光下的庭院。而在另一边，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面对着他。
——爸爸，请教我搏斗术。
小女孩眼里瞬间泌出了泪水，正待要想走出去，一只温暖的手却在这时搭在了她纤瘦的肩膀上，遂回过头来。谷雨伯母弯下身子脸上带着微笑，温柔地摸着她脸上的尚未消去的淤痕：月儿正在努力着呢，他要变得强劲，从而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喜欢的人。所以，我不可以去打扰他哟。
“恩……”小女孩胡乱擦了擦泪水，坚倔的说，“我也会努力地守护在月儿身边的。”
“霜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有能力给予月儿保护哟。好了，回去睡觉吧。”
“我知道了。”
04
在平淡的日子里，时间总是会过得不紧也不慢。暑假已经接近了，同时一道来临的还有期终测试。小女孩由于上课期间总不听讲，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如果她的成绩再不赶上去，将会面临留级的风险。小男孩决定帮她补习，她也便有了更多的理由赖在小男孩家里，连姥姥来寻她也不肯回去。
小男孩的家是小区里少数几座比较大型的别墅院落，独占了一条街巷。小女孩转过街角，闭眼数上一百个脚步，再睁开眼来便可看到小男孩站在面前。或许是因为小男孩帮她开小灶的缘故，又或者是每天都数上那么一百下的喻意，小女孩的成绩竟也跟了上去。
六月来到，期终成绩单发放之后，漫长的暑假也便就这么来临了。不需要上课，自然也便有了更多在一起的时间。
夏季的阳光总是那么洁净晴好，小女孩喜欢和小男孩手牵着手一起在长长的天堂路漫步而行。没有终点，亦不带有目的。一次次地来回，总也不会感到厌倦。直至黄昏收敛了热烈的日光，宣告着夜幕的即将迟迟落下。
黄昏时分，小女孩和小男孩一起坐在海边的堤坝上或是淌入浅滩，看着夕阳的逐渐沉落，原为白色的沙滩被抹开一层橘黄。海水也不再碧蓝，沉凝残阳浸渐化开，融化成海面上那一层层或金或黄或红或紫的胭脂。却是极具诱人的。
小女孩总是茫然地看着夕阳下方的大海，不知其所思及所想。
“妈妈……妈妈在大海里……”她缓缓地向大海走去，直至一个潮起将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打湿。她终于意识到海陆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但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去往大海的中心。如此是否就能再次见到妈妈了呢？
天堂路的十八号是一家名为“折翼天使”的精品饰物店。店名起源于小镇流传下来的关于天使的传说：小天使为了给人们带去祝福，离开了故乡天空之城飞往人间。不意却在尘世里折断了翅膀，从此失去了再次飞上天空的力量。于是它决定留在小镇里继续自己的使命，只为祝福善良的人。
小店里有一只非常大的小天使布偶，穿着白色绒袍，有着金黄色的头发，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却断却了半边翅膀。小店的主人是一位温柔的绅士，他说小天使会为善良的人带去美好的祝福。
小女孩经常去那家店，为的是看看那个小天使是否被人带走了。小男孩很想将其买下，然后送给小女孩。但无奈小天使只能赋予最能触动人心的真挚的情感羁绊。而且是小店的招牌，价格却也不菲，而这一笔钱，将会捐助给有需要的人。自那以后，他决定要用自己的力量亲手将小天使抱下来。
小男孩的爸爸总要离开家去往海外，他的工作场所遍布全球，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他的妈妈就放下了自己的钢琴梦想，担起了照顾家庭的重任。每当看着她那神祗般的微笑，小女孩总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念头——伯母或许就是小镇传说中那个因为失去翅膀而遗落人间的天使。
谷雨伯母不单只会弹钢琴，在舞蹈、绘画等方面也颇有造诣，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多才多艺的奇女子。小男孩家的照片都是她画出来的。小女孩也收到了几幅她画的作品，她看着那些美好的画作，渐渐被内里神奇的色彩与灵妙的笔触所吸引。
暑假一来，小女孩便开始跟伯母学起了绘画。她手拙，在描线和着色上没少遇到麻烦。她或许天生就不是学绘画的料儿，但她的想象极其丰富，总能产生一些令人惊叹的灵感。她最信奉的一条原理就是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也难怪其他孩子会把她当怪人。
