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Chapter 33（下）（1 / 1）
远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食堂的，只知道她比他先走。
她几乎是在那句话后毫不犹豫地掉头。
她不明白，如果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反而先不动声色地问她。这是试探么？他怀疑她？所以先试探？在得到答案之后，为什么当时也不挑明？看着她撒谎却不点破的感觉很好吗？若不是她最后一直追问，他就准备一直不说，埋在心里耗着，直到消耗完对她的所有信任么？
那一刻，她承认自己害怕了，害怕原来越是爱笑的人，心里装的事情越多。
顾引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食堂的，只知道她把他扔在了那里独自离开了。他坐在餐桌前发了很久的呆，久到身边的人都慢慢地走完了，他还呆在那里。
他太过在乎他们的感情，他知道自己长期处在忧虑之中，害怕稍不注意，他的远浅就会离他而去。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尽力地自动筛选过滤掉那些他不想知道不愿面对的事情，他用所有的力气去维护着他们之间的感觉，凡是在他看来会影响他们的东西，他都只字不提。
可是那一刻，他也承认自己更害怕了，害怕有些东西，越是太刻意地去抓紧，就会消失得越快。
那天远浅有整整一上午的课。她却通通逃掉。
她给张依萱发了短信，若是点名，让她帮自己答到，而后就一直窝在宿舍里上网看电视剧。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脑子不那么纠结，不去想那些她不愿再想的东西。
看到将近中午时，远浅发现手机没电了，她翻包找电池的时候，才看到包里还塞着原本要送给顾引翾的围巾。
她把围巾拿出来，捏在手里软软的，却没能软化她心里的结。相反的，原本爱不释手的围巾现在在她的眼中格外刺眼，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个圣诞节，他收的是别人的礼物。
又是一股怨火袭上头。
就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把围巾重新塞回包里然后关上电脑冲出门。
辽望的车果然停在那里。
远浅看了时间，十一点半。
她拉开车门迅速坐进去。
倒是车内的他颇感意外。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黑大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暗沉沉的，唯独眼中有一丝明亮。
“我是没打算来。”她靠上沙发背，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既然你以为我不会来，那你为什么还是来？”
他忽然笑了：“你说呢？”
这抹笑让她懵了一下。
她很少看见他这样笑的，不管是报纸上电视上还是现实生活中。
“你为什么来？”那样的笑在他脸上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没有为什么，吃顿饭而已，不是你要我来的么？”她心情不好，对谁说话都不客气，“现在撵我下车还来得及。”
“谁惹你了？”
“没有。”她斩钉截铁，“我高兴的很，我特别的高兴！”
他打量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
她当作没看到他探究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坐着，却发现他一直看她，连要开车的趋势都没有。
她突然拉开包，扯出一团东西扔到他身上：“圣诞礼物，送你了，现在你可以开车了吧？”
他眉梢轻佻，低头看清了自己面前的那团东西，是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
“这就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他察觉出一丝端倪，“该送的礼物没有送出去？还是，送出去了别人不领情？”
“怎么会呢？”她皮笑肉不笑，“这可是我为了辽少爷邀请的一顿饭专程而买的礼物啊。上门拜访，不送礼怎么好意思呢？”
他细阅她此时的表情，最后说：“好。那我收下。你的话，我当真了。”
当时的她只想着把这碍眼的围巾早点脱手，并没有想太多，随便辽望怎么以为，那都跟她没关系。
他终于发动车子，载着她离去。
而汽车后面不远处的公交站牌那儿，顾引翾跟班里的同学一直站在排好的队列里，准备上车。
“你说咱辅导员也真是的，人家其他专业的圣诞聚会早弄完了，他怎么今天突发奇想了要来搞这个班级聚餐？”站在最前面的团支部书记对着同行的几个人抱怨道，“大冷天的还让我们几个班委去市里晃悠找饭店，真是闹心啊！还好顾引翾是本地的，要不然让我在这Y市瞎逛，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我说顾引翾啊，你还在看什么呢？赶紧上车啊外面冻死人了！”
“就来了。”他喃喃道，把目光从那越来越远的小轿车上收回来。
脚提起来，踏入公交车的门。
万般沉重。
他给唐甜发去短信：“浅浅今天有课么？”
——“有啊，一整上午的课呢！”
他斜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方的数字，还没到下课时间。
“终于暖和一点了。”团支书挤到他身边，“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是啊，风真大，这么大的风，吹得他满眼都进了沙子，吹得他从头到脚都打了寒颤。
远浅坐在饭桌上，边上的郑姨不停地给她夹菜。
她跟辽望进屋的时候，这边已经开始吃饭了。辽振敖也在桌上，看到他们进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要回家吃饭就早点”，就让郑姨加了碗筷。
远浅入座之后，李丽刚好就在她的对面，席间不停地向她抛来好奇的眼神，只是顾忌着辽振敖在场，没机会跟她说上话。
辽望坐在远浅的旁边，观察郑姨给她夹菜的频率，假以辞色。反倒是辽展一会儿看看李丽，一会儿又看看远浅，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一桌人除了郑姨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话以外，其他人都是埋头吃饭却各怀鬼胎的样子。
饭后李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远浅拉到了一边，神秘兮兮地打听：“你跟辽望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远浅的注意力还在消化肚子里面的食物上。都怪郑姨给她夹的菜太多，她都撑到站起来都难受了。
