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缚(本卷88993字)(1 / 1)
序章
安倍昌浩:十三岁的半吊子阴阳师.现在正在修行中.个性好强,在爷爷晴明的阴影下生活.最讨厌的话语是"那个晴明的孙子啊!"
魔君:四足的魔怪,昌浩的好搭挡(X泉:BL对象...殴飞)像貌可爱,嘴巴很毒,态度高傲自大.其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将之一,红莲
安倍晴明:稀世的大阴阳师,孙子昌浩口中的"狡猾的老头子"。曾用离魂之术一二十岁的模样现身。
红莲:魔怪的真正身份,晴明手下十二神将之一,火将腾蛇.陷入困境之时将会现出本来面目。
藤原彰子:左大臣藤原道长的第一公主,可以看见异型,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少女。
青龙:十二神将之一,认为红莲是背叛者,一直以来敌视着他。
平安时代。为了消灭来自异邦大妖怪•穷奇而每晚在都城内巡逻的昌浩与魔怪,打听到鬼女将在丑时到贵船神社参拜的传言。另一方面,道长的女儿•彰子,也被一位妖孽俯身的远亲公主伸出了魔掌。这一切都是妖孽们为了把彰子抓来当作穷奇的供品而策划的阴谋。昌浩为了挽救彰子,势要劈开都城的黑暗!异术少年奋斗记,第二弹登场!
到处都伸手不见五指,漆漆的黑暗正蔓延开来。郁郁葱葱的杉树林。深深的群山山谷间。静寂支配着一切,黑暗中,流水声隐约传来。星星点点的,是萤火虫之舞,虽已过了繁盛的时节,但仿佛依依不舍,携着萤火熹微飘舞。处高地之故,这里到了夏末依然凉爽怡人。顺着清凉的溪流而上,不久便能见到萤火虫的群舞了吧。若是一整年的话,可是,从某个地方再往前行,就再也看不到萤火虫的影子了。如同漆染过的黑暗,弥漫开来。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雾,重得像要粘到肌肤上一般,奇妙的风。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对小小的光点。灿烂地闪烁着,冰冷锐利。是萤火虫吗?……不。那光点,慢慢的增多,蔓延到四方。那光点,是某种生物的眸子。在这黑暗中,各种各样的生物正蠢蠢欲动。被同化为漆黑色的这些生物,叫做「异形」。十几甚至上百的双眸,都盯向同一点。所有异形望向的,是一头妖异。那是一种全身浮现着银色与黑色条纹,且有着像鹫一样翅膀的可怕魔兽。在它那肥硕的头根部,有一个暗红色的凹陷处,血从那里不断外渗,一看便知是被什么动物咬掉了一口。那双翼伸展,曾一度啪哒啪哒地拍打着。
虎之形,鹫之翼。银色双眸,如同冰刃,抹煞月光。
这是前几日,从与海相隔的大陆内地,从神仙居住的魔幻之地,降临到这个国度的异邦的大妖怪。它的名字,就是穷奇。
「……你们这些家伙」
*一般,穷奇嘟哝道。恍惚间视线一转,朝自己没有愈合的伤口望了一眼。
每当望着这个伤口的时候,它怒火中烧般的激烈情绪,便从胸中涌出。
——畏惧了吗,穷奇。不像样子啊……!
嘲笑声,附着在穷奇耳朵的最深处,不停地,不停地回响。因胜利而骄傲自满的敌人,用牙齿啃噬着穷奇刚刚被剜去的那块肉。继而用前蹄胡乱地践踏着这被丢弃了的沾满了鲜血的肉。又以它们极可怕的妖力,把归附穷奇的妖怪们一扫而净。在那块土地上,为争夺支配权而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为了支配那块土地,进而为了支配拥有那块土地的大陆诸国而发动了战争。穷奇遭受惨败。力量的悬殊立刻显现出来,穷奇被刻上了无法愈合的伤口。而且,它放弃了最后一击,逃了出来。它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杀掉,可对方那家伙并没有杀死它,也许是觉得,它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吧。人类在妖怪的面前如同蝼蚁之辈。现在的敌人,一定是正处在宽广大陆的国家中枢,渐渐向内部侵入了。你们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这些家伙……每当穷奇扭动它的身体时,血就不断地从凹陷处往外渗。身为部下的妖怪们因放逸的妖气而缩作一团,屏息不能出声。就在这时,两个影子降落在穷奇的面前。那是拥有巨大翅膀的两只妖异。身材大约和成年男性相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阴影,是一只巨大的鸟。
「……主人啊」
穷奇一下子往妖异盯去。隐藏在黑暗中的那身躯,在穷奇的眼里,就如同站在阳光下一般,清楚地映在自己眼前。两只异样的鸟,目光炯炯地低下了头。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久不服侍在您身边。」
一边,是形态像雕且有黑色花纹,白头赤喙。黄色的花纹遍布全身,头部以上呈白色,叫声宛如鹄。他的名字叫狻。他们两者都是曾位居神仙,因犯下罪行触怒天帝,而且因为这样的怨恨,最终沦落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物。鹗拍打了一下双翅,正经地向穷奇报告了。
「主人啊……那个大妖怪潜入了宋国的中枢。」
被驱逐出大陆的穷奇,为了了解那国家的情况,派他们作为侦察兵去打听消息了。这正是刚刚侦察完回来的当儿。狻双眼向四周一扫:
「主人啊,你怎么样了?小人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鹗和狻回头望望无数正等候着的妖怪们。其中的一匹,徐徐走向前来。
「实际上……」
他嘀嘀咕咕地又不做声了。二人的样子渐渐变得危险起来,这个想报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妖,被这两头可怕的妖异给吓坏了。不一会儿,两个妖异将一连串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浮现出要发作的态度,回头看了看那只领头的穷奇。
「多么令人心痛啊……」
「如果有我等相随,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鹗的爪捉住了将欲放下的妖怪的足。大叫一声将畏惧的缩作一团的妖怪推到穷奇的面前,鹗低下了头。
「主人啊,无论如何……」
穷奇的血还在缓缓渗出,伤口还未愈合,它用以毫无表情的双眼将之一瞥,前蹄轻轻一抬,朝妖怪头部一击,啪嚓一声那脑袋便碎了。从正在蔓延开来的乌黑的血上,映出了过去的一幕幕情景。那是刚刚被杀死了的妖怪拥有的记忆。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一个不知道是魔物还是神仙的东西,他们从血污之中看到了答案。这个孩子虽然还年幼,难道就已经是道士了吗?
「在您旁边,竟如此的失态……。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有所觉悟!」
狻扫了妖怪们一眼,妖怪们的畏惧便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鹗。可是,可是啊。主人的伤,不是这些小人物所能治愈的。」
「啊,狻。我明白。我明白。所以才要商量对策。」
两只鸟妖呼啦呼啦地挥看翅膀,笑了。年幼的道士打倒了骜氤,而且还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一起,暂时把他们打退了。蛮蛮连一个女孩都没能捉住,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身为蝼蚁之辈,竟敢妨碍我们,真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主人啊……。要治好那个伤口,果然还要用那女孩啊……」
狻对此表示同意。
「这真是、真是配得上主人的贡品啊,就让我等去抢夺回来吧。」
鹗和鹄的叫声交织在一起,但一把颤抖的「声音」刻不容缓地进言了。
「请等一下!」
「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成功的……」
「那些可恶的人类,说不定会过来碍事。」
在鹗和狻的身后,异形们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们原来所在的国家也有叫做道士的异能者,但是,拥有如此骇人的力量的人,几百年才会出现一个。两只鸟妖对那些妖怪的话置之一笑。
「这是什么话。……我们要花时间布一个局……」
「然后剩下的,就是让主人之身恢复到以前那样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得到那个女孩!在血污中映现出来的,就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他们的主人穷奇所负的伤,是被拥有同等力量的大妖怪袭击而留下的。即使捕食普通的人类,也不能把这伤口根治。所以必不可少的,便是作为拥有崇高灵魂的容器的肉体。没错,就像这个姑娘一样。
「啊,对了。我们索性……」
鹗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的样子,张开了嘴。
「把那个姑娘的肉骨的脏腑都囫囵吞掉,饮尽她最后一滴血,然后由我等当中的谁披上她的皮来冒充她,如何?」
「嗯,这主意不错。那姑娘的父亲似乎置身于这一国之中枢。这身躯终究会被送到天子身边的啊。如果笼络了天子的话,总有一天这个国家会落入我等手中的……」
「这主意不错,这主意不错……」
鹗咯咯地嗤笑起来。正好和狻含混不清的笑声重合在一起。葱郁茂密的森林中,传出了可怕的回响。穷奇那宛如冰刃的眸子只眯缝了一下,就把下巴搁到前蹄上闭目养神了。这女孩天生就要背负着成为天子之妻的命运。背负着成为天子之妻,天子之母,然后成为祖母的命运。她那灵魂恐怕拥有着其他部类所不能感察的高尚与清冽吧。若能把她吞下,伤口马上便会痊愈,全身也将充满前所未有的力量吧。穷奇的嘴边,已经漏出了牙齿。
「……你们按自己喜欢的办吧。我困了……」
那无法愈合的伤口正慢慢地削减穷奇的妖力。前几日受到的攻击,使之进一步恶化了。穷奇贪婪地休憩着,不容周围的任何东西进入。构筑起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穷奇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之中。主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结界的深处。守护着结界的妖异们,在穷奇的气息被完全隔绝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进行着绝对统治的古代妖怪,穷奇。虽说一度败北沦落到这个国家,但他的妖力还相当巨大的。一只妖怪徐徐地用前脚刨着土。
「如果,主人的伤痊愈了,会立刻回大陆去吗?」
虽然负伤了,但穷奇那强大的妖力仍足以让这可怕的鹗和狻仍向他誓忠。在开天辟地之时诞生的这只可怕的大妖怪。让穷奇负上难以愈合的伤的,是另一头和它不相上下的大妖怪。曾经毁灭了好几个大陆的王朝,现在,又在准备侵入宋国的中枢。
「不用那么慌张……」
等支配了这个国家,拥有可以和那个大妖怪匹敌的力量再回去也为时不晚。而且,人类之间互相争夺,不等到大地之上遍布鲜血,穷奇大概也不会觉得痛快吧。
「人类还不足以恐惧……」
「左大臣大人……」
鹗和狻的嘟哝声被黑暗所吞噬了。
没错!只要能打倒那个九尾的大妖怪,无论要花多少时间也不过分——
「等等——」
在带着怒气的叫声中,插入了调侃式的话语。
「不对~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是不会等的吧。」
发出这种像要灌进脑子里的冷静的声音的,是一只用四肢轻快地奔跑的怪物。像大猫一样的身躯上披着白色的毛。风沙沙地擦过他长长的耳朵吹向身后。圆圆的眼睛像透明的晚霞的颜色,同样是晚霞颜色的勾玉状的隆起环绕着细长的颈部。抓地踢出的四肢前段长有锐利的爪子。
「别老是和我针锋相对!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发火叫喊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穿蛇茶色的礼服,戴着墨色的手背套,身体轻快地移动着。在脑后盘着的发髻,随着他的走动一起一伏。
「别依赖别人!你毕竟也是一个阴阳师啊。虽然只是见习,但也是阴阳师~虽然只是半调子也是阴阳师~虽然靠不住但也是阴阳师~~嗯——,还有还有……」
「唉呀,烦死人了!我说到底谁才是人啊,明明只是身为怪物的魔君!」
听了少年的话,魔怪眉头紧锁。
「别叫我魔怪!」
「那别叫我晴明的孙子!」
像已定好的口头禅一样,少年打断了魔怪大声喊道。他是绝代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末孙,名叫昌浩。今年刚满十三岁。两个人在天已大黑的京城的街上全力急速行走着。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匹妖怪。昌浩和魔怪因某种目的,每晚都在京城的街道上徘徊。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妖怪。
「喂,等等,等等啊!」
※ ※ ※ ※ ※
昌浩是一名阴阳师。就是魔怪口中所谓的「勉强的,见习的,半调子,靠不住的」阴阳师。不过,本来他就还没有真正被授予阴阳师的称号。因为懂得阴阳之术,所以被称为阴阳师。世人所认为的「阴阳师」,就只是这个意思。
「等等啊!」
从刚才起两个人一直在追的,是一个鬼头嵌在牛车轮子上的妖怪。他用鬼火照路前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个考虑得非常周到的妖怪。托他的福,在追赶妖怪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觉得脚下不稳当。因为车子的各处都燃着银白色的鬼火,把周围照得通亮。本来,如果一般人看到这种情景的话,一定会被这恐怖的情景吓得双腿发软吧。但昌浩和魔怪并不是为了省一只火把才追这个妖怪的。如果就这样放任这个妖怪不管的话,说不定会惹出很多麻烦的事情,他们是为了把这个妖怪带回异界才从后追赶的。
但是——
「好、好快……!」
昌浩上气不接下气地感叹,魔怪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车子啊。」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
「牛车是很快的哦。因为有轮子,像滑动一样前行。虽然摇摇晃晃的坐上去一定不会舒服,但不用自己走路这点多好啊~」
魔怪奔跑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与此相比,昌浩则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响声。
「真不凑巧,我可从来没坐过什么牛车。」
「真是可悲啊……晴明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会坐牛车哦,下次我们也坐吧。」
「像我这样的跑龙套的下级官员坐牛车进宫?你试试看啊,到时候我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
「那些大贵族的愚蠢的儿子,有事没事都会坐牛车到处兜风的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反驳着的昌浩突然感到离开正题了,于是马上闭口不言。昌浩把头转一下,咂了咂嘴,用右手结了一个印。这样追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这么说来,好像有某种咒语是可以让人停止行动的。
「我不知你欲行何方,站住,啊比罗魂欠!」
刚一发出着尖锐的叫声,前方正在飞速奔跑的妖怪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猛地停了下来。尘埃蒙蒙地飞扬起来。
「啊,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招呢!昌浩,你为什么不早点用这个啊!」
「这么说来,魔君还不是?!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啊!」
「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嘛,还想即使不用我说你也会用的。」
「既然那样,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嘛!我以为魔君会说出来呢。」
「……我们停战吧?」
「……没错呢。」
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论。昌浩和魔怪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转过头来的妖怪。轻轻地喘着气,昌浩逐步缩短和妖怪的距离。妖怪全身不能动弹,慌慌张张地用视线扫视着四周。
「安啊比罗魂欠!」
真言一出口,妖怪就战战兢兢地缩作了一团。
「一般的妖怪都会在这个时候做垂死挣扎的吧?比如不顾后果地向我们冲过来之类的?」
「……也许这是个老实的家伙吧。如果就这样被你降服了,也许真的有点很可怜呢。」
魔怪眨着眼睛,心情有点复杂地望着明显在畏缩的妖怪。昌浩为以防万一,准备好咒符,在一旁摆出架势,频频地向妖怪望去。这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过的异形。既不像是付丧神,又不像是怨灵之类的东西。一步步地接近妖怪,只见轮子中央那苍白的脸正在振颤。眼泪好像马上就从眼睛里涌出来的样子。
「……嗯——,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昌浩突然瞥了魔怪一眼,只见他也皱着眉头,嘴巴弯成了倒八字。总觉得这妖怪胆小怯弱,和它的外貌一点儿也不相配。和牛车一样大小,就是说,比昌浩他们要远远大得多,如果妖怪恶意的话,只用自己的轮子就可以把人碾死了吧。鬼火变得微弱起来,像是马上就要熄灭一样,整个车子喀哒喀哒地咯吱作响。这该不会是因为害怕而被吓得颤抖起来了吧……
「嗯……你没有做坏事?」昌浩边扬着咒符边问道,车子哗地摇动起来,这应该算是肯定了的意思吧。
「怎么办才好呢?」
因为这似乎是无害的妖怪,所以昌浩把咒符揣进怀里,一边看着妖怪一边用手在身后结下一个印。魔怪脸上浮现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把头转了一圈。
「……要是没有害人之心,那把他放了也没关系吧?这么说来,你为什么要跑啊?」
后半句是向妖怪的提问。妖怪整个车子嘎嘎吱吱地摇晃着,正用昌浩听不懂的话向魔怪诉说着什么。魔怪频频点头,听完之后,他慢慢地把头扭向昌浩。
「……昌浩」
「嗯?怎么了?」
「快把他驱除掉!」
「啊?」昌浩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魔怪用后脚霍地直立起来,用右前脚指着妖怪。
「这样懦弱的妖怪,真是有损妖怪的名誉!除掉他,快把他驱除掉!」
车妖刚刚像是在说不要那么残忍似地叫喊着什么,不断地在嘎吱作响,有点烦人。堵着耳朵微闭着眼睛的昌浩,从妖怪和魔怪的样子成立了一套假说。以在一片漆黑的京城街道上漫步为自己兴趣的老实妖怪「车之辅(暂名)」,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碰上了阴阳师,于是慌慌张张地像飞一般地逃跑起来。可是,看到这种情景的少年阴阳师则条件反射地向车之辅追去。于是,走投无路并且中了咒语被迫停步的可怜的车之辅,就拼命地乞求自己放他一马——结束。
「……这也太没出息了……」
虽说这种假说有点不太可能,但从魔怪的愤激看来,从嘎嘎吱吱地边颤抖边为自己辩护的妖怪的样子看来,昌浩觉得这未必是错的。
「啊,真是没出息!是妖怪就要像妖怪的样子,再坚决一点啊!」
「魔君、魔君,妖怪也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你不能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啊。」
魔怪转身面向脸上浮现出苦笑要试图阻止的昌浩,然后一下子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但是,昌浩!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这可怕的外貌!庞大的身体!熊熊燃烧的蓝色鬼火!效果满分!剩下的就只有妖怪本身的气魄了!」
「是~是。——解开不动的束缚,放松心情,啊比罗魂欠!」
斜眼看了一下一个人在那里起劲的怪物,昌浩解开了对妖怪施下的法术。
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了,妖怪吓了一跳。昌浩向他挥了挥手。
「啊,你可以走了,刚才追你对不起哦。」
妖怪车之辅非常感动地看着昌浩一阵,然后三番四次地垂下夹板,咔咔嗒嗒地走远了。这是不是人类所说的「再三低头」的感觉呢?车把只有普通牛车的一半长,也许是因为可以自动行走而不用拴牛的缘故吧。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还要配备可以拴牛的长柄呢?是想表明自己也算是牛车吧……不对,可能仅仅是心理上的问题吧。虽然如此,还是相当合理的构造——昌浩在称赞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来了。妖怪放出的鬼火的残渍也消失了,街道再次被浓浓的黑暗所包围。刚才追妖怪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跑了,所以现在处在什么地方也不能一下子掌握,也许稍微再走走就能走到熟悉的地方去了吧。
「好热……」
用狩衣的袖子啪哒啪哒地扇着,微温的风轻抚着满是汗水的肌肤。虽说已经到了七月,但天还是很闷热。京城的街道因为地势的原因,总是笼罩着热气。如果是在北嵯峨或者统治这些地方拥有别墅的上流贵族的话,早就已经跑去避暑了。但安倍家安分守己,过着与他们的收入相适应的生活,避暑之类的事想也没想过。而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下过雨了。空气很干燥,走动时都会带起尘埃。
「……夏天也快结束了吗?」
昌浩向天空望望,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刚进入夏天,昌浩就举行了戴冠仪式,被赐予冠位,踏上了仕途。从童子之姿到现在,仅仅过了2个月的时间。
「今天还是没找到啊……」魔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昌浩身旁,百感交集地低声说道。
「是啊。……真是的,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观测了一下星星的位置,昌浩大体弄明白了现在的时辰和自己身处的位置。现在已经是丑时左右了吧。一到夏天,出仕的时间也会相应提早,即使现在回去,最多也只有一刻半的时间可以休息了。即使怎样年轻,连日这样折腾焉,也确实让人吃不消。注意力变得不集中,失败不断增多,这时候还会连明明知道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就在6月中旬的时候,内里发生了火灾。这突然发生的、原因不明的火灾把清凉殿和后宫基本上都烧毁了,所以天皇现在移居到了一条院里。虽然曾经怀疑有人纵火,但真相始终没能大白。但昌浩知道。这场火,是妖怪最后的挣扎。是被入侵这个国家的异邦的影子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妖怪,为了把这个信息通知给同伴,用生命作为代价而放的烽火。一般情况下,妖怪们是不会对内里出手的。因为那个建筑物是被天照大神的后裔天皇,以及阴阳师们所守护着的。只要不耍什么手段,人类和妖怪是可以保持均衡共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他们理解这点,所以才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地生活着。内里的火灾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他们侵入了不可侵犯的地方。这只能说明,事态已经紧迫到这种地步了。来自异邦的怪物潜藏在这个国家,不对,就在京城的某个角落。前几天举行了夏日的驱邪仪式。天皇诵读祈祷文,阴阳师则把污秽转移到人偶身上,让它随鸭川的江水漂流而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昌浩作为侍者,在一旁见证了整场仪式。如果那个纸制的人偶可以承担全部污秽的话,那为什么京城里还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在横行霸道呢。百鬼照样在京城徘徊夜行,妖怪们变成了异邦的影子猎物,到处被捕食。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更值得关注。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异形,最近越加频繁地出没了。那是以前一直不为人知、悄悄地沉睡的妖怪,未曾在京城里出现过的异形。他们有时候会吞噬人类,把他们卷入黑暗中。刚刚昌浩一碰到那车妖就在后面追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时间悠闲地审时度势的话,自己就有可能已经身陷险境了。那群异邦的妖怪的出现,似乎把这个国家的平衡全都打破了。
「……真没想到啊。」昌浩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穷奇逃走的那天起,昌浩的修炼就没有一天间断过。比以前更努力地看书、修心养性、加强锻炼。但即便是这样,他觉得自己还是敌不过那些妖怪。自己还欠缺了某种东西。这种焦躁的心情时刻萦绕在心头。
「……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昌浩小声地自言自语的时候。
「——啊!找到了。是孙子!」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昌浩反射性地抬头往上望去。与此同时,魔怪慌慌张张地从那个地方逃开了。
「哇——!!!」
无数的异形从天而降,把昌浩压在最底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轻巧着地的魔怪心痛地望着被当作垫板的昌浩。
「……真是可怜的家伙呢……」
在杂鬼们的身下,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咕哝声。
「……魔怪,你又逃跑了……!」
「请原谅我。我只是一心想保护自己而已。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不用狡辩了!」
昌浩从杂鬼堆中猛地站起来。跟以前就这样被压在下面站不起来相比,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进步了吧。昌浩对着紧紧贴上来的杂鬼们高声大喊起来。
「真是的!你们不要把人家压扁啊!」
但是,妖怪们一点也不介意,一起爬上昌浩的和服。
「喂喂,那之后情况怎么样?」
「找到那些家伙了吗?」
「我们只能靠你了!」
「不久前我看到一个同伴被砍成两半了。」
「还发现有的同伴被杀掉,只剩下干壳了。」
「但是凶手却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
「拜托了,阴阳师!」昌浩额上已是青筋暴起了,但仍然默默地听着,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些家伙每晚都会出现在昌浩面前。而且还是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这只能认为这是他们算计好的了。妖怪们一起大举涌过来,每次都把昌浩压得死死的,然后一起大声唱和。
——「拜托了,阴阳师!」魔怪早就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就马上退避三舍,一次也没有受害过。而昌浩因为是杂鬼们捕捉的主要目标,每次都朝着他涌过来,所以每次都在劫难逃。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走开!」
这时,只要昌浩一喊,杂鬼们就会一起跳跃,在黑暗中隐藏起来。
每晚的这个例行公事,似乎就是他们特有的激励方法了。
「总觉得最近很容易发脾气呢。」
「吃点小鱼吧~」
「啊啊,听说小鱼很有效呢~」
「还是吃点沙丁鱼吧~怎么样?喜欢吗?」
面对妖怪们的反问,昌浩诚实地作出一回答。
「啊,我喜欢沙丁鱼。」
沙丁鱼基本上相当于「低贱」的代名词,所以是被贵族们所讨厌的。但晴明认为它很有营养,所以很喜欢吃。因为从小就耳濡目染,而且味道又很好,所以昌浩也很喜欢。
昌浩能一直朝气蓬勃,是因为没有偏食的坏习惯,而且还经常四处跑动的缘故吧。
「那就好,还要连骨头一起啃了!」
「没错没错,健康第一啊~」
「还要多吃点蔬菜和米饭~」
「最好喝一下酒~」
「不行,喝酒的话还太早了吧!」
「再见了,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朝退去的妖怪发出一声怒吼,昌浩一脸怒气地转过身来。
随便找一条路走下去的话,应该可以去到熟悉的地方吧。
昌浩开始迈步向前,魔怪敏捷地跳上他的肩膀,用晚霞般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昌浩的脸。
「……怎么了?你脸色很差呢。今天还是不要去供职了吧?」
「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我的工作啊。」
「只要说是斋戒就好了嘛。大家都是这样!」
「虽说是这样……但父亲和爷爷都在,不能耍什么小聪明啦。」
其实他本性就是非常认真的人。再加上和吉昌、晴明住在同一屋檐下,绝对是不能耍什么花招的。因为晴明的长男、伯父吉平一结婚就住到妻子家了,所以次男吉昌现在正住在安倍家的本家中。昌浩的母亲是安倍氏的远亲,和父亲是青梅竹马。在只有星星照耀的黑暗中,昌浩泰然自若地阔步前行。如果是懦弱的贵族的话,在这被寂静所包围的京城小路中,大概是寸步难行吧。
「昌浩,你一点都不害怕黑暗呢。」
魔怪感叹起来。昌浩觉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要害怕?因为只是暗了一点而已啊?」
魔怪动了动耳朵。
「不是啦,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因为你的两位兄长都很害怕黑暗呢。吉平的孩子也是这样……」
对于小孩来说,黑暗是很恐怖的东西。即使不是小孩,也总是认为黑暗里会潜藏着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因而咸到害怕。没有灯火,没有月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常人会变得无法行动。即使对自己使用了暗视术,黑暗始终是黑暗,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啊。而且……」
昌浩突然笑了起来。
「现在还有魔君陪伴在我身边。」
昌浩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已经不害怕黑暗了。即使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害怕,对于他来说,也从来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他就是被晴明这样教导至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魔怪现在正站在昌浩的肩膀上。
「啊,原来这样啊?对哦,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哦。嗯嗯,没错呢~」
昌浩想,他一定是很高兴吧。但昌浩没有道破,而是向周围扫视了一周。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到处都是从没见过的陌生建筑。虽然他的直觉很好,但疲劳往往会使人的感觉变得迟钝,真是麻烦。
「————对了对了!」
突然,一只杂鬼落到了二人的面前。
「这里是右京的道祖大路。往那边走就是五条大路了,所以你们的方向完全走反了。」
俯视着挺起胸膛的妖怪,昌浩和魔怪有点意想不到地眨了眨眼睛。
「……啊,原来是这样啊。」
「让你特意来指路,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做了一个表示不用在意的动作,妖怪一下子跳了起来。
「再见了,晴明的孙子~」
对着那得意地扬长而去的背影,昌浩发出了一声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
烛台上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四周。夜晚的黑暗,不是凭借烛台这微弱的灯光就能够抵消的。圆圆的、橘红色的灯光像是要割破黑暗一样,时隐时现地跳动着。在幔帐和屏风的阴影里,一个脸部凹陷的少女正躺在床上。少女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凹陷进去的眼睛虚无地望着天花板。年纪大约十六、七岁。长长的头发用梳子固定起来,但凌乱不堪,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
裂开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微弱的气息。但是,完全听不到一点声息。眼泪从少女的眼梢滑落下来。卧病在床的日子已经有二十天了吧。恋人的身份绝对不是高贵的,但他温柔、正直。明明已经快要结婚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那个人变心了。不对,并不是那个人变心。听女官说,是不知道哪里的任性小姐使出磨人的功夫,说什么非他不嫁。因为那位小姐出身公卿门第,所以那个人才不得不接受的。他的父亲也是可以进宫参见的高官。还是藤原家的人,身份绝对是不低的。但结果却……
「……!」
可恨!可恨!可恨!把那个人抢走的女人。那个夺走我幸福的女人。可恨……!帐幕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温润的风抚摸着她消瘦的脸庞。她浑身无力,只是动了动眼睛。就连站立的气力也已经失去了。帐幕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大鸟的影子————
「那个愿望……」
「就让我来为你实现吧……」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帐幕里,少女看到了一个大小和人差不多的巨鸟的影子。她微微动了动眼睑。
「我会借给你……」
「可以实现愿望的力量……」
微温的风把帐幕吹乱了。在烛台那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少女稍稍窥见了妖怪那可怕的样子。
※ ※ ※ ※ ※
被人拉着手硬拽着前行,时不时好像就要摔倒的样子。每当这时,他就会拼命地调整姿势向前迈一大步,然后紧紧地抓住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太快了吗?不知不觉中步速就加快起来了呢。」
「没关系~」
小孩挺起胸膛一说完,老人就望着他,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再次牵起他的手继续前进。
「昌浩很擅长走路呢。」
一笑起来,老人那刻在眼角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抬头看着老人的脸,昌浩扑哧一声笑了。我们要出门,去准备一下。因为是自己最喜欢的祖父,所以昌浩马上按吩咐去做了。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过午了,走了大约一刻钟的路程,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昌浩不久前刚举行完换裳仪式。虚数已经满三岁了。虚数三岁,就是说实际年龄只有两年零几个月。让他一起步行过去果然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呢。出乎老人的意料,小孩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作安倍昌浩。是老人安倍晴明的次子吉昌所生的、最小的孙子。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
昌浩好像很辛苦的样子,疑惑地抬头望着爷爷。晴明稍稍弯下腰回答了。
「嗯?我们要去清水寺,有点事情要办呢。因为别人解决不了,已经伤心得哭了,所以爷爷就被叫去处理了。」
「?」
「就是说有很多事情非得爷爷去处理不可呢。」
祖父晴明带着苦笑,向不解地皱着眉头的昌浩解释。
听完祖父的话,昌浩恍然大悟,眼睛放出光辉。
「爷爷很厉害呢!」
「没错,爷爷的确很厉害。但如果事情太多的话也是忙不过来的啊。」
「等昌浩长大后要去帮爷爷的忙~」
晴明高兴地眨了眨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样啊~那爷爷就放心了。」
「昌浩说真的哦~我要快点长大,然后……」
猛然睁开眼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昌浩站起来向前走去。
「……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腰身被一条很粗的绳子拴着,他向前摔倒了。结打得很牢,凭小孩子那纤弱的手指是无法解开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昌浩有点想哭了,拼命地捣弄着绳结。爷爷有点事情要办,你乖乖地在这里等着。为了不让你走失,爷爷会用这根绳子把你拴着哦。爷爷挥一挥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昌浩的脑海里复苏了。重重地坐倒在地,昌浩茫然地低声自语起来。什么也看不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把天空都覆盖了。想从树木的间隙中看到天空,本来就是白费力气吧。而且那天正值新月,天空完全没有一丝月光。在视线的末端,有一个白色的物体一闪而过。
「是、是人吗!?」
身体不停地颤抖,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团苍白的光在晃悠悠地飘动。心脏怦怦怦地全力地跳动。因为寂静,就连那原来微弱的声音也响得令人心烦。七夕刚刚过去,栖息在荒野里的虫子发出巨大的鸣叫声。如果在府邸里的话,在这种时辰,即使是一动不动也会有汗水微微渗出,但在这里,却让人觉得阵阵发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猫头鹰的叫声、虫鸣声、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重合在一起,再加上自己心跳的声音,昌浩的神经就像是紧绷的弦一样。
「……爷……爷爷好过分……偏偏要把人家扔在这样的地方……」
明明说好会回来的!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昌浩伤心得想大声哭出来。明明是那么地信任他,真是狠心的人!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哥哥们曾经说过,社会上广为流传的「安倍晴明的妖怪传说」是确有其事的。不管怎样说,竟然把还没到五岁的可爱的孙子扔到这么可怕的地方,这不是人类所作所为。
当……
「什么……!?」
昌浩害怕地屏住气息。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
昌浩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不久前,父亲吉昌在院子里制作存放卷轴的书箱,那时候用锤子敲打钉子的那个声音, 和刚刚的这个声音非常相似。
「……是……敲钉子的……声音……?」
昌浩恐惧地低声说道。就像是对这个答案作出肯定一样,那金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当……
昌浩浑身发抖。因为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这样的深夜,在这个只有狐狸之流徘徊的时刻。而且,在山野深处、贵船神社的本院里,在这个本应该没有人存在的地方,自己竟然听到了谁在敲打钉子的声音。这莫名的恐惧感在心中蔓延,说明着这并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当……
不能呼吸。
屏着呼吸,昌浩感到一股压迫感,就像是被谁压着一样。
昌浩跪在地上,双手按着胸口。
好重。莫名地,难以呼吸。心脏快速地跳动,头像是被什么压迫着,喘不过气来。
好辛苦,救我!
