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Chapter 58(1 / 1)
Chapter 58
“……还是命运决定了爱情?”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张信哲-白月光
雨后的阳光为这座繁华的城市镀上一层炫色。
街道经历了雨水的冲刷后焕然一新。
道路两旁的大树散发出溺人的木香。
风在树木中间穿梭,就将那木香味送进每家每户的阳台。
三十多岁的母亲从阳台的衣夹上取下好不容易干透的红领巾,回身进屋给刚吃完蒸蛋的小女孩系上,随后又把校服的衣领翻好。
“今天不是周六嘛,怎么?还去学校?”刚起床的父亲坐到沙发边,开始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
“昨晚跟你说的话你又忘了!”母亲给小女孩梳起小辫儿,“最近市里不是搞什么文明城市的创建嘛,她们学校估计也接到上级通知了,这个月开始,连续两个月每个班级依次组织一次什么送温暖实践活动。这周刚好轮到她们班。”
“哦?去哪儿?”
“去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
“其实本来是去敬老院的!”小女孩接过话,转头对父亲说,“可是后来班主任说,上学期学雷锋的时候,我们班也是去的敬老院,所以这次改成去医院了!”
“去医院能干嘛?看望病人?”父亲摸着胡渣,笑道。
“我们分成好多小组呢!确实有同学是看望病重的老人,不过我们这组是清理医院花园的垃圾!”
“别动,头发都扎歪了!”母亲将小女孩的头掰回来。
手上的力度拉扯得小女孩头皮生疼:“妈妈轻点!”
“谁让你动来动去!”母亲加快手指的速度,很快将两个小辫编好,再取来红色的蝴蝶结小卡子,一左一右别在发根。
小女孩摸摸自己的辫子,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身边:“爸爸爸爸,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们乖女儿啊,什么时候都好看!”父亲摸摸她的头,眼中尽显宠溺。
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
“行了行了!”母亲收拾好东西,拎起包,走到门口,“不是九点就要集合嘛!该去学校了!浅浅,我们出发啦!”
这是1995年的11月。
七岁的远浅上小学二年级。
远妈妈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起上了公交车,将她送到学校门口。
这天是周六,学校操场上集合的学生都是来参加活动的。
远浅找到自己班所在的位置,就跟妈妈挥手告别。
班主任又点了一次名,确定了全班都到齐之后,就吹着小哨子带着学生们一起出了校门直奔目的地。
秋末冬初,即便是出了太阳,还是略带寒意的。
侵心的凉爽似从天而降,又似从地底升起。
笼罩着每个人。
远浅她们并没有走太远,就到了医院大门口。
班主任跟他们反复强调了每组同学的任务,就将四组同学分开来,每组同学由一个任课老师负责,带到不同的地方。
远浅她们这组,分给了数学老师。
对于那时候的远浅来说,医院是一个陌生而有些害怕的地方,于是她紧跟着数学老师身后,一步都不敢怠慢。
这个医院真是大。在绿茵底下不知饶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了划给她们这一组的那一片地方。
“好了,孩子们,你们看,那边有张长椅对不对?从那张长椅右边的那个花坛,到我们身边这一个,就是我们今天要打扫干净的地方!”老师伸手向学生们指出具体的位置,“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整齐的童声显得格外精神。
“嘘——”老师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这边是住院部,很多病人还在休息呢,他们需要安静,我们要小声一点,不要大声喧哗哦!”
学生们同时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头。
“好啦!大家开始行动吧!”老师打了个响指,“我们要比其他组做的更好哦!”
一群小孩在周围四散开来。
医院花坛本就没什么垃圾,让孩子们打扫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远浅和另一个女生没花上多长时间,就将分给她们的这一块花坛的小垃圾都清理干净。
之后她俩看看同组的其他人,都还拿着小钳子在花坛周围找寻,于是闲来无事,便蹲在花坛边歇着,研究地上的蚂蚁。
成群结队的小黑点从花坛钻入脚下。
看的久了,会觉得那密密麻麻的东西漫布到全身,让人心底发憷。
“哥,我求求你了,跟爷爷求求情,不要不管我和妈妈!”
带着哭腔的稚嫩女声从最近的那扇窗户传来。
“好像那屋里有人诶!”身边女生的注意力从蚂蚁身上转移开。
远浅也跟着抬头:“老师说那边都是病房,当然会有人啊!”
女生双手一撑,爬上一米高的花坛,踮着脚尖望朝里面望:“你快看,那个小妹妹看上去好可怜!”