小男孩跟她却有不同，他似乎天生就对乐理比较敏感，而且对钢琴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有时候他会被邀请去参加一些演出或是比赛。这样一来小女孩或是待在家里或是帮伯母看家，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画画。待到天色向晚，夜暮将要四合，小男孩和伯母就差不多要回来了。
小男孩的妈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白百合，一旦花开，尽显满园丽色。小女孩讨得了一些百合花儿的球茎根部，回去让姥姥在自己院子里种下了。姥姥厨艺精湛，谷雨伯母经常向她请教，同时也指导一些栽培百合的方法。姥姥总是亲切地喊她“闺女儿”，累得小女孩潜意识里都把她当成妈妈了。
有那么一次偶然，谷雨伯母突然将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喊了一声“妈妈”。然后伯母竟赖着脸皮笑答道，“哎，霜儿乖。这么可爱的小媳妇儿，妈妈就先代月儿认下了。”
小男孩似乎天生就不喜欢奶油，小女孩跟他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见过他进食过各类奶制品，除了奶茶之外。他倒是非常钟爱巧克力，尤其是脆爽的榛子巧克力。每每去买冰淇淋和蛋糕的时候，他也一定是要选择巧克力味的。
虽然小男孩极其偏好巧克力，但却吃不了苦味，他实在无法忍受黑巧克力的那股苦涩的味道。有时甚至会抱怨黑巧克力的存在是完完全全地破坏了巧克力那美妙的味道。除了巧克力外，他还喜好喝茶，尤其是红茶或是绿茶——总会见他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喝着清茶，以此便可安然度过午后的点心时间。
而小女孩却没有他这么挑剔了。虽然她同样讨厌苦涩的东西，但其余的只要是甜食，她都很乐意接受。小男孩总会帮她买各种风味的蛋糕和冰淇淋。仅仅只是一个夏日的时间，她便得以尝遍了各种奇妙花果的香甜。但小男孩自己却依旧吃着那一千年一万年不变的巧克力味儿，还有那杯略带甜蜜的清茶。
对于他这奇怪的嗜好，小女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有一次她逼着他吃下了一大块奶油蛋糕，结果他反胃难受了好长时间。小女孩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连谷雨伯母做的那么要命的料理都能吃下去，而唯独就对甜美的奶油如此抗拒无法容忍。
说到伯母的料理，这或许是小女孩唯一觉得有点后怕的东西了。每次上到餐桌，她都会在餐桌前坐老长时间，一边苦着脸忍着摇摇欲坠的泪水，一边把饭菜塞进嘴里。但这么难吃的食物却是最为均衡的营养组合。不过吃多了也便习惯了。
小女孩之所以选择坚持在小男孩家里吃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谷雨伯母那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花了好多时间弄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那个诡异的味道，只要轻轻一个弹拨，就能让人泪眼婆娑。却也是温馨的。
05
盛夏——小镇最美丽的季节：无尽的青空浮游着孤零零的白色云彩，洋洋洒洒的阳光开在高大浓密的树梢上，斑驳的树影降落了点点滴滴的温馨；香甜可口的冰淇淋蛋糕包裹着夏天的滋味，飒爽宜人的微风缭绕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夏雨停息之后遗留的明净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绚烂的美丽红霞蕴含着满满的幸福气息。
那微凉早晨在海边飞起的白色海鸥，那温苒正午在花草丛间翩跹的蝴蝶，那清凉午后偶尔在庭院上空飞过的青鸟，那傍晚时分飞舞漫天的红蜻蜓，那静夜深沉之时聒聒唱响的夏日虫鸣……那些温柔的笑容，那些亲切的话语，那些熟稔的气息——在这美丽的季节里，只要能够在一起平静地度过点滴时日就很好。
——也许他们会一直铭记着这一起走过的长夏，因为它携带着那点点的幸福与欢乐，是从此用一辈子也再换不回来的回忆——却也只能成为了曾经。
记忆里，夏天似乎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八月末尾的一个晴朗午后，空中散乱的云层忽然迅速凝结四合，辽阔的黑色云层遮天蔽日地压抑在小镇的半空。街道上变得冷冷清清，满天的红蜻蜓早已歇止，连蝴蝶飞舞了半夏也终以消失了踪影。黑云压城之下，仿佛时空在雨前一刻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小男孩和小女孩约定好了要一起观看这场神奇的雨，但午时过后小男孩却没再看到小女孩的出现。姥姥说她刚吃完饭就跑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小女孩无缘无故的失踪，轻而易举地揪紧了每个人的心，各自分头去寻找，务必赶在雨来临前把她带回来。不期雨却在这个时候下起了。
