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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或许我应该感到庆幸,因为维埃娜的药膏让我身上那些叫嚣着疼痛的伤口平复下去。
紧致的绷带一圈一圈绕着我的身子,手臂,大腿,几乎把我裹成了木乃伊。我斜倚着树干,随着维埃娜的动作不住的抽着气,全身打颤。
“您又受伤了。”她拧着眉,轻轻的将绷带打上结,“您应该保护好自己。噢,请仰起头。”
我咬着牙抗衡着那种痛痒的感觉,“嘶--你知道的,维埃娜...我已经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还能看见旭日,还能听见流水声,还能与你交谈,你不觉得这已经是最美妙的事情了么?”
“殿下!”她手指停住了,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不满,“请别说这种话。”
“噢...难道不是么?”我笑了一声,捂着脖子转回头,顺手为她将碎发拨到了耳后,“而且,你知道谁带给我的伤害最多...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保护自己么,在那个混蛋面前?”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垂了下去。
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无趣,“你看,你不是也挺了解那个混蛋的秉性么?”说着,我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她也站起身,为我仔细的摘着绷带上黏着的异物,半晌又开口,“亚汀斯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一定会善待您的。”
“喔~善待我?”我重复了一句,心里忽然有些不悦,“确实,在我对他有价值之前,他或许会表示一下关心,比如,他把我留在了‘天堂’一般的凡蒂...再比如,他让断了手臂的卡修来保护我...噢,还有,他还在我的背上留下了‘神的印记’,啧啧,他可真是善待我...不,他一定是爱上我了!”
“殿下...”
我哼笑了一声,“别说了,把裙子给我吧。”
她弯下腰,展开了那条血迹斑斑的裙子,在空中抖了抖,扬起了一片灰尘,“他不带您去战场,是在保护您。”
“保护我...”我在鼻子前扇了扇那些呛人的粉尘,随后,接过裙子,从脑袋上套了进去,“是的,很多时候,他在保护我,在安妮佳的皮鞭下...在奥尔多的火刑柱上...在凡蒂的火海里...”说着,我忽然停住了,因为,那些回忆让我的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情愫,很躁动,很火热,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吸了几口气,我才继续开口,“每一次他出现,我都觉得...觉得我爱上他了...但是,我为什么会陷入那些绝境?”
她的手停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弯下腰为我整理残破的裙摆。
“你肯定知道,我曾试着从他身边逃走,可是,每次都差点儿丧命。你知道么?那些回忆之所以可怕,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鲜血淋漓,还因为那个混蛋带给了我剧痛,你根本没法想象他是怎样惨无人道的对待我。”
“殿下...”她看着我的眼睛里流出了一丝怜悯。
“别这么看着我,维埃娜,我会难受的。”
“...抱歉。”
我耸了耸肩膀,“在你的眼里,他救过你,他庇护你,所以,你敬重他。然而在我眼里,他不止会救我,更多的是他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利用我,伤害我...或许,还有一天他会抛弃我。”
她的又手停住了,顿了顿,又继续为我展平裙摆的褶皱,“...您不该这么悲观。”
“悲观?”我低头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悲观,这是事实。”说着,我扶了一下肩带,有些发狠,“那个混蛋有一张诱惑女人的脸,却有一颗残忍可怕的心,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好了么?”
“好了。”她直起身子,退到了一边。
我抖了抖裙摆,“那么,我们出去吧,去看看他们为我们弄到了什么吃的,我很饿。”
她点了点头,静静的跟在了我的身边。
石子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它们翻腾着我心里那片不能平复的情愫,让我的心躁动不安。
我轻轻吐着口气,左顾右盼,忽然,眼角扫过了身边的静默的女人。
她的神色平和,走路的姿势端庄而优雅,怎么看她都是个标准的贵妇。
是的,贵妇,但是,这位看似端庄恬淡的贵妇却有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称呼—“女表子”。
“说起来,凡伊,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凡伊?”她重复了一句,脸色骤变。
喔~
她的反应让人莫名的兴奋。
我不由转过身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看见了鱼的猫,“对,凡伊,你的丈夫,那位沙漠死神的将军...”看着她轻颤的手指,我沉下了嗓音,有些不怀好意,“噢,他很糟糕?”
