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陆府旧人（1 / 1）
刚刚已经说话得罪了陆雁铭，仇思思自是不敢再乱说话，生怕又踩到谁的地雷，索性乖乖坐在一边，当起个专业的花瓶。
要怎么当专业的花瓶？很简单，甭管看起来傻不傻，只要扯开嘴角露出八颗牙，保持微笑就行。
所以尽管脸部肌肉已经隐隐有抽筋的迹象，仇思思还是保持着微笑，笑得那个春风拂面。
花瓶通常是有代言人的，仇思思的那个代言人，自然是秋月。
不知道是因为与她有心电感应，还是怕她丢脸再说错话，后面陆雁冰啰哩啰嗦的问题，都是秋月在替她回答，直到陆雁铭失去耐心起身打算拿茶盖去堵陆雁冰的嘴，这问答才终于告一段落。
“不问就不问嘛。”陆雁冰哀怨的看一眼陆雁铭，然后笑嘻嘻凑到仇思思面前，“木儿姑娘……”
仇思思被这突然靠近放大版的俊脸吓一跳，反应不过来的直接后果便是成了结巴，“什……什么事？”
“听说木儿姑娘失去了记忆？”
仇思思一愣，没想到陆雁冰会问这个，确切说，她压根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
反应过来，只得以点头作答。
“原来是真的，”陆雁冰看她点头，竟收起笑露出怜惜之色，但也不过短短几秒，很快便又恢复了原先笑嘻嘻的模样，“虽然姑娘如今已经不记得我了，但雁冰还是要说一句……”
“欢迎回来，木儿。”
来陆府不过一个多时辰，却接连被告知两件之前一直瞒着她的事，而其中第二件的主角，竟然还是她自己。
仇思思愣在那里，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
她是不是该表现出惊喜的模样，然后喜极而泣？
只是。
这一路被他们瞒到这里，如傻瓜一般，她又怎么高兴的起来；而她到底不是真的木儿，又哪来归来的感动。
见仇思思没有反应只是对着自己出神，陆雁冰不免有些无趣，摸摸鼻子退开身，便打算喝口水休息一下。
从刚才一直说到现在，他倒真的有些渴了。
张口正要唤丫鬟上茶，却不想刚刚还一声不响的人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雁冰自然吓一跳。
拍拍胸口，刚要说嗔怪的话，仇思思已经从他身边经过走向对面坐着的人。
陆雁铭看着仇思思越走越近，在他跟前停住脚步，低头问他，“其实之前在扬州，我们已经认识，对不对？”
她问这话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就像生怕她移开视线，他就会说谎一样。
仇思思这近乎逼问的模样，若是之前的秋香，必定会直接起身离开不理会她，但此时的陆雁铭却如被下了定身咒一般，那张从来不可一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犹豫。
“我只见过你两次。”没否认却也算不得承认，这口气明明是在解释却更像在诉说自己的无辜。
于他来说，两次的见面本就与不认识无差。
那么，现在是她冤枉他了？
姐姐的。
“我现在终于能肯定，”顿了顿，仇思思嘴角轻弯笑了起来，“你真的不是一般惹人厌。”
话刚说完，便听到声夸张的抽气声，来自于身后的陆雁冰。
周围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
仇思思看着陆雁铭的瞳孔缩紧，脸上闪过寒意，却最终站起身，拂袖而去。
从头至尾，他未曾再看她一眼。
拉倒！
仇思思撇撇嘴，转向陆雁冰，“我有些累了，能不能先去休息？”
“当然。”陆雁冰收起脸上夸张的神色，点头立刻唤了人来。
进来的是个年纪极轻的小厮，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粗糙，看到仇思思，朝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墨竹，你带两位姑娘去南苑休息。”陆雁冰对着这唤作墨竹的小厮吩咐完，便又转向仇思思，笑道，“既然累了，那接风宴明天再进行吧，今天先好好休息。”
因为前面受了陆雁铭的气，所以她刚刚对陆雁冰的口气也算不上怎么好，但这人不但不生气，还笑着说要给她们办接风宴，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那么点意味深长，但仇思思到底不好再冷脸相向。
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便柔和了下来，“陆公子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陆雁冰装模作样摇头，笑嘻嘻继续道，“木儿本就是从我这出去的，现在回来，自然是要办接风宴的。”