为什么爷爷要把我扔在这么恐怖的地方啊,让我独自一人……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那不是人!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好重————!
昌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低声哼着,脸孔有点扭曲。
「……嗯……好重……好重……」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进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呼吸有点急促。还夹杂着轻微的哭腔。稍微动了动眼球,马上感觉到眼角里聚积了冰冷的液体。肌肤上满是汗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啊……原来是梦啊……」
昌浩松了一口气,但突然又皱起了眉头。胸口很闷,难以呼吸。胸口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他的呼吸。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既没有生病,也没有被施什么咒术……昌浩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把力量注入腹部,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
一个雪白的物体正压在他的胸口上。还恰好压在进行呼吸的部位。昌浩不禁眯上眼睛。
「……喂!」
「呼哇——」
把昌浩的身体当作褥子,像大猫一样大小、浑身雪白的魔怪正舒服地延展着身子酣睡。
「咚——咚——咚——」
对着这一脸幸福、睡得正香的魔怪,昌浩抡起拳头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
「真是的,竟然打扰人家睡觉!」
昌浩边埋怨边把早饭送进嘴里。因为早上起来得很早,所以基本上都是喝粥。但因为一出仕就要到支持到中午才能吃饭,所以母亲总是用心地替昌浩准备好丰盛的菜肴。今天吃的就是昨晚杂鬼们推荐的碳烧沙丁鱼。在他前面的,是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的魔怪,正用两只前脚抱着脑袋*。需要出仕的贵族们都起得很早。夏天的时候都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但相对地,也很早退职回家,有些人上午就已经离开大内里回去了。但一忙起来就又很多时候都是一整天都花费在大内里里面了。最近似乎经常要通宵召开会议,所以有些人认为比起早上早到,还不如晚上迟点离开。但昌浩只是名见习的下级官吏,所以不得不遵守规定,每天都要早早地出门。特别是最近,连续一段时间工作结束后回家休息不一会儿又要出外了,所以有点睡眠不足。昨天晚上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准备晚上闭门不出,早点上床尽情地睡一个好觉,然后早上心情爽朗地醒过来的。但是无论怎样还是放心不下,结果晚上还是出去了,所以才遇到车之辅。自出仕以来已经一个月了,工作已经慢慢习惯,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有很多要记住的东西,所以还是很忙。而且现在正值七夕的乞巧祭前夕,宫中上下一片忙碌,自己也是比平常要劳累好几分,这种时候却一大早被恶梦惊醒,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昌浩,腾蛇大人怎么了?」
吉昌比昌浩晚了一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回答的并不是昌浩,而是魔怪。
「吉昌,你听我说啊!你的末孙好过分啊!难得人家睡得正香,突然就这样揍下来了!」
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两手把头按住,魔怪凄切地控诉起来。面对这样的魔怪,昌浩马上反唇相讥。
「压在人家上面,让人留下一个不愉快的回忆,甚至还让人做恶梦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好过分,好过分!因为人家睡死了嘛,这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啊!你真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毫不犹豫就打下来了!」
「身为魔怪还睡得那么死,真是不害羞!」
「不要叫我魔怪!」
昌浩朝抽噎着就要哭出来的魔怪伸了伸舌头,放下碗和筷子,有礼貌地双手合十。
「我吃饱了。」
行了个礼,昌浩猛然抓起魔怪的脖子站了起来。
「真是粗鲁!你对小动物太不温柔了。」
昌浩无视满口怨言的魔怪,转头望向父亲吉昌。
「我先告退了。」
在桌子前坐下、拿起饭碗的吉昌喊住就要离开的昌浩。
「昌浩,你要去哪里?」
「什么?」
单手提起魔怪,昌浩越过肩膀回头了。
「当然是去大内里了……」
「你没有认真看过日历吗?」
「……怎么了?」
吉昌放下碗筷,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着,这座宅第的主人安倍晴明也出现了,对着昌浩露出了笑脸。
「啊啊,是昌浩啊,早上好。今天也很精神吧~」
「……早上好。」
想起今早的梦境,昌浩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晴明单手把扇子举到嘴边,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昌浩,你今明两天都要在家斋戒,你不知道吗?」
「————」
昌浩看了看晴明,然后又望了望吉昌。晴明满脸笑意,吉昌则默默点了点头。昌浩随即望向脚边的魔怪,他正眨着仍旧湿润、有点泛红的眼睛抬头望着自己。
「……你给我振作一点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条件反射般地发出反驳,昌浩重新调整姿式抱紧魔怪,再次望向晴明和吉昌。
「……斋戒,就是说……」
「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修行。……这么说,昌浩,难道……难道……你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有觉察到?真是可悲的事情呢。虽说人不会每项工作都非常适合,你既不擅长恭维、又不擅长研究历法,这些我都认了。虽说是这样,但至少也要把握好自己的日历啊……」
昌浩不禁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完了,这次自己彻底失败了。但我开始供职还不满一个月就要斋戒了?根据人的不同,斋戒的时间在一年之中会有二十到八十天不等,相差是非常大的。那今年之中,自己到底要斋戒多少天呢?面对抱着魔怪、脑袋不停地思考着的昌浩,晴明继续饱含感情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啊啊,没想到因为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给这个可爱的孙子添了那么多麻烦。虽说只是见习,但也总算是一个阴阳师,竟然连自己斋戒的日子都把握不了……是和现在阴阳师的总体士气有关吗?昌浩啊,爷爷我很伤心,很伤心啊……」
昌浩用仅存的理智压抑住不断涌上来的怒火,内心想到,哈哈,你这老狸猫也会悲伤、无奈啊!魔怪抬头望了望额上青筋暴起的昌浩,不住地向晴明使眼色。够了够了,快停止吧!昌浩已经忍无可忍,就要爆发了!晴明用扇子遮住嘴巴,偷偷地笑了。然后用食指轻轻地啄了一下孙子的脸颊。
「所以,你要从今天开始斋戒。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昌浩迈着重重的步子,面无表情、垂头丧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吉昌目送着昌浩,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是我儿子,但那极端的个性还真难办呢……」
晴明在吉昌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轻轻地笑了。
「就是这样呢。昌浩天生就不擅长用脑子思考问题呢。我以前也是这样。」
吉昌望了望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有点无可奈何地拿起了筷子。
斋戒的日子要在房间里贴上符咒,禁止一切恶灵进入,全心全意地斋戒、进修。
「所以……魔君你快走开!」
「昌——浩——!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乱发什么脾气啊!」
对着一手指着院子的昌浩,魔怪也生气了,极力争辩起来。听到魔怪的话,昌浩在床上盘腿坐下,一脸正经地说了起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这全都是魔君你的错!」
如果魔怪不压上来的话,自己就不会做噩梦了。至少不会想起自己最不愿想起的贵船神社的回忆。魔怪甩了甩尾巴。
「……那会不会是预兆之类的东西……」
「怎么可能!」
「你不要小看自己啊。虽然你还只是半吊子、不可靠、而且还是吊车尾的,但好歹也是一个阴阳师啊……」
「……真是带刺的话呢」
「啊——啊!头还是很痛呢!刚刚是谁那么用力地揍下来的!」
看着故意指着自己脑袋的魔怪,昌浩一脸尴尬的样子。
「打了你……对不起啦。但你真的很重啊!」
一般情况下,魔怪会这样轻易地压在别人身上、安稳地熟睡吗?昌浩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在用后足搔脖子的魔怪。这种时候,他完全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动物,只是外表有点奇怪而已。至少,光看他现在伸着大大的懒腰的样子,如果告诉人家说这只魔怪还有另一重性格的话,大概谁也不会相信吧。但即使是知道他的本性的昌浩也不时会想,
「实际上,魔怪和红莲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吧。」
那个红莲会仰着身子睡得像死猪一样!光是想象,昌浩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一点儿也不合适……」
红莲果然还是适合态度狂妄地翘起双手,摆出一副妄自尊大的样子呢。注意到昌浩暗自发笑的样子,魔怪有点奇怪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
仍旧用后足搔了搔耳朵,魔怪把一只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昌浩为了掩饰,马上站起来,到房间角落的书堆里取了几册书。再过一会儿就会到即使不亮灯也可以读书的时辰了。昌浩把书放在书桌上,在蒲团上坐下,等待天明。把手肘放在书桌上以手托腮,昌浩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梦境。五岁的夏天,自己被晴明弃置的场所——贵船神社。虽然自那之后就没有再去过了,但因为在那旁边流淌的贵船川是观赏萤火虫的胜地,所以现在的景色应该非常壮观吧。这样说来,似乎很久没有降雨了,去贵船神社举行祈雨仪式怎么样?而且,还没找到来自异邦的影子们的行踪,去看看京城外部的情况也许也不错呢……
「……哎呀?」
魔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直立起来挥舞前足,拉伸腹部的肌肉,就偈在做体操一样。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只见坐在书桌前的昌浩正把头枕在面前的几本书上,轻轻地吐着睡眠的呼吸。
「啊——啊……唉,这也难怪。」应该已经很累了吧。
魔怪把放在地板上的大褂拉过来,披到昌浩的肩上。
然后,突然想起某件事情。
「……难道……晴明那家伙,嘴上虽然说的是斋戒,但其实是为了阻止昌浩进宫、让他好好休息的借口吧?」
脑海中浮现出晴明各种各样有所意图的样子,魔怪继续思考下去。即使去问,晴明也是不会回答的吧。也许真有可能是斋戒的日子,但晴明也是阴阳师,所以一向不会把斋戒、触秽这种东西太放在心上,即使昌浩什么也没察觉,就那样去供职的话,晴明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果然还是祖父的爱护之心吗?但昌浩一定会有异议的吧。不——对!那只老狸猫绝对不会这样思想的。如果我没有注意就那样去供职了,他一定会指使式神飞到阴阳寨对我说,「真是可悲啊……晴明上」这样的话呢!轻而易举就可以猜想到昌浩的举动,魔怪不自觉地干笑起来。身处东三条宅的内览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正在打盹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黑暗的室内。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位于东三条宅的边缘。无论是谁要过来东北对屋,也只有穿过院子这一条路了。这个时间,大概是侍女吧?虽然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应该仍只是拂晓。
「————……」
彰子眨了眨眼。呼叫声比刚刚更清楚了。是一把尖细的、少女的声音。彰子站了起来。这声音很熟悉。那是…在单衣上面披上外褂,彰子走出主房,凝视着帐幕和屏风的外面。在帘子和栏杆前面的是东院。因为有帐幕和屏风的遮挡,所以想要从外面窥视进来并不容易。但从里面则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外面。东方的天空变成了紫色。天就快亮了吧。庭院已经不是一片漆黑了,而是泛着一点点蓝色,隐隐约约可以看清院子的景色。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虽说是初秋,但暑气仍残留着。因为是黎明时分,所以有点凉意,太阳升起来以后大概又会变得暑热了吧。庭院因为有仆役的打理,所以非常整洁、漂亮。因为东面是春之庭院,所以并没有花朵盛开,但郁郁葱葱的草木洋溢着生气、非常清爽。是自己想太多了吗?彰子正准备回主屋的时候,突然定住不动了。
「……彰子……小姐……」吸了一口冷气,她抬起头。
在藏青色的阴影中,有谁站在那儿。
白色的单衣上披着深色的外褂,头发长长地飘落。天空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地变白。
一阵风吹来,草木和那人影的头发随风飘荡。
「……谁?」彰子轻声问了一句,那人影立刻举起手,轻轻地招摇着。
「……彰子小姐……过来这边……」
穿过帐幕的投影,彰子两手抓着屏帐的边缘。
「圭子……小姐……?」
站在那里的,是她母亲的远亲、比她大三岁的圭子小姐。同样出生于藤原家,彰子记得她的父亲好像是中纳言。彰子的母亲伦子是圭子母亲的表姐妹。因此,他们从小就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每年还会互相拜访几次。对彰子来说,她是与自己最亲近的贵族小姐了。
「很久不见了……隔着屏帐看不清楚彰子小姐的身姿呢……来,快点出来吧……」
彰子不禁战栗起来,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藤原一门的小姐会在这种时间独自一人外出吗?既没有带上仆役,事先也没有通告就出现在庭院中了。一般来说,都会预先送来文书告知拜访的事宜吧。而且还是乘着牛车,带上几个仆役和侍女一起过来的。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一个人走出来!
「——彰子小姐……」
圭子的嘴角突然往上翘起了一个弧度。彰子浑身颤抖,右脚不自觉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紧抓着屏帐的手指不安地抖动着。圭子的周围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存在。
——彰子拥有看见鬼怪的能力。
那种奇怪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砰!突然,从主屋传来了锐利的声音。彰子大气也不敢吐一口,马上回头望着主屋。
「什么……?」
「……可恶……」
一阵低吟传进了她耳里。视线回到原处,在容貌有点扭曲的圭子的周围,清楚地看到了一团漆黑的云雾。而且,在她的后面……站着两个奇异的黑影。样子看不清楚。四周飘荡着像冰一样的恐怖气息,直直地刺到彰子身上。再次响起一股巨大的响声。那包裹着东北对屋、常人没法看到的薄膜扭曲了。已经扭曲得快要看不出原形了。彰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后背碰到帐幕的圆柱上,顿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彰子倒在木造的屋檐和帐幕的横木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圭子朝帘子的方向迈步走来,赤着双脚。没经过日光洗礼的双脚呈现出雪白的颜色。砰!巨响再次传来。就在这时,彰子听到了侍女们的喊声。
「……小姐,大小姐……!」东对屋响起了一阵骚动。
守候在走廊大门的小屋里的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异样的气息消失了。彰子看向庭院。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消失了……」彰子轻声说了一句,当场蹲下不动了。
那个人,确实是圭子。
「彰子小姐……」
在房檐下找到彰子,她的贴身侍女空木马上大声喊了起来。望着飞奔过来的空木,彰子突然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吗?」
「没有……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但是……」
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帐幕,再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彰子,空木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彰子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真的是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拂晓的景色,但没注意脚下的路,所以被帐幕绊倒了,事情就是这样。」
彰子站起来,向空木吩咐道——
「不用担心。我不想被人嘲笑,所以要对父亲保密哦~」
「是……是的……」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像往常一样,在那个时间叫醒我吧。」
朝急急忙忙赶进来的侍女们表示了歉意,彰子走进了主屋。等确认侍女们已经全部退出走廊,彰子马上把灯台点亮,打开了放置在柜中的螺钿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串黑色的数珠。数珠上还有三个深绿色的勾玉。彰子拿起数珠,在灯台下仔细端详起来。三个勾玉全部都无情地裂开了!
「————」
突然消失的圭子,还有她身后那两股异样的气息……彰子不自觉地把数珠捏紧了。斋戒完毕,昌浩要去供职了。大内里正忙着筹备四天后就要举行的乞巧祭,所以上下一片忙乱。乞巧祭往年都会在清凉殿的东院举行。但因6月的火灾把清凉殿和其他后宫烧去了一大半,还导致了很多人员伤亡,所以今年的乞巧祭决定改在紫宸殿的南庭举行。所以,承担着一切杂务的杂役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分配给阴阳寨的杂役只有两名。因为昌浩是最低级的官员,所以一切繁琐的事务都落到他头上了。
「用纸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贡品的准备工作进展如何?」
「已经完毕了。」
「细竹是什么时候运到的?」
「前天就到了。」
昌浩急急忙忙地在阴阳寨来回奔走。把商量事情的文书送到中务省,正在等待答复的期间又被人拜托给阴阳博士传话,于是不得不折返回阴阳寨。传话完毕后又马上马不停蹄地回到中务省,把答复的文书带回阴阳寨。还要很多其他事情。真的是忙个不停呢。事情告一段落,昌浩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跟在昌浩后面来回跑动的魔怪也露出了疲态。
「真忙呢……」
「是啊……」
昌浩坐在阴阳寨一个角落的帘子下,眺望着院子里手抱文书来来往往的官员。那是其他省厅的官员。因为根据官位不同,衣服的颜色也不一样,所以大致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官位。
来回跑动的果然都是和昌浩地位差不多的官员呢,也有地位稍高一点的。一旦升上较高的位置,他们也会变成发号施令的那方了吧。
「……你好啊,昌浩殿……」
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的昌浩看到来者,马上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行成大人!好久没见了。」
朝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这位外表精悍的贵族青年藤原行成马上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阴阳寨的工作已经习惯了吗?」
「是!大家都对我很亲切,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很热心地教导,所以基本上习惯了。」
昌浩小心谨慎地注意措词,礼貌地作出了回答。行成是昌浩的加冠人,也是他的监护者。他同时兼任右大弁和藏人头之职,前途一片光明,而且还深受天皇的信任,现在正负责着清凉殿和后宫的重建工作。
「那就好了。我一直都有点担心你,但又忙得无暇分身兼顾……」
行成爽朗地笑了起来。当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完全看不到栖息在内里里的一切异形。
比如,现在他的肩上坐着一只兔子般大小,拥有一又瘦骨嶙峋的手的小鬼,他的脚跟上正缠绕着一条又短又粗的、没有眼睛的妖怪。即便这样,但因为他看不到,所以也无从觉察。
行成大人出乎意料地似乎和异形们很投缘呢。昌浩在刚开始供职不久的时候,就发现到这个事实了。虽然很投缘,但看不到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算了,被喜欢总比被讨厌要好吧。也许……这时,魔怪突然跳上了行成的肩膀。
「喂——行成——过得还好吗——?你也真是辛苦呢,放火的犯人还没有找到,清凉殿的重建工作也要日夜赶工。你的辛勤劳动真让我感到愧疚呢!」
魔怪在行成的肩上用前足做了一个佩服的姿势,不住地点头。但行成却完全没有觉察到。
「对了对了,可以请晴明大人去一下祭坛那边吗?」
昌浩埋头想了一阵。
「呃……刚刚好像还在阴阳寨的……但后来说过要去看一下祭坛,所以恐怕……有什么事情吗?」
既然是找晴明的,应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安倍晴明现在是藏人所的阴阳师,处境是非常自由的。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是属于阴阳寨的。就像这次这么盛大的祭典,虽然晴明要负责主持祭祀仪式,但基本上都是闲着在家的。谁要想拜托晴明帮他办事,要不就是派使者过去,要不就是亲自拜访。面对昌浩的发问,行成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想在再建工事动工之前举行一场镇魂仪式来吊唁逝去的亡灵。因为不是国家下令颁布的仪式,所以我想把这件事托付给不属于阴阳寨的晴明大人。」
原来如此。昌浩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真不错呢。牺牲的各位也一定能够安心地走向冥府了。」
「昌浩,你已经变得可以对答如流了呢——太好了,太好了!想当初戴冠仪式刚刚结束之时,你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呢,说着不习惯的话,还经常舌头打结,当时真是让人担心呢!小孩子的成长真快啊!我有点感动了~」
魔怪高兴地倾诉着,仍然待在行成的肩膀上不肯下来。昌浩突然看向别处。
「啊!行成大人,你看那边~」
「什么?」行成顺着昌浩手指的方向望去。
趁着这段时间的空隙,昌浩一把把魔怪从行成的肩膀上扯了下来。
「砰!」
魔怪砰地一声落到了板台上,怨恨地盯着昌浩。
「昌——浩——!」
「那里有什么吗?」
行成回过头来发问。昌浩面带笑容回答了。
「啊啊,我刚刚好像看到一只红蜻蜓飞过了,也许是看错了吧。现在时间还有点早呢。」
原来这样啊,行成笑了。
「还早着呢。等看到红蜻蜓,就已经是秋意很浓的时候了吧。那时候,暑热的天气应该也会有所缓和了吧。」
「没错呢。」
行成在这里终止了闲谈,向没有主人的紫宸殿走去。今后的一年,大内里每天都将会在天皇缺席的情况下度过吧……
「好!魔君,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昌浩你真过分呢——我正想和行成增进情谊,你竟然从旁阻碍!」
昌浩抱起倒在板台上、正在耍脾气的魔怪。
「是~是~你一边走一边抱怨吧。已经是中午了,我现在饿得要命。」
因为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昌浩得到了退出的许可。虽然累了可以在板台上休息,但肚子现在是越来越饿了。魔怪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跳上了昌浩的肩膀。也许是睡觉的时候全身心都放松了的缘故吧,明明那时候是那样的重,现在竟然感觉不到多少的重量。穿过帘子,昌浩遇上了几名贵人。他们正围成一团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的样子。已经忙成这样了,还在说什么事情呢?瞥了他们一眼,昌浩原来打算充耳不闻,就这样走过去的,但突然听到某些单词,他马上停了下来。
「……的时候来……」
没有注意到突然停下来的昌浩,贵族们继续说了下去。
「……每晚都听得到……听说是用锤敲钉子的声音……」
「我家的仆人说,看到了穿着白色单衣的女鬼……」
「到底是要用钉子诅咒谁呢……」
「好恐怖……从嵯峨天皇的时代起就没有变过,贵船神社被女人的复仇之心包围着……」
钉子。白色单衣。女鬼。贵船神社。
「……丑时来到……」昌浩低吟了一句。一直兴致勃勃地谈话的贵族们,终于注意到这个少年的存在了。
「这不是晴明的孙子吗?」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在心中怒喊,但脸上仍拼命挤出一个笑容。
「失礼了。因为无意中听到一些奇怪的话……」
贵族们表示理解,互相看了看。
「只是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而已……对了,阴阳寨里有说些什么吗?」
「就是就是。阴阳寨有没有占卜到什么?有奖要发生异变的征兆吗?」
看着贵族们的脸,昌浩不动声息地叹了口气。事实上,在这个传言还没有出现之前,这个国家就已经受到了来自异邦的影子的袭击,遭遇了世人所不知道的危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阴阳寨的阴阳博士们并没有觉察到半点端倪。即使是占卜的时候,也总是说平稳无事。知道穷奇它们存在的,就只有自己和晴明。而且,晴明还严令禁止昌浩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说是不能煽动人们的不安情绪。
——既然你说要把他们打倒,就自己一手收拾掉吧!
