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刚要过年的时候,有一位故人到界东山来找善醒。她挑水回去,多喜正带着五月正站在屋外,因着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原本屋子前满是积雪,她出门时只稍许留出走的路,现在被多喜与五月扫出一条干净的大道,两人站在屋门前看见善醒快步走来。
多喜一把抱住了善醒呜呜哭泣,她身上带着很深的寒冷,想来是赶了许久的路,发丝上也带着深冬融化的雪意,善醒被多喜两手一抓,手中的水桶掉落,便也反手抱住多喜轻轻拍着。
“醒姑娘,姑娘。”她口中只叫着她,断断续续抽搐。善醒也不阻止只是那样轻轻拍着她,和许多年前一样,她们两个在一起。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抱着愧疚过活,一直念着你,想着你,可是总不能来看看你,醒姑娘你过得可好,是多喜对不起你。”多喜哭了许久,红着眼道,又一把拉过五月对善醒说:“这是五月,她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你都不认得了吧。”
善醒转眼望过去,多喜边上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低头不说话。她双手搭在五月肩头摸着她头道:“小五月,我是醒姨呀,记不记得我。”
那女孩被厚重冬衣重重包裹带着风帽,看不清身材样貌,只是缩着肩膀,抬头喊道:“我冷。”
此刻两人才意识到,这冰天雪地,她们已站立许久。善醒开了屋门,生炉火搁上铜壶烧水,慢慢有暖气自脚下流过,多喜脱去裹在外面的皮裘大衣,又替五月脱去冬衣,三人在靠近暖炉的床边坐下,善醒拉过五月道:“五月记得我吗,醒姨都没仔细照顾过你,你已经长这样大了。”
五月似乎很害羞,她安静站立在多喜身边,亭亭玉立身姿,水红长裙拖地,腰间束同色上衣,交领处银线绣凸纹桃花双开,套着石榴红萱草纹路对襟半臂,梳双垂髻,左右髻上绑红色锦缎丝带,簪着粉瓣黄蕊俏丽红梅,当她再抬头看善醒时,那通红双眼中只见波光盈盈,她如同小时候一样对善醒喊道:“醒姨。”
多喜把带来的东西拿出一样样摆开放在桌上道:“我和五月拿不了多少,只带了这些,你身体不好,在这山野之地又没人照顾,自然不能好好调养,当初我走到时候,姑娘还躺在床上养病,不曾想一别这么多年。”她一面拿出那些补品与膳食,一面又忍不住泪眼婆娑。
善醒看了便上前道:“看见你来,本是件高兴的事,快别再哭了,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她拿起墙角边的笸箩想要去走,多喜拦住她道:“姑娘好久没有吃我做的饭了,今天我去,你别动手了。”她抢过善醒手中的东西,眼神一下冻结在她左手上,“咣当”声响中多喜拉住善醒手问道:“姑娘的手怎么了,你的手指呢,发生什么事。”
多喜悲切的眼神中霎时充满泪水,她微微颤栗拉着善醒手仔细看到,左手小指无名指处早已经痊愈,留下增生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块龟裂的石头上长了许多小疙瘩,是个很久的旧伤口。
善醒原本已经忘记了那伤口,被多喜看见问起心中难免一惊,她推开多喜的手用袖口遮掩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我干活不小心割伤了来不及处理,拖延的时日长了,手指溃烂只好切去,我都已经忘记了也不是大事,平日做活都不碍事。”她笑着说道,又去抢多喜手上的陶锅。
“这些年你住在这里,我总以为日子虽清苦,但应该没有人会再上山来伤害姑娘,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了。”她泪水涟涟哭声不断,善醒止住她道:“快别哭了,我现在也没事,这半日大家都饿了,快些做饭。”
她说完要往外屋走去。多喜擦了泪水跟上前道:“我来做饭,姑娘去休息吧。”善醒知道多喜的性子,也不好拦他,便去到边上的缸里舀水。
“五月快过来。”多喜拿住许多东西几乎放不下,便叫住五月,厨房里很快炊烟升起,冬日里晴空天蓝,多喜端出做好的饭菜摆放,三人各自坐在桌上吃饭。
到了近晚间时候下起小雪,善醒替五月打理好床铺看着她睡下,多喜还在整理带来的东西,她走到桌边坐下静静看着多喜,隔了青葱岁月,如今的她褪去少女时稚嫩的天真,杏眼含笑,酒靥一荡一荡对善醒嘱咐道:“这些都是补身体的药材,我知道姑娘一直身子不好,晏大夫说这些都是可以吃的我才带来,这些是我做好的衣服和鞋子给你过冬用的,这是被褥还有一些洗漱用品,姑娘一个人住在荒山自然不方便,我想到都带来了。”