在一声遥远惊雷划开了阴霾沉寂之后，似如空灵的“哒”的第一声击响，干燥的地面溅开了一点湿润。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四点……绵密起来的时候却只是过了一瞬间，哗啦啦的生命之歌随之唱响。先前的闷热立即被飞落在地面绽放开来的精灵消除，带来了清沥的凉丝丝的意味。这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也便就这么下了。
小男孩隐约听取了从海边传来的海涛之声，虽为轻微，却是那般的富蕴质感，透露着永不止息的生命的声息，有着淡淡的潮湿与微微的冷峭。他迈开脚步向海边跑去，风雨把手中的雨伞掀飞了出去也不管不顾。他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浮汐海岸，小女孩一定在那里等待着。
由于雨的密集飞落，海平面上升到了堤坝的一半。小男孩一刻不止地向远处的海边堤坝跑去，耳边充盈着风雨大作的咆哮，他嗅到了海潮的那股清净的淡淡腥味。涛声越来越响，他能感觉得到柔软海潮起伏的韵律，就像深呼吸一样的沉稳。这是大海吐息。
他来到了海边，小女孩果然在那里。她茫然地望着大海的方向，极目想要到达那里的尽头，雨水打湿了头发和白色衣裳，紧紧贴在了身上。冷风一波波袭来，也许在某一刻会将那副纤小的身躯掀翻。
小男孩攀上了堤坝，来到她身边，“霜儿，怎么了？”
“妈妈……”小女孩回过头来，栗色的瞳人下流淌着清泪，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滑落脸庞，“妈妈在海里，我能听到妈妈的声音……”
小男孩牵起了她那冰凉的手，无言地看向遥远的海面。透过密密麻麻的水珠幕帘，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那里静静流淌。
“好害怕……”小女孩握紧了手心，“如果有一天，连大家都离开我的话……”
“不要害怕，霜儿。”小男孩坚定地看着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霜儿身边的，妈妈和姥姥也是。一直，一定……所以霜儿不用担心的哟。好了，我们回去吧，妈妈和姥姥都很担心霜儿呢。”
“恩，回去了……”
小男孩把小女孩带回了家。看着小男孩走开的身影，小女孩突如其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那个……月儿，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什么？”不远处，小男孩回过身来。
“那个……我……”小女孩低着头轻声念道，苍白的脸上洇开了一抹红嫣，“喜欢……你……哟……”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小男孩疑惑地问道，雨点砸在他的头上，顺着头发滑落下来簌簌着地。
“我说……”小女孩抬起头来，脸上酿开了别致的笑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约定好了哟。”
“恩，约定好了……”
06
暑假结束了，学校又开设了新的课程。小女孩顺利升上了三年级，但体弱多病的她却因淋了一场雨而病倒在床，不得不将重回学校的时间推迟。她依旧每天都能见到小男孩，都是在他放学之后。
白日里小男孩上学去了，她就坐在床上画画或是听谷雨伯母讲各种奇妙的故事和传说。也因了这些故事，她对这生活了好久好久的小镇萌生了极其微妙的情感。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临逝世之前都坚持留在小镇里——她想，她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这座神奇的小镇了，和妈妈一样。
对小镇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依恋情感，是像浊酒那样经由了长时期的孕育酿造，最后发酵开坛，飘香了方圆十里。这或许就是小镇给人的心灵所埋下的种子，只为了等待未来某天的萌芽生长。
本以为出生在这座小镇里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本以为在这座小镇里生活成长是平平淡淡的事，本以为在这座小镇里所做的都是简简单单的事，本以为收获到别人的温暖与关怀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早已注定了的。当真正发现自己心灵的颤抖时，那颗长久以来被埋下的种子已发芽拔节生长，攀沿上那棵茁壮的大树。圈圈繁繁复复地缠绕，却早已难以割舍。