就像往常一样,晴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像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所以昌浩从来没向任何人提及。
「现在天下太平,没有任何异动。请放心。」
「那是晴明大人的判断吗?」
「祖父并没有说任何意见,这只是阴阳寨占卜的结果。」
贵人们表现出一副明白的样子,像放下了心头大石般点了点头。
「晴明大人没有说什么,就表示一切安好了。」
「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孙子。说的话都是那么的具有说服力~」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左大臣看重的年轻人啊。真期待你将来的发展呢~」
昌浩平静地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那么,我先告退了。」
目送着轻轻挑起帘子离开的昌浩,他们不由得流露出赞赏之情。
「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孙子。最备受瞩目这话确实不假。」
「就是说,以后我们的命运也要托付在那个小孩手上咯?」
「能否拉拢有才能的阴阳师,这可是出人头地的关键呢。可以说,左大臣有晴明大人就够了,真是很好的手下呢。」
现在的宫中,没有人是可以和左大臣藤原道长并驾齐驱的。即使当今的天皇也只是听从道长的意志办事,完全没有实权。道长唯一没有掌控的,就只有后宫吧。但也有传言说他在一年之内就会把这块失地收复了。
「大臣也许容不下天皇和后宫感情和睦呢……」
作为天皇的外戚获得绝对的权力!这就是左大臣藤原道长的目的。贵族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左大臣的荣华富贵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了。一个贵人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说了起来。
「虽然这样说,但最近都没下雨呢……」
已经有两个多月没下过雨了。虽说已经进入初秋,但竟然连一丁点的骤雨也没有。
「再不下雨就要发生旱灾了。」
「确实。如果过了乞巧祭仍不下的话,还可能会惊动到天皇吧……」
天空正是万里无云。
※ ※ ※ ※ ※
昌浩一回到宅第就被母亲叫住了。
「昌浩,你父亲和义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母亲虽然不是非常出众的美人,但也是一位沉稳、温柔、非常文静的女性。比吉昌年长两岁,名字叫露树。即使已经年过四十,却仍是满头黑发,非常漂亮。昌浩经常会想,父亲能和母亲这样的女性结婚,一定很高兴吧。他父母的关系也非常融洽。
「父亲和爷爷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乞巧祭的准备工作好像很麻烦呢。」
「这样啊……真难办呢……」
看到母亲万分困惑的样子,昌浩有点惊讶地发问了。
「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昌浩的发问,露树马上走进屋子里,随后又拿着一封文书走了出来。
「刚刚左大臣大人的府邸派人过来,说要把这封信交给义父。还说是很紧急的事情,希望能尽快回复。」
「左大臣大人送来的?那么……」
昌浩没继续说下去,不经意地望了母亲一眼。既然是藤原家送来的急件,事态应该是刻不容缓的。现在,掌控着日本中枢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每天都要去天皇居住的一条院里参见,所以很少在大内里出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关系到国家中枢的大事?一想到这点,昌浩连脸色也变了。
「母亲!」昌浩伸出双手说道。
「把这个给我吧。我现在就去大内里见爷爷,把这封信交给他。」
安倍宅离大内里并不太远。事实上昌浩已经非常饥饿,已经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这时,一直不开口默默地看着事态发展的魔怪终于插话了。
「要拿回去也行,但在那之前先吃点什么东西吧!」
「没关系。只是再走一个来回而已。」
「不要多说,快吃!要是你在中途贫血晕倒了,我可不负责任!」
离吃完早饭已经过了三刻钟了。
「我都说没问题了!」
「昌浩,有什么东西在吗……啊,就是你父亲说过的魔怪先生吗?」
吉昌并没有告诉母亲魔怪的真正身份,所以露树一直都是认为,
「魔怪先生是半吊子的昌浩的好伙伴。」
「没错,就是那样,就是那样~」
因为露树没有看到妖怪的能力,所以在她眼里,昌浩就只是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一个人在说话。但是,这可是吉昌的妻子、晴明的媳妇。而且,还是吉昌的青梅竹马。所以对奇怪的物体有很强的适应力。即使面对通常的事态,也完全是面不改色。真不愧是阴阳师的妻子和母亲!晴明已经去世的妻子是一个胆小、非常害怕鬼怪的人。但很不幸,她偏偏具有见鬼的才能,所以每当看到式神和神将都会胆战心惊、害怕不已。因此,在妻子仍然活着的时间里,晴明都是把十二神将留在异界,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把他们召唤出来,而且还把式神留在附近的一条归桥,真是十分辛苦呢。因为她在昌浩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昌浩并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每当问起奶奶是一个怎样的人,魔怪就会毫不留情地说道,
「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小个子,很容易哭、但又经常笑,明明最讨厌鬼怪,却迷上了晴明的奇怪家伙,无论怎么害怕也不会逃走,顽固、倔强、死心眼的女人!」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可以陪伴爷爷走过一生吧。昌浩轻易就明白了。
「总之,先让露树准备点什么让你填肚子吧!」
「……真没办法……」
昌浩说不过死不让步的魔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魔君先生固执己见,一定要‘先吃点什么’,想你准备点泡饭或者干米之类的……」
露树微笑起来。
「我已经准备好午饭了。把书信送过去之前先好好填饱肚子吧,即使吃完再去也不会多花多少时间。」
啊,这就是母爱。
「你看,连露树也这样说了~」
魔怪用后足直立,把前足叉在腰际,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正要反驳魔怪让他不要太得意的时候,昌浩的肚子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就这样办吧……」
「肚子是最诚实的啊~」
「啰嗦!」
昌浩轻轻地踢了哈哈哈地放声大笑的魔怪一脚。
一开始吃饭,昌浩就被这美味的饭菜感动了。
「我快饿扁了呢!」
感受着手中的筷子和碗的触感,坐在旁边的魔怪不住地点头。
「没错~没错~你现在正是发育时期,赶快多吃点吧!」
「魔君,你说的话怎么和之前那些杂鬼们说的一样……」
「就算是吉昌和晴明也会说同样的话吧。昌浩,你试试什么都不吃就跑到晴明那里,然后肚子就在那里叫起来……」
昌浩突然皱起眉头。
「……晴明绝对会这样说的,‘啊啊,昌浩啊~你知道欲速则不达这个谚语吧。好好吃饭是活力和力气的源泉,饿着肚子的话,即使是可以做的事情也会变得没法做,会造成无谓的失败的啊!啊啊,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增加你失败的次数,爷爷我真是痛心啊……’,所以你最好不要做这样的尝试!」
「……不要那么生气。虽然这话很可能从晴明口中吐出,但却是非常正确的意见啊。」
昌浩一口一口地嚼着这用锅烧的公主饭,脸颊也鼓了起来。这是题外话,昌浩最喜欢吃这软硬适中的公主饭了,比起粥和泡饭,咬起来的口感很好,让人越吃越想吃。
「虽然是这样,但被爷爷这样说,莫名其妙地就会觉得生气。」
魔怪马上想起一句话。
讨厌和尚连袈裟都会变得可憎。即使晴明说的话没错,也会被一下子否决掉啊。
「……真是根深蒂固呢……」
五岁时被扔到贵船神社这件事,比想象中要伤得深啊。
「自那以后就没再去过贵船神社了呢。因为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生气!」
虽然在生闷气,但昌浩还是把露树准备的饭菜一扫而光了,就连碗里的饭也是一粒不剩。昌浩吃完饭、放好碗筷,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我吃饱了~」昌浩恭敬地行了个礼站起来。从这里就看出了他良好的教养。
「好!那我们出发了!」
「走咯!」
从露树那里接过文书,昌浩和魔怪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向大内里进发了。紫宸殿前面的南庭正在建造乞巧祭的祭坛,准备工作正在有序地进行.所谓的乞巧祭,就是指七夕的祭典。在管弦和诗歌的伴奏下,天皇将会观测天上的星斗。虽说是观测,但因为没有专门的知识,所以实际上也只是宣读阴阳寨做成的历法而已。放上贡品,点亮灯台,焚烧香烛,直到天明。
「天皇也很辛苦呢,还要通宵守魂。实际上也没有掌握实权,似乎只是为了举行神事和祭典而存在一样。」
「……魔君,现在只有我听到所以没关系,进宫的时候千万不能说阿。这种被路过的僧都听见就可能被驱除的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是少说为妙。」
「哎呀,你是在为我担心啊?昌浩,你真善良呢~」
但是,魔怪突然站直用后足走了起来,还边走边笑。
「我会这么容易就被这里的和尚驱除掉吗。这项工作非稀世的大阴阳师不可呢~」
「原来如此。」
昌浩看着远方敷衍地应了一句。稀世的大阴阳师,就是指安倍晴明。深受当代无人能及的左大臣藤原道长信任的昌浩的祖父。究竟这文书里的要事是什么呢?封面的字体非常优美端正,如果说是壮年男性写的话就有点稍嫌纤细了。
「啊?」昌浩突然想到了什么。
从文书里飘来了一股香气。流贵族会使用特别调配的香。把各种各样的原料混合在一起,制作出只属于自己的特有的香味。这些香大多都是侍女们调配的,但偶尔也有少数的贵族会自己亲自调配。这种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过。有种很熟悉的亲近感……
「————啊!」
昌浩突然停了下来,从怀里抽出了一个用细绳吊着的小小的香袋。用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一股相同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份文书难道是彰子派人送过来的……」
听到昌浩的细语,一直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的魔怪突然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
魔怪就那样站着,用前足的关节戳了戳昌浩的脚,发出了隐隐的笑声。
「哎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没想到你竟然每天都随身携带啊。而且~而且~为了确保不会丢失,还用绳子拴着挂在脖子上呢!」被调侃的昌浩生气地开始反驳。
「你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考虑到香袋具有除魔破邪的作用,认为随身携带比不带要好,所以才会这样的!」
「如果要随身携带的话,即使不是这个也没问题吧~」
「呃……」
看到昌浩接不上话,魔怪得意地笑着给了他最后一击。
「青春真好呢~不要错过这美好时光啊~」
用手捶着腰部,昌浩叫了起来!
「啰嗦!你好啰嗦!魔君,我们要出发了!」
一看到昌浩红透了的耳根,就知道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害羞。正在反省自己的玩笑是否开得有点过分了的魔怪,以动物的方式跟在昌浩后面跑出去了。昌浩手中的香袋,是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送的。昌浩察觉到她受到异邦的影子的袭击,正身陷险境之中,所以就孤身从内里的阴阳寨直奔东三条宅,把一只叫蛮蛮的妖怪打退了。作为谢礼,彰子就把这个香袋送给了昌浩。如果是妙龄的公子或小姐之间这样交换信物的话,也许会牵扯到什么爱啊、恋情啊之类的东西。但昌浩还只有十三岁,彰子也只是个还没举行换装仪式的小女孩。昌浩很喜欢彰子所赠的这个香袋的气味。而且实际上,香味是可以召集灵力,拥有破邪退魔的力量的。虽然在外行人看来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对于见习的阴阳师昌浩来说,这已经可以帮上很大忙了。事情仅此而已。魔怪实际上已经看透了昌浩这种死脑筋的思考方式,但却不轻易说出来。奔走在通往内里的大道上,昌浩瞥了一眼手中的文书。文字很优美秀丽,原来彰子的字就是这样的啊?真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女儿,接受的大概全都是最高等的教育吧。
想想自己的字,昌浩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加把劲认真习字。
※ ※ ※ ※ ※
看到已经退出了的昌浩再次返回,相熟的侍卫跟他打了声招呼。
「唉呀,这不是昌浩殿?怎么又回来了?」
刚步入老年的侍卫随口问道。因为是安倍晴明的末孙,所以不仅是高官们,就连地位低下的官员也没有一个不认识昌浩的。如果昌浩借着祖父的名声而高傲自大的话,一定会被人讨厌。但因为他个性率直、不拘小节,所以都很受官员们的喜爱。
「我有急事找爷爷……啊,爷爷还没有离开吧?」
侍卫笑了起来。
「还没吧。晴明大人每年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呢。想想他的年纪,还真是个奇迹呢。我们经常都会谈论这件事情。」
「……他是狸猫变化而来的,绝对不可以放松警惕啊!」
昌浩这郑重的话,在侍卫看来只是开玩笑吧。他发出响亮的笑声,开门让昌浩进去了。
向紫宸殿进发的昌浩一边穿梭在建筑物之间,一边口吐怨言。
「我是很认真地说的啊!他绝对是狸猫变的!但是谁也不相信我。虽然把那怪物的本来面目掩盖得很好,但竟然过了五十年以上还没被发现!手段真是高明呢!」
「说是狐狸变的也许还有人信,狸猫的话大概谁也不会相信吧……」
走在身旁的魔怪苦笑起来。昌浩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赶向举行乞巧祭的场地南庭。平常,如果没有天皇的特许,一般人是不能进入紫宸殿的南庭的。但因为要筹备乞巧祭,所以特别允许下级官吏进入。宽广的南庭一反常态地人来人往。在南庭东侧的祭坛前,阴阳寨的长官和晴明正打开着卷轴,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的样子。现在还是在一旁等候比较好吧。昌浩想等他们的事情告一段落再过去,于是走到了南庭的边上。年轻的官吏们正忙碌地做着准备工作,时不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晴明。注意到这件事情,昌浩眨了眨眼。有很多阴阳寨的年轻官吏们都这样子把视线投到晴明身上。大家都一样,眼里闪耀着光辉。那是对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羡慕和憧憬。啊啊,我也想当上阴阳师,我要当上给你们看!不、不,即使不可能也至少要够得上他的影子。
「……如果要以那只老狸猫为目标的话,还是放弃吧。大家都误解了,这样会踏上歧途的!」
听到昌浩的话,魔怪抬起了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是吗?」
胡乱地敷衍了一句,进入魔怪视野的是满脸自豪,眼睛放光的昌浩,和他的想象恰恰相反。昌浩还只是小孩子,仍旧非常直率。有什么事马上就表现在脸上了。
「没错!他真的是狸猫啊~只是掩饰得高明而已。」
真是没有说服力的样子。
魔怪在心中悄悄地吐了口气,用长长的尾巴轻轻敲了敲昌浩的脚。
「晴明已经闲下来了,有事情就趁现在了。」
晴明现在正是独自一人。昌浩快步穿过南庭,向晴明走去。确认那确实是早已经退出的孙子,晴明稍稍吃了一惊。
「啊,是昌浩,怎么了?」
「这封文书是左大臣大人派人送到府上的,说要交给爷爷。」
「什么?」
从昌浩的手中接过文书,晴明利落地展开,快速地浏览着那优雅乌黑的字体。昌浩闲着无聊,好奇地端详着为乞巧祭而特别制作的祭坛。晴明瞥了一眼昌浩脚边的魔怪,眯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
「……昌浩」
「什么?」
晴明把文书折好,放到了昌浩的胸前。看着条件反射般接过文书的昌浩,晴和蔼可亲地笑了。就是昌浩所说的,正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样子。
「……有什么事?」
望着满腹疑惑的昌浩,昌浩口中所谓的老狸猫开口了。
「这件事有点麻烦呢。你去左大臣大人的府邸看一下情况。说是我派你过来的,对方就应该会了解了。」
「——代表爷爷过来……真讨厌呢!」
出了南庭,穿过阴阳寨,向大内里唯一的出入口美福门走去,昌浩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魔怪在他旁边快步地走着。昌浩一直愁眉不展,从刚刚开始就一筹莫展了。
「人家不是要找爷爷吗?但是爷爷很忙呢。所以才要我做代表过来啊?但对象是左大臣吧?如果是左大臣的话被我问起话来不是很失礼吗?果然还是彰子送来的信吧。但如果是这样,究竟里面说了些什么呢?还要送信过来,应该不是简单的事情吧。魔君,你觉得怎样?」
「没错呢。难道……」
「而且……对我这个刚回家就返回来的孙子,平常他都会说什么‘伤心啊……’、‘痛心啊……’、‘可悲啊……’之类的,彻彻底底把我刷一遍才甘心的。现在竟把我这个半吊子派到内览大人的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嗯……一定是那样……」
「而且,即使是一点点也好,把文书的内容大致说明一下也没问题吧!连那样简单的事情都没说,就只有一句你给我去!爷爷总是这个样子呢,连一句、两句、三句、四句话也不说!」
「不是的,所以我说那是……」
「寄来的文书也不说清楚究竟能不能看、应该要怎样做,这样叫我如何完成使命啊!」
「……」
努力尝试完成对话的魔怪边往前走边叹息。昌浩什么也没注意到,只是不断地中吐怨言。事实上,他是在担心彰子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一瞬间进入眼帘的那墨迹,并非男子的笔迹,而是出自轻年少女之手。而且,上面还残留着和彰子赠送的香袋一样的香味,所以送信的人一定是彰子没错。而且,晴明只是说了一句「又发生麻烦的事情了」,所以一看昌浩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是万分焦急的了。奇怪,往前走的同时,前脚突然哆嗦了起来。耳朵抽动了一下,魔怪停住了脚步。领先几步走在前头的昌浩注意到身边白色的影子突然不见了,连忙回过头来。
「魔君?」魔怪露出严峻的神色直盯着建筑物的对面。
昌浩环顾四周。这里是民部省和峰院的中间。各个建筑物之间由回廊连接着,昌浩是穿过中庭走到这里来的。因为有时会横穿走廊而过,所以可以听到官员们谈话的声音。但因为昌浩忙着赶路,所以,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魔怪一动不动地盯着回廊的方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魔君?」
抱起这白色的身躯,昌浩向魔怪的视线方向望去。回廊的一角,有几个官员围在那里说话。根据官服的颜色判断,并不是可以进宫参见的高官,只是下级官吏而已。魔怪跳出昌浩的手臂,朝回廊的方向跑去。昌浩慌忙从后追赶,在树丛的阴影中捉住了他。
「魔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昌浩小声地斥着魔怪,却突然听到了晴明的名字。
昌浩马上闭上嘴巴,悄悄地观察回廊的状况。爷爷到底怎么样了?他望了魔怪一眼,目光马上严肃起来。再次望向回廊,竖起耳朵倾听,官员们时断时续的对话传人了耳朵。
「……真是的!只不过是个阴阳师,就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因为他是深受左大臣大人的信任,天下无双的阴阳师呢。」
「说什么……师,就连出身也不清楚……」
「据说是人类的狐狸精媾合的孩子……」
「我们竟然要依靠这样的东西呢……」
「但如果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会被诅咒杀掉的……」
「真恐怖……」
不快的神色在昌浩和魔怪的脸上表露无遗。他们半闭着眼睛,两眼瞪得直直的,额角上青筋凸现。昌浩捡起眼前的一片树叶撕个粉碎,紧紧地捏在指间。
「嗯……」
昌浩抱着魔怪穿过美福门的时候,从民部省的附近传来了几个惨叫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侍卫大声喊叫起来。昌浩对他稍施一礼就径直从旁边经过了。发出惨叫的官员们全部都浑身无力,站也站不起来。脸色苍白,不停地张嘴叫喊。
「异……异形……异形……!」
「大内里里面有怪物,这非同小可啊!有怪物!」
「那怪物好像要把我们吃掉的样子!」
「阴阳师……快去叫阴阳师过来!叫晴明大人……」
但侍卫们无论怎样搜索也找不到他们所说的东西,在回廊上,只有一枚落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时间已经是申时。虽然太阳仍高挂在天空,但动作还是快一点比较好。正赶往东三条宅的昌浩感觉到从哪里射来的视线,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他肩膀上的魔怪发现到这点,不解地问了起来。
「怎么了?」
「……总觉得,我们被谁盯着……」
昌浩环视了四周,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个人影。他吃惊得大气也不敢出。
那不是人类。浑身带着神圣的气息。那是和红莲同一族裔的。一眼看上去,身高大概和红莲差不多吧。右肩上披着一条长长的布条,被固定在了腰带上。肩上露出的肌肉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赘肉。在明亮的阳光的照射下,一头青色中带点通透的长发被利索地扎在后面。也许是因为长度参差不齐的缘故,一些较短的头发铺在脸上,有种腻人的感觉。即使相距很远,但仍能清楚地看到那像暗夜湖水般的深蓝色双眸。那双眼睛所发出的目光,像是要把昌浩贯穿一样。
「……神将?」
昌浩小声地从嘴里吐出这个词。伴随着昌浩声音的,是魔怪极不高兴的咂嘴的声音。
「魔君?」
带着意外的表情看了看昌浩,魔怪马上一脸严肃的样子回瞪着神将。
「……走吧,昌浩。不用管他!」
「啊?但,那是爷爷的式神……」
「没错。但是,那没有关系。」
有点奇怪魔怪话语里那逃避的态度,昌浩又再望了神将一眼。他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自己。那视线似乎带着敌意。不对,不是似乎这么简单就可以敷衍过去的,那是明显带着敌意,就像是见到仇人一样的眼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呢?自己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会被晴明的式神仇视的事情啊。……不对,也许做过了也说不定。这之前在与穷奇的对战中,自己曾经迫使晴明施展离魂之术,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自己救下了。从旁人看来,自己只是一个让爷爷不惜以身涉险,让他以生命为赌注救下来的半吊子的愚蠢的孙子吧。不要!想到这些,昌浩不禁沮丧起来。已经够了吧!现在自己已经在努力修行了,因为有你们陪在身边,爷爷也毫发无伤,在白光一闪之间就把敌人全部收拾掉了!他可是无敌的爷爷呢。与非常想发牢骚的昌浩相反,魔怪仍旧耷拉着一张脸,冷冷地注视着神将。这时,昌浩才发现,那个神将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魔怪。神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魔怪,用带着杀气的视线。
「魔君,那是谁?」
晴明的式神是十二神将。和陪伴在昌浩身边的红莲一样。红莲散发着一种沉稳,温暖的气氛。时不时会说些俏皮的话,眼睛里经常带着笑意,非常温柔。那个神将给昌浩的印象恰恰相反,非常冷漠,就像是冰封一样。魔怪从昌浩的肩膀上跳下来,眯起一只眼睛,摆出一脸讨厌的样子。
「那是十二神将的其中一个,青龙。那家伙非常讨厌我,所以不必管他!」
「讨厌你?」
听到昌浩的反问,魔怪朝青龙瞥了一眼。
「没错。……顺便说一句,我也很讨厌那家伙。经常和我顶嘴,真是烦人呢!昌浩,走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去东三条宅吧。」
开始前进的魔怪等了好久都不见昌浩追上来,有点奇怪地扭头望去。
昌浩正屏息静气地凝视着魔怪。眼睛里带点吃惊、又有点意外的神色。
「昌浩?」
听到自己的名字,昌浩突然回过神来。
「……啊……啊啊,嗯,对不起。」
抱起走在地上的魔怪,昌浩毫无意识地轻轻拍着魔怪的头。
「怎么了?怎么了?」
「……总觉得……魔君的样子很痛苦……你没事吧?」
听到昌浩的话,魔怪的心脏像被刺中一样,顿时张大了眼睛。
白色的躯体蹿到昌浩的肩上,昌浩用手轻轻拍着魔怪的脊背,埋头沉思起来。
「痛苦的时候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啊!因为看不见魔君样子的人是不能明白呢。我自己也是,痛苦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地说出来的!」
「……你即使是遇到一丁点的痛楚也会引起一阵大骚动吧。你还是继续好好领会忍耐这个词的真谛吧!」
「真过分~」
没有望对方,就这样互相开着玩笑,昌浩又朝屋顶的方向看了一眼。青龙仍旧用那带着杀意的目光怨恨地盯着魔怪,魔怪一定也能注意到这点。我讨厌那家伙。魔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仅仅的一瞬间,眼睛里流露出了和那句话恰好相反的,拼命地要压抑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什么不想被碰触的东西,被活生生地挖掘了出来一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这样说来,魔怪——红莲,从来没有和十二神将一起出现过。也许是因为现在跟随在昌浩身边的缘故吧。但其他的神将经常会陪伴在晴明的身边。有时候,昌浩还能窥视到几名神将聚在一起在说着什么事情。十二神将是已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很长时间的神的眷属。所以应该会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吧。成为晴明的式神后,也应该共同经历过不少事情……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至今为止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突然在昌浩的心中发芽,并快速成长。轻轻地拍了一下双手扶着自己的魔怪,昌浩悄悄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去的昌浩和魔怪,青龙慢慢地站起来,发出了极低的、极低的沉吟。
「……腾蛇」
你这个披着虚假外衣的背叛者。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没错,自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不能原谅————这个甘愿陪伴在一个不成器的小孩身旁的你……时隔一个月,东三条宅仍然是那么广阔,那么雄伟。
「嗯,明明应该已经看惯了大内里了,但还是会觉得这里很宏伟呢。也许是因为在门第上和地域上和其他人与众不同的缘故吧。」
听到昌浩的低吟,魔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
自青龙消失后,魔怪就回复到平时的样子了。虽然非常在意,但又想也许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所以昌浩没有追问。跟出来迎接的杂役道明来意,就马上有侍女进去通传了。昌浩他们只等了一会儿,马上就被告知可以进去了。从这点看来,彰子送来的文书果然是一万火急的要事呢。他们通过面向春之庭院的回廊,向东北对屋走去。给昌浩带路的是彰子的贴身侍女,名字好像叫空木。因为杂役们都是这样称呼她的,所以大概不会有错吧。空木先进入厢房通传,只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然后传来了一把清澈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空木走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昌浩跟在她后面,走进房门、穿过竹帘。回想起来,之前最大限度也只是进到木质的平台,这次是第一次进到彰子的房间呢。
「这是昌浩大人。是代替晴明大人过来商量……」
空木还没有说完,帐幕就被掀了起来。
「昌浩!?」
虽说已经进入了秋天,但暑气仍笼罩着大地。彰子穿着几层单衣,外面还披着一件外褂。听到昌浩的名字,她睁大了眼睛。
「小、小姐!你不能跑出来让人看到你的样子。」
空木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身体和外褂挡住彰子的身体,但被彰子笑着制止了。
「没关系。因为昌浩是连父亲也承认的,将来前途无量的阴阳师。没问题的!」
没有理会想继续反驳的空木,彰子从侍女身旁走过,来到昌浩身边。
「昌浩,我有事情想拜托你。啊啊,从哪里讲起才好呢,发生太多事情了。」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彰子小姐……」
「唉呀?」
平常明明叫人家彰子的,魔怪说完后望向昌浩的眼睛,只见他的视线正盯着彰子的身后。魔怪沿着那视线追寻下去,最终落到了正吊着眼梢、有点不高兴的空木身上。原来如此,魔怪终于明白了。彰子想了一阵,转头望着空木。
「已经没事了。我有事情想单独跟昌浩谈。没叫你之前不要进来。」
「小姐,但是……」
「空木!」
听到彰子严肃的声音,空木极不情愿地退下了。不能够违反主人的命令。
「……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搁着帘子和屏风啊!」
看到真的生起气来的彰子,昌浩带着半丝苦笑回话了。
「那个……因为那是规矩啊!」
在大内里和女性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们经常会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听说在后宫,皇后说话的时候,都要隔着帐幕和帘子,不论说什么都要特意由侍女代为传言的。明明就只隔了那么一点点距离,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声音的。听到这件事情时,昌浩就觉得这真是荒唐啊。但实际上……彰子皱着眉头望着昌浩。
「说是规矩,但我还没举行换裳仪式呢。真是麻烦,而且还不能好好地看着对方的脸!」
「但这是已经固定下来的老规矩了。况且即使隔着帘子还是可以看到的。」
「你说什么?昌浩是说隔着帘子比较好咯?」
面对彰子的反驳,昌浩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的对话,魔怪轻声地说话了。
「……随你们喜欢地去做吧。」
彰子大约比昌浩矮一个头。就像是安慰生气的彰子一样,昌浩举起双手,把正事搬了出来。
「好了好了……是彰子送文书给爷爷的吧?发生什么事了?」
彰子突然认真起来,把昌浩带到房间的内部,让他坐在蒲团上等候。昌浩按吩咐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一阵风把帘子吹得左右飘荡。因为板台高了一层,所以只要想从帘子里出去,就马上可以出到外面了。外面,春天的草木长得非常茂盛,可以看见远处环绕府邸的瓦地板心泥墙。围墙高于七尺,如果没有梯子或高台是不可能进来的吧。再加上左大臣的府邸在固定的时候都会有人巡视,所以即使有盗贼进来了,也会立刻被逮捕。
「好厉害,真不愧是大贵族。」
正悄声赞叹着,彰子就拿着螺钿的盒子从主屋里回来了。说点题外话,昌浩并没有螺钿这类贵重的器具——真不愧是藤原一门最显赫的贵族。彰子在昌浩旁边单膝跪下,打开了盒盖。
从盒子里被取出来的,是一串数珠。数珠上有三颗勾玉,原来深绿色的勾玉,现在已经布满裂痕,变成了混浊的白色。昌浩拿起数珠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望着数珠,开口说话了。
「……这是咒具……不对,是法具。」
上面还残留有灵力的残渣。彰子具有见鬼的才能。光是普通的小孩就已经很容易受到异形的袭击了,再加上她拥有见鬼的才能,真是极好的猎物。为女儿考虑周详的左大臣藤原道长,在彰子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请当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在这个东北对屋里布下一个强力的结界了。据说,小孩子直到七岁之前都是神的眷属。但一过七岁就只是普通人了,所以异形会向他们伸出魔爪吧。道长就是这样想的。
「这是晴明大人给我的。说是可以保护我的安全。」
原来如此,昌浩明白了。这法具即使在这么凄惨的状态下,仍然残留着灵力。集中精神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状况,昌浩发觉包围着对屋的地界正在减弱。如果是徘徊在京城里的中等程度的妖怪的话还可以阻挡得住,但如果异邦的妖怪来袭,这个障壁恐怕一下子就会被打破了。
「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来过……有像之前的妖怪之类的东西,来过吗?」
昌浩的声音紧张起来。但彰子摇头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请晴明大人帮忙……」
彰子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带动着悲伤的瞳孔凝视着自己的手。细看之下,彰子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正微微地颤抖,指尖没有一点血色。
「提一个题外话……我的远亲里有一位小姐。」
名字是藤原圭子。
「前几天,天还没拂晓的时候,她出现在庭院里了。」
「大概就是那个位置附近。」
雪白的手指指着的,是一处寸草不生、土地裸露、因为干旱而呈现出苍白色的地方。距离帘子大概有一丈半。据昌浩估计,晴明的结界大概在紧贴着对屋然后再伸出约一丈的范围之内。实际上,不仅仅是对屋,整个东三条宅都被同样的结界包围着。但是,不包括庭院的范围。彰子所看到的人影,大概就是恰恰迫近到结界的边上了。
「在她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存在。是一个黑色的、很可怕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感觉上和之前的妖怪很像。」
