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七 入教(1 / 1)
砉醉托腮坐在前方,目光似有似无的拂过地上血淋淋的虎皮,然后慵懒的打了个呵欠。
他久久不言,殿内更是一派死寂,脚下的波斯地毯踩着再柔软也让人站立难安。
我不耐的扫了扫四周,三两个侍从都穿着统一的服饰,白袍上绣着鲜红的曼珠沙华,他们低颔着首,掌面紧贴身体,拘谨而恭敬。
看来砉醉很喜欢红色,艳丽张扬的颜色。
一阵带着清香的风吹入大殿,我怔了怔回过头去,赫然看见一绝色女子走进,那女子指间绕了三两个青色的小铃,正是西域魂铃。
这个女子无疑便是秦宓。
我觉得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几乎化作一条蛟龙要破体而出,将眼前的这副光鲜的躯壳碾碎。她那样步履轻盈,那样云淡风轻的掠过,轻轻松松带走了我最重要的人,要我怎能不恨。
然而此刻我不能动作,我暝了瞑目,将一腔愤懑生生压下,仿佛在灼热的铁浆上浇了一盆水,“嘶嘶”冒着白气,秦宓同我擦肩而过,并没有认出我。
“教主。”她单膝跪下,微笑。
“宓儿总算回来了。”砉醉没看她,只是端详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看神色就知道此行顺利的很。”
“托教主的福。”秦宓道:“药师谷谷主死了,谷主称霸武林想必会更加得心应手。”
我心头却愈加痛的发凉,她每一个字都在我心上穿出一个孔,砉醉无声的笑了笑,努了努嘴:“地上的这宝贝赏给你了。”
秦宓扭头望见那血淋淋的兽皮,脸色瞬间惨白,她不敢表露,强笑道:“宓儿哪敢受这么重的赏。”
“怎么,不想要?”砉醉的声音拖的很长,幽幽的带着股阴枭:“这可是右护法杰作呢。”
“右护法?”秦宓一震,我亦是一震。
“是你!”秦宓看到我的时候尖叫出声。
我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我在药师谷的时候曾和她大打出手,此刻她要说些什么,砉醉定然会起疑。
果不其然,秦宓琥珀色的眼睛里划过森然恨意,转而对砉醉叫道:“教主你不能任他做护法!他和药师谷的人是一路的!”
我没有反驳,只道此时反驳没有任何意义,不如见机行事。
砉醉的眸色渐渐凝聚,落在我身上,修眉一扬:“怎么不说话?”
我耸耸肩懒懒道:“私以为教主自有论断,不会因一些小人之言而做出不智之举。”
“少花言巧语!”秦宓狠狠的转过头道:“你在药师谷的时候险些杀了我,此刻又混进镜天教定然不安好心!”
我看亦不看她,只是望着砉醉的眼道:“我同你的死人恩怨,与我为教主效力没有丝毫干系,莫不是你以为我应该因厌恶你而弃教主,岂非是不将教主放在眼里了!”
“你强词夺理!”秦宓又气又急。
我单膝跪下,沉声道:“教主明鉴,我楚烬对教主一片赤诚之心,自愿奉以驱驰,蹈死不顾。”
“教主!”秦宓一跺脚带着些哭腔。
砉醉眯了眯眼,目光岿然不动,怡然道:“宓儿还不快收下右护法的宝贝。”
“教主!”秦宓咬紧了嘴唇,眼眶都红了:“那种恶心的东西……”
“收下。”砉醉的声音倏地沉了下去,目光如刀,秦宓浑身一颤,慢慢的爬过去,捡起了兽皮。
“怎么看样子你不喜欢?”砉醉懒懒的问道。
“怎么会……”秦宓的声音细若蚊蝇,然后艰难的将兽皮紧紧抱在胸前。
我皱了皱眉头,那腥气粘稠的兽血沾满了秦宓的身,显然她极为厌恶,可是迫于砉醉的压力却又不得不如此,这个人究竟有多么厉害的手段。
我深刻的望着秦宓,秦宓抬眸,目光怨毒。
冷笑一声,我上前一步,凑到砉醉耳畔,如愿的瞥见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我轻声说:“也不想看到她。”
砉醉微微一笑,转而将嘴唇贴在我耳垂处啄了一下,我浑身一僵,听见他说:“没事,你会如愿的。”
“希望不要等太久,我亲爱的教主。”我起身,轻笑。
秦宓走了以后,砉醉才慢慢的走下他的金座,他大红色的袍子迤逦威严,湛蓝的眼睛里似是凝了寒冰。
我倏地戒备,手腕紧绷,随时准备拔剑。
他唇角扬得更高,无声出手,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犀利的扣住了我的手腕。
缓缓地,他将我的手腕挪到胸前,用另一只手将我的袖子轻轻卷了上去。
那条封脉的遗迹毫无遗漏的展现在他眼前。
我脊背发凉,心如擂鼓。
他一根手指轻柔的拂过我手臂上的痕迹,温度凉薄,好似一条蛇。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强迫自己不要做出应急反应,听他轻轻笑道:“这是什么?”
