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美人遇英雄,琵琶奏清霜(1 / 1)
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三国志·吴书九·周瑜传》
孙权又想到一样想要的寿礼,周瑜没敢奢望她这次想的太为正常,不过仍是问道:“是什么?”
“听说秦淮河边新来了个歌妓,音色极好,长得也美……”
“泉儿。”周瑜十分无奈。说到秦淮河的歌妓自然是青楼女子,难道还能带她去逛青楼不成?
“我还没说完呢,”孙权说,“你可听过她唱歌没有?”
周瑜有时候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你说的是谁?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听过。”
孙权道:“听说是叫清霜,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周瑜想都没想就说:“没听过。”
“这么肯定?”
“一来是许久都未有闲心听人唱曲,二来风尘女子很少有人叫清霜,自然肯定。”
孙权斜睨着他,“听你这意思是对烟花柳巷颇有心得喽?”
“心得倒是没有,不过同僚往来少不得见过些。”
“你自己就没去过?”孙权不信。
看她瞪着自己的那意思根本就是“你一定去过,骗我也是没用的”,周瑜啼笑皆非,说道:“打我十三岁与你相识起,我可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年少在舒城时自不用说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工夫?”
周瑜出身世家公子,少年丧父丧母,独自操持家业;青年随孙策南征北战,打下东吴基业;而今中年更是戎马之时居多,这一两年稍有安定,又正逢孙权病了,内外烦忧之事颇多,得出时间来逛窑子确实不大可能。
孙权想想也是,便说回“正事”:“我生日的时候请她来唱两首,怎么样?”
“桂宫没有歌姬吗?”
“宫廷宴乐我听得多了,来回就那么几首,”孙权不满的说,“你可不知道,这些人听说‘周郎顾曲’,每次只要你在,他们弹的都是那些练过千百遍万无一失的曲子,只怕错了半个音被听出了要受责罚。”
乐要正声,古时之人看得很重,《吕氏春秋》中说“以乐传教”,《礼记》中也有“乐者,天地之和也”的说法。乐声有时甚至象征着一个国家的兴衰,宫廷之乐有误,其声不正,要受重罚。
听孙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不是想听人唱曲,更像是想看人家唱错的。只是孙权未想为何她认识周瑜这么久,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传说中的“曲有误,周郎顾”。周瑜也没有对她说,他喝醉时不会大吼大闹,也不会倒头就睡,更不像是孙策那样一醉酒就有说不完的话,他只会在乐师弹错时,不自觉地回头相顾。
然而,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醉过了。
上一次醉酒,还是孙策在世的时候。庆功宴上,酒水一杯接一杯的敬来,军中大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图得就是一个痛快,他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几坛子。那时孙策临时找来的乐班弹错了音,他便不自觉的回头去看弹筝的女乐。孙策问他可是看上了那个女乐子,周瑜说:“她的徵声高了半个音。”后来孙策觉得有趣,就每每在筵宴上灌他喝酒。所谓“顾曲周郎”,便是那个时候传出去的。
孙策过世之后,他就再没醉过。为了东吴和泉儿,他都不能醉。
要说孙权的要求并不难办,不过是找个歌妓唱曲,只是以吴王的身份就比较难办了。而且,更令人头疼的是,孙权想要亲自去那个叫清霜的歌妓卖唱的行院去看。
三国时的“服务行业”还没有完全成型,所谓青楼还是文人雅士谈古论今的地方,有点类似于现代的茶楼,只不过这种“茶楼”里会准备姑娘弹琴唱曲,如果看得上眼也可以“有点动作”,或者为其赎身。但女子抛头露面终归不合规矩,而且卖艺的伶人在此时是个非常卑贱的职业,其社会地位比街上的乞丐高不了多少。
周瑜不想让她去看,一是因为吴王的身份,公然和这些卑贱之人打交道于名声实在无益。不过,这也倒还是其次,哪个“男人”不好女色?更要紧的是,孙权病体未愈。此时的秦淮河可不是后世的那一条窄窄的河道,是名副其实的大河,风雨来时若说波涛汹涌也不过分,更何况孙权的生日是在冬天。一旦孙权出去游幸,再着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
周瑜和她商量来商量去,终于让孙权同意将清霜召到桂宫来献曲。碍于歌妓的身份,周瑜可以先将其买到府中,以他的名义献给孙权便是。
“那岂不是毁了你的名声?”孙权说。
周瑜叹道:“比你乱跑受病要强。”
孙权思来想去还是不行。这买歌妓倒是没什么,现在的男人府里有几个歌姬舞姬很正常,就跟买个仆人差不多,说不好还能博个风雅的名声。但如果献给主公,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这好比说,你把自己府里的女人献给皇上,你安得什么心?这就是佞臣!周瑜现在本就是立于危墙之下,再加上个佞臣的名声,岂不是要毁了他?
