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梦一场(1 / 1)
东城画展的第一天,上海滩名流云集。除同行及书画爱好者外,连不少影视明星都慕名而来。
绮玉不愿惹人注目。她约秦月非在画展门口碰面。自己却远远的躲在法兰克的车上不肯出面。
法兰克接到绮玉的邀请共赴画展,原是受宠若惊,后来才知道,那天秦月非也会和他们一起去。顿觉搓败无比。
“只是不想记者乱写,所以请你帮个忙。”绮玉神情楚楚的求他,他如何拒绝得了?
“下车吧。”法兰克看了看时间,“再不去,画展都要结束了。你也不愿记者说你爽约吧?”
绮玉没辙,只得下了车。
秦月非在门口已然等得心焦,见到她出现先是心头一喜,可看到法兰克便忍不住面寒如霜。立刻明白了绮玉的用意,不禁好气又好笑,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骂她滑头好。
“月非。我们来晚了。”绮玉站在两位英气勃勃的男子间,没有丝毫的春风得意,心虚和焦虑全写在她的眼底。
“走吧。”月非苦笑。“记者们一定等急了。”
画展是在金门大酒店的大堂内举办。展厅内部的布置极其西洋化。白色的罗马柱和层层繁复的雕顶及硕大的水晶灯将大厅点缀得富丽如宫殿。许东城的作品在设计得恰到好处的灯光下完全释放出它本身的艺术魅力,赞美和惊叹自展客的嘴里流落而出。
即使大厅灯光明亮,绮玉还是感受到了闪光灯的闪烁。
月非与法兰克如左右护法般的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尤其是月非,眼底明明白白写着:谁敢上前打扰一律杀无赦!估计吓得那帮记者没一个有胆上前搭讪。
苏绮玉担心的,是记者的恶意中伤。区区一个画展算什么。
许东城三个字在她心里已毫无份量。虽然他的作品曾满是她的影子,乍然重逢,难免令她有所唏嘘。不过,他早已有了新的缪斯不是吗?
在一面装饰得异常华丽的墙面上,齐齐的摆着一排绮玉从未见过的东城的新作。画作中的女子娇艳异常,如谷雨三朝盛开在枝头的牡丹,华美夺目,令人一见倾心!绮玉的面孔忽的一红,竟有几张颇为大胆的半裸画作,不想那女子竟如此开放,裸了玉背与酥胸让东城描摹写生。
只是,绮玉在这些画前迟疑不定,为何觉得这些画上女子的面孔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心头有一道闪电掠过,绮玉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大厅里忽然起了喧哗。绮玉搭眼一瞧,原来是许东城出场了。他一身银灰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笑容满面的与客人寒喧,随后一路介绍自己的作品,讲述其中的历程与故事。
绮玉不想与他照面,转身要走却让月非一把捉住。
“不想让记者胡乱揣测,就好好上前跟他打个招呼。”
绮玉瞪了他一眼,无奈之下,迎上了正朝他们而来的许东城。
早就看到了绮玉的东城心底全是惊讶。
他是知道前妻的美丽与魅力的。但突然间,她竟带着两个相貌出众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还有一个竟是洋人,心底的酸气止不住的往上冒。
“绮玉。”他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的柔声唤她。
苏绮玉冲他莞尔一笑,许久未画的远山眉依旧如笼轻烟、含愁带雾。发间碎钻镶成的弯月发夹晶光流溢。她略微点头:“恭喜你。”随即便错步离开,只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躲在暗中的记者大失所望:千盼万盼,却盼来这么一个平平淡淡的会唔,两人都不见情绪,如此云淡风轻,辜负了这么好的新闻素材!
许东城呆了一呆才回过神,笑一笑掩饰下紊乱的情绪,继续给客人介绍画作。
走出展厅,绮玉一身轻松,难得秋日的阳光这般明媚,她直想在阳光底下转圈跳舞。
绮玉笑着合手道:“今天多谢二位了。”
月非与法兰克对望一眼:“我送你回家吧。”
绮玉摇头:“不用。天气这么好,我自己乘公车回家。”
法兰克还想争取,月非的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说:“好吧。路上小心。”
绮玉灿然一笑,还有些不放心他们,目送他们各自开车离开后,才顺着林荫道慢步寻找车站。
才走了没几步,对面马路上有个女子横地里穿了过来,一辆轿车刷的声急刹车,司机探出脑袋怒喊:“疯婆子,你寻死啊!”
绮玉见那女子身怀六甲,大肚便便,只是衣衫穿得不甚整洁,大约是天冷的关系,外套的棉袄显得格外庸肿。头发也胡乱的在后脑扎成一束,因为怀孕,脸有些浮肿、还有孕斑,光看眉眼应该是很秀美的女子——为何看着面熟?绮玉一时想不起,呆在路边寻思时,那孕妇倒认出她来:“苏绮玉!”
绮玉听她这么一叫,恍然间低声惊呼:“崔芷清!你、你怎么——”
眼前的孕妇正是许东城后娶的妻子,崔芷清。
崔芷清眼光焕散,她上上下下的瞅着绮玉:“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到外边上班啦?”
绮玉点点头:“还好吧。”
崔芷清嘴里念念叨叨:“我和许东城结婚了。领证结婚的。”
绮玉哦了声:“恭喜你们。”
一行眼泪就这么从芷清的眼里流了出来,神情凄凉。
“我能象你这样就好了!”
绮玉一时莫名,只是看她竟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急忙拉住她:“你住哪儿?我叫部黄包车送你回去!”
“不!”芷清反手推开绮玉。“我是来找许东城的!”
绮玉哦了声,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金门大酒店。芷清已然拖着沉重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绮玉满腹疑惑:崔芷清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此时有个帮佣模样的妇人追了过来。一把抓住芷清的胳膊喊:“小姐,我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吧!”
“芬姨,我知道许东城在哪里,他就在前边的酒店开画展。我要去找他!”
“找他能有什么用?!”芬姨泪如珠涌,“跟我回家吧!老爷夫人都急死啦!”
绮玉呆呆的站在她们身后,温暖的阳光下竟感到有股寒意从脚底往上漫延。当初清纯甜美的崔芷清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才十八岁呀!许东城竟不管不顾吗?
“我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崔芷清喃喃自语,目光如电般扫向绮玉,惊得绮玉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其他野女人都不能跟我抢!”
寒意终于淹没了绮玉的心口。
仿佛明白了什么,她长长的吐了口气,不再管崔芷清的哭闹,转身离开。低头间,日光下她纤长的身影与落尽了叶片、光秃秃的树枝影交错在一块,光影迷乱,感觉犹如在地狱间轮回了番,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