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墙外行人（1 / 1）
卢梦瑶回到舒月楼时，曲一白已在帘内给岳世里把完了脉，正坐在榻头，捻须沉吟。
屋中一时沉寂无声，左右并无红扇身影，只杜圻、曲一白二人立在檀木榻侧。岳世里斜身而躺，神态悠闲，好似并未将就诊一事放在心上。
卢梦瑶进屋后，杜圻朝其微一颔首，算作招呼。她报以一笑，走上前来，只见曲一白浓眉深锁，蓦地又给岳世里诊了一次脉，啧啧摇头道：“不错，的确是鸠毒。”
众人闻此，变色各异。
岳世里淡然自若，不悲不喜，只道：“有劳前辈了。”
曲一白面色沉郁，皱眉沉吟，一时间竟难得安分下来。杜圻眸光变幻，直身朝曲一白拱了拱手，道：“阁主四年前身中鸠毒，是以如此，却不知阁主眼疾可否治愈，还望前辈告知一二。”
曲一白倏地长眉一蹙，将岳世里、杜圻和卢梦瑶三人逐一看去，最后道：“他这双眼睛，我是不能治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罢。”
三人闻之大骇，卢梦瑶迎上前去，焦急道：“前辈，你是天下神医，怎会治不好世里哥哥？”
曲一白难得正经，道：“他的鸠毒早散进五脏六腑之中，留得性命，已是万中之幸了。”
卢梦瑶听得此言，如坠深渊，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岳世里却似早便料到了这结局，只缓缓一笑，云淡风轻道：“左右我也目盲多年，治不好便治不好了，无甚要紧。只是劳驾前辈千里迢迢而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曲一白依旧沉吟，并未答话。杜圻似不死心，追问道：“那这残留的鸠毒，可会对阁主身体有害？前辈可否逐一祛除？”
曲一白摇头道：“他这身上的毒性怪得很，我得回去好生研究一番，这一时半会儿给不了答案！”
卢梦瑶却将此话听成别意，喜道：“那便是说，世里哥哥的眼睛还有望复明了？”
却见曲一白神采幻变，凑近卢梦瑶道：“其中缘由，我日后才同你说清楚，你且随我过来。”言罢右手一伸，将卢梦瑶拉到屋外。
楼阁外正是一座花圃，桃红柳绿，和风送香。卢梦瑶道：“前辈有什么话不能在屋中说，要将我拉到这里来？”
曲一白往屋门方向瞅了一眼，见并无人影跟来，这才向卢梦瑶郑重道：“臭丫头，这几日，你可发现你这世里哥哥有何异常？”
卢梦瑶困惑不解，道：“世里哥哥有什么异常？”
曲一白道：“他当真是你世里哥哥么？”
卢梦瑶听的此言，想起适才在湖岸边墨城所问，不由大感骇异，蹙眉道：“什么叫他是不是我的世里哥哥，你怎和墨城一样，来问我这些傻问题？他若不是世里哥哥，还会是谁人？”
曲一白缩回脑袋，摸着下颌想了一想，摇头道：“好罢，算是我多心了！”言罢身形一转，往楼外走了出去。
卢梦瑶正在原地，疑窦满腹，呆呆道：“他们两人这么问，究竟是甚么意思？”凝思想了片刻，皆不得所终，只好作罢，回到了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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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园中斜晖淡淡，百鸟归林。
卢梦瑶见岳世里疲倦难耐，便也不加打扰，伺候他歇下后，独自出了舒月楼，在庄中闲走。
时近初夏，暮时常有徐徐微风，吹拂鬓边青丝，惹得两颊丝丝搔痒。卢梦瑶拍一拍脸蛋，似以此摆开那些烦人思绪，一路穿过回廊，想去西苑寻曲一白聊天，顺便相询岳世里病情。
走了片刻，路经一座花园，圃中盛开着几株杏树，繁枝赘墙，好不热闹。
美景当前，不由让卢梦瑶顿住脚步，举目往墙头看了一眼。便在这时，忽听墙内一人声音道：“看来，杜堂主先前的计谋要一举落空了。”
卢梦瑶一凛，只觉这声音分外熟悉，正待寻思，又听一人道：“可是，在下还是对阁主身份有所怀疑。”
这声音虽带歉意，却笃定十足，且清润如水。卢梦瑶听后，微一思忖，立时明晓过来，暗道：是杜大哥……