说完还将远浅也拉扯到台阶上,两人并排站着,透过窗户张望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她们还小一些,她站在病床边,紧紧地拽着床脚边某个人的衣服。可惜窗户不大,从她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衣服的一角,并不能看见那人的样子。
小女孩继续拽着那人的衣服,她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带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哥哥,你们不要见死不救……救救我和妈妈吧,我保证不会给爷爷他们添乱的……求你了……”
远浅她们竖着耳朵偷听,可屋内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远浅!你们站那儿在干什么?!”
数学老师的轻唤声忽然从后方响起。
远浅和同学一起转头,看见老师已经从不远处大步跨来。
“哎呀,老师来了,赶紧下去啊!”女生弯腰一跳,就下了花坛。
远浅正想也跟着蹦下去,可就在她回头做好往下蹦的准备姿势时,看见屋内那个小女孩已经望向这边。
完了,老师这么一叫,她们被发现了!
不,确切的说,是她被发现了!
她顿时站在花坛上不知所措,她呆在原地,尴尬地望着对面房里的人。
而就在这一刻,窗前猛然多出一道人影,隔断她和那个小女孩互望的视线。
黑色的毛衣挡在窗口。那衣服,好像就是之前她所看见的那个小女孩拽住的那件。
远浅的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慢慢挪向那个人的脸。
然后,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墨瞳落入她的眼中。
原本就呆立的她被这视线一击,全身更是再无法动弹。
明明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为什么却有着那么慑人的眼睛。深黯而冰凉。
好在,这样的对视并没有太久,在她彻底沦为一具石雕之前,那双黑眸的主人在她面前关上了窗户。
应声紧闭的玻璃和蓝色的窗帘将她与他隔开。
“远浅!你还不下来!”
老师的双臂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地面,“下次可不能这么调皮了!”
远浅还在恍惚之中,过了好久才应上一句“知道了”。
此时近中午,阳光从头顶垂直向下。
淡淡的影子在地上变成小小的一团。
远浅看着被自己踩在脚底的那团黑影,向左挪了一小步,又向后退了一厘,可那黑影还是在她鞋下。
“你们俩该做的都做完了?”老师弯腰问。
远浅和身边的女生齐齐点头。
“那你们去帮那边还没做完的同学一起完成好不好?”老师指了指对面花坛边的两个男生。
那个女生不太乐意,搓了搓手,怯怯地说:“老师,我想去上厕所……”
老师将小孩子的那点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扑哧一声笑出来,摸了摸女生的头,说道:“好吧,让远浅陪你一块儿去。厕所很近,就在这个住院部的一层,你们进去之后走几步就看到了!不要喧哗,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完了之后快点回来,如果找不到路就问那些护士姐姐,要有礼貌哦!我就在这儿,一会儿就该集合了。”
“好~~”两个小孩子脆生生地回答,然后就手拉手跑进大楼里。
“慢点儿!别摔着了!”后面是老师带着笑意地轻呼。
一进大楼里面,远浅就被浓浓的来苏水味道闷得直揉鼻子。
走了十几步,就看到标示着男女图像的厕所门。
远浅并不想上厕所,于是就守在门外等那个女生。
身后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经过,远浅往边上站了站,靠着走廊的墙壁,无聊地玩着衣服前面的纽扣。
“诶,1012你查房了吗?刚刚我听说那个病人貌似醒过来了!”
又一位护士经过,问迎面走来的另一名护士。
“我正要过去换药呢!”那位被问的护士一边应着,一边推着堆满透明袋子和瓶瓶罐罐的小车就往走廊的尽头去了。
远浅跟着望向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其他的病房都是敞着门,唯有那个房间大门紧闭。
等那个护士开门进去之后,远浅收回视线。
刚好那个女生从厕所出来,挽住远浅的胳膊。
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将原本的世界分割为两个平行却又完全不同的空间。
如果当时那个女生没有来上厕所,如果她上厕所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如果上完厕所她们走得稍快一些……
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女生出来后,跟远浅抱怨了好一会儿医院的厕所味道好奇怪,才拉了她要走。而在她俩转身正欲离去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尖叫着的女声。
“着火了!!!着火啦!!!!”
远浅回头,走廊尽头的那扇紧闭的门已经被打开。
刚刚进去的那位护士惊慌失措地一边朝远浅这边跑来一边沿路嘶喊:“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跑啊!!!起火了!!!所有人都到外面去!!!”