那只叫蛮蛮的妖怪会自己放出瘴气隐藏自己的身姿。昌浩觉得可能现在也是一样的状况。
那就是说……昌浩和魔怪又再次互相对望。
「……那个,彰子。虽然我认为有点不可能……难道前天、昨天和今天……」
「那个圭子小姐每天早上都过来了。不会是这样吧……」
彰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两个都好厉害!为什么你们会知道的?」
彰子,你好厉害!连续四天早上都要经历这么恐怖的事情,竟然还要追究到一定程度的原因才去找阴阳师。应该说你果断,还是大胆,还是其他什么好呢?真不愧是藤原道长的女儿,不容小视。感动了好一阵子的昌浩和魔怪沉默了下来,彰子则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
「……你们怎么了?」
没事,昌浩摇了摇头,用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数珠。这是晴明专门为彰子而制的法具。但如果结界还是这样弱的话,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摧毁。回去之前姑且先巩固一下结界。但这样还不能放心,本来应该随身带着符咒之类的法具的,但无奈全都毁灭了,现在手头上根本什么都没有。我要再回去大内里拿过来吗?不对,等一下!那之前应该要向爷爷报告……如果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说:
「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竟然什么都没做就跑回来了!至少要找些什么代替吧!啊啊,昌浩啊……我很久很久以前应该都教过你的,没想到你已经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可靠了。你听好了吗,这种时候就要……啊啊,但爷爷很伤心,很伤心啊,你这样的话,我怎么可以安心地隐居呢……」
那只老狸猫!昌浩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数珠。
「……所以……昌浩!喂,昌浩!」
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自个儿生气的昌浩,听到彰子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
「啊,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彰子轻轻地鼓起两腮,眼珠朝上瞪着昌浩。
「……昌浩,我变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咯?」
真是晴天霹雳。
昌浩一瞬间,脑一片空白,然后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没……没有那种事情!彰子你不要乱想,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反正我就是傻瓜!好反正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躲到安倍宅去,那里有晴明大人,还有吉昌大人!」
「……还有我……」
昌浩小声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彰子猛然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因为昌浩都不听人家说话,所以不行!就连魔君都随声附和……」
魔怪正坐在地上干笑起来。
「哈哈哈……这个不值一提。话说回来,彰子,不要叫我魔君。」
但昌浩也是那样叫的啊。」
「昌浩则是因为无论纠正了多少遍都不改口!真是不听话的家伙呢 !」
「没错,没错。」
「看,你被彰子这样说了,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突然被抛弃的昌浩条件反射般地怒吼起来。然后把脸转向彰子,一本正经地低头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
彰子被那个气势吓住了,轻轻的点了点头。就是说,在丑时,圭子会来迎接彰子,然后一起出发。她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是露出一抹凄绝的微笑,说这是秘密。
「所以,我想昌浩亲眼去确认一下圭子小姐的情况,还有那周围飘荡的妖气。她的母亲已经是非常沮丧了,所以如果有阴阳师去的话,应该会安心一点吧。」
圭子的双亲为了使女儿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是用尽各种手段了。圭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不得而知。但这样下去,圭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吧。昌浩觉得现在正是紧急万分的时刻。只要有晴明的结界保护,就没有人能把魔爪伸向彰子,她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但彰子绝对不愿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圭子见死不救。
「拜托了!请你救一下圭子吧!阴阳师不就是救人的吗?不就是要帮助有困难的人的吗?」
被这真挚的眼神望着,昌浩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总之我先去看一下状况吧。如果事态确实很糟糕的话,我会想办法应付的。」
可以的话,现在马上就去!只要现在抓紧时间的话,应该可以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到达。然后尽量在黄昏之前把事情做个了结。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心里联系起来。——丑时。
丑时过来。在贵船神社响起的钉子的声音。每天晚上出现的女鬼。被邀请一起去。但是,要去哪里?日本本土的妖怪,最近开始活跃起来了。焦躁不安的,是大地?大气?还是两者兼有?栖息在这里的神族、精灵和妖怪们,全都不安地喧嚷着。平息这一切,就是自己作为阴阳师的职责。
「你先送一份文书过去通知,让对方安下心来吧~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之后再想办法暗中去视察一下情况……」
听到昌浩的话,彰子的眼睛突然发出光芒。
「之后……就是说……?」
「趁黑夜潜进去。最近经常干这种事,所以有点睡眠不足呢……」
真是自作自受,昌浩自嘲道。彰子似乎思考着什么,但马上就打住了。
「那么说,你每晚都在京城徘徊?」
「可以这样说吧。有很多必须做的事情……有时候还会碰上很有趣的妖怪,所以有时 候还是很快乐的啦。不久前我就碰上了一只胆小的车妖。」
「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妖怪呢。」
「没错,有很多种类呢~有瘦弱胆小的,也有巨大可怕的……」
对眼里闪耀着光辉的彰子,昌浩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见闻娓娓道来。
仔细想来,贵族小姐的一生中基本上都是在屋子里度过的呢。所以无论对什么东西都会很感兴趣,觉得很有趣吧。
「——对不起,我打扰一下……」
魔怪突然**了二人的中间,用后足直立起来。
「圭子小姐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啊!」
昌浩和彰子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魔怪深深地叹了口气,视线不住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
「闲谈的话还是留待以后谈比较好吧?」
彰子匆忙地走进了主屋。大概是在写送到圭子府上的文书吧。
另一方面,昌浩也开始结印诵经,巩固包围着东三条宅的结界。
「……啊拉巴提叱哩提叱哩嗒哈提……」
魔怪用后足搔了一下耳后,望了望闭上眼睛正在专心念诵真言的昌浩。
应该怎么说,年轻真好呢……
真是像上了年纪的人的想法。这时,眼前的昌浩似乎也告一段落,睁开了眼睛。
「魔君,你觉得怎么样?我想做到这个程度应该没问题了吧。」
魔怪一下子回过头来。虽然他样子很随意,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不可靠。事实上,即使是在这么平静的场合,魔怪也经常紧绷着神经,留意周围的状况。
「虽然之后还要正式地修复结界……但只要待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这时,彰子拿着文书回来了。
「这个给你,只要看到信封,应该就会有人代为通传了。」
昌浩接过文书,把布满裂痕的数珠递到了彰子手上。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把香袋取了出来。
「香气具有破邪退魔的力量。因为我一直带在身上,所以应该会比普通的香袋更有效。」
昌浩把绑着带子的香袋递了过去。
彰子两手接过,不住地眨眼。
「……一直?」
这正是彰子送给昌浩的那个香袋。意识到这点,昌浩慌忙嚷了起来。
「不对……我意思是说……那个……我很喜欢这种香味。啊——那个……那个是彰子亲手调配的吗?真的很厉害呢。」
看到语无论次的昌浩,彰子高兴地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把藏在自己衣袖里的香袋拿了出来。
「那么,用这个调换吧~」
「嗯……」
昌浩看着手上的香袋,动作完全停止了。魔怪看着这样的昌浩,马上就想脱口而出,真是没有办法呢,又给人家添麻烦了。他直立起来,走到昌浩的后面,两手叉腰。昌浩有些不自然地往前迈步,耳里只听到心脏全力疾走的巨大的声响。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东西一样,回过头来。
「丑时的时候绝对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爷爷的数珠。万一被呼唤了也不要回答!」
话语就是言灵。因为一句话而丢了性命的事情时有发生。
「……我明白了」
彰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昌浩转过身来,离开了对屋。跟在他身后的魔怪总觉得彰子的笑容有点奇怪,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所以并没有 在意,就那样越过回廊离开了。杂役们是时候来洒水了吧。因为已经很久没下雨了,茂盛的草木也好像有点了无生气了。而且因为干燥,更是觉得暑气笼罩着大地,不能散去。大概正是这个原因而助长了残 暑的气焰吧。抬头望向天空,彰子眯了眯眼睛。
「明明只要下一场雨,就可以真正进入秋天了……」
※ ※ ※ ※ ※
昌浩他们离开东三条宅后,就径直向右京走去。因为昌浩和彰子一直不停地说话拖拖拉拉地不走,所以现在太阳已经有点西斜了。
「但我不觉得自己说了那么久呢……」
面对嘟哝着的昌浩,魔怪冷着脸孔这样说道。
「真是快乐不知时日过啊,昌浩君……」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咯。」
把文书放到怀里收好,昌浩一把把魔怪抱起来。魔怪也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顺势移
到了昌浩的肩膀。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如果太大声说话的话会被人视为可疑人物,但相反,声音太小的话又会听不清楚。只要魔怪待在肩膀上,昌浩就可以以旁人听不见的很小的音量跟他说话了。所以最近,每次移动的时候,魔怪都是坐在昌浩肩膀上的。如果这重量和他睡觉时候的重量相同的话,那是相当沉重的,大概昌浩在这种小小的年纪就已经饱受腰酸背疼的折磨了吧。
「……彰子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昌浩的声音被大路的喧嚣掩没了。魔怪用晚霞般的眼睛正面看着昌浩,然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现在什么都说不清呢。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叫圭子的小姐……但是,彰子的见鬼能力很与众不同,她的直觉非常可怕呢,所以我认为她的猜测十有**是正确的……」
昌浩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这样想。」
魔怪的想法跟昌浩的一样。她的才能恐怕要凌驾在一般的阴阳师之上呢。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沉浸在思绪中的昌浩穿过三条大路,径直向四条大路走去。然后横穿过朱雀大路进入了右京。
「是右京啊……最近有很多妖怪呢……」
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话后,昌浩向大街一眼望去。这之前,异邦的妖怪们也是潜伏在右京的。安倍的府邸为了守护内里,所以建筑在了艮之地上。妖怪们潜伏的地方,是夹着内里的坤的方位。虽然说不上这有什么意义,但在五行印记上来说,这也不是没有关联。昌浩晚上夜行的地方,也主要挑在右京。
「刚刚说的地方是哪里?」
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向四周扫视。
「说是在土御门大路和马代小路的相交处,总之先沿着西大宫大路往北走吧。那条路在大内里的边上,比较易懂。」
「没错呢。」
平安京就像是围棋盘上的格子一样,由大路和小路组成。如果能把全部的路都印在脑海里的话,那是不会迷路的。今天早上他之所以会迷路,是因为感觉被夜色打乱了的缘故。从西大宫大路一直往北走,穿过大内里,就可以拐入土御门大路了。从这里一直往西走,就可以到达藤原圭子住的马代宅。从这里眺望北方,可以看见耸立在船冈山背后的贵船山和鞍马山。在背后苍穹的映衬下,两座神山正在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的身姿。即使相隔很远,但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包围着那两座山峰的神秘的力量。贵船神社的神体就是贵船山本身。包围着贵船山的神气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虽然有传闻说每天晚上都有敲打钉子的女鬼出没,但那样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一些异变,现在看来,那果然只是谣言吧。
「……本来贵船神社里面就有宫司和神宫,如果真的丑时过去的话,至少也会报告给宫中吧。」
但神祗官并没有收到类似这样的报告,也就是说,没有发生谁在丑时出现在那里的异常事态吧。昌浩认为事情一定是这样,魔怪突然在他肩上颤抖了一下,白色的毛倒竖起来,一阵酥麻的紧张感抚过昌浩的脸庞。同时,他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耳边响起了沙沙的,从魔怪身上发出的声音。白色的尾巴起伏摇摆,魔怪发出低低的、有如威吓般的嘶叫声,直直的盯着前方。
「……」
昌浩的神经也敏锐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人影全都消失了。明明还是白天的这个时间,大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寂静突然降临,可以称之为声音的声音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自己像打鼓似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魔怪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感觉到这种情况,昌浩忙向四周看去。昌浩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土御门大路的南侧,路宽约八丈。在大路的对面,在一座不知道主人为何人的宅第的围墙前……昌浩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站着一位穿着几层白色单衣、外面还套着一件群青色外褂的少女。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市井少女,看那身打扮,是有身份的贵族家的少女。长长的黑发乌黑乌黑的,肌肤通透雪白,白得让人觉得这不是活人该拥有的东西。露出一丝笑意的嘴唇红得像鲜血般,闪着精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昌浩,像是要把他射穿一般。
「魔君……那是……」
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昌浩调整了一下呼吸。魔怪会回应着他的行动,从他肩上跳下,做出了随时准备行动的姿势。少女的脚下没有影子。昌浩的脚下明明有一个伸向东方的身影。魔怪也没出息有影子。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 少女看着昌浩,慢慢地开口了。
「你要……妨碍我吗……?」
昌浩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寒气。明明没有风,少女的头发却剧烈地飘荡着。
「做这种事情……可不行哦……」
少女凄绝地笑了起来。
「所以,马上停手吧……现在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
一瞬间,昌浩的右手动了起来。他结下剑印,深深地吸了口气。
「——临兵斗者……」
就在昌浩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魔怪一跃跳了起来。
「————!」
魔怪的叫声划破了天空。脖子周围的凸起闪耀着红色的光辉,额头上的纹样燃烧了起来。灼热的风把少女包围起来。剧烈地翻腾着的黑发像蛇一样飞舞。群青色的外褂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皆阵列在前!」
剑印和咒文同时落下。白银色的刀刃从空中朝少女劈落。但是……有两个黑色的影子挡在了少女的面前。被瘴气包裹着,看不清楚全貌。他们在一瞬间把魔怪发出的灼热的风扫开,紧接着又把昌浩的法术轻而易举地挡回去了。白银色的利刃向昌浩飞去,魔怪把利刃打落,站在了昌浩面前保护他。沙沙地,魔怪的周围冒出了神气。额上像花一样的纹样闪耀着红光,那光把白色的物体包围了。
「……是异邦的妖怪啊……」
那低沉的声音,和魔怪的简直是天壤之别。解除了变化的红莲保护着昌浩,和两个影子对峙着。虽然妖气和姿态都被瘴气包围着,但昌浩和红莲都知道,那独特的瘴气。那一定是穷奇率领的,异邦的影子的眷属。那守护少女的瘴气的旋涡,不一会儿就把少女吞没了。
「……听好了,如果你们敢阻碍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像是从地底传来一般的声音直刺昌浩和红莲的耳膜,余音飘荡,直至完全消失……下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昌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现实世界,被卷入了异次元空间。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到。昌浩把压在心中的重担化成气息,一起吐了出来。昌浩把直衣的袖子卷起来,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背后也已是冷汗淋漓了。用瘴气隐藏自己的妖气,不让它泄露半分,但那飘逸出来的力量缠绕上脖子,柔软地勒在上面。那是凌驾在蛮蛮和骜氤之上的强大的妖力。可怕。只用这个词就已经可以一语道尽了。
「异邦的影子……」
昌浩握紧了拳头。不行,现在的自己力量还远远不够!还欠缺了什么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呢?
「昌浩,没事吧?」
红莲还保持着本来面目,他跪下看着昌浩。透明的眼眸映着黄昏的太阳,变成了金色.额上的金冠反射着西沉的阳光,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我太大意了。竟然被引进了结界里。」
「这点我也是一样的。又要被晴明狠狠骂一顿了。」
耷拉着肩膀,红莲站了起来。他为了保护昌浩而离开了晴明的身边,抛弃了作为式神的责任。至少,其它分的十二神将是这样认为。那在某种程度上是事实,所以红莲也没有反驳。魔怪的本来面目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红莲是晴明赋予他的第一个名字。他十分喜欢这个名字,除了晴明以外可以呼喊这个名字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了。红莲的样子只有拥有见鬼才能的人才能看到。这点在他变回魔怪的样子的时候也是一样。反过来说,如果有谁可以见到他的样子,红莲自己也会觉得惊讶万分了。即使是在阴阳寨里,能看到红莲变化而成的魔怪的样子的人也为数不多。彰子拥有的见鬼能力也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他突然握紧了昌浩的手心。必须经常提高警惕。即使只是一点点的松懈,也可能导致危及生命的事态发生。
「……给爷爷知道的话,又会说些令人讨厌的话呢!」
边嘟哝着边焦急地左右观察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抹直射过来的视线,他马上回头望去。青龙正坐在不远处的某个屋顶上。冰冷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昌浩。青龙微微合了一下目露凶光的眼睛,突然消失了踪影。昌浩凝视着青龙的所在之处好一阵子,然后抬头望了望红莲。
「……红莲,青龙总是那样子的吗?」
语毕,昌浩突然止住了呼吸。和昌浩一样正凝神望着青龙所在场所的红莲,眼神是彻骨的寒冷。虽然很冰冷,但却又熊熊燃烧着。那可怕的表情并不是愤怒,而是蕴含着什么别样的感情……
「————」
红莲的脑海里,有挥之不去的映像。熊熊燃烧的烈焰。那是地狱的业火,是红莲发出的火焰。在火中,有一个身影——。
——都是你的错……!
在这绝对不会消失、如烙印般存在的令人厌恶的记忆中,像诅咒般的叫声在耳朵深处回响。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杀掉。总有一天,我要用这双手,亲手把你杀掉——!
「红莲?」
听到昌浩有点胆怯的叫声,红莲突然回过神来。
他把视线投向了站在旁边的昌浩。昌浩正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有什么地方,在痛吗?」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被这样反问,少年有点困惑地眨了眨眼。
「……总觉得,看上去是那样……红莲就像,是在忍受疼痛的样子……应该是我的心理作用吧……一定是!」
看着露出笑容的昌浩,红莲沉默着,回应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个孩子,凭借本能看出来了。无法消失的烙印。心中的某处一直在滴血。无法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更深的痛苦逼近身旁——它的名字,就叫孤独。红莲被人厌恶着。昌浩并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但这个孩子感受到了。在那深深的、深深的地方,用那被称之为直觉的东西。
昌浩,刚刚出生的你,赐予了我一道光芒。而且在很久很久之前,一个叫安倍晴明的青年,给沉浸在冰冷孤独的海洋里的我,带去了一丝温暖。但是……
「……我们最好在太阳下山之前到达马代宅呢。」
一眨眼之间,他变回了魔怪的样子,仰视着昌浩。
「快点,一过黄昏,这里就会变成妖异们的地盘了。」
在后面追赶着魔怪,昌浩也跑了起来。大路上的人影就快消失了。瞥了一眼身旁并驾齐驱的昌浩,魔怪眯了眯眼睛。我有不能告诉你的秘密。我,腾蛇,曾经取过安倍晴明的性命——
昌浩和魔怪回到安倍宅之时已是戌时过一点了。看到疲惫不堪的儿子,出来相迎的露树吃了一惊。
「昌浩,你没事吧?去了大内里那么久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呢。」
虽然很担心,但她也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按在了儿子的额上。
「大概只是太累了吧。我已经准备好晚饭了,要吃吗?」
「那我不客气了……我肚子已经饿扁了……」
对扑通一声坐到地板上的昌浩,身旁的魔怪罕有地给他打起气来。
「再加把劲吧,快站起来,晚饭就在眼前了。昌浩,加油!」
「嗯!」
鼓起劲站起来,昌浩摇摇摆摆地向屋里走去。魔怪看着这一切,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响起了露树担心的声音。
「……虽然有魔怪大人跟着不用太担心,但看样子似乎很疲倦呢……还是给他准备一些补充体力的东西吧……」
「啊,那很不错呢。即使我说了也听不到啊……」
之后再拜托吉昌替我转达吧。就在魔怪急步追赶昌浩的时候,途中遇到了晴明。看到魔怪略带疲惫的样子,晴明皱了皱眉头,打开手中的扇子,然后又啪地一声合上了。
「……吃完晚饭叫昌浩过来一下……」
「明白了。」
晴明叫住了边走过身旁边应声回答的魔怪。
「……红莲,你怎么了?」
魔怪的背部突然抖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晴明没有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青龙的心情也很不好呢……你们发生什么争执了吗?」
声音越来越低沉。魔怪背对着他,扭过头来。
「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有一点大意……被敌人引进了结界。这是我的失职,你不要责备昌浩。」
晴明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温和地说了起来。
「红莲啊……你原谅青龙吧。他总是那么顽固的……」
「正好相反吧。应该受到责备的是我才对。青龙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确实是如他所说的,没有脸再做式神……」
「真是的……又把过去的事情扯出来了……」
用打开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苦笑,晴明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现在有昌浩在。以他的天性,总有一天你会放下一切重负的……」
「那……不可能。也许……」
魔怪背对着晴明下了定论,然后消失在房子的深处。晴明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十二神将青龙正背靠柱子、挽着手臂伫立在那里。仍旧带着一副冷冰冰的眼神。但射向晴明的目光减少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你去看过昌浩和红莲的状况了吧?觉得怎么样?」
听到晴明的话,青龙皱了皱眉头。
「……那样的小孩,能干什么事情……」
那是和红莲不同的、低沉而独特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让人觉得冰冷、冷漠。
「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晴明弯腰坐下,翻开堆积在书桌上的书籍。青龙继续说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那个孩子和腾蛇都中了敌人的圈套了。直到完全进入另一个次元才发现。……那就是你的后继者啊,晴明!」
「没错。」
晴明一脸淡然地作了肯定,笑了起来。
「那是我独一无二的后继者。我之前也说过了吧。红莲正是承认了这一点,所以才留在了昌浩的身边。」
扔下片言只语,青龙把挽着的手臂放了下来。冰冷的瞳孔燃烧着青白的火焰。
「晴明,我是不会承认的。我的主人只有你一个,安倍晴明!要我去遵从那个缺乏才能的小孩子,不可能!」
「虽然说不是现在……但我不久也要迎接天命了……你只要答应以后的事情就好了嘛,真是摸不透的家伙……」
晴明一脸困惑的样子仰望着天花板。青龙冷淡地开口了。
「那个时候,我会放弃式神的身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木将青龙,性状为「福助」。但这完全是和青龙的性格背道而驰的。他的名字里含有这个词,所以也拥有水的属性。与腾蛇则是火和水,所以根本不可能相容。晴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事实上,自从他们成为自己的式神之后,青龙就一直固执地厌恶着腾蛇。而当时的那件事情则成为决定性的分界线。
「我是不会原谅腾蛇的。……腾蛇那家伙承认的小孩,怎么可以信赖!」
「青龙。宵蓝……难道能呼唤那个名字的,就只有我吗?」
「啰嗦!」
扔下一句话,青龙就消失了。晴明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青龙性格刚直、顽固。但在一颗冰冷的心里,隐藏着有如激流般的狂暴的个性。所以,晴明希望他能时刻保持平和,就像宁静而沉默的傍晚的天空一样。晴明把两肘放在书桌上,两手托腮,阴云笼罩在眉头上。在周围隐藏着身影的神将悄悄地对他耳语。
「请你听取青龙的话吧。」
「……那腾蛇的话又怎么样?」
「我们也认为……难以原谅腾蛇。」
那是一把沉稳的、清澈的高昂的声音。一瞬间,一位披着银色及背长发的温柔女性出现在眼前。她穿着像菩萨一样的衣裳,两手戴着嵌有晶莹玉石的手镯。瞳孔是润湿的深绿色。这就是十二神将里的水将——天后。虽然她很少现身,但其实经常守候在晴明的身旁。
在晴明身旁单膝跪下,天后用不带抑扬的语调进言了。
「……也许这在人类世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对于我们来说就如同是发生在昨日一样。现在你能坐在这里,也只能说是你好运了……」
「神将也相信运气吗?这不是运气,是天命啊……但我也是天命将近了……」
「晴明大人!」
话语里混杂着责备的口吻。被神将们承认的这个人类,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
「天后,生存的东西都是会改变的。」
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会永远不变的。即使只是小小的契机,人的想法也是会改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树也好花也好,其姿态都会改变。人心也一样。即使不是人类,身为神的眷属,结果也是一样。
「大概吧……」
晴明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说出那样的话的青龙,最初也很厉害啊……坚决地说明自己绝对不会服从人类的支配。」
但那也改变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是会变的。总有一天,他会心悦诚服地承认昌浩吧。
「红莲也是一样……误解又会导致误解的产生,至今为止只是一直重复这样的事情而已……只要有心,就会感到疼痛。你们总不至于认为红莲什么感觉都没有吧……如果这样的话,请改变你们的观念吧……你们大错特错了……」
晴明拥有一个如此善良的灵魂。天生的性状是什么,那只是红莲的一部分而已。
「请向不在此处的人传达……我的后继者是昌浩,其他人谁也不是。只有他拥有那样的才能……总有一天,他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天后默默地行了个礼,就这样消失了身影。剩下晴明一个人,他用手按着太阳穴。
「你的前途会是多灾多难吧……」
这时,已经吃完晚饭的昌浩和魔怪一起出现了。
「是你找我吗?」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在警戒着。这容易让人读懂的地方还真是有趣。晴明用扇子指了指蒲团。
「在那里坐下吧。」
昌浩盘腿坐下,魔怪就伏在他的身边,摇摆着白色的尾巴。
「你问过彰子小姐的事情了吗?」
昌浩无言地向晴明点了点头。果然是这件事啊。
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思考了一阵,昌浩慢慢地开口了。
「总之,我先多少强化了一下包围着东三条宅的结界,然后去拜访了马代宅……」
迎接昌浩的,是脸色苍白憔悴的圭子母亲。虽然大致看了一下彰子的文书,但并没有细看里面的内容,就这样让他们进去了。大概是彰子来探访的时候曾经说过「会叫阴阳师来」的话吧。
「请你一定要救救圭子……」
圭子的母亲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用衣服的袖子擦拭着眼角,昌浩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怕、浓厚的瘴气把整个宅第都笼罩了。每天都被这些瘴气荼毒着,身体当然会变差吧。
圭子住在西对屋。为了更好地通风,窗户被打开了,帘子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帐幕被微妙地挪动了一下,傍晚时分微湿的风穿过对屋。比起什么都没有,这样也许会更舒适吧。若是在 一般情况下……
「彰子的直觉看来是对的……」
昌浩小声地说了一句,肩膀上的魔怪无言地点了点头。从刚刚开始,魔怪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
魔怪在昌浩的耳边悄声说道。是什么?昌浩反问。包裹着这座府第的瘴气,和刚刚在大路上遇到的非常相似。进入对屋的昌浩被满屋弥漫的瘴气弄得难以呼吸。透过帐幕的间隙确认了圭子小姐的相貌,昌浩吃惊地半闭上了眼睛。脸庞消瘦,失去光泽的头发零乱非常。肌肤已经变成了土色,眼睛无力地紧闭着,看上去已是虚弱得病入膏肓了。但圭子确确实实是刚刚在大路上碰到的生灵。有什么东西在唆使着圭子,要把她卷入黑暗的旋涡。走出对屋,昌浩向她母亲说道——
「你们最好祈祷佛爷保佑吧……只要恶灵消散了,小姐就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一说完,母亲就簌簌地落泪,跪在帘子前双手捂着脸。
「啊啊,求你了。请你一定要救救圭子!那样的话,这孩子就太可怜了……」
※ ※ ※ ※ ※
「听说是本来已有婚约的公卿变心,和别的贵族小姐结婚了。小姐因此而厌食导致生病,所以异邦的影子才趁此机会乘空而入吧。也许……」
「也许?」
对着反问的晴明,昌浩点了点头。晴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昌浩一动不动,等待着晴明开口。把扇子开了又合上,晴明垂下了双眼。
「——话说回来,昌浩……」
「什么?」
「你中午的时候使用过法术,吓唬某些官员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昌浩不自觉地噤声了。没想到竟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倒不如说,爷爷为什么会知道!那千里眼还没变呢。一切尽收眼底,说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啊……不是的……这个……那个……有点……」