先前说话那人轻轻“噢”了一声，又道：“只可惜，我已无意同杜堂主继续这局棋了。”言罢便是脚步声起，似朝这边而来。卢梦瑶下意识缩住身子，左右环视，正要寻个地方暂避一下，忽听杜圻道：“公子且慢。”
那脚步声果真顿住，却是良久，才听得那人声音：“说。”
声音微冷，隐露不耐，是某人惯用的口吻。卢梦瑶幡然领会：原来是墨城。
墙垣后，杜圻道：“难道公子真不想知道真相么？”
卢梦瑶秀眉微蹙，想：什么真相？
还未待思绪沉沦，便听墨城道：“那依杜堂主所见，如何才能得知真相？”言罢蓦地轻笑一声，续道：“江湖人心难测，是非难明，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杜圻显然一怔，匆匆唤了一声“公子”后，欲言又止。
墨城笑道：“三年来，二叔一直待我很好，庄中众人，见我也未有半分异色。世人皆知我墨家山庄和千水阁有不共戴天之仇，贵阁主虽名为我兄长，实则却是我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此番若非受二叔之托，我绝不会留下他性命而去。安分守己，已是底线，杜堂主若是再三番两次对我搬弄是非……”
说及此处，蓦地话头一顿，声音骤寒道：“出来！”
卢梦瑶以为神迹被觉，当下一惊，正要从墙角站住，却忽听园中传来一阵熟悉笑声，嚷道：“臭小子，眼神不咋地，耳朵倒灵光！”
言罢便是咔嚓一响，好似一根树枝被折断，紧接琤琤之声平地乍起，紧伴银剑出鞘。卢梦瑶听得一怔，扶墙一窥，只见丛丛花叶后，曲一白手持树枝，正同墨城斗成一团。
墨城一手负背，一手提剑，身形稳健如竹，丝毫不动，却一度只格挡招架，并不出招。
曲一白手中树枝斜飞如雨，屡屡从墨城剑刃擦过，待将迫近其身，又被一股剑风瞬息震回。他一连三招攻取不下，便无意再取，将树枝一扔，神采飞扬道：“臭小子这套剑法倒是不错，谁人教你的？”
墨城以收剑入鞘，颔首施了一礼，淡回：“家师。”
曲一白啐道：“我自然知道是你师父！我是问你，你师父何人？”
墨城蓦地一怔，偏开了头。曲一白笑道：“嘿嘿，你不知道你师父是谁，也不知你这剑法出自何处，对不对？”
墨城倏然变色，却为出言表露，只道：“前辈适才在墙后作何？”
杜圻害怕先前所言为曲一白察觉，便也朝他看去，只见曲一白脸带邪笑，道：“还能如何？躲在墙后，自然是偷听人话，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呗！”
这厢，卢梦瑶惊得身子一抖，脑中回响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微一蹙眉，瞅了眼墙角，暗道：我不曾偷听，只是碰巧路过罢了。
想毕心神一定，折身便走，不料刚一转身，便撞进了一人怀中。她心头大震，险些惊呼出声，抬头看去，一时怔住：“世里哥哥？”
岳世里神色淡淡，立在杏花树下，问道：“怎么不在舒月楼？”
卢梦瑶思绪俨然不在此处，只反复想墨城方才那句“贵阁主虽名为我兄长，实则却是我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忙连声催促道：“你不是身子困乏么，怎地出来了？我送你回去罢。”
言罢伸出手来，牵起岳世里微凉的手，往园后走去。
岳世里竟未拒绝，然眸光却在折身之际，朝墙垣后闪了一下，收敛回来时，掠过一丝暗沉。
而那情绪，竟不是怨恨。
卢梦瑶牵着他快步离开，边走边重复：“世里哥哥，你怎么来了？”
岳世里淡道：“醒来时见你不在，便出来找找。”
卢梦瑶松了口气，想起他独在楼中，有些孤独，便连往日照顾在他身边的红扇也不见人影，不由奇道：“近日怎么都不见红扇姑娘？”
岳世里一笑，道：“我不是说过，日后我的生活便由你来料理么？怎么，想偷懒了？”
卢梦瑶心头一暖，挑唇道：“我才不懒。”
岳世里微微一笑：“近日阁中有些要事，我吩咐红扇出去办了。”
卢梦瑶桃眸闪闪：“原来红扇姑娘不只是你的丫鬟啊。”
语毕，倏见岳世里面上一道冷霜划过，半晌后，唇中溢出沉暗之声，似在训斥：“红扇从来不是我的丫鬟。”
卢梦瑶见他色变，不由懵了一瞬，尴尬低下头去，轻轻“噢”了一声。
无形之中，岳世里步履渐快，身周迸出令人不敢迫近的气息，一路，竟未在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