“你跟辽望啊！”李丽见辽展往这边看过来了，于是将远浅拉得更远，“大过节的你没陪你那个小男朋友，怎么跟他搅合到一起的？”
远浅拿餐巾纸擦着油乎乎的嘴，口齿不清地说，“之前不小心碰到了，他说圣诞节你和辽展都来吃饭，所以顺带叫我也来啊。”
李丽“切”了一声，明显不信。
“是真的。”她强调。却不知此番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眼看辽展起身朝她们走来了，李丽不再多问，只留给远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远浅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对着窗户外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感叹的？”辽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说话，往窗玻璃上哈了好几口气，然后用指头飞快地写上几个字。
他探头去看，她写的是“世风日下”。
年纪轻轻就感叹这些了？他猜不透她整个人。
玻璃上的雾气渐渐消散，又恢复成了光亮的透明，他在她的身后默默补上四个字：“人心不古。”
“你么？”她回头，笑得狡黠。
窗外的白光圈住她消瘦的轮廓，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颊。手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就听见郑姨叫了一声“吃水果啦！”然后她就从他的肩旁擦身过去。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
吃完水果之后，远浅听到李丽说要开车回公司，于是硬是上了李丽的车，让李丽送她回学校。走之前郑姨一直拽着她找遍“丽丽公司远不顺路啊”“你这样打扰到丽丽和辽展啊”“辽望今天不上班刚好有空啊”这类理由想说服她坐辽望的车，可惜不管郑姨怎么软硬兼施，她都固执地摇头，最后郑姨遗憾地望望辽望，只好随她去。
实际上，她坐上李丽的车子后，发现并不比坐辽望的车舒坦多少。因为一路上坐在前排的李丽和辽展都不时透过后视镜对后座的她投来窥探的目光。
两人似笑非笑的，也不说话，看得远浅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学校，远浅终于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跑进宿舍楼。
下午她们班是没有课的。这个午休的时间点，远浅料想到大家也都应该在宿舍，只是没料到，她一推开门，里面的五双眼睛就刷刷地对向自己。
“干什么啊？”远浅条件反射地问。
等等，五双眼睛？
她们宿舍不是五个人么？除开她，应该只有四双眼睛啊！
她歪头朝着围在一堆的五个脑袋望过去，发现多出来的那双眼睛，竟然是顾引翾的！
脑子里如接错了的电线一般，噼里啪啦地乱闪。闪得她整个人都乱了。
什么跟什么？
唐甜第一个反应过来，“啊啊啊”地连叫三声。然后此起彼伏的“完了完了”“被发现了”“暴露了”等语句在宿舍里炸开。
“顾引翾怎么在这儿？”她的疑问太多，要一个一个问。
第一个问题还没等到答案，她整个人就被推出了宿舍门。
“什么情况啊？”她被挡在了门外，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们在干什么啊？”
里面传出唐甜的声音：“你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远浅更迷茫了，用拳头使劲地捶打宿舍门。
大概敲了一两分钟后，门终于被打开。
远浅被宿舍四个人拉扯进去，而在她面前的，是装扮得五彩缤纷的一棵跟她差不多高的圣诞树，而树边上站着装扮成圣诞老人摸样的顾引翾。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滑稽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
“老婆。圣诞快乐。”他见她眉开眼笑，放心地冲过来抱起她。
她被这情形冲昏了头，刚要发问，却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不要吵架了。老婆，不要跟我生气。早上的事是我不对了。我专门去买了这棵圣诞树来给你赔礼道歉，还让你们宿舍人一起帮我装扮，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你不要跟我怄气了。好不好？”
等你回来？等？回来？
远浅的脑中闪过这几个词，感觉好像他猜到自己中午不在宿舍一般。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这夸张的惊喜所带来的喜悦感所掩盖。
她激动地拥抱他，然后拥抱那颗华丽的圣诞树，再一一拥抱她每个室友。
最后拥抱唐甜的时候，唐甜说“你这个死孩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挑我们就要‘完工’的时候进来，差点坏了你老公的惊喜！”
趁着远浅和唐甜紧紧相拥窃窃私语刚好背对自己的时候，顾引翾在圣诞树的后面迅速地编辑好一条短信发出去——“谢谢你给我出的主意，女生果然更懂女生，她很开心。今天还好有你听我讲心事，还陪我散心。我心情好很多。改天专门谢你。”
收件人是何秋扇。
远浅跟唐甜耳语了好半天，终于转过身来回到顾引翾身边。
宿舍人对他们的感情艳羡不已，纷纷起哄开玩笑。
最后唐甜嚷了一句：“小五啊，人家都把圣诞树给你搬来了，你还不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人家？”
“什么礼物？”顾引翾和宿舍其他几个人都围过来，满眼好奇。
“当然是人家特意准备的温暖圣诞大礼啊！”唐甜在这气氛中闹得正有劲儿，完全没顾上看一眼远浅，“那可是我陪小五去市区挑了好几条街才选好的哦！小五，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你就别卖关子了，快拿出来啊！”
众人目光投向远浅。
远浅整个人傻在那里。
辽家的老房子里。
那个穿着黑大衣的身影站在窗前，宽大的手掌贴在之前她写过字的位置。冰冷的触感渗入掌心。
身后是浓厚的男低音：“你知道你今年多少岁了吗？”
辽望收回放在玻璃上的手：“30。”
不徐不缓的语调落入他的耳中：“你知道家族里的老规矩吧？”
“知道。”他别过脸，“继承人的结婚年龄不得超过32岁，最晚30岁要订婚。”
“知道就好。要是到了年龄还没有定下来，就别怪老先生那边强行安排其他合适人选了。你记住，时间不等人。有的人，太花费时间了。”辽振敖的表情比他想象的更冷硬，“等不到，就别等了。”
他握住拳头，下巴绷成僵硬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