经过远浅身边的时候,她还撞到了远浅的肩,然后冲出去。
仅隔几秒之后,医院警铃大作。
震耳欲聋的警戒声响彻头顶。
紧接着,每扇敞开的房门里突然涌出不同的人,他们有的穿着便衣,有的穿着白大衣,有的穿着病号服,甚至有些人手上还扎着输液的针管。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恐慌万状的脸。
整个大楼都是轰隆隆的脚步声。
人们抱头鼠窜绕过远浅身边,全都往外逃去。
“真的失火了!远浅,快走啊!”身边的女生拽着远浅的袖子,声音都在抖。
远浅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尽头的那间屋内。
那个房间已是火光闪烁,鲜艳的金红色在屋内摇曳,远远望去,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鬼。那魔鬼的身影越发高大,很快就抵上天花板,扩延之势显而易见。
而她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就在那恶魔的身影之下,似乎在拉扯着床边的另一个人。
“快走啊!”身边的女生晃着远浅的胳膊催促,声调像要哭出来。
那时候的远浅,在班上是模范好学生,每学期期末考试都是双百分,德智体美劳也都是清一色的优和A,学雷锋活动中还站在学校的升旗台上做过演讲。
单纯而简单到觉得全世界都应该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对那个女生说:“你先去找老师,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扒开那女生拽着她胳膊的手,就往走廊的尽头闯过去。
她奔跑的方向刚好与周围的大人们相反。
一路磕磕撞撞,跑的很吃力。
等她站到那扇大门前时,迎面而来的巨大烟雾和灼人热度让她驻足不前。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小时候妈妈有次将厨房弄着火了,也不过是爸爸端来两盆水就能搞定。
而这样的火,显然是突破了她心底的防线。
“妈妈!不要这样!”屋内的小女孩哭喊着,“不要再点了,我们走吧,妈妈,妈妈,你跟我走啊!”
远浅透过火光,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女孩拉扯的那个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边笑,一边抱着已被烧着的枕头,在窗前翩翩起舞。
而屋中间那张病床,已被烧得看不出原貌。
“你在这儿干什么。”
突然一句冷声将吓呆的远浅惊醒。
她转头,看到之前那个穿黑色毛衣的少年全身都是水,站在她面前。
那时候的她并不懂得救火的常识,看着从头到尾湿漉漉的男孩,只觉惊异,一边是火,一边是水,他与这个世界,好像从来都不搭调。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赶紧走!”他将她往后一推,就冲进门框内。
她踉跄几步,稳住身子后又迈向前去。
屋内的火已经满绕整个房间。她被烟雾呛得眼泪直流,朦胧中他的身影在屋内穿梭,他夺过那个女人怀中燃烧的枕头,随后又将自己沾水的毛衣脱下来,裹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然后将那个小女孩抱起来,欲打开窗户将她扔向外面。
这里是一楼,外面是草坪,那个小女孩裹着毛衣,不易受伤。
可惜他刚将那小女孩送到窗台上,疯子般的女人就过来抓住了小女孩的腿。
“不许走,不许走!谁都别想走,哈哈哈,都在这里死!都在这里死!”女人拖着小女孩的脚,笑得狰狞。
火势越发迅猛。不知哪儿来的木块从天而降,砸在远浅的脚前。
眼看这扇门就要被火掩住,而里面的三人,却一人都还没逃脱。容不得多想,她一咬牙,就冲进门里去。
屋内的温度让她觉得全身发干。
她捂着嘴跑到窗前,伸出双臂就抱住那个女人的腰,使劲儿往后拖。
那女人的注意力移到她身上,手里的力度就不自觉减小。
“快把她送出去啊!”远浅死命拽着女人的身子,朝窗前的他大喊。
他闻声回头,看见她在屋内,一怔。
“火越来越大了!快点啊!!!”女人的力气太大,她快撑不住了。
他回过神,将自己手里的小女孩从窗口放了下去。
小女孩落地的声音刚传来,这边的女人就挣脱开远浅的手,挥着双臂朝他扑过去。
他身子往右一闪,扭身反手箍住女人的双腕。
女人吼着叫着,拼命挣扎。
“你来帮我,把她也弄出去。”他对远浅说。
远浅听话地挨着他身边站好。
“我抱着她的腰身,把她的脚先放出去,你在后面推她的背就行了。”他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她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就照着他说的去做。
女人还算清瘦,虽然不停挣扎乱叫,但还是被他从后面拦腰抱上窗台,窗台一米多高,他稍一用力,她的双腿就曲向窗外。远浅再在后面将她的背和头往前一推,就让她整个人跌出窗外。
远浅用力过猛,身子一蹑,险些摔倒。
他适时架住她的胳膊,才让她不至于扑到地面。
她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
他向她伸出手来:“该你了。”
窗户大开着,风从窗口灌进来,变成这肆意火苗的帮凶,被风一袭,那火光骤然幻为烈龙,掠夺这屋内的一切。
“小心!”