听他又提到木儿是从陆府这出去，仇思思不好再说推辞的话，毕竟木儿和这陆府之前的关系她完全不清楚，于是只得点头，“那麻烦陆公子了。”
她这么说自然是客气话，不想陆雁冰听后竟是叹了口气，“你这太客气的毛病倒是一点都没变。”
仇思思一愣。
“木儿姑娘，走吧，我给你们带路。”旁边的墨竹露着他那八颗白牙，对她笑道。
仇思思此时已经回过神，听墨竹这么说，便朝墨竹点头，想起他刚刚唤她“木儿姑娘”，心里便又五味陈杂了起来。
这木儿既然当初是从这陆府离开，那陆府的人自然是认得她的，说不定对之前的木儿，要比秋月还要熟悉得多。
其实关于秋月跟之前的木儿是否相识，又相识多少，仇思思一直是不清楚的，曾经偶尔几次的旁敲侧击，也皆因秋月的三缄其口而最终作罢。几次下来知道秋月不想说，她便也没再问过。
这陆府于木儿，自然不是真正的家，而她，也不是真正的木儿。
只是。
仇思思想起刚刚墨竹真诚的笑容。这人，是真心因为木儿的回来开心。
可惜……
“麻烦了。”仇思思朝墨竹笑笑，又对着陆雁冰福了个身，“木儿去歇息了。”
此时，秋月已经站到了她旁边。
陆雁冰颔首，墨竹便领着她们离开了前厅。
仇思思没想到这陆府要比她想象的还大的多，亦或许陆雁冰给她们安排的屋子是在府中最角落的地方？她记得他们穿过迂回的长廊，又绕过假山石林，还经过了一片规模不小的花园，尽管大冬天的只余寒梅翘首望天，而此刻，他们正行走在一片竹林之中。
或许，他们都快走到陆府的后门去了。
仇思思正在心里抱怨，彼时，前面带路的墨竹终于宣布了声，“到了。”声音犹带着一丝庆幸，大概是被某人怨念的视线瞪怕了。
“到了？”仇思思回过神，一阵惊喜，连忙望向前方。
“啊呀～”
是女子低低的惊叹。
十丈之外，没料想居然矗立着一座雕栏玉柱，红砖绿瓦的小楼，精致而低调，隐在这竹林深处，因周围这些碧竹的衬托便更显得幽静别致。
“原来竹林深处有人家。”仇思思喃喃。
“这小竹阁是陆太尉生前特地为四爷建的。”秋月在一旁解释。
“秋月你之前来过这？”仇思思停下脚步看她。
“没有，”秋月摇头，“只是之前听四爷提起过。”
“难怪。”
仇思思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才走没几步，就听到秋月在后面唤她，“姑娘！”
“恩？”仇思思只得又停下来，正要转身，没想到秋月已经几步走到了身边。
尽管这一路过来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习武之人悄无声息的走法，但有时难免仍然会被吓到，就如此刻。
仇思思稳了稳心神，皱起的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因为秋月随之而来的话而紧锁住。
“姑娘，我们并不是存心想瞒你雁铭的身份，只是宫里知道这事的本就只有四爷和我，这次送你来扬州，难保会有人跟着，为了保住秋香的秘密以免节外生枝，所以才一路瞒你到这里。至于雁铭他没有告诉你他认识你……或许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来秋月以为她还在介意他们瞒着她那些事。
仇思思想给秋月个轻松的笑容，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吧，她确实仍在为那些事耿耿于怀。他们这一路什么事都瞒着她，她怎么着都有权利生气不是？倘若她不讲道理就是想跟他们计较，那又怎样？
她或许是懦弱，但还没懦弱到完全没了脾气。
“今天我真的很乏，别再说这些了。”仇思思望向此时正驻足在十步之外看风景那人。大概刚刚她和秋月的对话看上去实在算不得和睦，所以墨竹特地走到了前头远远等着她们。
没想到这看起来醇厚朴实的人其实也很会察言观色。
兴许，本就是她自己把这个世道看的太简单了。
仇思思走向墨竹，走到距离他差不多两步不到时，掩嘴咳嗽了声，声音不大，但两步之距的人必定听得到。
墨竹果然立刻回过了神，转过身来，一咧嘴，便又露出一口白牙，“这里平时我们是不能随便来的，偶尔有几次机会来这里，不知道为何，每次都会看这些竹子看傻。”
“是吗？”仇思思环顾一圈四周，现在是万物沉睡的季节，而这片竹林却依旧是绿的世界，置身在这碧波竹海,身边围绕着这些依旧绿荫葱葱的老竹，静下心来，便能好好感受这里的宁静和幽雅。
“这里确实很美。”或许，真的会让人失了心神。
“姑娘以前也很喜欢这片竹林，”大概回想起了什么，墨竹憨厚的笑容多了些别样的神采，“姑娘还常说等来年春天，要亲自用这里的嫩笋做菜给大家吃。”
“……”
对于属于木儿的回忆，仇思思从来只能沉默以对，好在墨竹并不介意，依旧边回忆边说得开心，“其实啊，前几天大家还在可惜姑娘走了明年春天吃不到这笋宴了，没想到过两天大少爷就说姑娘要回来了，大家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
