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Chapter 24（上）（1 / 1）

Chapter 24

在一个人的学生时代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暑假，是刻骨铭心的。

远浅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难忘的暑假给她的冲击太大，埋藏了太多的隐疾，最后才会把自己也圈饶进去。

很多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其实累积太久，终会变成更黑暗的深渊。

这个暑假，一共有两件事情，让远浅在后来的岁月里心情都不能平息。

李丽的事情是第一件。

那个沉闷的夏夜。那个灯红酒绿的酒吧。

那个觥筹交错中远浅和李丽撞上的眼神。

最后的情形是远浅坐在李丽的小轿车里，车内空调的冷气跟外面的高温形成鲜明的对比，远浅的身上一阵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偶尔还会打个小喷嚏。

李丽坐在远浅左边的驾驶位置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吞云吐雾的样子让远浅觉得疏远。

昔日的优雅万人迷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副颓然却更真实的躯壳。

眼看又是一根烟就要烧尽。李丽拿出女士烟盒，准备拿下一根。

“别抽了。”

远浅终于说出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这三个字蹦出口后，远浅发现开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车内的气氛有几秒的停顿。

随后，李丽收起烟盒，趴到方向盘上。

远浅看她埋着头，好像很疲惫很困乏的样子，几欲伸手过去，却又不知道碰触之后该说什么。

“你是有很多想问我对吧？”突然李丽的声音从她垂下的长发中穿出来。

“我……”远浅拧着眉，该说什么？说是？说不解？还是刨根究底地问个清清白白？

李丽的语气飘飘然，好像里面掩藏了太多远浅看不清抓不住的东西。

她缓声说：“你被吓着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这世界上，本就有太多东西是掩盖在表面之下的。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

远浅想，那肯定是一个很长很跌宕起伏很八点档剧情的故事。

那天晚上，李丽的车停在风平浪静的江边，从九点到凌晨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她都在给远浅讲一些在远浅看来不可能出现的情节。

远浅抱着车座上的靠枕，聚精会神地，听趴在方向盘上的她慢慢絮语。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江面上倒映着天空的点点银光，衬得这不凡的晚上万籁俱寂。

李丽瞳孔的颜色，比这夜色更黯。

她说，你看见那天空了么，你觉不觉得，人是多么的渺小。

她说，我小时候，从来不觉得人在这世界上，是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

她说，你觉得我过的开心吗？你觉得我过的幸福吗？你是不是曾经也想过，将来一定也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她说，多少人，明里暗里告诉我，我那么优秀，那么好，她们那么羡慕，那么敬佩。可是这么多年来，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除了我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她说，你为什么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你是不是想，我有这么好的家庭这么好的爸爸妈妈，有什么可让我不开心的？呵呵，我的好家庭啊。你大概不知道，我爸爸和我妈妈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吧？当初我爸爸会娶我妈妈，我妈妈会嫁给我爸爸，不过是做了他们觉得互利共赢的选择。那些商界里流传的佳话啊，年轻貌美又有能力的她，嫁给了事业有成又体贴的他，多么完美的童话啊。我高三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那次植树节，我们学校为了给我们快高考的学生减压，组织去偏远郊区一个小公园种树，小公园附近有一片别墅区，我就是在那里，看到我爸的车，还有跟他一起下车的一个女生，那女生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我爸搂着她的腰，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一栋别墅。和我一组的几个同学在我身边说，这就是我们市出名的“小三别墅区”，因为偏远，很多有钱人都在这里包养情妇，被包养的以女大学生居多，你看那男的，老的都快当那女生的爸爸了哈哈。这些话，我到现在都历历在目。那些同学并不知道那是我爸爸，因为他太忙了，从来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还好他没参加，不然，我真不敢想象，要是他被认出来，我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同学们心中那么骄傲的我。

她说，你很吃惊对吧？我当时的表情，比你现在的样子更狰狞。我忍着眼泪，跟着同学们一起笑。可能我的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变得冷硬起来的吧。

她说，当然，这并不是最糟的桥段，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是当我为了爸爸的所作所为而痛苦，为了不敢告诉妈妈而揪心，为了这个家庭的完整而隐瞒纠结到不敢面对他们俩人的时候，我又撞见了我妈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当时我的感觉，只能用五雷轰顶来形容。我疯也似的逃回家，捂在被子里哭得昏天黑地。我妈回来问我的时候，我告诉她看到她的那个男人了，我还告诉她，我也看到过爸爸和别的女人了。我以为我妈会震惊，可是，她只是小楞一秒，然后平静地告诉我，她都知道我爸的事，而我爸也知道她的事，因为她和我爸并没有爱情，当初结婚的时候，他们就写了协议，结婚，生子，仅此而已，他们各有自己的爱人情人，各有自己的生活，并且不打扰干涉彼此。你看，而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产物。

她说，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有世上最好的爸爸和妈妈，但是，却没有世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她说，那时候的我，在家天天闹脾气，甚至想通过自杀来从噩梦中解脱，可是连上天都不收留我，我被抢救了过来。于是我又旷课，绝食，想离家出走。你们都不知道吧？那段时间我爸妈都在家轮流监视着我，对亲戚朋友都说是我为了高考而闭门苦读。眼看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后来他们俩轮流给我做思想工作，希望我回学校上课。我那时候一心想逃，就趁机提出了出国上大学的要求。他们见我肯学习不闹了，什么条件都答应。我当时的想法是，远离这个畸形的家庭，走的越远越好，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说，国外的环境本就比较开放，我又带着这么大的心病去，刚开始的时候难免叛逆放纵，我学会了抽烟，喝酒，还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不谈感情，只为刺激发泄。我以为，我看不起所谓的爱情，更不相信亲情，一心堕落。直到……