“要不我去你府里看吧?”孙权说,“反正离得也近,我悄悄溜过去就是,就带练师她们,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周瑜的府宅和桂宫之间不过隔了一条大路,练师几个武功都是不弱,即便有个万一,如此近的距离,周瑜也可照应。
可周瑜却说:“已经入冬,外面这么冷,不要出来了。”
“难不成你真要软禁我?整日在屋里闷也闷死看,再说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对身体好,总在屋里呆着空气混浊,病才不容易好。而且,我一年就一个生日,你还不让我自在一下?当了三十多年的孙家公子、吴侯、吴王,我当一天自己也不行吗?……”孙权从医道到心理,从理性分析到卖萌扮可怜,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主旨只有一个——她一定要去!
周瑜实在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同意,又嘱咐她出门坐马车过来,种种种种不在话下。
生日这天,孙权乘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从桂宫出来,马车不甚显眼,又有练师在车上,门卫也不会仔细盘查。及至周府,周瑜早在门口迎候,寒风之中,长身孑然。
涉水先下了车,拿了马蹬。练师扶了孙权出来,后者着了茶白斗篷,从头到脚罩了起来,既看不清眉目,也看不出身段,只有脚背上露出一小节白狐里子鹤氅。
周瑜上前替过练师,伸手扶她。孙权的手有冰凉的触感,周瑜手掌紧握了一下,轻声道:“冷了吧?”
“还好。”孙权抬头对他笑笑。
两人握着手进了府里。
府中并无下人,连门子都不见了,屋内摆了小菜酒水,却也一人不见,显然是周瑜一早就遣开的。
涉水为孙权脱了外袍,鹤氅里面是一身白底绣冰露色兰花的长曲裾。练师焚上手炉跪奉给她,而后便和涉水分侍两旁。
“你要不要坐到后面去听?”周瑜问她。屋内设了竹帘,与前面隔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是女眷见客时坐的地方。
“坐到那里面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孙权说。
“不怕被认出来?”周瑜问。
“她又没见过我,估计以后也不会见,实在要是见着了,就说我是尚香好了。”孙权眼睛一转,“要不我和练师换下衣服,我跪在这儿听就好。”
练师忙道:“主公不可!”昨儿夜里孙权还在发低烧,今天非要出来已经是不应当了,再跪上半天怎么受得了。
“又胡闹。”周瑜轻斥,便牵着她坐到正席。
他唤了新买的歌妓进来。那个名叫清霜的歌妓,抱着琵琶规规矩矩的跪在门口。孙权打眼望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相貌艳丽,穿着歌妓特有的改良曲裾,半露酥胸,以目测来说,杯罩至少有C。孙权在心里琢磨,这女人是用了什么药,怎么这么小就发育得这么好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围,好像只有B的样子。
“唱一首《鸳鸯》 吧。”周瑜对清霜说。
“喏。”清霜声音甜甜糯糯,感觉上有些像糯米酒糟的味道,清甜又有余韵。她抱着琵琶,边弹边唱,“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所谓歌妓,并不是能唱两嗓子就可以了的,这时候的风尘女子尚十分讲究,可谓是色艺双全。男人逛青楼并不是只为了找个女人玩玩,更多的是图个风雅。清霜那嗓子可比得上现在多数叽叽喳喳的女明星,且身段柔婉,眉目多情,让人望之欲醉。
清霜唱的曲子,孙权能听懂的只有歌词,好歹《诗经》是汉代的基础教学篇目。至于唱得好不好,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你觉得唱得如何?”孙权问周瑜。
“尚可。”周瑜说。
“可有错的地方?”孙权果然是来找茬的。
周瑜也没在客气,“拨弦的小臂有些紧,往回挑应当是直线,她用了花圈。”这说的是琵琶。
清霜能刚上台面就做头牌,琵琶上是很有些得意之处的,如今被周瑜挑出毛病来,她显然是没有想到。若是周将军这话是故意显示自己之能,她大概会向所有歌妓一样面上带笑,证明主家是对的,但周瑜之言明显深谙此道,正说在要害上。她自己弹时也总觉得此处指法不对,却找不出要点。一时之间,惊讶之意全写在脸上。
孙权也有些没料到,向周瑜问道:“你还会弹琵琶?”
“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不该用花圈?”孙权问。
“很奇怪吗?”周瑜反问。
孙权肯定的点头。
“哦,那我只当不知好了。”周瑜说。
重点不在这里,好么?孙权黑线。
周瑜见她很有些郁闷,微笑说道:“儿时在洛阳住过几年,认识了当时的乐府令,因而知道。”
而后又让清霜唱了几首,孙权没再问,周瑜也没有给别人挑毛病的喜好。
听过曲之后,孙权准备告辞。
“不留下用晚膳吗?”周瑜问。
“不了,偷跑出来,还要偷偷摸摸的回去呢。”孙权笑说,而后好似还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清霜,欲言又止。
“你先下去吧。”周瑜对清霜说。
清霜跪下告退。
孙权拽着周瑜的袖子,“一会儿来桂宫吧?”
周瑜微笑,“好,手头上还有几件事,办完我就过去。”
“那个……”
“还有什么事?”
“今晚能不能留在桂宫别走了?”孙权抬起头充满期待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