待得多喜归置好一切之后,已近午夜时分,她看着善醒道:“姑娘怎么不去休息,这么晚你该累了。”屋内很静,听得见五月在床上翻动的响声,善醒轻声道:“这些年,累的是你才对,我的多喜长大了,也添烦恼了,见你这样我真心难过。”
多喜一愣慢慢低下头,善醒起身拉住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你才会这样做,我知道你不会无故扔下五月。”
“三贝战事将近,罗大人要到远方去戍守,纷乱之处,五月跟着我去自然是不妥当,想来想去只有来找姑娘是最好的。”多喜说完后眼中已是泪光闪闪,她反手擦了一下又道:“你走后三贝发生了许多事情,千岁爷因为与太子密谋八神一事有关,被禁足在府中三年不得出门,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长期休养在府中,朝堂政事一概不管,太子接过以前王爷做的,帮助国主治理国事。可是前年突然传出流言,说易国主当年能够登上王位与千岁爷的祖母,三贝祈家有关。当初千岁府易家的谋逆案,因是牵连到易国主继位密事,才会被诛杀。老王妃死时与国主订了承诺,将来王位继承者是千岁爷。”
善醒听多喜说话,便问道:“牵连国主即位密事,与老王妃定下的承诺让千岁爷继位有何关联。”
“听说是老王妃当初与易国主定下的承诺,为了将国主继位的秘密永远封存,老王妃才选择一死,以保全当时的易国主,代价便是将来易国主将王位交给千岁爷。”多喜道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善醒突然正色对多喜道
“这事情从前年一直传到现在,整个三贝沸沸扬扬,甚至别国也知晓此事。”多喜拨了拨火炉中的木炭道
善醒径自沉默了,她了解易墨凉,无缘无故传出许多事情不会是偶然,当初他骗她、瞒她,也可以有三年之久,为了取得想要的,他会做到常人想不到的地步,只是这事情的真假到底有几分,又是为了何事而传出流言。即如多喜所说,虞拾夕不可能不知晓此时,他千里上山找她又所为何。
“你上山找我,也是为了这件事。”善醒问道
“这些年,三国纷争不断,总是为了离尘珠。巨额财富每个人都想拥有,可是关于离尘珠的传闻却还是原来那些,并无特别之处,王妃嫁入府中多年,总也不见有异样,人们自然转向别处。”多喜继续说着,过后又道:“坊间流言,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是中秋过后大人却突然告知要去舞阳城戍守,我不能带着五月去千里之地奔波,千岁府中有王妃在自是不能住人,想来想去只有带了来找姑娘。”
“五月原是我托了你照顾,现在她长大了,这里面你付出的心血我自是知道,你只管放心跟着罗大人,那孩子我欠了她许多,付出性命也会保护。”善醒缓缓说着,从衣袖出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多喜又道:“姐妹情谊,你既已决定的事我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要记住万不可弃性命不顾而做出傻事,五月和我等着你平安回来,你能跟着罗大人去,想来这些年你们定是情深意重,他待你好便成了。”
“大人待我好,待五月也好。我们一直住在三贝城里,有人照管衣食无忧,五月这孩子从小就被娇惯,如今离了我想来会闹脾气,她性子倔强硬起来着实让人恨。”她说到五月嘴角蒙蒙有笑意,不免拉了善醒的手道:“姑娘要保重身体才是,想来有缘无缘是命里早就有的,等事情过了你与我与五月,一定会再相见。”
天冷看不出光头,只觉得隐隐透出清淡,多喜道别要赶路,善醒拉住她道:“我替你梳个头吧,整理一下再走。”她把多喜按在椅子上,山里清贫,只有一把木梳子,善醒拢住多喜黑而密实的头发仔细梳通,左右各灵巧的挽在发顶,她替多喜挽好发髻,拿过刚才从她头上取下的发簪重又带上,镶红绿宝石累丝双鸾衔寿桃金步摇与多喜含笑眉眼格外相称,善醒叹道:“真真好看。”
多喜穿了连帽小羊羔皮暗红色喜鹊登梅织锦缎绸大衣走到门口,对方突然转身跪在地上道:“醒姑娘,这辈子是多喜愧对了你。”
善醒急忙扶起她道:“别说傻话了,你我之间岂有对错。天就亮了你快些走,别让等的人着急,能再见到你已是我往日不敢所想,千万珍重。”
多喜脱了手上戴的一只翡翠镯子递给善醒,她拿在手上见那翠绿色面上浮出透明光亮,自然知道是贵重的,便推了对多喜道:“当初我为你梳头时,你才刚过及笄之年,年少虽苦到底可有少女情怀,想来是我害了你,遇见罗大人是你的缘分,是百年千年修来的因果,他送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照顾好自己,这样对我就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