她说，有个被我玩弄的男生，为了报复我，把我带到他住的公寓，结果六七个男生埋伏在那里，居然想对我施暴，我大声呼叫，最后才被邻居救了。对，那个邻居，就是你今晚见过的那个女人，她叫Jessie。是她救了我，救了我的人，救了我的心，救了我整个未来。如果不是她，我或许就永远堕落在外了。

她说，你们现在看到的李丽，很大一部分，是她塑造出来的。因为她，我才重新找回自己，因为她，我才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都是同龄人，她也是爸爸出轨家庭破裂才出国留学，对男人的反感，和在异国他乡对彼此的依赖，最终让我们走到一起。

她说，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开始我是不想回国的，但是她妈妈生病了，不得不回来，我，也就跟着回来了。她跟我不在一个城市，但也不算太远，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每周最少见一次面，虽然异地，感情却依然稳定。

她说，你们大家不是一直都好奇吗？为什么我一直不谈恋爱，大人们都以为我条件好，眼光高，都看不上普通人。其实，我只是早已心有所属，对男人没有兴趣而已。

她说，噢？你问我为什么最后又选择了辽展？还是因为Jessie，她虽然反感男人，但是对她妈妈却很尽孝道，她回国也是顺从她妈妈的意思，考了公务员，做着稳定的工作，而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妈妈给她介绍了对象，觉得她不小了，希望她能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我们谈了很久，最终，在这个不包容同性（表再和谐了这俩字不是连读的啊）爱情的国度，只能妥协于现实。我们约定各自结婚，但是会一直相爱，对外就说是朋友，然后陪伴彼此，直到生老病死。

她说，辽展，只是那个最巧的人，在刚好合适的时间出现。我跟Jessie定下那个约定后，我相亲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辽展。我无心拒绝，就顺其自然了。当然，公司的利益，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她说，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和辽展发展顺利，虽然我爱的是Jessie，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我真的会嫁给辽展吧。

她说，你看，我那么讨厌我爸妈的利益婚姻，我讨厌他们爱着别人却与另外的人结婚，我讨厌他们对感情的不负责，可是，我现在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阑人静，李丽的每句话，都穿透过薄薄空气，直接重击在远浅的心口，一下一下，撞得她生疼。

而李丽的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刺入远浅的脑海，让远浅头晕脑旋，久久不能清醒。

她说，远浅，人这一辈子，总是会有那么几次阴差阳错，总是到最后，才不得不承认，共同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个人，终究不会是你最爱最想嫁的那一个。

远浅在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远妈妈都说，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游魂一般。

她给唐甜打过电话，简单的说了那晚她和李丽离开后的情况。

她也给暖暖打过电话，暖暖这个假期却安排的毫无空闲，忙得要死。

她还给顾引翾打过电话，多少话想冲出口，最后也幻化成最简单的“我好想你”四个字。

这座号称火炉的城市高温持续不下，远浅躲在家中吹着空调吹了近半个月后，终于憋不住，想出去逛逛街了。她约暖暖，暖暖一如既往地在忙，电视台音乐节目的实习工作让暖暖乐此不疲。她约唐甜，唐甜却无奈的告诉她，自己这个假期没有时间陪她了，因为白天也要打工，家里最近屋漏偏逢连夜雨，妹妹的转学费还没完全解决，爸爸又生病了要来市里住院治疗，自己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都挤出来赚钱。

没人陪的远浅又重新躲进自己的卧室中，对着电脑屏幕消磨时光。这时候离李丽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这期间远妈妈多次提起李丽和辽展，说李丽这次总算没挑剔了，眼看着和辽展是越来越有谱了，家里人都催着他们订婚呢，还好几次让远浅有空叫李丽辽展他们过来吃饭，远浅嘴上应着，行动上却一缓再缓不了了之。

之前觉得还算般配的一对儿，现在想来也不再是那个滋味了。

李丽那晚的眼眸远浅还记忆犹新，辽展的憨笑又浮上她的脑海，与李丽的样子几番重叠，却怎么也无法拼凑在一起。

这就是爱情原本的样子么？

那所谓的在一起，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暖暖给了她答案，在一起，就是为了各自想要的。

如果是相爱的，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爱，不相爱，那就是为了其他想要的。

总之，一定是有需要的东西，才会在一起，这个需要，无非就是感情的，感觉的，精神的，利益的，物质的，等等等等。

暖暖说这段话的时候，暑假已将近尾声。

而这时的远浅站在暖暖的面前，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种疲惫感，源自这个假期的第二件大事。

身边作为当事人的暖暖，看上去倒比远浅这个配角淡然多了。远浅不禁怀疑自己生来为别人的故事而活，不然为什么大家的生活都这么惊心动魄，而自己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当个称职的旁观者。

那天远浅原本是想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因为假期太过枯燥，远浅闲得无聊，找了一部超长的电视剧来看，遇到情节紧张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看到深夜。这天就是如此，远浅睡之前特意关了闹钟，只可惜没有关掉手机，才让暖暖有机会在七点前就将她震醒。

远浅眯着眼睛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和来电名字，按下接听键就先发制人：“我的大明星啊你不带这么折腾我这种平民百姓的，这才几点啊，催人命似的。我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那边河东狮吼：“马上给我起床！打个车出来，七点半我在国际酒店门口等你！”

远浅虽然被这一嗓子弄清醒不少，但是对于暖暖话中的意思，还是很迷茫：“什么什么？国际酒店？做什么？这么早出什么情况了么？”

暖暖咬牙切齿的两个字从手机里挤入远浅的耳中，远浅在那一秒钟的时间内完全清醒过来。

“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