“但我已经忘记怎么做菜。”
几近冷淡的声音，竟是出自仇思思。
墨竹愣住。
仇思思自己也愣住。
“我……”仇思思回过神，便想解释，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为什么非要去泼人家一盆冷水，若非要找出个原因，那或许她在嫉妒？嫉妒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倒是墨竹先道歉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姑娘失忆前的事。”说着抓了抓头，大概因为困窘，脸此刻已经憋得通红，“只是看到姑娘回来一高兴就忘了，其实……那笋……大家也就说着玩，姑娘忘了就忘了，让李大娘做就可以了……李大娘是管厨房的。”
“哦。”一个不知所谓的单音节，以及无意识地点头。
仇思思点完头愣在那里，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现在毕竟已经寒冬，有话我们能不能等进了屋子再说。”秋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仇思思吓一跳。
身子，于是下意识抖了一下。
她刚刚大概因为想木儿的事情想过了头，竟然将秋月完全给遗忘了。
转过身，果然对上秋月没好气的脸，“姑娘，秋月很吓人？”
“没有。”仇思思如条件反射一样，立刻挂上笑。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劲，刚刚在生气的明明还是她。
再看秋月，脸色虽然已经转好，但貌似，依然要比她盛气凌人些。
仇思思突然有种吃到黄连的感觉。
罢了。
“这里好像真的特别冷些。”仇思思抱紧双臂，想起刚刚秋月的抱怨，便索性顺着她的话岔开话题。
其实她也全非装出来的，这竹林没什么生气，自然要比有人的地方冷得多。
“我们先进去吧，秋兰大概都快等急了。”显然，墨竹是真的会察言观色。
仇思思连忙点头，这次不等墨竹带路，就率先往那小竹阁走去。
“星水中，蓝天上，星河处处闪金光。牛郎牵牛往饮火，织子浣纱洗衣裳。惋惜星河不火，声声叹气多哀伤，我家门前净水江，江火昼夜奔源闲，争我架讫通天渠，将水迎到蓝天上，牛郎织女啼亏亏，红花摘在尔身下……”
仇思思还没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动听的歌声，清晰而明亮，如空谷中的夜莺，让人只远远听着便已经心情愉悦，心神向往。
仇思思愣了愣，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在大门前生生停住。
她不是突然想起了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因为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她只是……怕生的毛病突然犯了。
“这秋兰怎么又唱上了。”身后响起墨竹无奈的嘀咕。
仇思思回身，从刚才初见就一直笑得灿烂的墨竹此刻脸上满是头疼之色，而墨竹身后的秋月，竟也微微抽了抽嘴角。
墨竹倒算了，连秋月竟也是这样的反应。
仇思思对这唱歌的女子突然好奇起来。
“姑娘怎么不进去？”墨竹见仇思思停在门前不进去，便也跟着停下来。
后面的秋月只得也在门外停住。
仇思思有些尴尬，毕竟总不能实话实说她临场胆怯，只得随便寻个借口，“既然大公子让墨竹为我们领路，你现在就是代表着主人家，哪有客人走在主人家前面的道理。”说这话时，她自然没忘记让出原先在门前的位置。
这样的借口，怎么听都有些勉强，然而墨竹还是点头走到了仇思思原先的位置，不知道是因为真信了，还是装傻想给她个台阶下。
“秋兰～”墨竹抬手叩门，扣到第三下时，终于听到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然后，便是同一个声音应道，“来了。”
即使只是听声音，仇思思还是可以想象出应答时女子高兴的样子，因为那情绪实在太明显。
仇思思犹在怔愣，红色的雕花木门已经被急急打开，门后，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
女子看到是墨竹站在最前面脸上露出惊讶和奇怪，但很快，视线就越过他朝仇思思这边看来，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仇思思清楚从女子眼中看到了喜悦，以及，泪光？
仇思思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秒，她的这个以为就被彻底打破。