那件事说不出口吧!说那些家伙在说晴明的坏话,自己和魔怪气上心头就教训他们了!如果说出来的话,这只老狸猫绝对会得意忘形的。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生气呢?明明我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说的,从别人口里吐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火大,真是天大的矛盾。确实,现在冷静地想一下,当时放任不管就好了,那样的话,现在就不用在这里被爷爷训,还可以睡一会儿,然后半夜继续出去巡行。看到昌浩没有答话,晴明仿佛故意般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昌浩啊……虽然说你正值喜欢恶作剧的年龄,但用阴阳术来惊吓人这种事情,难道你不认为是不正确的吗?」
「……是的。」
「对吧?你听好了,我们所行使的法术,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人类而存在的。虽然偶然也会解救有烦恼的魑魅魍魉或神祇,但那种情况真的是非常偶然的。」
「……没错。」
「但是……但是你却……做出在大内里吓唬人这种行为,难道是因为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吗?以前还是那么天真率直地跟在我后面转的……」
「……是呢……」
「还说要帮爷爷的忙,从三岁开始就求我教你阴阳术。」
「有这样的事吗?」
昌浩这想也不想就反问了回去,晴明马上装出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即使失败了多少次也不放弃呢,我还想真是有毅力呢……」
「……是那样的吗?」
昌浩皱着眉头,青筋一条一条地凸现出来。魔怪在旁边注视着他们,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晴明似乎是想拿昌浩开玩笑,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因为昌浩过于诚实的反应,让晴明控制不住。
「昌浩啊……爷爷很心痛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就不在了,你却还是这个样子……」
呸呸。
「真是不吉利的话!」
眼睛往上一挑,昌浩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我乱用法术吓唬别人。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犯!」
以后无论听到谁说什么,也绝对不会再理睬了!只会白白生气,让自己吃亏!啊——真让人生气!昌浩在心中大声喊着,但表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向晴明行了一礼就退下了。目送着他的背影,魔怪的肩膀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喂喂,晴明,你这样的话,那家伙回房间后又要大闹一场了!你要自己善后啊!」
「呵~呵~红莲不是正在做吗,真是佩服,佩服。昌浩也是时候要爆发一下了,不这样的 话会郁闷致死的呢。」
「……你说了这么多,实际上还不是供自己娱乐。」
晴明不回答魔怪的话,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总之,现在算是先念诵祈祷文了。究竟有没有效还是个未知数。真的有种被吸进去了的感觉。」
「再没有比女人的感情更可怕和更可悲的东西了……」
晴明在堆积如山的书桌上抽出了一本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然后又啪地一声合上了。并不是想看,只是用手把玩一下而已。
「红莲,拜托你了。不要把青龙的事情放在心上……」
魔怪的眼睛有一瞬间凝固了。晴明轻轻地抚摸着魔怪僵直的头,浅浅地笑了。
「我早就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呢……」
「……说谎。怎么可能会忘记……」
魔怪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晴明加深了微笑,加大力度胡乱地拨弄着魔怪的头。
「昌浩大概正在发飙吧,你是时候去善后了。」
轻轻地敲了敲白色的后背,晴明催促道。魔怪没精打采地走了出去。那身形白色、娇小,说是会比人的形态更便于行动。所以,从决定要去昌浩身边的时候,红莲就决定要保持这个形态了。在保持魔怪形态的时候,他只能够发挥自身力量的十分之一。当真正必要的时候,他才会恢复到本来的面目。这是红莲自己决定的。还有,绝对不摘下自己额上的金冠。那是晴明用咒术做成的封印之冠。是红莲自己希望的、抑制自己巨大力量的枷锁。燃起的熊熊烈焰穿破天空,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那是能把一切事物在一瞬间烧成灰烬的地狱的业火。必须把它制止——这是晴明把它收为自己式神所担负的责任。即使现在,那件事情还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悲痛的叫声。还有和那重叠在一起的、愤怒的咆哮。
——不能原谅……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万一那个时候来临,我会亲手把腾蛇杀掉……这是感情极少外露的青龙的激情。那也是晴明第一次看到他内心的真实感情。十二神将既是式神,同时也是他的朋友。所以,晴明才希望把他们留给昌浩。
「看来很难办呢……」
※ ※ ※ ※ ※
昌浩回到自己的房间,如意料中地发飙了。
「可——恶——!」
这次不是用寝具,而是拿起大褂到处乱挥,昌浩发出了巨喊。
「啊——!真让人生气!被本来已经忘记的事情逼入死胡同了!那么遥远的事情就不要扯出来说啊!」
「……昌浩,冷静点!」
好,深呼吸。在魔怪的声音的带动下,昌浩顺从地吸进了一大口气,然后像要把胸口里的气息都吐光一样拼命地吐了出来。然后把大褂放下了。
「我不应该管那些官员们说的话的!」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
眯了眯眼睛,魔怪露出了苦笑。晴明大概已经知道昌浩为什么会用幻视之术吓唬那些官员了吧。真是的!明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照直说不就好了嘛!却偏要拿昌浩开玩笑,激起他的怒火,真是很好的性格呢……昌浩说他是‘老狸猫!’,在某种程度上是万分正确的。而且,昌浩最近似乎越来越少一开口就把晴明叫作老狸猫了。大概是因为进入阴阳寨后,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功绩,以及阴阳寨的官员们对晴明的敬畏之情的缘故吧。对自己来说即使他是一个多么老奸巨滑的家伙也好,晴明始终是世上罕见的、拥有可怕 能力的史上第一的阴阳师。但即使头脑中接受了,感情上始终没有跟得上。特别是一被人激起来就按耐不住这点,真的很难办。
「看着吧,你这个糟老头子!我一定会超越你的!」
发出吼叫的昌浩,眼睛在燃烧着。那是反射着光辉的如黑耀石一般的眼睛。只要眼里还有这个眼神,这个少年就绝对不会放弃。他是拥有着无限有可能性,只要稍加打磨就可以成为至上的宝石的原石。吉平的孩子们,还有吉昌的其他孩子,即使很尊敬晴明,却从来没想过要超越他。从最开始起就认为绝对不可能而放弃了。
「……好了。」
也许是一阵大喊把心中的郁闷全排走了,昌浩一脸畅快的样子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去马代宅。」
昌浩脱下一直规规矩矩地戴着的乌帽,把发髻解下来绑到脑后,然后脱下出仕时穿的直衣,换上便于在黑暗中行走的深蓝色的狩衣。再带上黑色的手背套,把并排放在书桌上的几张符咒放在了胸前。魔怪用后足站了起来,前足来回摆动伸展筋骨。
「魔君,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情啊?」
「准备运动是很重要的哦——!万一在关键时刻筋骨痛,那不是很丢脸吗?」
「什么嘛,明明只是一只魔怪……」
「我不是魔怪!」
魔怪马上反驳,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
「我是不做准备运动也没有关系,但你可要给我振作一点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似乎出现了四溅的火花。昌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彰子送的香袋用长长的麻绳拴了起来。顿时飘来一阵伽罗的香气。
「……我是因为它有破邪退魔的力量才拿着的。」
昌浩回过头来扔出了一句话,魔怪眨了眨眼睛回答。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呀……」
「呃……」
魔怪对着说不出话的昌浩一阵奸笑。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出他在想,好,接下来应该讲什么呢。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然后抓住魔怪的脖子一把拉了过来。然后猛地坐下,把魔怪的两脚死死地压着。
「哇?」
感觉到昌浩正在他身后做着什么,但因为被压着身体,所以没法动弹。过了一会儿,昌浩把魔怪的头乱翻一通。
「怎么了?怎么了?」
瞪着眼睛手脚挣扎着的魔怪突然发现从自己的脖子上传来了伽罗的香味。昌浩把脚拿开放手了。
「这是什么?」
魔怪转了转脖子然后扭过头来向后望去,只看见昌浩正在合上香袋的开口。用绳子在开口上牢牢地打了个结,然后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昌浩爽朗地笑了。
「因为这是退魔的香啊。还是贵重的伽罗,我把它分给你了,快感谢我吧!」
魔怪眨了眨眼,三番四次地望向自己的脖子。飘来的是伽罗优雅的香气,还有其他沉香的味道。这是彰子调配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
「除了伽罗还有其他的香呢……」
「是吗?」
魔怪白了一眼瞪大着眼睛的昌浩。
「真可悲啊……连这样的味道都分不清楚……」
昌浩敲了敲甩着尾巴的魔怪开口了。
「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我自己调配的。而且我又不用其他的香……」
于是,正如他所说的,昌浩一生中都在使用着这种香。
京城里的黑暗很浓厚, 即使对自己施上暗视之术,无处不在的黑暗还是深深地、沉重地压过来。昌浩一下子望向了天空,上面是满天的星斗。
「黎明的时候可以看到上弦月吧… ...」
在半夜的时候可以看到月亮的,只有每个月的后半部分。昌浩无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因为施了法术,晚上的视线有所提高,但是否有月光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而且月光受到月读尊的加护,就和白天的天照大神一样,可以给予人们强大的力量。低低地*了一声,旁边的魔怪抬起了头。
「怎么了——?」
真是没有一点紧张感呢… …昌浩的视线向下望去。魔怪用后足直立快步走着。即使不走那么快在半刻之内也可以到达马代宅,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四脚踏地、不要走得摇摇晃晃比较好吧。
「魔君,你只用后足走路的话很快就会跌到的哦~」
「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很想用两只脚走路。」
魔怪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昌浩的腰,看上去一反常态地异常兴奋。
「… …」
好像喝醉了的样子,昌浩想到,但口里并没有说出来.说出来的话魔怪一定会生气吧。不对,也许会哭也说不定。还会大声地嚷嚷「昌浩好过分」吧。一想到这里,昌浩就咯咯的隐隐作笑。看到昌浩这个样子,魔怪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魔怪满腹疑惑地半眼望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把前脚放回地面,轻快地跑了起来。果然,这样的话看着的人也会比较安心呢。
「如果要从大内里前面经过的话,就必须要拉开一点距离不让卫士们发现呢!」
沿着西洞院大路往南走,在二条大路拐右,然后一直前行,来到西大宫往右拐,然后往北走,在土御门大路再往左拐,然后直线前进。这就是去马代宅最快的路线了。魔怪摇晃着他白色的尾巴。
「恩——反正都要绕大弯了,尽量避开人家的耳目不是更好吗?虽然可能有夜盗出没… …」「你说得轻巧,如果遇到的话就麻烦了。」
「那时侯就像中午那样用法术把妖怪弄出来,等他们吓得跌倒在地的时候趁机逃跑。」
弱小的妖怪啪嗒啪嗒地快步跑过他们的身旁。
「啊——这不是晴明的孙子吗?加油啊——」
「不要叫我孙子!」
朝走远的背影一阵怒吼,昌浩挽起了手臂。
「算了,我不管了。」
「哎呀,那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吗?今天也出来散步啊?」
「恩,是的。」
朝突然从地面钻出来的没有眼睛的蛇点了点头,昌浩和魔怪轻巧地从他头上跳过。
一只蹦蹦跳跳的妖怪认出了昌浩他们停下步来。
「在又京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啊,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无法靠近呢。」
「啊,你说的是京城的北面?」
「没错,就是那里!什么啊,原来昌浩已经知道了啊。」
似乎是特意来把消息告诉昌浩的。昌浩到过谢,妖怪就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消失了。之后还遇到很多无害的小妖怪在京城的道路上徘徊。昌浩深刻地感受到,妖怪的数量在增多。以前没试过有这么多妖怪出没的。昌浩甩了甩头,不行,不能把这么大的骚动带到大内里的周围。他们大概只是出现在昌浩的周围吧。而且有时还是大摇大摆地在眼前走过。如果可见的妖怪们到处无居无束地阔步横行的话,那真是京城的一大灾难了。绕了一个大弯,终于走到三条大路的两人稍微加快了步速。由于那样的事情,出发的时候已经亥时过半了。马上就要到子时。无论怎么赶路,到达马代宅至少还要半刻以上的时间,而丑时已经近在眼前了。来到三条大路,两人小跑着前进,拐向右边。昌浩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听到别的脚步声,他感到很奇怪。仔细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身后还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魔怪奔跑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所以没有关系。再仔细听一下,除了脚步声,还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有谁在尾随着他们。昌浩紧张起来,整理了一下呼吸,一把拽过了魔怪的脖子,飞奔进身旁的小路。魔怪没有做声,轻巧地移动到了昌浩的肩膀。屏息静气观察了一下状况,脚步声在小路的旁边停下了。似乎正在疑惑着什么。微湿的风轻轻拂过。
「——彰……」
发出声音的是魔怪。伽罗的芳香随这风飘了过来。迟疑了一阵,昌浩惊讶得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彰……彰子!?」
听到叫唤声,黑影转过身来。彰子白色的脸庞浮现在黑暗中。
「啊,昌浩,原来你在那里啊。」
走进眼睛闪着光辉的彰子,昌浩的语气也狂躁起来。
「不是说原来你在那里的时候吧!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不带一个随从一个人走在这种地方,要是遇上强盗该怎么办!」
彰子缩着脖子、眼睛往上窥视、偷偷地看了昌浩一眼。坐在昌浩肩膀上俯视着她的魔怪则对另一件事情发出了感慨。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竟然可以紧紧跟着我们没有迷路。到底是因为晚上的视力好,还是因为她有见鬼的能力呢?不管怎样说,总之彰子总是会做出超越常规的行为。彰子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慢慢地说话了。
「因为……我很担心圭子小姐啊!因为昌浩说过晚上会去马代宅,所以我就想会不会从我家经过……」
「如果没有的话你想怎么做啊!」
「那个时候我就会回到府邸。昌浩不是说过丑时不要离开对屋吗」
确实说过。
所以,彰子就在赌昌浩也许会出现在三条大路这个时机了。
「对不起。」
看到垂头丧气的彰子,昌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昌浩按原计划走沿着大内里的那条路走的话,彰子就会在丑时之前放弃而返回府邸。但昌浩的判断和彰子的赌注一致了,就只是这样。即使现在想后悔已经太迟了。昌浩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冷静下来后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现在是什么时间?必须尽快把彰子带回那有强韧的结界守护的三条宅。圭子小姐的事情暂且放下,保护彰子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总之,你先回东三条宅!」
但彰子突然抬起了头。
「不要!请带我一起去吧,求你了!」
但是昌浩断然拒绝了。
「不行!」
「但是……!」
打断彰子的话,昌浩语气激愤地怒吼起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彰子在的话只会碍事!快回去!」
「……」
彰子的眼神摇摆不定。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她抿了抿嘴唇,就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睛俯视着脚下方。气上心头的昌浩加重了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彰子只是能看到妖怪而已!遇到袭击的话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不对……」
「所以快给我……!」
突然,魔怪用前脚狠狠地拍了一下昌浩的额头,发出了一声巨响。昌浩摇晃了一下,有点生气地望着从自己肩上跳下来的魔怪。
「魔君,你在干什么!」
魔怪扬了扬下巴,像是在催促昌浩一样,昌浩 马上把视线投向彰子,只见彰子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了。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昌浩的胸部。似乎一眨眼泪就会簌簌地落下来一样,所以彰子拼命地睁大着眼睛。
「彰子也在反省了,已经够了吧。而且,如果不及早把她送回去就糟了吧!」
停了一会儿,魔怪用近乎冰冷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圭子小姐说过今天的丑时会来迎接你吧,已经快要到那个时刻了。」
昌浩颤抖了一下.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激动起来,把怒气的矛头直指影子,但现在已经没有间再做这些事情了!圭子的身旁有异邦的妖怪有异邦的妖怪。异邦妖怪现在仍然在打彰子的主意吧。把她当作那只大妖怪穷奇的供品。昌浩一把握住彰子的手腕,一瞬间感到了彰子的颤抖。
他的胸口突然向被刺中了一般。即使看上去多么倔强,彰子始终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且还被妖怪们觊觎着,时常与危险为伴,所以总是待在晴明的结界里。和妖怪扯上关系会有多危险,她比他自己知道得要更清楚。所以只要想想彰子的处境,就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了。就在昌浩张开嘴巴正要为自己的怒气而道歉的时候……魔怪白色的毛抖动了起来。全身飘扬着淡红色的斗气,拍打着昌浩和彰子的脸庞。接着,昌浩的脖子里出现了一块冰冷的疙瘩,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沿着背脊滑落,心脏疯狂地跳动。昌浩的气息急促起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在大脑深处回响。因为紧张,双手双脚全都是一片冰冷。是妖气!没有被瘴气所掩盖的纯粹的妖气从头上迫近过来。翅膀挥动的声音响彻天空。突然发起一阵狂风,卷起了干燥的大路上堆积已久的沙尘,顿时满天沙尘弥漫。昌浩马上把彰子拉到自己身后。这时,常昊突然发现彰子长长的头发被绑到了腰际,身上穿的是轻便的外套。插在腰袋里的大概是护身用的怀剑吧。彰子事做好了某种觉悟才来到这里的。魔怪猛地抬头望向上方。与此同时,天空传来了一把妖艳而温润的声音。
「……哎呀哎呀,彰子小姐。你竟然到这里来了。我本来这就要去迎接你的。真实性急呢……」
呼啦呼拉地,巨大的翅膀又卷起了一阵风,地上的尘埃再次飞扬起来。
两个巨大的像鸟一样的影子降落到三条大路上。
圭子从其中一个影子上轻轻飘落下来,露出了带着邪意的笑容。
「——……!」
昌浩咬紧了嘴唇。一共有两只妖怪,而且隐藏的力量比预料的还要强得多。即使魔怪恢复原来的样子,要同时对付两者还是不行的吧。但是,必须保护彰子!
「……你们是道士吗?」
其中一只鸟带着审视的眼光直直地凝视着昌浩。不久,他就带着轻蔑的眼神笑了。
「鹗啊……喂,鹗!你快来看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那个被唤作鹗的鸟妖张开巨大的双翅嗤笑着答话了。
「狻啊,就像你说的一样,只有这种程度的实力,竟敢和我们的主人对抗,真是荒谬!」
昌浩的左脚往后退了一步.背后的影子正在屏息静气的观察着眼前的状况.没错,昌浩知道.昌浩知道,影子正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并不是通过语言,通过每一个细微的行动,影子正拼命的要读懂昌浩的所有想法.影子的手触摸着自己的背,体温透过狩衣传过来.
「小子,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们吧!」
「快交给我们,小子!那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两只鸟妖轮流说道.
「我们两个为了主人一定要把那女孩弄到手.」
「没错,快过来吧」
圭子兴奋地接口了.
「只要把你交上去的话,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突然,昌浩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情景.在很深,很深的黑暗中~~~~~~在幽深,茂盛的森林深处.在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无数的光.那光辉就像无数的星星降临到地面一样.灿烂的光芒劈开黑暗,异邦的影子们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时机的来临。为了治愈大妖怪穷奇的伤,他等待着这个供品。在哪里?那里是什么地方?很深、很深的森林。是四周像涂漆一般、就连月光和星光都到达不到的地方。咚,心脏在跳动。那个黑暗———突然,昌浩的全身向被什么捉住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发自内心的振颤支配了四肢,像荆棘一般缠绕着自己的身体。
感觉到常昊已变得彰子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常昊,你怎么了?」
昌浩的目光集中在一点上,但并没有焦点,额角上渗出了冷汗。魔怪感觉到他的异变,脸色骤变,马上回过头来。
「昌浩?」
昌浩脸色苍白,微微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都没有……」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是,那黑暗,异邦的妖怪们潜伏的黑暗,就像是冰冷的牢笼一样。那和一般的黑暗不同,昌浩只是这样觉得,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来。她身上穿的,自由浮现在黑暗中的白色单衣。白色的影子游走在魔怪视野的边缘。小巧的身体一个蹬地,堵在了圭子的前面。乘着这个空隙,两只鸟妖朝昌浩跳了过来。两个都像是成年男性般的大小。日本没有这么大的鸟类,没错,这个妖怪是——
「狻和……鹗……」
三海经的其中一节在昌浩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狻,本名钦狉。这妖怪一出现,必逢大旱。
「小子,走开!」
鸟妖一声巨吼,发出了天摇地动、无比凶狠的「声音」。酷似鹗和鹄鸣叫的声音传到了昌浩的耳中。
「昌浩……」
传来了彰子的嘶哑、颤抖的声音,纤细的手指哆嗦着扶着昌浩的背部。昌浩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嗯啊比啦呜嗯咔唔,夏啦库嗒唔!」
结下外缚印,昌浩盯视着鸟妖。绝对不会把彰子交给你们!
「嗯吗库萨吗唔嗒吧咋啦嗒恩,瑟嗒吗咔咯夏嗒嗦哈嗒呀嗯嗒啦嗒咔嗯,吗嗯!」
一堵看不见的墙把鸟妖挡住了。被挡开的鹗发出了疯狂的怒号。放出的巨大妖气震动着空气,使尘土飞扬起来。尘埃袭击着昌镐的眼睛。昌浩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阴风和翅膀一起打在额头上,昌浩的狩衣飘动了起来。
「可恶……!」
从怀里抽出符咒放在眼前,昌浩静下心来。鹗张开翅膀生起一阵狂风,日阿伯后化作龙卷,朝昌浩袭去。昌浩能感觉到,身后的影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吐一口。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我会保护你的!」
抛出这一句话,昌浩把符咒放了出去。
「万魔拱服!」
突然,灵力一下子倾泻了出来。符咒化作了银色的刀刃,把龙卷切成了两半。刀刃就这样朝鹗的方向飞去。
「真令人恼火!」
鹗用爪子把刀刃挡开了。可怕的妖力在相交的一瞬间消失了。另一方面,魔怪正和狻对歭着。魔怪死命地盯着狻,和他保持距离,就在昌浩打散龙卷的同时跳了起来。
「————!」
魔怪绯红色的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额上的纹样鲜艳地闪耀着,闪闪发亮。灼热的斗气包裹着全身。魔怪朝着怪物猛冲过去。
「你这小家伙……是什么!?」
小小的魔怪被红色的斗气所包围,突然改变了形态。
「可恶,你就是那个……!」
和那道士一起、不知道是神还是怪的东西。原来魔怪的表皮知是假装的阿?现出原形的红莲抓住机会,放出灼热的炎蛇要把鸟妖束缚。但狻张开翅膀,一把把炎蛇拨开,直冲向天空。
狻突然把嘴张开,发出了奇怪的鸣叫声。一瞬间,红莲的四肢到处都被劈开了。
「嗤!」
砸了一下舌头,红莲再次召唤燃烧的深红色的炎蛇。伤口大概是被妖气的利刃割裂的吧,红莲判断。无数的蛇缠绕在一起向狻袭去。狻拍动巨大的翅膀,突然刮起了一股暴风。
——无论是昌浩还是红莲,都在鸟妖的攻击下拼命地守护彰子。
所以,心完全被眼前的强敌作占据,完全忘记了……还有另一个敌人存在。初次看到阻击自己的异邦妖怪,彰子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那种恐怖。因为一直以来都待在晴明的结界里,所以并没有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妖力。而且,自己还一直受到这样的威胁。如果不是有阴阳师在守护自己,大概自己也活不到现在了吧。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昌浩会那么生气。如果自己不再的话,昌浩一定可以更自由地活动吧……自己真是个累赘。不能成为他们的障碍!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紧握着两手陷入沉思的彰子突然感到耳边传来一阵冰冷的气息,不禁战栗起来。
「彰子小姐……」
喉咙发不出声音。就在她屏息静气地转过头的瞬间,一些细细的冰冷的东西缠绕到脖子上来了。她用两手抓住缠绕上来的嬉戏的东西,想要把他们扯下来,突然发现那是黑色的长发。
圭子的长发掐住了她的脖子。
「来……安静下来。请跟我来吧……」
耳畔听到了一把就快要笑出声来的高兴的声音。彰子拼命地摇头,只见圭子的眼里掠过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今晚是最后了。只要把你送上,他们就会实现我的愿望。」
圭子一副很幸福的样子,眼里露出了笑意。瞳孔一样的发出精光。
「所以,为了我,请按我说的话去做吧……你也不想那个孩子死吧」
主子瞥了昌浩一眼.然后把浑身发抖的彰子的脖子缠紧,咯咯咯地笑了。
「……鹗、狻……已经够了……」
两只鸟妖突然停下了攻击。然后一边嘲笑一边飞舞。昌浩转过身来,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彰子……!」
红莲金色的双眸放出了光芒,唤起一阵带着微热的和风。
「住手吧,我也不想让彰子小姐死在这里啊……」
注意到红莲的顾虑的圭子露出了凄绝的笑容,把缠绕着彰子的头发提了起来。彰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似乎是想让痛苦消减一些,她用雪白的手指撰著了脖子上的头发。
「红莲,不行!」
在昌浩的制止下,红莲的火焰平息了下来。
「不要,把彰子放开!」
鹗从后面袭击叫喊的昌浩。
「住嘴!」
鹗用翅膀把昌浩痛打了一下。受到冲击而飞出去的昌浩,身体硬生生的撞到了墙面。
「昌浩!」
「你也是一样!」
耳畔传来了妖怪的声音,与此同时,红莲的背后突然感到一股剧痛。原来是狻的爪子**他的背后。就这样把红搁倒在地,狻费劲地用脚踩住红莲的侧脸。
「红莲……!」
昌浩便爬起来边叫道。鹗踢了他的小腹一脚,高声地说。
「圭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用带着利爪的双脚践踏着昌浩的后背,鹗嘲笑起来。
「真是愚蠢……真是难看……」
「根本不用劳烦主人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把他们折磨至死吧。」
昌浩愤怒地瞪着鹗,这让鹗大动肝火。
「不要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情。……我要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
鹗红色的嘴巴向昌浩逼近过去。昌浩睁着眼睛毫不动摇地凝视着这一切。
「昌浩……!」
彰子的悲鸣从黑暗的缝隙中传了过来。被狻按在地上的红莲暗暗把力量注入四肢,要把鸟妖甩开。昌浩感到那种气息,低声叫了起来。
「红莲,不要……」
那就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一样束缚着红莲的身体。狻的爪子陷入了他身体深处,带着热气。虎爪缓慢地蠕动着,贯穿筋肉,一直渗入到内脏。红莲砸了咂嘴。灼热的疼痛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糟糕,不能让昌浩知道,要不他一定会反过来保护自己的。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另一方面,逼近昌浩眼睛的鹗的嘴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鹗突然睁大了眼睛,摆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后退了。背后的压迫感突然消失。昌浩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因为鹗的体重而歪曲了的肋骨,发出了声响恢复到原位。昌浩踉跄地站了起来。
「彰子……!」
眼前的景物摇晃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勉强地支撑着、拼命不让自己倒下去的昌浩直直地盯着圭子。
「把彰子……还给我……!」
圭子只是微微地提了提嘴角。
「那个不行……」
鹗降落到圭子的旁边。它的翅膀把彰子的身体一裹。彰子就这样无力地倒下了。
「彰子!」
在昌浩叫喊的同时,红莲把狻甩开了。灼热的业火燃烧起来,把狻团团围住。但狻大喊一声,火焰马上向四方飞散,消失了。
狻拍着巨大的翅膀飞上了天空。跟随在他身后,鹗背起圭子和彰子,也望天空飞去。
「彰子!」
正在结印的昌浩,被狻生气的龙卷风袭击了。眼睛被漫天飞舞的尘土遮蔽,常昊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举了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了鹗的鸣叫声。鸟妖的妖力化作了风刃。在被那风刃击中之前,红莲就把昌浩抱了起来逃离现场了。只留下地面上飞舞的漫天尘土。
昌浩甩开红莲的手臂,拼命地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但是,那两只鸟妖混杂在黑暗中,早已不知道消失在何处了。
昌浩茫然地凝视着黑暗片刻。
以及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恐怖把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昌浩觉得非常寒冷。
「……那些家伙……要去哪里……」
必须快点追赶那些妖怪,刻不容缓。不然彰子就会变成穷奇的饵食了。变成穷奇的饵食。昌浩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打了一个寒颤。明明说过要保护她的!一定要同自己来保护她。绝对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她可怕。如果就这样失去彰子的话……如果来有及、不能把她救出来的话……手在颤抖。明明即使被鹗践踏在脚下、即使他的嘴近在跟前,自己也绝对不会感到害怕的……握紧颤动的手,昌浩突然皱紧了眉头。鹗的嘴就要来到我面前的时候为什么停下来了呢?为什么突然往后退了?自己并没有使用法术,红莲也没有攻击彰子被捉,他们明明已经是什么都干不了的了。突然,昌浩闻到了一股轻微的香气。
「……伽罗……」
——那么,我用这个交换吧~
是彰子送的香袋。因为昌浩已经完全习惯这种伽罗的香气了,所以时常是一想起来仿佛就能闻到一样。然后,鹗在要把我眼睛挖出来之前注意到这香气了。捍扔有破邪退魔的作用。就、异形、特别是怀有恶意的魔物,是最讨厌香的。透过狩衣紧捏着挂在肚子上的香袋,昌浩的脸有点扭曲了。
「彰子……」
我还没有道歉。对不起,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我就连这样的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我会去救你的!我绝对会去救你的!
