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情误(1 / 1)
法国的春天和苏州一般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塞纳河畔的游人又渐渐多了起来,许东城的工作也日益繁忙,凭着油画《东方女子》系列,他已然成为画坛年轻一辈画家中最得意的。画廊里只要挂出他的画作,必然一抢而空,供不应求。为此,市场上竟冒出许多仿作,令东城颇为无奈。
绮玉在家中闲来无事,便以刺绣和剪裁衣裙为乐。她买了些制衣的书自学,有些成就后,便试着将苏绣融入时装中,比如一件白色的绵衬衣,或是一条浅色的连衣裙。恰到好处的刺绣能令普通的衣裙熠然生辉。在每月一次的茶会上,她会穿着新裁的衣裳任人点评,必然会有人向她定购,许以高额酬金。ELSA告诉她,在法国,这叫“高级定制”。绮玉忍不住微笑:在国内不就是个小裁缝嘛!不过,反正在家也无大事,赚些零花钱也好。于是,她便接下了这些生意,权当贴补家用。
这日,又到茶会的日子。绮玉裁制了一件白色长及脚裸的改良旗袍,里衬是浅浅的蓝色绸缎,外罩一层镂空勾花的白色针织长裙,映出里面的蓝,宛如一尊绝美的青花碧瓷。依旧古典的高领盘扣,裙摆却在臀处收紧,随后往下微微撒开——这是她见到时装厨窗里的鱼尾裙礼服时一闪而过的灵感,将旗袍这么一改,顿时别有风情。
ELSA和其她女友都对这个设计赞不绝口,称穿着它结婚都没有问题。绮玉点头,想想若配上一副精致的蕾丝手套和梦幻头纱,的确可以上礼堂了。
点评过衣服后,绮玉和ELSA啜着咖啡闲聊。
“今天有个新的朋友要介绍你认识呢。”
绮玉笑问:“谁?”望望周围的男女,说,“她还没来来吗?”
“就快到了。”ELSA笑着说,“他也是中国人呢。是阿黛尔的大学同学,阿黛尔很喜欢他,说要带来让我们看看。”
绮玉轻轻笑出声:“阿黛尔看中的男人,一定是好的。”
两人边聊边走至客厅的八角窗前,天气渐渐转暖,ELSA将原先厚重的深红色绒布窗帘换成了面料轻薄的浅金色几何图纹的帘布,绮玉的眼睛忽然间闪过些许迷离,有些不敢相信的闭上眼又睁看,不可思议的低呼:“ELSA,你怎么会有古筝?”
八角窗前放着一架古色古香的古筝。贝壳镶嵌的琴身做工精致。绮玉上前轻轻抹了下弦,一阵叮咚悦耳的音符如玉珠般洒落空中。
ELSA惊笑道:“这是我在旧货商场淘来的。觉得很漂亮就放在这里做装饰。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古筝。只知道是某种乐器。”
绮玉笑着横了她一眼,说:“你怎么能淘到这样的好货色?”说毕坐在古筝前,摆好的琴的位置。打开右侧小匣,取出一只调音的起子。将每根弦的弦音都调准了,再轻轻一拔,那音色顿时比之前更华美丰满了许多!
ELSA叹息着讲:“你永远能给我带来惊喜。”
绮玉难掩感慨,叹道:“很久没弹,手指都生疏了。”她取出匣子里的四枚玳瑁片儿,紧紧的用胶布缠在指尖上,随后试着练习摇指,悦耳的琴音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纷纷聚集到古筝前。
凝神想了片刻,绮玉弹起一曲闺阁时最喜欢曲子《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
一弄叫月,声入太霞;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
法国人不懂中国的古乐,只是觉得婉转好听,倒也听得津津入味。初弹时绮玉还有些手生,琴谱也有遗忘,但渐渐的,当年坐在天一阁书房内寂寂抚琴的愁绪又重回她心中,手指也愈加灵活,一曲弹毕,寂静无声。
还是ELSA略带痴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亲爱的,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绮玉微微一笑,抬起头正要对她解释,目光却撞上了站在她身前三米开外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他站在门廊口,穿着当下流行的灰呢西装,身形笔挺,面目英俊,一道浓眉英气逼人。竟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己。
绮玉一时羞涩,别开头。
ELSA顺着她目光瞧到了那陌生的男子,笑道:“秦先生!你来啦。阿黛尔呢?”
绮玉微楞:他姓秦?就是阿黛尔喜欢的人?忍不住又向他看去。
那男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缓缓的走来,拥抱了ELSA,说:“阿黛尔去洗手间补妆。ELSA,你的茶会很棒!”说着话,目光仍是焦灼在绮玉的脸上。
ELSA微微一笑,向他介绍绮玉:“这位苏绮玉苏小姐,是著名画家许东城的夫人。很漂亮吧?”又对绮玉说,“绮玉,这位先生姓秦,中文名字叫秦月非。”
绮玉温婉的笑容忽的如冰凝结。
秦月非!
竟然是那个可恶的男人!
刹时她涟涟的眼波都凝了层霜般的寒冷。手指冷冷的划过琴弦,如冰泉凝涩的琴声中她矜贵的朝秦月非点了点头,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客厅。
ELSA惊奇莫名:“怎么了?她好象生气了!”
秦月非苦笑:“没什么。是我得罪她在先。”
ELSA更加迷惑,双手一摊:“原来你们以前认识?”
秦月非淡淡的嗯了声,神情落寞中带着些许苦涩。
受阿黛尔所邀参加自己并没多大兴趣的茶会,遇见苏绮玉是额外的赏赐。他在门外时就已经听到泠泠琴音,正在讶异老外也能弹古筝,转身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位秀雅的女子低首抚琴。他嘴边噙了丝笑:没想到在茶会上能遇见同胞。再细细看她低垂的容颜,胸口蓦地一阵鼓锤般的咚咚作响——难道竟是她?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皮夹所在,里面有一张照片,苏州木渎镇上相馆大堂正中挂着的绮玉的照片——他死缠烂打才说动相馆的摄影师买下那张相片的底片,还特意映了张小像放在皮夹内。朝夕相对,绮玉的容颜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直待琴声渐逝,绮玉抬起头来,秦月非已经被这份意外的相遇惊喜得呆住了。
但对绮玉而言,与他的巧遇,却是如哽在喉般的难受吧!
透过飘浮的窗帘,秦月非的心情起伏不定的望着花园里与友人谈笑晏晏的苏绮玉。不知是不是受自己的心态影响,总觉得绮玉的笑容十分勉强,如果不是看在女主人的面子,恐怕她早就拂袖而去。
苦笑愈浓。
秦月非啊秦月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年自己不是执意拒绝苏家所邀见一见素未谋面的苏绮玉,又怎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发生?
听ELSA说,许东城对她极好,想来也是。能娶到苏绮玉那样的女子,他自然应该庆幸,全心全意的对她好。只是,心底的苦涩与痛楚仍是漫过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