她抿着嘴唇,许久也没有答话,斑驳的树影在她的脸上摇晃,一起摇下来的还有她眼睛里的液体。
“喔...”我尴尬的抬了抬手,“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她摇了摇头,背转身擦了擦脸,可是,在走出树丛的一刹那,她忽然轻轻开口了,“他是个非常体贴的男人,非常温柔。”
“体贴?温柔?凡伊?”那些词让我立刻追上了她,再一次像偷腥的猫一般盯着她。
她默默的望着远处,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继续说,“冬天,他会拥抱着我,为我驱散寒冷。当我悲伤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旷野骑马,让我开怀大笑。如果我病了,他会从不远千里赶来照顾我,陪在我的床榻边,直到我痊愈...”说着,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用那双灰褐色的眼睛望着我,“而且,他还愿意为我去死...”
喔~我不由也停住了脚步。
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站了站,从我身边走过去,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在两千年后的曾经,我也有过一个温柔的情人。
博格。
他与她口中的凡伊一样,温柔,体贴,却死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时间为他悲伤,但是,在这个乱了套的世界里,每当步入厄运时,我都会想起他。
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的温热,哪怕只是想象,哪怕是面对着那个与他长相相似的菲米丝,都能带给我一丝慰藉。
吁了口气,我跟了上去,“真遗憾。”
她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半晌,吸了一下鼻子,“...我爱他,很想念他。”
我没有答话,久久的立在了原地。
是的,女人都是软弱而愚蠢的,几句适时的赞美都能让她心动不已,更何况那些温柔的眼神与体贴的话语带来的撼动?
所以,暂且不说博格,单是那只野兽,每当他把我从地狱门口拉回去的时候,我都会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身在那里,满心只有拥抱他,亲吻他,与他疯狂的想念。
那一刻,我忽然想扇自己一耳光!因为,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笨蛋,真正的混蛋!
站的有点发晕,我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树林,一瞬间的夺目让我眯了眯眼睛。在河边不远的树荫里,火堆已经燃起来了,香浓的味道扑过来,让人忍不住往那片炎热里靠。
喔~鱼,还有山鸡,那些东西让我忘记了焦躁,因为,它们在提醒我肚子饿了,很饿。
“还没有好么?”我走到多雷身边,盘腿坐了下去,不断的拨弄着那些滋滋作响的野味。
靠在树干下的希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噢!莎拉,你打扮的很有创意!”
我看了看胳膊上渗血的绷带,又对她挑了一下眉,“你妒忌么?”
她扯了扯嘴角,走到我身边坐下,“照你这个样子下去,还能活多久?”
“多久?噢,谢谢。”我接过她递来的水袋,狠狠的灌了一口,又顺手拨了拨火堆上让人流口水的食物,“我想我会有幸看见你打扮成我这样的那一天。”
她再次笑喷。
在那阵不怀好意的笑声里,我探头看了看独自坐在河边的布鲁,“嘿!我的骑士!你不过来么?!”
他抬起头对我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动,但是脸红了。
我不由笑了一下,“那么卡修呢?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多雷扭头看着我,湛蓝的眼睛在阳光里闪着美丽的光芒,“莎拉,你真的没事么?”
我再一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会充满担忧。
这么说,如果你能想象出一具布条上布满血点的木乃伊,你就能想象出我现在的状况。
“没事,”我微笑着吻了吻他的眼睛,“维埃娜说,刺藤有毒刺,过两天就好了。”说着,我轻轻拍了拍手肘,又在一阵痛痒里皱起脸,叫出声来,“噢...SHIT!”
“别去碰那些伤口。”他慌忙接过我手里的水袋放在一边,然后又伸出手,似乎想扶一扶我的肩膀,可是,伸到半路又缩了回去。
“喔~”希苏在一边支着头,那双猫一般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来回望着我们,“一个是亚汀斯的女人,一个费卡德的小康纳。啧啧,你们是怎么,恩?”最后那一声意味深远。
多雷愣了一下,下一秒,皱着眉分辩,“我和莎拉没有什么!”
“您激动什么?”希苏拿起水袋喝了一口,好笑的看着他,“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着,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更加不怀好意,“您以为我想说什么?喔~您脸红什么?”