「昌浩,你没事吧?」
尖锐的声音从脚边传来。魔怪正用他那双如晚霞般的双眸望着自己。
「魔君……魔君,你的伤势怎样?」
红莲的背后应该受了伤才对。恢复成魔怪的姿态后被白色的毛遮盖了吧,不可能那么快就可以痊愈的。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只是轻微的擦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这个,彰子的事情更重要!」
魔怪眺望着北方。
「鹗和狻在黑暗中飞方向了北方。那些家伙的娇气的渣滓在很远的地方还残留关,他们在京城外面。」
听到魔怪的话,昌浩突然想趣了什么。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月光和星光都达不到的、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昌浩睁大眼睛惊叹了起来。
「……难道……」
潜藏着拥有那么巨大的妖力的妖怪,但认也发现不到的地方。想着绝对不会是这里,也许谁都会最先把它从选项里剔除的地方……昌浩的耳朵里响起贵族们的话。
——没有下雨……
——已经有近两个朋没下雨了!
——如果乞巧祭结束后还没下雨的话,大概会心动到天皇吧……
离平安京最近的水神。天皇求雨的地方,是坐落于京城北部的灵峰。它拥有庞大的灵力。在久远的神代,神曾经乘林船降临到那里。神圣的结界覆盖着群山。反过来说,结界内部的一切事物全都被隐藏起来。不进入结界内部的话,是绝对不会感觉到的。像是觉察到昌浩的思考一样,魔怪眨了眨眼睛。
「……是贵船吗?」
魔怪抬头望着小声叽咕着的昌浩,一脸严粛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如果他们真的藏在贵船的话,确实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
那是个只有少数官司和神官、远离人烟的地方。被浓密的灵气覆盖着,就连阴阳师们的占卜也会被扭曲。
「但如果弄错了怎么办?」
彰子的性命已经像风中之烛一样了。如果判断错误的话,会直接关系到她的生死。但昌浩没有犹豫就一口断定了。
「是贵船!绝对不会有错!彰子一定在贵船的某处。」
「有什么根据?」
听到魔怪的反问,昌浩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是直觉。只是这样,但我相信它。」
在几天前梦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梦。被晴明丢在贵船的遥远的记忆。5岁的时候,在黑暗的贵船神社中,害怕地哭泣着。明明早就已经忘记了,却突然出现在梦境中。
「虽然只是半调子,虽然不太可靠,但总算是一个阴阳师。阴阳师的梦境是有意义的。说出这样的话的,是魔君吧。」
没错,魔怪点了点头。如果昌浩那么认为,那就一定是正确的。即使其他人不相信,魔怪也确信着这一点。昌浩确认了一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根据星星的位置推算出了大体的时刻。已经过了子时很久了。必需赶快!昌浩奔跑起来,宛然感觉到背后的疼痛,踉跄了一下。也许是被鹗且翅膀打飞出去的时候受伤的吧。昌浩皱了皱眉头调整了一下气息,嘴里念动了咒文。
「嗯吧萨啦酷呜嗒,吗卡哈嗯哪卡呐弗……」
希望有多余的法力可以修补这残缺的身体。只要现在就够了。之后无论会出现什么反作用我也甘愿承受。所以……魔怪不安地望着他。昌浩忍受着疼痛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关系,马上就可以治好了。」
他捧起魔怪白色的身躯,放到肩膀上。
「昌浩,我没事的,把我放下!」
昌浩眯了眯合瓣花冠,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狻的爪子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脊背,这一切,昌浩全都看在眼中。
「……我还只是个半调子。不能像爷爷那样把你的伤治好,对不起。」
魔怪沉默了。以前被穷奇袭击的时候红莲身负重伤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了。晴明在一瞬间就把那些伤全治愈了。那是当然的。安倍晴明就连死者的灵魂都可以从黄泉呼唤回来。昌浩咬紧嘴唇,悔恨在胸口蔓延开来。实现不了。即使决定了要超越爷爷,但这并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到达的顶峰。通过这次的事件,昌浩很清楚这一点。昌浩深呼吸了一下,向北方跑去。
隐藏着身姿的十二神将青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事情的经过。帘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情景进入了正在安倍宅写着什么的睛明的视野。
「……是青龙啊,怎么了?」
睛明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长长的身影。零散的头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藤原彰子被异邦的妖异们带走了……」
听到这有带丝毫感情的报告,晴明吃惊在瞪大了眼睛,把头抬了起来。
「什么……」
青龙在那里盘腿坐下,斜倚着身子,把手臂挽了起来。
「…你到现在还能说那是你的后继者吗」
「没错.昌浩他怎么样了」
「他和腾蛇一起去追赶妖怪了.白虎和天后正在追赶那国务委员只鸟妖笔藤原家小姐的生灵.晴明,你要怎样做」
只有晴明知道,在昌浩离开府邸后,神将们会有节断自己的气息和神力秘密地跟 随在后面.因为那是晴明的命令.异邦发妖异很强大.即使有腾蛇陪伴在身边,也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吧.
「彰子小姐被带直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就连晴明也生气了.既然看到了那时候的情况,就是就可以出手相助咯!青龙桀骜不驯地回答了.
「在旁边看着.——我想,如果那个孩子是你的后继者,那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收拾掉吧.看来我太高估他了……」
晴明张开嘴巴,什么话都没有说,用手按着额头,重重地吐了口气.
放下笔、合上墨盒,晴明向青龙转过身去。
「我有言在先。青龙,你不要问题把那时候的事情牵扯进来……那件事是不可抗拒的。腾蛇并没有恶意和杀意。」
「但你差点儿就死了!那是事实!还有其他比这更重要的吗」
冷冰冰地扔下这名话,青龙站了起来。
「我去追白虎。藤原彰子就由我们救出来吧……给我适可而止啊!怎么可以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末孙来支援!让他来当你的后继者,太沉重了。」
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后,青龙就消失了影踪。大概是如刚刚所说的,去追踪同伴们留下的气息了吧。晴明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像是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子……」
腾蛇才不出现在这相世界里。即使呼唤多少次,他还是会马上回到异界。其他的神将即使没有事情也会经常待在晴明的身边,只有腾蛇绝对不会接近。他总是被孤立。也许本来脾气就合不来吧、
「太裳,朱雀……」
没有一点声息,两者出现在面前。晴明低声地命令隐形的两人。
「追上青龙。然后,助昌浩和腾蛇一臂之国力!」
「那个……」
「不行吗……」
没有回答。晴明的瞳孔燃烧起来。
「那就在一旁看清楚!你们还没有承认的我的孙子的实力。你们要认定他是不值得扶助的不成器的人也好,要推翻自己的一直以来的想法也好,我一根不予追究……去吧!」
那声音激昂得像晶莹的坚冰。二人踌躇了一阵,身影终于消失了。
晴明像是有点氯馁的样子,把头垂了下来。
正沉浸在莫名的沮丧中,揣后传来一低沉的声音。
「晴明……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很少现形的六合不知道什么时候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后。六合和青龙一样是木将。属性是庆贺茶褐色的长发被束在腰间。右眼下有一个像痣一样的东西,瞳孔是透明的黄褐色。一条长长的面巧妙地缠绕在身上。晴明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答道:
「如果在意的话,你也跟去看看吧……」
但六合摇了摇头。
「我不能那样做。守护您是我的职责,必须时刻守在您的身旁。」
与青龙不同,六合的性格很沉稳。平常很少出声,一直默默地在旁守候。像这样现身真的是非常罕有的。晴明越过肩膀回头望去。
「昌浩是我安倍晴明唯一的后继者。这是我和腾蛇已经承认的。」
在十二神将中,最顽固的其实是腾蛇。最可怕,最不宽容的也是他。腾蛇是唯一一个会叫昌浩「晴明的孙子」的人。应该是看到昌浩身上潜藏的才能吧.原来是这样,小声地说了一句,六合的身姿就消失在风中。
「那样的话,我就相信那句话吧——」
六合的气息完全消失了。但晴明知道他还在身边。其他的神将也是,只要呼唤他们的名字,即使他们身处异界也一定会马上赶过来。如果所有人都像六合一样肯听我说的话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晴明无力地垂下了肩膀。穿过京城的街道,昌浩拼命地跑着。贵船神社很远。即使越过了船冈山,即使迂回曲折地跑了好久,无论怎样赶路也要花半日以上的时间。即使这样,昌浩拼命地不停向前奔跑。再不快点的话,彰子就会……突然,腿一下子软了下去。
「哇!」
昌浩因赶得太急而跌倒在地上,魔怪被抛了出来摔在地上。他马上跳起来,跑回昌浩的身边。
「昌浩,你没事吧?」
昌浩没有回答,用两肘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但是一个踉跄,双再次倒了下去。昌浩用手撑着地面,魔怪钻进了他的胸部和地面之间的间隙。虽然说只是小孩,但这样突然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魔怪也支撑不住被压在了下面。「魔君,你这个笨蛋!」
昌浩焦急地喊了起来,支撑起上身,把魔怪抱了起来。
红莲的身躯也就算了,现在背上还负着伤,怎么可能支撑得起昌浩的身体呢?
昌浩紧紧抱着魔怪,用颤抖的声音说话了。
「……好远啊,这样下去的话……」
如果可以像鸟妖那样飞的话……又或者可以坐在野兽的北上奔驰的话——昌浩把头埋进魔怪的后背思考着。有什么办法吗?难道就没有什么好方法吗?突然,魔怪长长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不久,昌浩也发现了。
「……车?」
咕噜咕噜车轮的声音正慢慢地接近。 昌浩扭头望去。离开京城,沿路完全没有人居住。在只有星光的黑暗中,昌浩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看到一点微弱的苍折的光。那亮光也随着车轮的声音逐渐扩大。昌浩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醒司过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魔怪跳离昌浩的手,向后方前进了几步。长长的尾巴上下摇晃着,晚霞般的瞳孔闪耀着光辉。
「——那是……」
那苍白的亮光是鬼火。车轮咕噜咕噜地发出吵闹的声音,在鬼火的照射下,它的全貌终于浮现了出来。昌浩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是车之辅!」
是前几天遇到的牛车的怪物。因为没有用牛牵着,所以也许该称之为车吧。车之辅比昌浩要高大得多,正飞快地向这边跑来,在昌浩和魔怪的前面停下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呼声,车之辅似乎在说着什么。昌浩拜托正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的魔怪。
「魔君!快拜托车之辅载我样去贵船!」
比起走路,坐车要快得多。而且,车之辅还是用自己力量奔走的车妖。其他普通牛车根本不能与之相比。魔怪用昌浩听不懂的的语言说了一阵,终于抬起了头催促昌浩.
「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从沿路的小妖们口中听到事情的经过,他现在来报恩了.」
昌浩绕到车之辅后面,掀起帘子爬了上车去.魔怪也跟在后面跳了上去.还没等两人坐好,车之辅就已经飞快的跑开了.车轮震动的很厉害,以致昌浩和魔怪不能稳稳当当地做着.也许是碾到石头了.车身向上跳了起来.昌浩的身体也在一瞬间被抛上了空中.然后又掉到了木板上.
「好痛~~~~~~」
魔怪轻轻的跃起.落在昌浩的身上.
「呜啊!」
「对不起!」
魔怪慌忙跳了下来.昌浩不住的咳了一阵.作出无所谓的努力想要调整自己的姿势.但山路是不可能平坦的,二人一路上倒的东倒西歪.
车之辅.就这样飞驰在扑满了砂石和坑洼的山道上.
※※※※※
藤原圭子站在一座隐藏在葱郁的深山中的神社前.从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能听到的只有这水声和呼啸而过的呼呼风声了.圭子把手扶在身旁的巨大的杉树上.在杉树粗糙的表皮上,插着无数的钉子.
「今晚是七根~~~~~」
她手里拿着发出暗淡光芒的巨大钉子.另一只大手拿着金槌.众多的异形围绕在她的周围.她高兴的望着周围的妖异们.只要她把这些钉子钉完,这些妖怪就可以实现她的愿望了.最初的时候因为不能把钉子完全打进树里.所以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但日复一日,随着钉子数目的增加,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也在不断的增加.在白天,身体还因生病虚弱的连站也站不起来.但因为鹗和狻把力量借给自己,所以一过黄昏,她的身体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她把钉子对准树干,抡起了锤子.
当~~~~~
尖锐的声音响彻灵峰,把这里的寂静撕裂了.圭子噗的笑了起来,就快了~~~~~
当~~~~~
那个人马上就要回到我的身边了.只要把最后的钉子钉进树干,诅咒就能完成了.感受到她的思念,周围的妖异们就会奔赴把他恋人给抢走的那个可恨的小姐那里,把她撕的粉碎,把那骇人的尸骸带回来.
当~~~~~
诅咒的声音在深山里回荡----------在比圭子钉钉子的神社更深入的地方,坐落着贵船的本社.
但一进入这被强烈的灵力所包围的灵峰,样子就完全改变了.本来到处飘荡着清澄神气的宁静的贵船.现在已经变成妖怪的巢穴了.周围残留着灵气的障壁只是欺骗人类的存在,成为了妖怪们的隐身衣.神圣的本殿变成了异邦魔物群集的宫殿.走过整齐的,种满杉树的林荫道.穿过一个小门.就来到了一个地面因干旱而开裂的院落.藤原彰子就躺在那中间.把她围在中间,嗜血的异形们眼睛都闪着精光.无言地倾诉着.如果允许的话,就赐给他们一点点吧,即使一根头发,一滴血也好~~~~~这个女孩是极好的猎物.她罕有地背负着不幸的命运,要成为将来的国母.
「~~~~~退下去!」
一声令下,声音虽然波澜不惊,但蕴含着绝对不容质疑的意味.异形们纷纷后退.鹗和狻冷冰冰的望着躺在地上的影子.
「~~~~~~可恶!竟然在身上带者破邪的香~~~~~」
「这样不能进献给主人啊.狻啊,你要怎么做」
「噢噢.鹗啊~~~~~不用想的太多,我会把香的力量消除的.」
狻张眼向四处望去.围在他们身旁的怪物们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对上他们的视线.目光停留在一只妖怪身上,狻露出了残忍的目光。
「~~~~~~长蛇,你过来.」
一条粗粗的像麻绳一样的蛇颤抖的爬了过来.狻用爪子一把抓起爬到脚边的长蛇,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为了主人,你什么都愿意吧」
长蛇害怕的不敢做声,只是动了动头部,表示服从.
「这样啊.真是不错的觉悟呢,那么~~~~~去死吧!」
狻的爪子渐渐的刺进了蛇的头部,利落的用嘴衔住长蛇的头,把它撕为两半.鲜血从被撕裂的地方滴落下来.长蛇临死前痉挛了一会儿,最终一动也不动了/周围掀起了一股无声的涌动.狻把长蛇的尸体扔到了躺在地上的彰子的身上.尸体的鲜血把彰子的衣服染红了.
「~~~~~~原来如此,用污秽是香失去效果啊.」
异形的血把伽罗的香消除了.只要被弄脏一次,香就会永远失去效果.鹗一脸满足地摆了摆头,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
「狻啊,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方法了.主人也一定会喜欢的.」
「鹗,那是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两只鸟妖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不久,狻突然仰天大笑。
「鹗啊,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有趣,有趣……」
「那必须做点准备功夫,还要装装样子呢。」
鹗和狻又是一阵大笑。周围的妖怪摸不清他们的意图,都缄默着守候在一旁。
「……女孩,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随着鹗轻声地呼唤,彰子的眼帘微微地动了起来。不久,她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听到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车之辅突然停了下来。身子突然向前倾斜,昌浩和魔怪从车子前面滚了下去。昌浩掉在最下面,两人摇了摇头。拖着全身疼痛的身子,好不容易终于站了起来。脑袋一片眩晕。昌浩自出生以来十三年里,一次车也没坐过。这是第一次。感想只有一个——坐牛车好痛!穿过车子的长柄,魔怪向藏在车轮中间的妖怪郑重地道谢。
「谢谢!」
「太感谢你了!」
多亏了这个妖怪,他们才能在半刻之内赶到这里。虽然还没有实感双脚已经着地了,但现在不是悠闲地说这些的时候!车之辅正在向魔怪说着什么。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呢,接下来我们自己走过去吧。」
「他说什么?」
魔怪指了指前方的黑暗。
「这之前就有贵船神社的结界了,所以车只能到这里。就是那块岩石的附近吧。」
扬扬下巴催促着魔怪的昌浩往黑暗处张望,看见在黑暗中延伸着的小路旁镇座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微弱的白光在附近浮游。昌浩终于发现了潺潺的流水声。贵船川就在旁边流淌着。贵船船在右边流淌,就是说耸立在他们右边的是鞍马山了。而耸立在他们左面的,就是贵船的神体贵船山。隐藏着可怕的强大神力、从神代起就以立至今的灵峰。耳边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车之辅延原路返回了。等到车轮的声音完全消失,昌浩目视前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从刚刚开始就感觉到逼人的灵力。也许外行人感觉不出来,守护贵船的灵气障壁。从外面看来,那股力量是纯粹的、清洌的,无论怎么看都在夸耀着贵船神社那强大的力量。但是……昌浩抿了抿嘴唇,早就做好了觉悟。走过萤火虫飞舞的巨大岩石,昌浩和魔怪踏进了结界。就在进入灵气障壁那一瞬间,异变发生了。厚重的沾湿的空气逼人而来。明明在障壁的外面有那么多的萤火虫在飞舞,在里面却一只也没有。黑暗很深,深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然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每前进一步都会迷失在这和异界连接的魔道上。巨大的杉树枝繁叶茂,就好像要向他们压下来一般。这里就是贵船山。昌浩屏息静气。没错,但并不是这样的。所知道的贵船山是被清风和大气所包围的神圣的领域。
——好黑……
脑海里有一把微弱的声音在回想。昌浩吃惊地睁大眼睛。在这黑暗深处,在这无边无际的葱郁的树林中,感受到一股刺耳的寂静,和强烈到然人不寒而栗的灵气。
「啊……」
突然,脚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耳朵的深处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心脏像要结冰一样。血气从四肢渐渐流失,胸口因恐惧而紧绷着。黑暗。贵船神社的黑暗。这在自己五岁的时候独自一人经历过的黑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昌浩按着喉咙跪到了地上。魔怪轻声质问道——
「昌浩,你这是怎么了!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
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呼吸变得急促,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冷汗渗了出来,声音也发不出,只是不断地在喘呜。注意到昌浩的样子,魔怪诧异地皱了皱眉头,微微地张大了眼睛。
「昌浩……你难道……害怕这黑暗?」
但昌浩摇了摇头。不对,害怕的并不是黑暗。在他心里有一道伤痕。被丢弃在这里,虽然仅仅度过了一个晚上。
当……
金属的声音从山的深处传了过来。这微弱的声音刺激着昌浩的耳膜。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常昊突然合上了眼睛,用两手捂着脸。
——爷爷,为什么……
这里有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抱着双膝不停地颤抖。你会回来吧,因为你说在这里等你的。快点、快点回来接我啊!
当……
那是什么声音钉子的声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那是——诅咒。那时感情和怨念的回响。是谁在期望着谁会死去的诅咒的声音。在清洌的贵船山上,在那神圣的树干上,愚蠢的人类播下了污秽。
当……
明明是夏天,却是那么的寒冷。那幼小的孩子在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被拴在树上的身体变得僵直,只是在一味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在安静得会产生耳鸣的寂静中,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打钉子的声音,每回响一次,就毫不留情地在孩子心里刺下一刀
当……
爷爷,爷爷,为什么……
好黑,好冷,好可怕……
是谁——耳朵闭塞身子僵硬的昌浩突然感到了一丝温暖,他睁开了眼睛。在含着泪花的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昌浩眨了眨眼,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魔君?」
魔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用灵巧的尾巴抚摸着她的脸庞。待着锐利爪子的前脚轻轻地敲着昌浩的脑袋,细长的耳朵逼近到昌浩的脸上。
「冷静下来,这只是黑暗而已。昌浩,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
魔怪的尾巴突然打向昌浩的鼻子。
「我在你身旁。」
——爷爷,爷爷……
那孩子把头埋进膝盖里,封闭着耳朵,身体也僵硬起来。在他的旁边,有一个人看不见的鬼。
那原来靠在树干上的贵走到昌浩身旁跪下,不断地抚摸那孩子的头。
「昌浩,不要哭,不要害怕……」
孩子听不到鬼的声音。那个时候,那孩子见鬼的能力消失了,所以即使被抚摸着也不会发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即使是那样,那个鬼——红莲,仍旧不停地抚摸着昌浩的脑袋安慰着。
昌浩,没问题的。我就在你身边,不用害怕。你并不是独自一人,所以不要哭了。直到昌浩睡着为止。拭去昌浩眼角的泪水,把他的头放上自己的膝盖,红莲一直在轻抚着他——
「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吧?」
当……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昌浩直直的望着那像晚霞一般的瞳孔眨了眨眼。边颤抖着边作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直到呼吸顺畅为止。
——爷爷——好讨厌……
因为,他没有来接人家。一直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即使天亮醒过来的时候,身旁还是空无一人。我被抛弃了……这个想法把幼小的心灵绞紧、撕碎了。伤口被深深地、深深地挖掘出来,殷红的鲜血往外溢出……昌浩捏紧了拳头。黑暗……好可怕。因为,这个黑暗让我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自己被背叛了,被抛弃了。贵船的黑暗在记忆深处的伤痛牵引了出来。讨厌独自一人。因为,那个时候的痛感和绝望在脑海中苏醒过来了。身体……动不了。变得僵硬,不停地颤抖,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
——但是
「……彰子……在等着我……!」
昌浩突然咬紧了嘴唇。好可怕,好可怕。贵船的黑暗好可怕。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被揭露出来了。但现在,昌浩更害怕失去彰子。如果再不去的话彰子就会被杀。被穷奇用爪子撕裂,用牙齿啃咬。
当……
从远处传来的钉子的声音刺进了昌浩的心里。在大内里多次听到的传言。丑时之际在贵船神社里举行——穿着白衣的女鬼在施行诅咒。
——今天晚上能实现愿望了……那露出了凄绝笑容的圭子的生灵。昌浩显示出必死的决心站了起来。僵硬的全身发出了悲鸣。被鹗弄上的背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当……
拼命地抬起头,昌浩死死地盯着耸立在眼前的贵船山。
异邦的影子就潜伏在里面————抬起浑身发软的脚,昌浩往前踏了一步。
「……必须阻止……」
「阻止什么?」
昌浩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魔怪的提问。
「阻止穷奇……还有圭子小姐的诅咒……!」
魔怪的脸上现出了惊愕的神色。
昌浩的脸上还没恢复血气,脸色苍白地继续说了下去。
「诅咒……一定会返回诅咒者本身……被诅咒的对象,还有圭子小姐,最终双方都会牺牲。所以……」
鹗和狻抓住衰弱的圭子那充满了悲伤和恨意的心,让他施行了禁忌的诅咒。为了让这个灵峰被怨恨所玷污。这座山对于异邦的妖异这些黑暗的眷属来说,太过清冽了。所以就选了她作为踏脚石。也许就在诅咒完成的那一时刻,还没等诅咒实现,他们就会把圭子当作诱食消灭掉吧。异邦的影子会吃人。会吃日本土著妖怪。而且,为了润喉果腹,有时候甚至是作为同伴的妖异们都不放过。一步又一步,昌浩颤抖着向前迈步.全身被黑暗所覆盖,像铅一样沉重。响彻的钉子的声音不断敲击着胸口。我说过……我会守护她的。由我……亲手来守护……
伽罗的香气飘进鼻子里。就是这香气制止了逐渐逼近的鹗的红色嘴巴。彰子的心守护了我。所以,这次轮到自己守护她了。贵船的黑暗让心脏失去温暖、失去自由。让小孩惊恐不已、只会颤抖着哭泣。但现在,还有魔怪陪伴在身边。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输的!昌浩倾尽全力沿着山路前进,看见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微弱的灯火。
「……那是?」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观察着情况,终于看清楚了伫立在那旁边的小小的建筑物。
「那是贵船的社务所吧?」
旁边的魔怪一说话,就感觉到社务所里有人走了出来。分布在社务所周围的石灯笼被点亮着。
昌浩想,贵船里应该有宫司和神官主持的吧,所以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觉得很可疑。从社务所里出来的人影伫立在石灯笼的旁边。一动也没有动,似乎在望着这边。昌浩的心里不由得起了一块疙瘩,怎样也消除不掉。假设这是神社的职员,难道他没有感受到贵船的异变?集结在灵峰的圣域之内,这异样的厚重的妖气。没可能!昌浩紧张地走在通往社务所的道路上。一个穿着像被子一样的白色单衣的半老男人和一个壮年的男子直直的凝视着奔跑上来的昌浩。昌浩打了一个寒战。为什么那两个人会无言地望着这在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中前行的自己?那个半老的男人大概是宫司吧。白色的头发,皱纹满布。不带一丝表情盯着昌浩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静。昌浩迈出右脚,停住了脚步。
「见过贵船的宫司……」
没人回应自己的问候。昌浩心中的疙瘩滑落了下来。站在宫司后面的神官走上前来。鼓了一掌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时间,有什么事吗?」
昌浩向用沉稳的声音发问的神官回答道。
「因为我怀疑有异形潜伏在这里……我是尾随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在这个贵船里?」
神官和宫司对望了一眼,不禁放声笑了起来。然后向昌浩走了过去。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失礼,但如果在这灵峰有什么异变的话,我们早就向大内里报告了。有什么事情令你这么在意呢?」
神官平静地问道。紧张的情绪还没有解消,昌浩提高警惕保持距离作出了回答。
「宫司大人不觉得什么地方有异吗?」
「是的,和平常一样。」
这时,身旁的魔怪慢慢地后退,眯了眯晚霞般的眼睛。
「——昌浩,有点奇怪。」
用只有昌浩听到的声音,魔怪继续说了下去。
「那两个人……眼睛一次都没眨过。」
听到魔怪的话,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气。魔怪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比施加了暗示术的自己要看得远、看得清,就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昌浩仅仅能模糊地辨别他们两人的表情而已。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那样的事情。为了随时可以移动,昌浩和魔怪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的重心。神官和宫司慢慢地向这边走来。藏在背后的右手一直握着一个很细的东西。
「是异邦的影子吗……」
昌浩和魔怪跑上微斜的山坡。边走边越过肩膀往回看,只见神官把手里的大刀拔了出来。提起手中的白刃,神官在后面追赶着昌浩。耳边只有潇潇的风声。脸颊掠过一个温热的物体,杉树干上响起了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一支箭飞了过来。
「是宫司!那家伙疯了吗!」
魔怪叫了起来,昌浩一阵战栗。明明相距这么远,这半老的宫司射出的箭竟深深的陷入了杉树干里,多么厉害的力量啊!这时,后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头上方杉树的枝干似乎被横扫一空,只一刹那,仍旧青葱翠绿的杉树叶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手持大刀的宫司在用双臂去拨开那树叶的昌浩面前从天而降。把刀锋对着昌浩,神官逐渐地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这不是人类的动作。是被附身了吗?昌浩停下脚步,紧紧注视着神官,慢慢地往后退。在积满了杉树叶的山路上传来了淅淅沥沥的践踏树叶的声音。大概是从后面慢慢逼近的手持弓箭的宫司吧。魔怪守在昌浩的背后,直直地瞪着宫司,眼睛激烈地闪烁着,浑身迸发出绯红色的斗气。注意到这点的昌浩焦虑地喊了起来。
「魔君,不要!」
眼看就要向宫司袭去的魔怪连忙停住,扭过头来。杉树的叶子伴随着地上的尘埃在空中飞舞。
「为什么!」
「不能伤害他们!他们两人都是受人控制的……!」
没有喘气,也没有眨眼,神官和宫司面无表情地逐步逼近昌浩他们。被沉重的妖气所吞没,两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把咒缚解开的话应该就可以恢复原样了。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伤害人类!」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不反击的话搞不好会被杀掉啊!」
「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昌浩马上生气地反驳,用双手结印。
「我们要把彰子救回来!没有时间停下来在这里陪你们玩了!」
突然,胸口刺痛起来。
——昌浩,这样真的可以吗?阴阳术是不能对人类进行攻击的啊…
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不能用九字真言对付人类,不能向人类结剑印。如果有实力的人作出这种行为,那受到攻击的一方就会受到很重的伤害。最坏的情况是,会死去。但如果在这里不反击,他们自己大概会被杀死吧。神官和宫司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即使将来恢复原样,也一定不会记得自己所干过的事情吧。不能用阴阳术伤害别人哦……昌浩突然抿紧了嘴唇,向神官望去。爷爷,对不起。我不能遵守你的教诲了。现在不反击的话会被打败的。
「昌浩!」
魔怪发出了非难的声音。
「说不要伤害别人的是你吧!而你却……」
「魔君……!」
打断魔怪的话,昌浩叫了起来。
「魔君不能让人类受伤!」
而且,自己绝对不要让魔怪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害别人!