她抓住他伸来的大掌,往自己面前猛地一拉。
窗上那窗帘架的一头掉了下来,落在他原本站的位置。也挡住了窗口。红色的火光在窗前跳跃,玻璃都发出开裂的声音。
“怎么办?出不去了……”她还握着他的手,脸被映得发红。
他聚眉,眸中都是红色。
她四处张望,忽然发现门框那里还没有完全被火覆住,掉下的木条刚好在挡住门的一半,留下一个三角形的开口。
“我们从那儿钻出去吧!”她捏他的手。
他摇头:“走廊这会儿应该都被火包围了,这房间离大门太远,出不去的。”
“不用冲到大门!”她神色坚定,“不远处那个厕所旁边还有个窗户,就在走廊中间,我们跑出去,从那儿翻出去!”
他迟疑了几秒,天花板上又掉下几块被烧得看不出原貌的东西。
“来不及了,不管能不能出去,都要试试啊!”她甩着他的手掌。
他的眼中晃过某种情绪,喉结微动:“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像讨到糖一样露出笑容,然后拖他到门边。
门开着,不过门框上都是火苗。
她趴下来,一边咳嗽一边说:“你先出去,再把我拉出去。”
他没理会她,只把她往门外推:“你先出去。”
“为什么?”
“因为本来你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他也被浓烟呛得猛咳不止,“我比你高,万一我没出去,我们俩都出不去了。”
她似懂非懂。
“你先出去,我跟着你,赶快。”他没时间跟一个小孩子解释太多,何况身后的火势已经由不得他们再拖延了。
他的语气太冷硬,以至于她没法不听从。
她试了试门口的火光和温度,然后附着地面,慢慢地蹭出去。
走廊里如他所说,全都是蔓延的火焰。
物体断裂的声音从她的四周传来,她感觉情形并不比屋内好上多少。
当脚也从门框中出来之后,她回头俯身叫他:“你赶快出来啊,火越来越大了!”
门框的那头突然传出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他“啊”了一声,再看他的脸,直冒青筋。
“怎么啦!”她往里望,那热度熏得她睁不开眼。
“天花板上的电扇掉下来了……”他刚趴下,就被砸住了腿。重量和热量同时刺激着他的触觉。那痛感像小蛇般绕住他的腿,稍一动,就钻心。
门上又掉下几块木条,将原本就只剩一半的门框挡得更狭小。
“你赶紧出来啊!”她急了。
他回头看了看腿上压着的扇叶和一堆不知为何的重物,试图挪动脚,可一拉扯,就发现腿上的裤子都破了,伤口直接裂开,让他的额头不停地冒出汗。
他根本使不上力。浑身都虚软地伏在地上。
那一秒,他猝生半丝悲凉。
或许,他是逃不出去了吧。
“怎么不说话啊!!!”她在外面喊,“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他有努力提起一点力度,对门外的人说:“你走吧,别管我了。”
“为什么?你出不来么?”
“我脚动不了了……”他颓然出声,“你走吧,再不走,你也走不了了。你先出去,告诉别人我的位置,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把我救走了。”
他吸着刺鼻的味道,昏昏沉沉。
说的话也不知是给对方听,还是给自己听。
“动不了?那你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她说着就往门下靠拢。
“不用了,你走吧。”
“那怎么行!老师教我们,做事情不可以半途而废的!”她瞪着眼睛有些生气,“你说你跟着我出来的,你就不能食言啊!你赶紧给我出来啊!怎么能放弃呢?你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啊,快一点!”
他唇边不经意荡起半笑。
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天真固执的人。他像她这个年纪时,已经开始跟他哥哥一起坐在会议室里看爸爸怎么谈妥一桩并购案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啊!手给我啊!”她大声嚷嚷,“你要是再不给我,我就钻进来拉你了啊!”
她居然还会威胁他?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这么不怕死呢?