“我...”多雷窘迫的瞪起眼睛,脸更红了。
说实话,我很想笑。但是,我还是按着希苏的肩膀,将她按了回去,顺手将水袋塞进了她欲张开的嘴里。
“噢...该死的!”她呛了一口水,扔下水袋,不满的瞪了我一眼。
“多雷,她为什么叫你小康纳?那是你的姓氏?”我一面翻着滋滋作响山鸡,一面侧头看着多雷。
“恩。”他闷声回答,显然还没有从不满中走出来。
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姓氏...很有名么?我记得卡拉雷也是这么叫你的。”说着,我拿起穿着山鸡的木棍看了看,诱人的香味让我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下一秒,滚烫的温度让我惨叫。
“嗷!”
“噢,”他忙捡起水袋塞给我,“莎拉!别这么着急。”
“你不知道么?康纳家族是费卡德的权贵。他父亲是提坦的城防将军,也是南吉大人的学生。”希苏在一边冷眼扫着我们,忽然插了一句。
“噢...”灌了许久,我才觉得嘴里的灼痛稍微缓解了些,不由的呼了口气,再次看向了多雷,“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你的衣服料子很棒,你竟然不告诉我。”
他有些委屈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你从来没问过我。”
“他当然不会和你说,因为,就是他父亲把提坦弄丢了。”希苏又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
噢,我吃惊的张了张嘴,这句话可真是...不怀好意。
噼啪~
火星窜上了半空,一起跳起来的还有多雷,“你胡说什么?”那双好看的眉绞在了一起,“我父亲一直坚守提坦,最终战死,他不负使命!”
“呵,不负使命?”希苏仿佛听见了笑话一般笑了一声,冷眼斜睨着他,“他丢了提坦,让我们有家不能归,让我们的财富都落进了多弥人手里,让我们的亲朋好友都被变卖成奴隶...”
“希苏!”我用力拉了她一下,“那是多弥人做的...”
“多弥人做的?”她又冷笑了一声,一把拍开我的手,懒懒的向后靠去,“提坦城的城墙那么结实,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攻下?如果不是有人打开了城门,提坦城怎么这么快沦陷?小康纳,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父亲是战死沙场,不负使命吧?他根本就是...”
“希苏!”
“你胡说!”多雷低吼着打断了她,湛蓝的眼睛里波涛汹涌。
“我胡说?”她瞟了他一眼,“那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你父亲骑在高头大马上,亮着康纳家的族徽,对守城的士兵们下令‘打开城门’,然后,长矛从城门外飞进来,贯穿了他,也贯穿了所有士兵...”
我呆了。
多雷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煞白,他仓皇的后退了两步,一脚踏在石块上,差点儿摔倒,“我的父亲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不可能?”希苏又笑了一声,眼睛望向了天空,“我为什么要撒谎...托您父亲的福,提坦被攻破,我和我讨厌的未婚夫也失散了,我们也不用为婚约烦恼了...”
啪~
那一刻,树枝忽然哭叫了一声。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卡拉雷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他的眼睛怒瞪着,脸色青灰。
朱蒂与维埃娜站在他身边,一个的惊慌失措的看着我们,一个惊慌失措的看着怀里啼哭的莱莫。
“我为什么要说谎?”希苏看了他一眼,坐了起来,“我当时就躲在城门口,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她望着火堆,眼睛里闪闪发光,仿佛在重现着那一场血与火。
“你撒谎!”多雷愤怒的吼了起来,他的胸口在急促的起伏,“我的父亲比任何人都爱提坦!他说过提坦是他最大的宝藏!他才不会...”忽然,他停住了,紧紧攥了攥拳头,转身冲进了树林。
“多雷!”我恶狠狠的瞪了希苏一眼,立刻站起身想追上去,可卡修的喊声制止了我。
“女战士!”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我们得立刻往北方去,那边的防守现在空下来了,或许我们可以乘机逃出去。另外,盖里刚才带了封地图过来,北面关卡附近有两条小路通往北方山林。”说着,他递给我一张卷起的羊皮纸,随后,又转向了维埃娜,“夫人,这是主人给您的。”
“我?”
亚?
我不由歪了歪头,只看见那名贵妇疑惑的接过了羊皮纸,展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我知道了。”说着,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眸子。
“那么,现在往北走。”
“可是多雷...”
那双有神的眼睛不耐的看了我一眼,“我去找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