「那呜吗酷桑哒波嗒喃,喀拉科新吧里呀哈啦哈塔酒哧啦吗呀嗦哇咔!」
昌浩全身灵力迸发、化做风刃。直取神官。神官的脸上即时出现了几处划痕。皮肤顿时裸露出来,下面露出了硬梆梆的物体。
「什么……!?」
昌浩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脸下半部分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剥落,神官那被压扁了的嘴露出了一丝笑意。嗖的一声,一支箭插在了昌浩的脚边。魔怪把接二连三飞来的箭拨落,一蹬地跳了出去。魔怪的爪子划过正在用力弯弓的宫司,把他割裂了。皮肤从割裂的地方翻卷起来,露出了黑色的肌肤。宫司把那些皮肤扯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眨也不眨的眼睛一片浑浊。「难道……他们两个人已经……」
在谁也没有留意的时候,一直守护在贵船的神官和宫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异邦的影子杀害、被代替了。这样的话,无论贵船里发生了多大的异变,也不会有人前来通报吧。通常,如果没有什么重大事件的话,是不会有使者过来贵船的。即使夏天会有贵族家的子弟来贵船或鞍马避暑。但只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不会发觉吧。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昌浩的身后爆发出了庞大的神气。灼热的风撩起了昌浩后面的头发。一条深红的大蛇随即飞过他身边,起伏着向前方飞去。红莲的火焰直取这位过往的神官,化做了一团火球。把一切烧成灰烬后,火焰没有声息的消失了。一声难以言喻的尖叫刺进了昌浩的耳朵。他回头一望,红莲正抓着那披着宫司外表的妖怪的头,把它倒吊了起来。看着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妖怪,红莲开口了。
「你不会寂寞的,我会把你的同伴通通都送到你的世界去的。」
怪物刹那间被火焰包围了起来,只一瞬间。就在那熊熊燃烧的深红的业火中消失了身影。
红莲把粘在手上的灰抖落,马上回到了昌浩的身边。
「没事吧?」
昌浩点了点头,望向了在黑暗中延伸的斜坡。贵船的整个范围都被黑暗笼罩了。披着神圣的结界这个外表,可怕的妖异们在里面为所欲为。光看外表是会受骗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点。现在感觉不到一点灵峰的神气。贵船的祭神到底怎么样了呢?
「我不认为神会死。」
听到红莲的话,昌浩放眼向贵船山望去。
「是被封印了吗?」
「恐怕是了。」
在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中,被异邦的影子解放出的、厚重的咒缚紧紧地束缚着。贵船的祭神高龙神,是掌管雨水的龙神。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了,如果从那个时候起高龙神就一直被咒缚封印着的话……昌浩茫然地说道。
「……到底异邦的妖怪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国家来的啊……!?」
现在也不能断言没有其他人像宫司他们一样,被杀害、然后被代替了吧。那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就被妖异袭击,只剩下表皮的人类……
「彰子……」
当……远处传来一阵响声。被宫司他们夺取了全部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听到这不绝于耳的回响。昌浩脸色刷地变白了,拔腿就跑。现出本来面目的红莲跟在他的后面。红莲稍稍皱了皱眉头。背上的伤口已经烧焦了。为了不让昌浩发觉,红莲故意把伤口烧焦把血止住,但狻所留下的这个伤口比想象的还要深。不能让昌浩发现。如果被他知道了的话,昌浩绝对会尽力保护红莲的。这样,红莲跟在他身边就没有意义了。呛人的浓密的瘴气荡漾在空中。正沿斜坡往上而行的昌浩发现了在杉树林中蠢蠢欲动的妖怪们。
「——来啦,道士!」
「道士……?」
昌浩皱了皱眉头,挡在他面前的红莲简短地作出了回答。
「那是唐朝的术士。在他们的国家,他们把和阴阳术类似的东西叫做道术。」
这样说来,现在已经不是唐朝了。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红莲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深红的炎蛇在他的右手腕上缠绕,向上伸展,张开了血盘大口。
当……从树林的深处、妖异们的身后,传来了敲打钉子的声音。
「昌浩,这里就由我来收拾吧。你快去圭子那里!」
「我知道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昌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莲把炎蛇放了出去。妖异们竞相逃命。一部分的妖异被炎蛇包围,昌浩以此为突破口往那里猛冲过去。
「等一下!」
昌浩的视线里出现了妖怪们张开的爪子。
「去死吧!」
想要包围昌浩的妖怪们一起被打飞了,接着,红莲的火焰向他们袭来。红莲伸出右手,手中绯红色的火焰逐渐伸长,化作了一支三叉戟。
「——接下来……」
绯红色的刀锋凌厉地盯视着妖异们,红莲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倒霉吧!」
听到这狂妄的话语,妖怪们立刻紧张起来。
当、当、当……
敲打钉子的声音在寂静中不断地回响。正专心致志地在杉树干上敲打钉子的圭子,听到踏着枯枝而来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你想妨碍我吗?」
慢慢地回过头来,圭子那充满悲伤神色的眼睛动了一下。昌浩停下了脚步。在杉树林中,有一间小小的神社。从屹立在周围的无数的杉树中,散发着让人厌恶的瘴气。它们全部都接受了圭子的诅咒。埋藏在钉子里的诅咒通过树干传达到根部,渗入大地,和妖怪们的力量结合在一起,把这神圣的贵船封印了起来。
「诅咒一定会反弹回自己身上的!已经够了,快停下来!」
「……我的事情不要管就好了……在做这种事情的期间,彰子小姐会被鹗他们杀死了哦。」
昌浩的脸上明显地出现了动摇的神色。紧紧握着的拳头不住地颤抖。圭子的眼睛露出狂放的神色笑了起来。
「彰子小姐就在这里面。就在本宫里呢……只要我的愿望能实现就好了,那个人变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因为,只要诅咒能成功的话,那个人就会回到我身边来。因为他并没有变心,只是因为抗拒不了那压力,心虽然仍留在我心上,但身体却离我而去了……但是呢……
「只有心的话是很寂寞的……所以,我希望那个人能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接着,圭子高声笑了起来。
「……我说,你就不要在意我的事情了,继续往前走吧。」
你想要救出被捉去的彰子吧?那样的话就不要管我了。
「我确实非常想放任不管的!但是……」
说到一半,昌浩的样子抽动了一下。
——我求你了,请你救救圭子小姐吧。阴阳师是会帮助有困难的人的吧……?
不是其他的谁,这是彰子的心愿。如果诅咒完成了的话,抢走圭子恋人的那个贵族小姐毫无疑问必定会殒命。又也许会被异邦的妖怪们杀掉。但诅咒必定也会降临到她自己的身上。诅咒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彰子还不知道。阴阳师既会帮助人,同时也会诅咒人。如果是当朝权势者的命令,那是不得不服从的。诅咒会返回施咒者的身上,而阴阳师知道防避的方法,所以可以平安无事。仅此而已。当然,不施行诅咒是最好的。圭子的诅咒已经开始了。如果中途放弃的话,积聚在这之上的怨气必定会全部降临到圭子身上。那样的话,圭子必死无疑。所以,昌浩不能对圭子见死不救。虽然自己很清楚彰子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但是……真的非常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扔在一边,径直往本宫奔去!伽罗的香气飘来。因为彰子许下了愿望,要救圭子……
「真是愚蠢呢……我现在是这样的幸福,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圭子不可思议地说道,昌浩左脚向前踏出一步回答了。
「因为,那一切都只是泡影……」
口中念出天莲的真言。右脚向前迈进一步,把两脚并拢,然后右脚又继续向前进。
「天内!」
用轻得可以融化在风里一样的声音念诵着咒文,昌浩慢慢地缩小自己和圭子小姐之间的距离。
明明没有风,圭子的头发却不停的飘荡着。瘴气在她的周围升起。潜藏在大地里的妖力形成了一个漩涡。
「你到底在想什么……?但这是没用的。」
手指突然指向昌浩,圭子恍惚地笑了。昌浩的脚下发生了巨大的扭曲,开始振动起来。沙尘和枯枝飞舞上了天空。从地上升起来的瘴气就像锐利的针一样,朝昌浩袭去。狩衣到处被割破,皮肤也逃不开那攻击,鲜血渗了出来。手臂上、脸上、额头上,伤口逐渐增多,把昌浩染成了红色。脚步一个不稳就要倒下去的时候,昌浩马上挣扎着跳起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天冲!」
调整好气息,把脚踏在坚实的大地上,昌浩和圭子对峙了起来。为了意图不被发现,要尽量自然的靠近过去。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踩了一下地面,昌浩把怀里的符咒抽了出来。
「天英!」
圭子的脸僵硬了起来,一瞬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又恢复了从容。
「没用的,这块土地会按照我的意愿……!?」
声音中露出一丝惊讶。昌浩手中的轨迹放出白色的光辉,闪闪发亮。
「北斗……!?」
昌浩闭上眼睛,把精神集中到一点,用心眼捕捉住圭子的身姿。
「清阳为天,阴浊为地,守护诸神,加护慈悲,助我降妖伏魔吧!」
把这座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急急如律令——!」
※ ※ ※ ※ ※
群集在深宫里的异邦的妖异们引起了一股骚动,窥视着这妖气和灵力的碰撞。来了。那个道士已经来到附近了。突然,巨大的翅膀扇动了一下,妖怪们顿时鸦雀无声。
「不要吵……!你们妨碍主人睡觉了!」
大妖怪穷奇正在这里沉睡着。他把高龙神封印起来,把贵船染成一片黑暗。狻忍不住满怀期待地说了起来。
「这座山的神听说是水神,被我们降服,雨水也被封印起来了,他一定很懊恼吧。」
「神这种东西根本无以为惧。那边岛国上的神仙还不如我们呢。」
咯咯咯地笑着,鹗瞥了那边的彰子一眼。外褂的胸前被长蛇的血染成一片黑色。身体一动不动,惊愕叫了一声,突然用嘴啄向彰子的右手腕,上面有一条红色的血管在游走。
「消失不了的伤痕,治愈不了的伤痕。这是赐予猎物的印记。」
伤口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只有那红色的血管可以为那伤口作证。鹗环视了一眼围在周围的妖怪。
「把道士引进来,暂时先不要制止他。为了除掉这一后顾之忧……」
※ ※※※※
红莲把所有的妖怪用三叉戟葬送以后,马上跑到了昌浩的身旁。
「昌浩!」
昌浩结着印,身子抖动了一下。但仍保持着那姿势没有动弹,只是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魔怪知道他在警惕着什么。在释放着邪气的杉树下面,圭子浮现出了鬼女的样子跪了下来。胸口贴着白色的符咒,周围升起了白烟。她披头散发,用饱含着杀气的眼睛怨恨地仇视着昌浩。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竟敢妨碍我……!」
嘶哑的*声就像缠绕在身上一样。诅咒被中断了。已经不可能成功了。但昌浩仍然没有动。
如果瘴气就这样消失,让贵船的灵力复活的话,那现在恰好能保持平衡的怨气和神气会一起涌向圭子吧。在这里的圭子只是一个生灵。没有容器的灵魂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力量的冲击。昌浩没有把视线从圭子身上移开,就这样对身后的红莲说话了。
「红莲,去彰子那里!」
「那你呢!?」
「我……不能离开这里。」
直到把根深蒂固的瘴气全部净化、使神气平静下来为止,昌浩都不能离开这里一步。
「红莲,彰子就拜托你了……!」
心像要被撕裂一般。只有红莲可以托付,其它的任何人都靠不住。
红莲强烈的感受到了昌浩的想法,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他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为什么!」
昌浩摇着头,发出了悲鸣。
「不要管我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彰子!」
红莲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能把全身都是伤的昌浩扔下不管。如果现在异邦的妖怪们来袭击,昌浩一定敌不过的,轻而易举就会被杀掉吧。而且。圭子的魂魄也许会被反弹回来的怨念所吞噬,既不会死,也不会消失,而是永远在这世上徘徊吧。昌浩焦急地叫了起来。
「那么……那么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个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那之前还一直空无一人的杉树旁出现了一个青年。昌浩回头一看,马上瞪大了眼睛。
「爷爷!」
「似乎经历了一轮苦战呢。真是的,你修行还不够啊……」
青年笑着举起右手,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缚!」
在圭子的周围升起了一个圆形的障蔽。昌浩全身都软了下来。他所示的法术一下子就被抵消了。昌浩翻着眼珠瞪着青年。
「既然要来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啊!」
「不要依赖别人。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你是尽全力努力过的话,道路自然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驳回昌浩的话,青年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笑容。安倍晴明就是这样的人。本应已年过八十的晴明用他那卓越的阴阳术,能够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抽离。而且,抽离之时还能以力量最强的时候的姿态出现。就是说,清明的力量最强的时候是在二十一岁左右。
即使是早已步入老年的现在,晴明的力量仍然是当今首屈一指的。但最近昌浩知道,那也已经逐渐走向衰落了。证据是,青年姿态的晴明放出的力量,和昌浩所知道的祖父的力量有着很大的差距。晴明走向圭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真是愚昧……竟然受到妖异们甜言蜜语的迷惑,步入人类不能容许的邪道……」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圭子的行动使悲伤的证据。她被深深地、深深的伤害到了,悲痛欲绝,那在心里留下了一个难以填补的洞。妖怪们就在这时趁虚而入。应该被责备的不是圭子,而是那些卑鄙异邦妖怪。
清明把手轻拂,斜着身子站在那里。
「好了好了,你们快点过去!别在这里碍事!」
昌浩不由得怒上心头。直冲头顶的怒气似乎要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在清明的身后吐了吐舌头,昌浩马上转过身来。
「红莲,我们走!」
斜眼看着飞一般跑出去的昌浩,晴明浅浅地笑了。
「真是了不起呢……」
在这瘴气中,镇压着被封印和压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神气,而且还在喷涌而出的怨气中保护着圭子的生灵。即便这样,他现在仍似乎不知疲倦的奔跑着。
「晴明。」叫唤他的是红莲。清明没有转头,用手指了指本宫的方向。
「红莲,去吧。只有昌浩的话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那你呢?」
「不用担心。只要把这里搞定,我马上就会回去……」
离魂之术不能使用太长的时间。虽然本体有神将守卫着,但事情总会有出乎意料的时候。
「比起这个,你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晴明一眼就看穿了红莲背后的伤。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被指了出来,红莲的柳眉抽动了一下。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转过身去了。追寻着那远去的气息,晴明自言自语起来。
「又在胡闹了……」
虽然没有流血,但那伤大概已深入内脏了吧。因为红莲使神的眷属,所以还可以活动。平常,红莲是不会使用绯炎之枪的,只用炎蛇就已经可以把敌人烧尽。就是说,他已经虚弱到不能这样做了。是因为昌浩注意不到吗?真是相当顽固呢。而且,恐怕昌浩也是一样吧……
「六合……」风轻轻地拂过。清明严肃的叮嘱道。
「去帮助昌浩吧。不用担心这里,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一个身影在一刹那间腾空而去。清明早已把女鬼的面具摘掉,望着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的圭子。
「诅咒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啊。但现在仍为时未晚,因为昌浩已经把你从悬崖边上拉下来了……」
所以,只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好了。被黑暗所污染的心就由我晴明来接受吧———
本宫被小门和朱红色的围墙环绕着,其自身便被更加强固结界包围着。而且,在本宫最深处的神社里,祭祀着这里的祭神高龙神。高龙神被妖异们封印住了。如果光解救彰子不解开高龙神的咒缚的话,这个国家就不会再下雨了。通往本宫的道路又细又长,左右两边等距地并排着红色的灯笼,里面点着鬼火。多亏如此,才可以看清脚下的路。昌浩边喘气边快步跑着。忍受着背后的肌肉、全身的关节传来沉重的痛感。似乎只要松一口气,膝盖就要破碎的感觉。
为了挽救圭子快用尽全身气力的昌浩,挤出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全力奔跑着。隐身的红莲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昌浩抬起头,透过重重叠叠的茂盛的杉树枝,看到了一条比黑夜还黑的柱子延伸到天上。
「那是……!」
那里的下面恐怕就是本宫了。很近。妖气渐渐变浓、变得厚重。不能呼吸,像是和强劲的瘴气互相呼应似的,全身好痛。隐隐约约看见了本宫的大门。还有聚集在门前的妖异的内壁,以及正和他们对峙的人影。四周神气荡漾。那是十二神将。昌浩来到本宫面前,凝视着被妖异们阻挡了去路的十二神将。最开始的尸体个曾经见过的面孔。
「你是……青龙……」
「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你这个徒有阴阳师虚名的小子!」
注视着他像冰一样冷的眼神,昌浩皱起了眉头。这时,妖怪们一起向他们飞扑了过来。神将们出手迎敌,神气顿时爆发,席卷而来。昌浩后退了一步,把手高高举起,透过妖怪们的间隙窥视到了本宫的院落。彰子正躺在那里。眼睛一动也不动。他开始颤抖了。彰子胸前的白色单衣被染成了黑色。那是……
「难道,难道……!」
一顿愕然,昌浩顿时狂躁起来。赶不上吗?彰子已经死在穷奇的爪牙之下了吗?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我说过的……但现在却……
「彰子——!」
红莲一把扯住鲁莽的要冲进妖怪的内壁里的昌浩。
「红莲!快走开!彰子她……!」
「真是难看!彰子还活着。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听到青龙带着轻蔑的话,常昊突然停止了挣扎。
「……还活着……」
「说得没错。但是,小子……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昌浩突然抬起了头。狻正站在门上。那闪耀着精光、燃烧着憎恶的火焰的双眸正盯着昌浩,想要把他射穿一样。「阻碍我主人的不自量力的道士……我要在这里把你大卸八块!」
传来了像鹄一样的怒号。狻的妖气直冲向天空,呜呼着乌云。灰色的龟裂把云层劈开,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劈向大地。神将们马上飞开。红莲抱起反应不过来的昌浩跳跃起来。怪物们向他们逼近过来。绯炎之枪在红莲手里出现了。只见锐利的刀锋一闪、火焰的碎片纷落下,妖怪们的伤口燃烧着、瞬时倒下了一片。青龙有点吃惊地瞪着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腾蛇使出绯炎之枪。他总是显出一副没有感情冷冰冰的样子、在瞬时之间就把一切事物都烧得精光。用那地狱的业火,把所有东西都烧得不留一丝痕迹。而且,神将们总是在一旁皱着眉头、等待着那剧烈的火焰什么时候会失去控制。火焰烧尽一切,把一切都无情地毁灭掉。地狱的业火只能催生死亡。昌浩离开红莲的手臂,结下剑印、在空中描画了一个五芒星。扑面而来的妖怪们一起被弹飞了出去。
「禁!」
昌浩发出一声怒号,在地上画了一个字,筑起了一堵灵气的障壁,把妖怪们全挡了回去。然后从怀里拔出符咒,压抑着呼吸叫了起来。
「破裂!」
符咒发出白色的光辉,化作了猛兽的状态。昌浩的式神把妖怪们驱散了。但是式神一碰到门口那厚重的瘴气之柱,刹那间就消失了。狻站在红色的门上发出了嗤笑。
「没用的!没用的!像你这种程度的道士,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昌浩气得咬牙切齿。自己的力量还不足够。突然,常昊双膝发软跪了下去。头脑发昏,视野渐渐模糊了起来。脸色大变的红莲慌忙跑向跪在地上的昌浩。
「昌浩!」
「没……没问题的……」
昌浩勉强支起身子,但马上向前踉跄了一下。
阴阳术会消耗术者的体力。而且术者越不成熟消耗的体力就越多。又或者,越是厉害的法术越是消耗与之相匹敌的体力。
青龙不耐烦地砸了一下嘴。
「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快滚开!真碍眼!」
青龙一把推开昌浩,和妖怪们战斗起来。
被推开的昌浩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在红莲的支撑下站稳,他生气地盯着青龙。
「你在干什么!」
「住嘴!你这个和腾蛇一样无能的小子!」
真是过分的话。一直没有作声的天后和朱雀都向他投去了责难的目光。但青龙没有理睬。那个可恨的法道士弱得很。看到这个情况的妖怪们一拥而上,朝昌浩扑了过来。红莲的炎蛇燃烧起来,把昌浩包围着,得狱的业火把一切都毫不留情的燃烧成灰烬。妖怪们满地打滚,一个接一个的丧命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下。焦黑的尸体堆积如山,但仍不断有妖怪越过那尸山朝这边袭击过来。没完没了。到底这里集结了多少妖怪?到底有多少异邦的妖怪来到了这个国家?
「走开!」
红莲发出一声怒号,用枪横画出了一道光线。那伸向昌浩的魔爪在一瞬间撕裂、燃烧起来。
在一旁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青龙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对……」
青龙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并不是腾蛇应有的实力。那种程度的火焰,即使是同为火将的朱雀也可以操控自如。腾蛇是十二神将里最强的。它的神气庞大而猛烈,只要地狱业火经过,地面上什么也不会留下。那样微不足道的炎蛇,只是等同儿戏。那助长了青龙的怒火。那样无能的小孩,还有甘愿为他买力的腾蛇。背叛了晴明,辜负了晴明的期待,还敢夸下海口说那时晴明的后继。
「……这大话也未免说得太过了!」
愤怒地扔下这样一句话,青龙把蜂拥而来的妖怪们统统粉碎了。妖怪们的肉末到处飞溅,被巨大的力量所压制、不堪忍受的妖怪们纷纷陷进了地面。被深深的挖了一个又一个坑的山道上尘土飞扬,灯笼也纷纷被打碎。杉树受到暴风的袭击,也发出巨响一颗接一颗地倒下了。
看到这一切的昌浩生气起来。
「青龙!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焦躁什么。,但你不要乱发脾气阿!」
已经不能独立站起来的昌浩,抓着红莲的手臂喊了起来。
「还有一点!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红莲,但不要老是和我们针锋相对!我确实是未成熟的、半吊子的、不太可能的阴阳师,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笨蛋!」
把闷在心中的话一次过发泄出来,昌浩抬头望向站在门顶上的狻。就是它在指挥着众多的妖怪。只要把它打败,就可以解除它的控制了。
「……那家伙由我来对付。十二神将,其它的小喽罗就交给你们了!」
「不要开玩笑!」
听到昌浩的叫声,狻傲慢地嘲笑起来。
「有趣,实在太有趣!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离开红莲的双手,昌浩两腿用力地踏稳了大地。以红莲为首,天后和朱雀,还有因接受了明命令而现身的六合都守护在昌浩的周围,阻挡妖怪们的攻击。感觉到青龙冰冷的视线,但昌浩没有理睬,对着狻结印。
「喃无啊克萨嗯芒嗒波嗒喃,伽罗嗯可忾吧哩呀哈喇哈塔就叱啦吗呀嗦哇咔!」
昌浩放出的灵力是敏锐、冰冷、而又凌厉的。就像是年轻时的晴明把十二神将收为麾下,镇压一行时的姿态一样。
「嗯哪呜讫夏塔那哩什嗒呃伊,伊达特嗒摩科特依塔……」
大气在震动。被瘴气所污染的贵船山呼印着大地,被束缚的神气开始猛烈的动摇起来。
在屏息静气的青龙面前,昌浩闭着眼睛心无杂念的念诵着。贵船的祭神,掌管着水的龙神,拥有强烈灵气的神啊,请赐予我解开咒缚、驱散瘴气的力量吧。
「那呜吗库萨嗯吗唔嗒波嗒芒,喃多哈哪呜嗯哆嗦哇咔!」
出现了一个灵气的龙卷,把昌浩周围地面上的水气卷上天空,向狻袭去。
「什么……!?」
狻的眼睛了瞬间出现了惊愕的神色。多么可怕的力量。这是这座山本来所拥有的力量。
——但是……狻目露凶光。
「现在还差一点呢……」
狻张开双翅,一股庞大的妖气向水气的龙卷直击而来。鹄的叫声在山间回响。
「还以为能让我更好的享受一下呢,已经不行了啊?」
狻的力量把龙卷挡了回去。贵船的神气原封不动地袭击到昌浩身上。
「哇——!!」
昌浩重重地挨了一击,身体被撞飞了出去。虽然红莲马上能够接住昌浩的身体。但仍承受不了径直向杉树的树干上撞去。杉树发出一声巨响,马上端为了两截。
「呜哇……!」
一阵剧痛从红莲的背后袭来。他就那样紧抱着昌浩,从那里滑落下来。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红莲不住地摇晃昌浩。
「昌浩……!」
昌浩无力地闭着眼睛。这也难怪,他的身体正面接下了这巨大的冲击。
「果然只有嘴巴能说啊……」
青龙闭着眼睛扔下一句话,就把昌浩和红莲剔除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无能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昌浩,昌浩……
是声音。一把让人怀念的声音……
——你记得真的很快呢~
温柔地回响了起来。是自己最喜欢的声音。
「但是,总会有让自己措手无策的时候哦.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就向神祈祷吧~~~~~
「人家明明已经向神祈祷了,但是也不行啊~~~~」
——这样啊。那么~~~~~
昌浩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要不行了,爷爷。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你要诚心祈祷一次~~~~~~」
「昌浩」
躺在惊讶中的红莲的手中,昌浩像什么一样望向远方。
「昌浩,你怎么了!」
红莲连声问道。但现在的昌浩听到的,并不是红莲的声音。
而是另外一把令人怀念的,总是教会自己很重要的东西的声音。
「还有一点。因为是昌浩,所以我才教给你的哦~~~~」
昌浩慢慢地站起来,嘴唇微微的动着。
「~~~~啊~~~~自由自在的东西啊~~~闪耀着光辉的东西啊~~~」
在耀眼而温柔的阳光中,虽然因为逆光而看不到那个人的面孔,但昌浩知道那人正在平静的笑着。
「如果无论怎样都不行的话,就用这个国家的语言祈祷吧。」
为什么?这不是一样吗?
确实呢。但是,昌浩啊~~~~~~如果让你用唐朝的语言来祈祷的话,即使你最终服从了,但至少也会有一点点的犹豫吧~~~~?
