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碧色池塘(1 / 1)
在侍卫的带领下,姝宜和诸葛琛一同来到正堂,一个青衣男子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光滑的衣摆有如流云飘过。
“没想到会在别院就看到大哥。”诸葛琛上前拱手,姝宜则要行跪拜礼。然而没等她屈膝,诸葛玠已经将她扶住。
“我远离朝政多年,早已不以王爷自居,你不必拘泥于此。”诸葛玠淡淡地说着,打量着沉默不语的姝宜,“你是璩相的女儿?”
姝宜点点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腰间象征着皇室身份的玉佩,还有高高束起的发髻,和当年在崇安宫见到的一样,温文尔雅、器宇不凡。他还是那般沉静,连岁月都无法带走这份安宁。
诸葛玠见姝宜凝视着他,便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带着血丝,光洁的面颊透着粉红,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他微微一笑,心下只觉得自己的弟弟眼光甚好,心也极狠。
“平王殿下……”锵锵的脚步声,说话的人正是带他们进来的侍卫。他欲言又止,眼神在诸葛琛和姝宜两人之间游离。诸葛玠轻轻点头,示意他过来。
那人和诸葛玠耳语几句,不时打量着姝宜,然后两人双双皱起眉头。
“大哥是否有事要办?我和姝宜……”诸葛琛以为他要离开,询问着,不愿过多打扰到一直生活在宁静中的大哥。
“无非是些花花草草的事情,明日和你们一起回到府邸便可。”诸葛玠浅笑着,姝宜却从里面探到一丝无奈。也许他向往的并不是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这样离开纷繁复杂的皇城,他又怎能展现男儿的抱负呢。姝宜一边想,一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诸葛琛挑着眉,瞥了她一眼,继续和自己多年未见的大哥畅谈。
他和诸葛玠多年未见,却一直用书信联系。诸葛琛讲着朝廷中的轶事,诸葛玠则说着自己在渝州的收获——从小贩手里低价买来的上好砚台、一个琴棋书画皆精通的红颜知己、一只流浪许久的白猫,两人谈得投机,直到被姝宜响彻大厅的咕咕声打断。
“竟然忘记招呼你们吃饭,早就准备了……”诸葛玠摇摇头,一手扶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失去光泽的木桌,叫丫鬟们把晚膳送到正堂。
晚膳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吃起来十分清爽。姝宜吃得不多,放下筷子后,便坐在椅子上看着一长一幼的兄弟俩,一边夹菜,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我和大哥还有话要说,你早点休息吧。”两人聊得火热,诸葛琛却突然扭头看着姝宜,然后向诸葛玠说道,“大哥,先让人带她到房间吧。”
“哦?你们要分开住?”诸葛玠浅笑着,吩咐一旁的丫鬟,带姝宜往外走去。
谈天的声音渐渐消失,姝宜跟着一个穿着浅色衣裳的十五六岁的姑娘,穿过月亮门和一座小桥,来到房间门前。那丫鬟推门进去,点上一支蜡烛,引着她到了里面。
丫鬟告诉她,她的名字叫白芷,三年前同平王一起来到渝州。白芷声音温婉,看上去眉清目秀的,怪不得平王会将她一路带到渝州。
姝宜会心一笑,白芷掩门离去,摇曳的烛光照着姝宜的影子摇摆不定。
她躺在床上,看着已经放在房间一角的行李,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如果今后的生活能安定下来,无论之前多么辛苦,之前的路途就没有白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渝州的清晨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姝宜在这般鸟语花香中睁开眼睛,并不打算起床,好像一旦钻出被窝,一切都会消失似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没有人需要她、折腾她、利用她,她想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生活吗?
“起了吗?”门外的声音她很熟悉,哪怕单凭打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她也能认出那个人。
“宁王殿下,璩姑娘还没动静……”姝宜抓紧被子的一边,紧张地盯着外面虚实不定的黑影。如果诸葛琛闯进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尽管她不情愿,却还是做好用枕头把他砸出去的准备。
“嗯……她起来之后就把早膳端进去吧,告诉她我来过。”姝宜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凝望着渐渐消失的黑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喊着白芷的名字,简单梳洗打扮,假装不知道似的,询问着:“早膳在哪里吃?平王和宁王都起了吗?”
“平王起得早,可能已经出门了。刚才奴婢见宁王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也起了。”白芷按照诸葛琛说的,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诸葛琛来过的事情。姝宜浅笑着,暗自佩服着白芷的口才。
水波灵动、景色怡人,不论是久居渝州的王爷还是初来乍到的孩子,都无法拒绝这般美景。这里的池塘不大,水面如翠玉,偶尔有几条金鱼游动。
姝宜坐在池边的鹅卵石上,望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思绪也如同水波似的泛起一片涟漪。水中的女孩,年纪不大四岁,有着粉扑扑的脸蛋和明亮的大眼睛,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
这就是她,带着苏即的所有回忆,活在一个新的身体里。三岁孩子的经历承载不住她的过往,她倒也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可惜,过去她生在平凡百姓之家,被诸葛琰带入皇宫身不由己;如今她生在重臣之家,居然也卷入一场纷争。
“哎呀!”待姝宜回过神来,池中多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倒影。他腰间别着一枚玉佩,身材颀长,面色沉静,好像庶仙一般。
神情恍惚中,姝宜正要行礼,脚步不稳,栽向池塘。那人也是一愣,伸手中,姝宜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初春虽没有深冬那般严寒,泡在水池里的感觉也总归不会好受。姝宜本能地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之后,便再没了力气,像进入了冰窖,刺骨的寒冷袭向全身。
身体忽上忽下地漂浮着,看着池边上瞪圆双目的诸葛玠,又是“扑通”一声。
居然有人和她一样倒霉。她使劲眨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个身影移动着朝她游过来的人,正是宁王诸葛琛。
他的眼神凌厉中带着几分关心,也许是她的幻觉,但他一定是来捞她上岸的。
姝宜想到这里,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他。诸葛琛看姝宜知觉还在,松了一口气,把她的胳膊搭在肩上,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赶忙往岸边游去。姝宜瘫在池边的石子地上,恍惚间听到一声冷哼。
“三哥没发话,大哥怎么先动手了?”诸葛琛的声音,冰冷无情,像是在质问。
诸葛玠脸上满是震惊,端详着诸葛琛的脸,又扭头打量着他湿漉漉的长袍:“没想到你执念这么深,我忽然明白皇兄的担忧了。”
一阵沉默,诸葛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大哥,是我……”
“你我亲兄弟,你大哥和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姝宜费力地想看清诸葛琛的神情,只见他脸上略显落寞,但很快又是一种自信满满的样子,甚至还调侃起来“我可没有大哥那般洒脱,居然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
“看来三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了。”诸葛玠浅笑一声,瞥了一眼正努力站起来的姝宜,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
为了一个并不舒适的位置,杀害自己的亲人、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太不值了。他这样想,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照顾好她,否则你什么都没有了。”说罢,带着一阵清风,离开池边。
诸葛琛站在原地,任凭诸葛玠悄然离去。湿漉漉的两个人怔在池边,各怀心事。
承诺?诸葛琰也会有说话算话的时候?如果有,她倒真想见识一番。姝宜心中涌动着过往的许诺,呛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