“你要是进来,说不定就跟我一起死了。”他故意把话说重。
她哼了一下,手已经探进来:“我们不会死的,我才不怕!倒是你,如果再不把手给我,说不定真的会把我气死!”
他突然笑出声。
他怎么能忘了,她既然敢闯进这个房间来救人,又怎么会怕死呢?若是她不顾一切想救人,他却让她失望的话,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会被他气死的。
“你在笑吗?”这下轮到外面的她迷瞪了。
“给,手在这里。”他收起笑意,将左手从门下伸出去。
不知是不是这火的温度过高,所以当她的手再次握住他的手时,他居然觉得烫到无以复加。
很快,另一只小手也包裹住他的掌心。
“你好重!”她拧着眉头,双手扣着他的手掌和手腕,一点一点将他从门框里往外挪。
腿上的刺痛漫上全身,然而他觉得好像也没有先前想象的那么难挨。
屋里哗啦啦又是一阵碎响。
她尽其股肱之力,终于将他整个人从门框中拖了出来。
当她放开他的手终于松口气时,前面走廊上的一阵巨响传来。
她回头,看见庞大的一面墙垮下来,石灰砸到地上,堵住了走廊的路。
“不……”她咬着唇,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完了……我们过不去了……”
他抬头瞄一眼那坍塌的一片狼藉,反倒释然,安慰她道:“我们该庆幸没有过去不是吗?不然说不定就被埋在下面了。这样一想,也算好事。”
可现实的情况哪像他说的那么轻巧,浓烟弥漫了整个封闭的空间,她感觉呼吸渐渐困难,那红光残忍地逼近他们,不留一丁点余地。
她伸手抹泪,殊不知泪越抹越多,最后她干脆跪倒地上大声哭起来。
他最怕女孩哭,不由皱鼻:“你不是不怕死么?”
“我是不怕死啊……”她哭得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如果就是这样……会好遗憾……”
“遗憾?”他嘴角牵动,原来有人不怕死,怕遗憾。
她话语断断续续:“我跟妈妈说了这学期期末还要拿双百分的……还有,还有要评上三好学生……还有,还有妈妈说过年要给我买那个芭比娃娃……还有,还有我还没考上好大学……我还没好好孝顺爸爸妈妈……我还没结婚……”
他被她的最后一句逗笑:“你还这么小,想什么结婚不结婚!”
“为什么不能想……”她不服气地撅起嘴,“电视上的叔叔阿姨结婚的时候都好漂亮!我看电视的时候特别羡慕……妈妈说,女孩子当新娘的时候最漂亮了!我也想漂亮啊!”
她的理由让他忍俊不禁。他看了那张稚气生动的脸好半天,然后说:“你以后肯定会是很漂亮的新娘的。”
“真的吗?”她的眼泪刚流下来,就被热度蒸干,“你又看不到我以后结婚时是什么样,怎么知道我漂亮?”
“那不如这样……”他瞥她一眼,浅笑,“如果今天我们都活着出去了,那你长大后嫁给我好了,这样,我就看得到你漂不漂亮了。”
她直勾勾地望了他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那你保证能让我是最漂亮的?”
他深呼吸,想回答她,却被吸入的浓烟呛得剧烈地咳嗽。
大雾滚滚而来。她也跟着咳嗽。
“……趴下一点……”他将她的小身子涌入自己臂弯中,带着她一起趴在地面上。
刺目的鲜红色不断跳跃。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她捏着他衣服的一角,躲在他的臂膀中瑟缩。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她似乎觉得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将她熔为灰烬。
“别怕。有我在。”他圈紧她,“……我们不会死。”
汹涌的热浪铺天盖地地袭来。
火光烛天。
整个世界都恍如烫人的开水。浇灌她全身。
在失去知觉之前,她将头往柔软的地方埋进一些,恍惚中她听见有消防车鸣笛的声音,她动动唇想要说话,头却沉沉地偏了过去。
他眯着眼睛,将她的头放在胸前。
“坚持住……我们不会死。你以后肯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的,我保证。”
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强撑着意志望向墙壁的高处,那里有一扇小天窗,早已被火包围。
而此时此刻,那小天窗被人敲开,火光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水管的影子。
他推搡着怀中人。
她却熟睡。
火光映红她的小脸。
最后他们是怎样从这大火中被救出去的,他不记得。
唯一记得的是那蔓延的鲜红色,不断攀沿而上。
缠绕着他的心脏。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