「众佛皈依——除灾的星宿~~~」
青龙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咒文的声音,转过头来。昌浩边吟诵着神咒边站了起来,但眼睛并没有看着哪里。
「真是愚蠢!结果还不是一样~~~~~!」
话还没有说完,青龙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股逐渐向这里靠拢的神气的奔流到底是怎么回事
狻居高临下地望着昌浩,认为这只是他最后的垂死挣扎。但他的表情慢慢地变化。不久,眼里开始浮现出一抹狼狈的神色。
「这~~~~这是~~~~~!」
这是刚刚所不能比拟的。这样巨大的力量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昌浩并没有结下一般的刀印,而是结下了不动的密印。
「东方降三世夜叉明王,西方大威德夜叉明王,南方军多利夜叉明王,北方金刚夜叉明王。」
红莲金色的瞳孔放出了光辉。青龙愕然地望着昌浩。其他的神将也被这名食十三岁的少年放出来的强大力量惊呆了。
「压服吧!净化吧!摧破吧!打碎咒缚的锁链,出来吧……!」
昌浩指示着天地叫了起来。
「——高龙神!」
轰鸣声从贵船的土地里汹涌而出。被封印的贵船的力量集中到一点,径直朝站在门上的狻袭去。
「没可能——!」
狻的惨叫被庞大的神气的旋涡所吞没,身体也随之消失。而且,围绕在昌浩他们周围的无数的异形,也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昌浩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不久终于全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住倒下的昌浩,红莲瞥了一眼呆立着的青龙。
「看到了吗,青龙!」
听到这声音,青龙突然回过神来。红莲笑了。
「这就是安倍晴明承认的唯一的一个后继者——隐藏在他身上才能的冰山一角!」
听到红莲的话,青龙不禁颤抖了一下。只是冰山一角?就是说,这个幼小的孩子身上还潜藏着不可预测的力量———?在说不出话来的神将们面前,红莲轻轻地拍打着昌浩的脸颊。
「昌浩,喂,振作一点!」
拍打了几次之后,昌浩终于苏醒过来。
「红莲……」
然后他马上跳起来,穿过青龙的身旁朝门里跑去。
「彰子———!」
青龙一动也没有动。这就是晴明承认的唯一的一个后继者。无论怎么追问,也无论质问晴明了多少次,晴明总是毫不相让、清清楚楚地回答「那就是我的后继者」!这就是理由。他拥有可以打碎妖异们施下的咒缚的力量。那是在通常情况下不会表现出来的可怕才能。姑且不说晴明,难道腾蛇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甘愿跟从昌浩的吗?青龙、以及十二神将里没有一个人发觉到这一点。只是想,为什么会是这个孩子。但因为是晴明的决定,所以大家都没有反对,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昌浩跑到彰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
「彰子……彰子……」
被昌浩摇晃着,彰子的眼睑微微振动起来。发出一声轻微的*,她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望着昌浩,不住地眨眼。
「……昌浩……」
听到从彰子嘴里漏出的一丝声音,昌浩浑身都脱力了。
「能赶得上实在太好了……」
突然,昌浩感到头顶上传来了杀气。与此同时,红莲的火焰涌了上来,把昌浩包裹在其中。
那是红莲的结界。结界外面,红莲手拿绯炎之枪,盯视着前方。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大鸟飞舞着从天而降。那是鸟妖鹗,他的目光里闪着愤怒和憎恨的光芒。
「可恶!可恶!你们竟然把狻……!」
这是因犯了罪行而沦落为异形的两只鸟妖。他们受到穷奇的支配,是在他手下堪称双璧的两只可怕的妖怪。眼里燃起憎恨的火焰,鹗凝视着昌浩。
「我要把你杀了!我要把你杀了!狻的仇我一定要你用性命来偿还!」
「开玩笑!」
红莲把刀刃对着鹗。冷冷的扔下了一句话。
「你的对手是我腾蛇。……恐怕你连我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住口!」
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鹗张开双翅向红莲飞来。可怕的妖气的锋刃把火焰割裂,就要切向红莲。红莲发出一声怒号,清凛的神气把那锋刃粉碎了。一阵灼热的风吹来,出现了一条盘绕的炎蛇。在结界内看到这一切的昌浩扶着彰子站了起来。虽然在结界里面,但一定要想办法帮助红莲!站起来的彰子踉跄了一下。昌浩把她接住,但眼睛马上睁得大大的,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彰……子……」
昌浩茫然地说道,彰子抬起头笑了。那个微笑,是属于黑暗的部类的东西———
靠着案几闭目养神的晴明身体突然动一下。
「……你平安回来了。」
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守在旁的天一和玄武,晴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点累了。女人的感情真的是既可怕、又可悲的东西呢……」
把圭子的生灵送回本体,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事情,晴明还在她的记忆里做了点手脚。虽然在她的记忆中会留有痛苦的回忆,但那在不久后就会消失,重新踏上新的人生旅途吧。如果失恋一次两次就轻言放弃生命的话,那工作量又要增加了,真是无奈。话说回来,昌浩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虽说没有担心的必要……因为青龙这次可是干劲十足呢。」
突然,心中无缘无故地心绪不宁起来。晴明沉思起来。这冷得象冰一样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昌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可能的……」
晴明自言自语起来。昌浩并不是独自一人。红莲,还有可以说是他死对头的青龙跟在身边。虽然异邦的妖怪确实很强大,但应该没什么事情会让他感到这样不安才对。但是……
无论怎样都不能开怀,晴明走出院子望向北方的天空。离魂之术不能连续使用。这对本体产生相当大的负担。虽然年轻的时候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年老的躯体毕竟承受不了。耸立在船冈山后面的贵船山的上空乌云密布。晴明感觉到了。昌浩把高龙神从咒缚中解放了出来。那神祗是高龙神。久未降临的甘露在不久之后就要降临京城大地了吧。所以,没可能会感到不安的。然而……晴明往北方望了一阵,突然感到胸口向被利刃贯穿了一样。而且,与此同时……在贵船的上空升起了一条冲天的火柱。
「———!」
那时,清明的确听到了。那绝望的叫声。那是红莲的声音。那可怕的火焰就是没有受到任何抑制的红莲的真正实力。那是万分剧烈、万分强劲、让人恐惧不已的炼狱的火焰。
晴明脸色发青,全身都冷了下来。
「红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发生了什么能让红莲迸发强烈的感情,以至冲破了封印的事吗?!
晴明的脑海里,一瞬间掠过昌浩的身影。
「……是昌浩吗……!?」
晴明面无血色,向守候在旁的神将们下令。
「现在马上带我到贵船!」
红莲的枪径直贯穿了鹗的身体。把刀刃放横,将鸟妖的身体切为两段,红莲把枪收了回去。
「真是不值一提。」
在火焰的照射下,红莲额上的金冠散发出了暗哑的光泽。红莲冷眼瞧着鹗,但鹗却脸带嘲笑地望着他,动了动嘴角。
「……好强……好强……但是……」
鸟妖的眼睛向红莲身后望去。突然,身体一阵发冷,红莲慌忙向背后看去。那是在火焰的结界守护下的昌浩和彰子。彰子被昌浩扶着。昌浩正瞪大眼睛惊愕地望向彰子。
「……昌浩?」
随着红莲轻声的呼唤,火焰的结界消失了。鹗咯咯地笑了起来。
「……做得好!小丫头……!」
红莲的背突然刺痛起来。抽搐般的剧痛蔓延至全身,就像是不祥的预感。在窒息般的红莲面前,彰子的身体慢慢地滑落下来。红莲看到了。昌浩不稳地向前迈了一步——彰子的怀剑就刺在她的胸口上。狩衣上黑色的污迹逐渐扩大。昌浩按着胸口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顺着手腕滴到了地上。红莲的心脏重重地撞了一下。昌浩的身体严重地倾斜、倒在了彰子的身上。
「……彰……!」
无声的喘息从昌浩的嘴巴里吐了出来。红色的雾气随着沉重的气息一起消散,在口边滴落。
扑通!红莲的心脏再次撞了一下。在僵直的红莲的耳边,传来了鹗的*。
「愚蠢……真是愚蠢……!竟然没有发现那丫头已经变成我们的傀儡了……真是无能的道士……」
说完这最后的话,鹗就咽气了。
「……昌……」
红莲就那样呆立在那里凝视着昌浩。干燥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四肢像冰一样冷。脚动不了。明明想飞奔到倒下的昌浩身旁的。明明想呼唤那个名字,用尽千方百计也一定要把他救活的……封印在内心最深处的光景,如决了堤的水一样汹涌而出,把他埋在了里面。
——都是你的错……!
喊叫的是青龙。神将们也在不断责骂腾蛇。天后抽抽嗒嗒地哭个不停,朱雀冒死冲进了火海里。悲鸣声,尖叫声,还有……
置身于火焰中的那个身影……
那是……
如果晴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把你杀掉———!
心脏扑通地跳了起来。同时,他头上的金冠也出现了裂痕。
炎柱肆虐。置身于火焰中的,是自己唯一的一个主人——安倍晴明。而且那火,是腾蛇放的地狱的业火。红莲的脑海被一片白热的闪光占据了。倒在的上发出喘息的昌浩和那时候的晴明重叠了在一起。那把腾蛇从孤独中挽救出来,赋予它温暖的人类的青年。
还有那个看着红莲露出了笑脸的婴儿。
我要守护你。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守护你——守护你们。
然而……他额上的金冠发出一声巨响碎裂了。
「————!」
灼热的火焰和无声的悲鸣一起升上天空,直穿云霄。炎柱放出的灼热的暴风袭来,神将们被弹飞出去。贵船的本宫已经是一片火海了。但不可思议的是,火焰并没有进一步扩散。
「是本宫的结界制止了吗……!」
高龙神是水神。和炎相对,两者的力量互相抵消了。但是,这结界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青龙望着火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虎战栗着开口了。
「……那家伙,竟然把那么强大的力量封印着啊?」
十二神将里,只有腾蛇一个人额上戴着金冠。那是腾蛇请求晴明对自己时下的封印。几十年前,腾蛇因失控而使晴明身陷火海,虽然火将朱雀拼死把他救了出来,但晴明也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了好多天。腾蛇的火焰能产生真正的炼狱。从地狱召唤的业火,是能把一切生物都烧光、把大地上一切物体都烧尽的可怕的威胁。
但晴明并没有责怪腾蛇。
「你不用担心。我怎么说也是一个阴阳师。可以自由使用防火的法术。」
因为如此,所以腾蛇经常躲在异界的深处,只有晴明呼唤的时候才会回应。但马上又会返回异界去了。额上闪着钝光的金冠就是封印的凭证。但即使封印了,他那可怕的力量仍然被忌讳着。青龙至今还没有原谅腾蛇。只要稍有差池,晴明就没命了。即使晴明原谅他了,即使其他人都原谅他了,只要腾蛇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得到他的原谅。
「——你们在干什么……」
虽然是平静的发问,但却深深地刺进了神将们的耳中。他们回过头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晴明……!」
在玄武和天一的陪伴下出现的晴明从神将中间穿了过去。不能抑止的火焰冲天而去。明明还有好远的距离,那热气却像能把人烧焦一样炙热。晴明凝视着火焰的内部,脸部的表情都扭曲了。
「红莲把封印冲开了……」
火焰中可以看到倒下来的昌浩的身影。红莲就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昌浩的身旁。你在责备自己吗?感到绝望吗?而且,你还要在自己的心上再次留下一个永世不能磨灭的伤口吗……
你决定即使赔上性命也要守护昌浩……现在昌浩倒下了,你会怎样呢……晴明透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睛,回头望了望同伴们。
「必须制止红莲,请把力量借给我!」
※ ※ ※ ※ ※
好冷。为什么会这样冷呢?昌浩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好冷。明明已经用手臂抱着自己的身体了,热量却仍在不断地流失。开始留恋魔怪那白色的温暖的毛了,昌浩放眼向四处望去。
「魔君……」
好暗。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在这样的黑暗中,魔怪那白色的身姿和晚霞般的瞳孔应该轻易就能发现才对啊。
「魔君……?你到哪里去了呢……?」
深深地吐了口气,一阵无力感向昌浩袭来。不如就在这里躺下来休息吧。这种想法一浮现在脑海,昌浩马上摇了摇头。不行,必须找到魔怪。虽然他总是用一副很高傲的口气说话,但也许现在是走失了呢。也许正站在哪里,等待着昌浩回来。然后等昌浩出现后,他一定会像往常一样不屑地笑着说。
「真是可悲啊,晴明的孙子竟然迷路了。」
那种事情没有关系吧!还有,不要叫我孙子!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魔怪的声音。
啊,原来就在那边。……奇怪。昌浩不解地微侧着头。魔怪正在呼唤昌浩的名字。他温柔的内心,在恸哭。
——昌浩,昌浩,昌浩……!
「魔君,你在哪里?」
因为,我就在这里啊。看,就在你的身边。……啊,原来是这样啊,一定是因为太暗看不见。一定是因为我们身处在这么黑暗、这么寒冷的地方……昌浩悄悄地笑了。好!等我找到你,绝对要这样说。
「真是难看呢,明明是魔怪,却———」
慢慢地睁开眼睛,昌浩似梦非梦地低吟起来。
「……明明是……魔怪……」
铁一般的腥味在喉咙深处蔓延开来,有点想吐。嘶哑的声音混杂着喘息,根本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昌浩用右手拔出了刺在怀里的怀剑。没有丝毫痛楚。但是,非常寒冷……看着自己被火光照亮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昌浩用右手压着伤口,想用手肘把身体支撑起来。但力气完全使不上来。突然无力地又倒下去,昌浩拼命地要把头抬起来。火焰不断地往上喷。很热。明明是那么的热,但昌浩的身体却如此的冰冷。彰子就倒在他身旁,双目紧缩、一动也不动,眼角还带着泪痕。昌浩那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彰子,没关系的。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哭了……然后,昌浩扭头向四周望去。视野很窄,明明周围被火焰照得这么明亮,为什么会渐渐暗淡下去了呢?
「……红……莲……」
鲜血涌上喉咙,突然吐了出来。失去血色的嘴唇还沾着血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昌浩转动眼睛搜索着红莲的身影。
「……」找到了。
就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红莲跪在地上,双手掩着耳朵。他在无声的哭泣着。昌浩把头重重地放回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把头举起来了。
——红莲,红莲。我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个半吊子,等发现彰子的样子有点奇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爷爷不是经常这样教训我吗。他总是说,你还只是个「半吊子」呢。这是事实,所以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已……
这样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可以治好了。因为,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变成……」
不输给任何人,要成为最厉害的阴阳师!眨了眨眼,眼角传来了一股温热。是火焰逼近过来的缘故吧。
「……红莲……,……红……莲……!」
传递过去吧!声音,把我的声音传递过去!突然,鼻子传来了甘甜的香味。
——那是破邪退魔的伽罗。
昌浩用沾满鲜血的手把香袋从脖子里拉了出来。挤出浑身仅余的一点力气,昌浩把香袋撕裂,把里面的香暴露在空气中。伽罗的粉末随着热风上升、向火焰飘去。伽罗的香在空气里扩散。
「……红莲……!」红莲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很冷。无论哪个角落都只有永恒不变的黑暗。在这里的只有红莲。其它一个人也没有。这就好了。如果有谁在我的身边,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我杀死了。火焰是夺走生命的可怕的东西。红莲的火焰是烧尽一切的地狱的业火。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了。
没错,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突然,传来了一阵香气。
这是,什么?
——我把它分给你了,快感谢我啊!
是伽罗的香……
胸口火辣辣地刺痛。那种痛感集结成厚重的一团,像是要把人弄垮一样膨胀起来。
这时,从头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找到了~魔君,我找你好久了~」
反射性地抬头往上望,昌浩正笑着俯视着红莲。
「……魔君?」
惊讶的反问了一句,昌浩一脸理所当然地伸出了手。被一下子抱了起来,红莲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色魔怪。摸了摸魔怪的头,昌浩向四面环视了一周。
「这里很冷呢。又黑暗,还很寂寞我们快点回去吧~」
「……回去哪里?」
听到魔怪生硬的声音,昌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回家啊~……啊啊,但是……」昌浩一下子把魔怪抱到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
「魔君这么温暖,不马上回去也没问题吧……」
魔怪屏住气息、睁大了眼睛。温暖?谁?说谎。腾蛇是冰冷的、恐怖的存在。独自一人是最好的。接着,昌浩微微吃了一惊,苦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又摆出这个痛苦的表情了……你真傻呢,痛苦的时候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我会听你倾诉的。所以,一起回去吧。因为这里这么黑,又冷,一个人的话会很寂寞吧?你真傻呢。我不是说过有我在吗?我不是说过你不是独自一个人的吗?你不是也一样吗?
所以,红莲……快来,我们一起回去吧——
※ ※ ※ ※ ※
晴明把十二神将指使到火柱的周围,以手结印,但却突然停止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什么?」
激烈的火焰在惊讶万分的晴明面前渐渐地平息,然后突然消失了。
在本宫的院落里,只剩下倒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和一动不动的、白色的魔怪。
「昌浩!」
晴明跑到孙子的身边把他抱了起来。但昌浩已是奄奄一息了。胸前染满了鲜血。左胸前那被贯穿的伤口仍不断有鲜血涌出。神将们围着昌浩和魔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谁把腾蛇镇压住的?以前他失控的时候,神将们都是倾尽全力才把他制服的。晴明还什么都没做,神将们当然也还没有出手。难道……青龙死死地盯着晴明手中那只剩下微弱呼吸的昌浩那面如土色的脸。是这个孩子吗?在濒死的状态下把腾蛇制止住了……昌浩的狩衣因为吸收了鲜血而变得沉重,垂下来的手像冰一样寒冷。
「昌浩……!」晴明的心顿时凉了下去。也许是吐了大量鲜血的缘故吧,嘴角还有能看到凝固的血迹。已经太迟了。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时一定会放弃吧。但晴明是稀世的阴阳师。怎么能让自己唯一的一个后继者、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死在这里!
「即使要以性命为代价,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晴明!」
六合大声喊了出来。天后两手捂住嘴巴,发出了微弱的悲鸣声。青龙的眼睛露出了非难的神色,白虎正想说什么,但马上被晴明的目光所压倒,沉默不语了。
就在这时。
「原来如此……把我解放出来的,就是这个孩子啊……」*的神气出现在头顶的上空。
晴明他们抬起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条银色的龙在上空盘旋,正俯视着他们。
「看上去还很稚气呢……在这里死去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把长长的身躯盘旋起来,龙神把握在爪子里的玉石举到头上。
「这时打碎束缚、把我解放出来的谢礼。我就把慈悲赐予你们吧……」
玉石闪耀着光芒。放射出的光带降临到昌浩身上,把他包围起来。高龙神就这样飞向天空,消失在云的彼端……昌浩的身体在晴明的手中动了一动。晴明往下一看,只见昌浩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竟然拥有连贵船的祭神也出手相助、也许还可以改变星星轨迹的强烈的运气。
「……!」晴明低着头,声音哽咽了。
贵船清凉的夜风,轻轻地安抚着这位紧紧拥抱着幼小孙子的老人的脊背。
深深地潜伏在地里的穷奇感觉到鹗和狻的计划破产、以失败告终了。
「……真是没用的家伙!」
仍下这片言只语,穷奇再次闭上了眼睛。因为那不能愈合的伤口,穷奇的妖力正慢慢地削弱。
如果再不快点把藤原彰子的血肉弄到手的话……贵船的瘴气消失了。必须再次选取栖息之地。
但也并不是那么着急。这座山的神大概暂时不会回来吧。没错,在穷奇离开之前,即使他想回也回不了。穷奇闭上了眼睛。在他周围,遍布着他手下妖怪的尸骸。
「连肚子都填不饱……」穷奇傲然地扔下这句话,张开大嘴向那头部被击得粉碎的妖怪咬去,慢慢的把它撕裂。
雨正在下。这是时隔两个月之久的第一场雨。魔怪垂头丧气,一动也没动。晴明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部。
「这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也是,并不是你的错。红莲……因为,那时你不是想要帮助我的吗?」
魔怪仍是低垂着头,没有回答。晴明没有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红莲阿……独自一人是很寂寞的。说实话,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直到昌浩出生前为止。每当有孩子出生的时候……每当有孙子出生的时候……我就会想,这个还在可以真正的理解这个温柔的神将吗?能不感到恐惧,真真正正摸索到这个孤独灵魂的最深处,向他伸出双手吗?晴明并不是永远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如果自己不在的话,腾蛇又会变成独自一人,被其他神将所厌恶、孤独地蜷缩在像冰一样寒冷的黑暗中,等待时间的流逝。
「没有发觉到彰子小姐的一样是昌浩的不对。因为他对信赖的人不存有警戒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半吊子,真的让人担心呢……」
三岁的天真小孩向因太多工作而辛苦得抱怨的晴明说道。
——我要快点长大帮爷爷的忙!
小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精神饱满地说道。那个有效的还在的身姿,现在仍鲜活地刻在晴明的脑海里。这是真的。你要快点成为能独挡一面的人,然后来帮爷爷的忙啊。
所以,爷爷……
「你什么时候才能独挡一面呢……」
我从现在起回家有的!请你把很多重要的东西教给我吧。昌浩一定会好好记住的,安阳爷爷就没那么辛苦了吧?昌浩一定要变得比爷爷更厉害!所以,所以呢,爷爷……
一直健健康康地就好了呢——
「……之后,至少还要十年啊……」
昌浩长大成人,便得能独挡一面,实现和晴明的约定,还有和红莲的约定。爷爷可以看到你成为最高阴阳师的样子吗?
「似乎有点贪心呢……」
抚摸着昌浩的头,晴明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
——他知道自己的天命。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日。
「不要说这样的话……」
一直垂着头的魔怪用颤抖的声音叱责着晴明。
「谁能锻炼这个半吊子阿!除了你,还有谁呢……!」
晴明苦笑着,不住地点头。
「嗯,嗯……没错呢……」
※ ※ ※ ※ ※
听到了久违的雨声。昌浩缓缓地张开眼睛,只见魔怪就坐在枕边。
「……魔君」
用嘶哑的声音唤了一声,魔怪却仍旧低垂着头,一动也没有动。
昌浩眨了眨眼,皱起了眉头。
「……魔君,怎么了?哪里痛吗?」
话一出口,昌浩突然响起来了。在半梦半醒中,昌浩听到红莲那无声的悲鸣。
「……你真是傻呢,那不是魔君的错啊……」
正想坐起来,突然感到有点眩晕。也许是因为血气不足吧。放弃了这个念头,昌浩把手伸出来,放到魔怪的头上,胡乱地搔了一通。
「阿,真是不可思议!我不是还活着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早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能死了……」
昌浩快乐地笑了,但声音有点疲倦,这也许不是魔怪的心理作用吧。昌浩大概是在勉强自己表现出一副精神的样子吧。
魔怪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昌浩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没关系,我马上就会恢复健康了。……但肯定又会被爷爷教训了吧。说蛇呢面既然没有注意到,真是悲哀啊……之类的。」
说什么真的很悲哀,半吊子,靠不住……
「果然……魔怪不在身边的话……就不行了呢……」
声音渐渐变弱,昌浩的手吧嗒地掉了下去。
魔怪抬起了头。昌浩睡着了,轻轻地吐着安稳的气息。那安详的脸和从前一点都没变。魔怪那晚霞般的眼眸摇摆不定。魔君不在身边就不行了呢。
「……昌浩」
真的行吗?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吗明明让你身陷险境了……明明那狂暴的火焰,差点把你推进死亡的深渊……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想起了那双直率、清澈的眼睛。昌浩的睡脸,和十二年前最初见到的天真无邪的婴儿的眼睛重叠了。拿手,真的很小。提心吊胆地捉住红莲深处的枝头,然后似乎很高兴地笑了。
昌浩,你……
——找到了~魔君,我找到你了。
无论经过了多少年,仍然在笑着……
——来,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就那样子,向我伸出了双手……
「……」
魔怪垂下了头。静静地吞了一口气,耳朵微微动动了一下。白色的脊背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抓住和服袖子的爪子,暗暗地用力紧捏起来。事隔数日,在一个下着雨的晌午,昌浩迎来了一个客人。虽然仍然还是在床上,但只有这时候不能不起来。没有办法,只能在身后放一张案几,把背靠在上面支撑着上身。虽然还是很头晕,但昌浩却笑着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不用担心我了吗?」
但坐在他面前的彰子完全没有相信,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一直盯着昌浩不放。
「说谎!因为我还记得很清楚……!」
彰子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就要忍不住了。终于按耐不住,彰子用双手把脸捂住。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没有听昌浩的话……!」
虽然事实确实是那样,但如果当面肯定的话彰子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昌浩拼命地摇头。
「但最坏的还是操纵彰子的鹗,我知道彰子并不想杀我的。」
「那件事情……!」
彰子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昌浩慌忙订正自己的发言。
「不对,我要说的事……彰子并不想那样做的,只是被鹗操纵了吧。所以,这并不是你的错。」
彰子的心在哭。昌浩知道这点。她什么都记得。光是那样就已经非常痛苦了吧。昌浩低垂着头,向把手放在双膝上的彰子伸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就像在哄她一样开口了。
「我真的没有问题。不要哭,如果彰子哭的话,我会很困惑的……」
看到有人哭的话会很痛苦。光是看着就会觉得心痛,不知道该怎么办。
拭干她脸上的泪珠,昌浩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看到那个笑容,彰子放松肩膀、轻轻的点了点头。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们对话的魔怪走到彰子的面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不用在意。本来就是这个没有注意到鹗的企图、半吊子的、不可靠的少年阴阳师不好!」
「真是尖酸的话呢……」
看着盯着他的昌浩,魔怪忘形地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虽然这只是可能,但昌浩这家伙欠下了贵船的龙神一笔债呢。不认真努力修行的话可能会遭天罚的哦!」
「魔怪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昌浩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魔怪灵巧地翘起前足开始说明了。
「这个嘛……因为贵船神社的祭神帮助了我们。神祗这种东西,如果不好好祭祀的话是会降灾的哦!而且,贵船的神是可以列入日本前五名的神祗,所以如果你将来变成了半吊子的阴阳师,那就真是岂有此理了!所以,天罚就会降临了。」
「如果变成半吊子的阴阳师就会给予天罚……这,难道是我的错……!?」
昌浩茫然地低吟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就欠下了一笔债,如果达不到神的标准,还要接受天罚!不愧是贵船的神,真是不讲道理。
「就是这样,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大喊了一声,昌浩像是要开解彰子的样子,对她笑了一笑。
「看……就是这样,所以,你不要在意……」
「没错没错。就把它看成是要达到良好修行结果所必须作的基础修行就好了。」
「魔君没资格这样说!」
「我不是魔君!」
看到两个人的斗嘴,彰子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也许是放下心来了吧,彰子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把手往衣袖里探。
「昌浩,这个……」手掌上放着一个新的香袋。彰子向眨着眼睛的昌浩说道。
「晴明大人对我说,多亏了这个香袋的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虽然我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真的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用处了。」
接过香袋,昌浩轻轻地握在手心。嘴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嗯……真的帮了我的大忙。谢谢!」
鹗的喙。燃着的熊熊烈焰。还有飘散的伽罗的香。
「我还分了一点给魔君呢。」
昌浩乱搔着魔君的脑袋,魔怪也任由他摆弄,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那真的是有效果呢!」
在把手放在嘴边,笑得像花一样的彰子的右手上,昌浩突然看到了一个像伤痕一样的东西。
「彰子,你的手……」
昌浩一开口,那伤痕马上消失了。彰子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什么?」
「没事……大概是看错了吧……」边说着,有什么动议萦绕在昌浩的脑海。是焦躁感?不对,还是不安?
一定是心理作用吧。甩了甩头。昌浩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左大臣大人竟然允许你外出呢。我还想你是不是已经被彻底禁足了。」
听到这话,彰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本来是那样的……所以我是拼命恳求他的。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了……」彰子站了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留下这句话,彰子就离开了安倍宅。
※※※※※
因眩晕而躺了下来的昌浩三番四次地拿起新的香袋端详。仔细观察,那是用非常上等的丝绢做成的。色调也调染得非常和谐,真的很有品位。
「昌浩,你就这么得高兴啊~真的太好了呢~~」
朝隐隐发笑的魔怪吐了吐舌头,昌浩抬头望向天花板。鹗,和狻。真是可怕的妖怪。他们把穷奇称为主人。这就是说,穷奇的实力要远远凌驾在他们之上。他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举起的双手。不能大意!只要穷奇还潜伏在某处,自己就不能疏忽修行。昌浩突然想起了彰子手上的伤痕。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许只是什么东西的投影,但总觉得难以释怀。
「啊……式神!」
注意力被魔怪的声音唤回来,只见一只白色的鸟降落到他的面前。
「嘎~」昌浩发出一阵像是踩到青蛙般的叫声。这只鸟确实是……
「是爷爷的鸟。」
就像是回应他一般,鸟变成了纸片慢慢地飘落下来。昌浩马上跳起来,在纸片落地之前把它抓住,阅读起了上面的文字。魔怪在一旁观察着昌浩的神色,不一会儿,昌浩的脸色浮现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在不动声色的往后退的魔怪面前,昌浩一把把信纸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什么了?」
魔怪悄声问道。昌浩的肩膀激烈地抖动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好、好可怕。不是开玩笑的,实在可怕!
「那……个……」
伴随着像轰隆隆的雷鸣般不稳的声音,昌浩站了起来。
就像往常一样,信里写着这样的话——
「把藤原彰子小姐牵连进来,还要惊动到高龙神出手相助,爷爷我实在太伤心,太郁闷了……啊啊,这也是因为爷爷的教导方式不好,很是追悔莫及啊。啊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开始修行。晴明上」
昌浩把捏成一团的信纸举到头顶上,但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就这样倒在了褥子上。
「昌浩!」
双手无力地把纸团从手忙脚乱的魔怪上方扔过去,昌浩仰望着天花板大声喊了出来。
「可恶!!!!走着瞧吧,你这糟老头子————!」
魔怪眨了眨眼,拍了拍手大笑起来。昌浩懊恼地瞥着他,怒号起来。
「魔君,你身为魔怪,不准笑!」
魔怪什么都没有说,露出平和的目光,轻声地笑个不停。
于是,京城的秋意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