“胎记。”我信口胡诌:“教主是神人,自然没有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脏东西了。”
“是么?”砉醉莞尔一笑:“我却觉得,很好看。”
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徐徐落在我的半边面具上。
“你应该很美。”
“不。”我有些慌乱,斩钉截铁道:“我脸上也有胎记,而且是黑色的!教主若是看了会恶心的想吐!”
砉醉微一犹豫,狐疑的望着我。
我心中暗暗叫好,这个家伙看来很喜欢美的事物,随即趁热打铁:“教主,我们两个还是给彼此留点好印象吧。”
“可是,不清楚你的底细,总觉得不太好。”
他眼角纹路锋锐,我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蓦地抬起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朝着我的面具伸来。
“教主!属下来迟!”
我和砉醉齐齐扭头看去,一个月白色长衣的男子站在殿中,长身玉立,面上也带着一张金色的面具,如神祇般神秘。
“左护法,你来得正好。”砉醉放开了我,微微笑道。
左护法?
我纳闷的望着那人,只觉得哪里熟悉的很。
那男子走近砉醉身畔,低声说了几句,我诧然瞧见他腰间的一柄墨色长剑。
——丹青。
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我死死的望着这个男人,血气翻涌。
那是墨上邪的丹青,怎么会在他这里!难道,墨上邪也遭了镜天教的毒手!
悲恸感愈加浓烈,我每每觉得自己会被压得崩溃,墨上邪,他在我的世界里是不同的,他温和宛若朗朗清风。明明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却能交心至此,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陪我护我,将我当做至亲之人。谁知那日一别,竟是永诀!
墨上邪我欠你的太多了,你对我的好我还不来,只能,替你报仇。
“右护法。”砉醉突如其然的唤了我一声,我恍然惊醒。
“素问右护法刺杀手段乃是一绝。”砉醉笑的让人胆寒:“今日不如让本尊开开眼界,用你的手为我教的光辉历史添上一笔浓墨重彩!”
“何意?”我怔了怔,发觉那左护法亦在看我。
“三天后镜天教祭天大典,我要用江湖第一轻剑客,项昆仑的首级作为祭品。”砉醉的声音宛若惊雷响起:“左护法已经探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只待你前去。”
我脑袋一轰,下意识的望向左护法的脸,金色的面具让我觉得刺目。
这是试探,亦是考验,我懂,我都懂。
但是!……
我目光有些模糊,只觉得有无数的刀子在脑袋里面搅动,却又不能让砉醉看出破绽。
膝盖一软,我跪倒在地,哑声道:“定不负教主所托。”
左护法仍然静静的看着我,我却从其中读出了一分怜悯。
我狠狠的看过去。
我不需要怜悯,不论路有多难,我都要走下去,你们今日给我的伤痛,总有一日我会千倍百倍的还回去,我要把你们像蝼蚁一样碾碎在脚下。
砉醉满意的点点头。
*****
我没想过项昆仑还在药师谷。
空无一人的药师谷上下萧条,唯有那一池萧漓意念化作的莲华仍在,项昆仑斜身倚在残破的栏杆上,手中把着黯淡的酒坛。
几日不见,他下巴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目光混沌,痴痴的落在朵朵摇曳的花瓣上。
我站在他身后,他竟然没有发觉。
瞬间,我无措。
杀他,我下不了手,但若是不杀他,砉醉定然要杀我,那么,我所有的希冀都将湮灭。
可是,我又如何能杀他,纵然我怨他负了龙湘一生,但他仍然是和我共患难过的人。
太多和我共患难的人都离我而去,这条路我还要踩着他们的尸骨前行,真的对么,我走这条路的意义又何在。
我苦痛的闭上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谁?”
我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转身不想让他见到我,但即可我便后悔了,背对着他便将所有的破绽都漏了出来。
他一步步的走近了,听脚步虚浮,深深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