“木儿，你真的回来了。女子绕过翠竹直接扑向仇思思，本来高兴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
等仇思思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女子紧紧抱住，女子头抵在她的右肩上，哭得稀里哗啦，越哭越激动，越激动眼泪越多。
那些泪水的直接承受者，她的衣服，想当然肩头那部分已经被完全浸湿。
仇思思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变得僵硬。
仇思思恍惚想起上一次她也曾被一个人这么抱着哭过，那时她似乎还发了不小的火，那一次，那人是以为木儿死而复生所以才情绪失控，她虽郁闷但也算能理解，但这次，为什么她又得平白遭这罪？
肩头的泪水越来越多，照这趋势，一时半会大概还停不下来。
若她是个男的倒算了，但她是个女的，你说一个女的抱着另一个女的哭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仇思思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一声“抱歉”，然后抓住女子两边的胳膊直接将女子推离开自己，毫不怜香惜玉。
她本就不是男子，怜香惜玉才是活见鬼了。
“木……木儿……”女子吃惊地看着仇思思，任凭好几滴泪珠还挂在脸上，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不可置信，显然，她没想到仇思思会毫不客气推开她。
被她这么看着，仇思思到底不忍心说出太冷淡的话。
“抱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
“啊？”
“我知道木儿失忆了。”
知道你还摆搞出一副可怜兮兮受伤的表情！
仇思思几乎将这话脱口而出，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女子虽然情绪有点夸张，但看起来是真心挂念木儿，跟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又何必太斤斤计较。
“有话进去再说吧。”
身后响起一本正经的声音，除了秋月还能是谁。
“啊！”
一声惊呼。
女子指着秋月，脸上再次露出惊喜表情，“原来秋月你也来了。”
若是此刻是在动画里，估计已经听到一群乌鸦飞过的叫声。
仇思思忍住笑意，转头去看秋月，秋月果然在抽嘴角，“真是抱歉，我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这里。”
秋月有些地方其实是和陆雁铭很像的，比如骨子里都有些孤傲，比如被得罪时都会毫不掩饰不给对方好脸色。
“是嘛？”女子愣了愣，好在还不至于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笑呵呵走到秋月面前，一伸手，便又是一个熊抱，盈盈巧笑，嘴边浮起两个深深的酒窝，“秋月，你来见我我好高兴。”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少跟我来这套。”
秋月看了眼女子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口气愈发不佳，“还有，把你的手拿开，若不是四爷要我陪姑娘过来，我可没想要见你。”
秋月从来是不热情的。这点仇思思从来没怀疑过。但是如此冷淡对待一个人，她还是着实第一次见识。
仇思思以为女子会生气，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低低的笑声。
“你啊～”女子后退一步放开秋月，理了理两边的碎发,转眼，甜美的笑容已经从脸上退去，“这么久没见，这讨人厌的性子怎么还没改掉？”
仇思思愣住。
秋月却似乎并不在意，也不见脸上有什么反应，除了语气依旧不善，“这么久没见，你这恶心的性子不也没变。”
“秋月你这说的可不公平，我对其他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唯有你比较例外。”
“真心实意？那只是因为其他人比较好骗吧。”
“难道公子也好骗？”
“四爷只是懒得和你计较。”
“那个……”
见两人的口舌之争一时之间似乎没打算消停，仇思思连忙赶在战况升级前举手表明自己的想法，怕过会就会插不进嘴，“我要不先进去，你们继续？”这寒风瑟瑟的，她可实在不想陪她们在大门口喝西北风。
没料想换来的是同时两个白眼。
仇思思愣了愣，觉得自己被白得挺无辜，“原来你们关系很好嘛，不然可没法那么有默契一致对外。”
话刚落。
“闭嘴。”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