或许，生活在小镇里的每个人内心里都会有着这样的想法，只是那怦然的心动尚未觉醒。又或许，那棵树并不就代表了小镇的全部，而是其中的一部分。这许许多多的一部分渐渐凝结成一片茂盛的森林。藤绕树，或许不是一个悲哀，而是人们真挚的心灵系于小镇的美好见证。
季节的冬抹夏消，春去秋来，辗转又是一个长夏的结束。秋日祭那天小镇的梦月神社举行了一场持续三天的盛大的祈祷仪式。那之后的几天时间，树叶迅速由绿变黄，继而飞落。在夏日里抑郁许长时间的白玉兰终于在这天暖的节令里绽放开阖，取代叶子占据了满树枝头，为小镇带来了馥郁祝福。
接下来的天气渐渐转冷，郊野的庄稼均已收割完成。白玉兰像其它花儿一样开始凋谢，它开得快，零落得也快。白色玉兰是小镇里比较独特的两种花之一，只要撞上暖空气，无论在哪个季节都会被唤起香馨。
还有一种是百合，它也是小镇里常见的花种。除了冬天那几个月的时间，百合会一直开放，似乎无休无止。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悄然绽开，也没法目睹它的凋零。只知道花开了，嗅到了一股清香；花谢了，又是一抹丽色的暂时收敛。但总会再度开放。
小女孩在学校里已不再受同学们的欺负，缘由是那年轻的班主任在课堂上似乎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每个孤独的孩子内心里都居住着一只神兽，那个善良的神兽会守护着他，引领他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所以他们才会显得与众不同。其他孩子只要付出一分善良之心，也同样能够获得神兽的守护。
小男孩依旧每天都和小女孩一起上学放学，只是不再见到她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情景。他每天都能收到小女孩送的纸鹤，这一只只的千纸鹤似乎孕育着微小的灵魂。他知道，这是小女孩发自内心深处的祝福。无比纯真。
冬天近了，寒风吹起。小镇失去了先前的热闹生机，开始了悠长的冬眠。
天堂路的十八号——小男孩与小女孩长久的期盼终于换得了绅士店主的一句许允。现在唯一差的就是那笔捐赠给小镇孤儿院的资金。小男孩一直以来都在努力攒钱，包括平日里的零花钱和去参加演出节目获得的报酬，但还是远远不够。善良的店主先生答应他们只收取一半的数额，其余的将由店里每月经营额的十分之一作为爱心资金。
这样一来，小男孩离那个目标只差一步了，他决定去临近的城市里参加一场文艺晚会的赛事。在冬之即来的日子里，他知道了小女孩的许多事情，包括每到天冷季节她便会生病以及她之所以向往大海的原因：
——“妈妈在是在上一年的冬天离开我的，在我和月儿相遇之前的雪落之际，被小镇的冬天带走了。我和妈妈约定过，要一起看那场即要落下的雪，因为以往的冬天我都是生病躺在床上度过的。所以我们约定这次绝不能错过，但是妈妈她……
爸爸把妈妈的骨灰洒进了大海里，他说潮汐会把妈妈的灵魂带往大海的中心——那里一直是妈妈的憧憬……”
小男孩想起了他们的初遇，那个彤云密布的下雪天。那时候陪小女孩看雪的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尚未熟识的他。而今冬天的再次到来，他们约定要再一次去那个相遇的十字街口等待落雪的飞舞，然后静静地观想。那样奇妙的的感觉，一定是非常微小而美丽的吧。
两人之间的约定，终将也是会到来。只是到了那时，也许已有了些微的不同。
07
雪终于下了，小女孩却在前夜离开了小镇。小男孩以一首唯美温馨的钢琴曲摘取了会赛的桂冠，他把所有积攒下来的资金交给了店主先生，终得以把小天使抱了下来。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无声无息。当熹微晨曦擦过清朗的静寂之夜，清泪般的雪已然停止。如晕彤云开始四合，小镇已被白色温柔地轻抚在甜美的睡梦中。这个冬天，天空也必定是要在这淡晕云层下埋没了。一直到被柔和的风儿吹散。
天堂路的十字街口，一个小男孩静静地站在那里，怀抱着一只个头很大的布偶。那是身着白装、脸带微笑，却失去了半边翅膀的小天使。他努力地从小天使后面露出头来，看着西面遥远的方向。隔了一道堤坝，大海在那里缓缓流淌。
午后，第二场雪开始寂寂下起……
雪开始下了，你在哪呢？
我们约定好了的——
要一起观看雪花的落下，
站在离雪花最近的地方。
我把小天使抱来了，在这里静静等候。
我知道这个冬天再也看不到你了，
因为你在跟我玩捉迷藏，
像小时候一样，你还是那么调皮。
不过，我不会生气的哟，
我会像以前那样，继续、一直等待下去……
——完结章 · 遥望过去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