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知谓家人（1 / 1）
萧重柔一走出书房，就看见紧张兮兮守在门口的萧衍，鼻子一酸，她冲上前扑进萧衍怀里撒娇。
饶是安慰了不下千百次，可是，每次宝贝女儿一摆出这般的委屈小模样，萧衍就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换作别人，敢让他心肝宝贝受委屈，他一定拍拍胸脯嚷嚷道“囡囡别哭，爹爹这就去扁他！保证扁得比清明团子还糯。”可是，这一次，让他女儿受委屈的人偏偏是他的娘子大人，他……他……唉，谁告诉他，他能怎么办？！
痛快哭了一场，萧重柔抓着萧衍的袖子抹抹鼻涕，又吸吸鼻子，用手抹了把眼泪道：“二哥呢？”她想回家了，跟二哥道个别就走。
萧衍忽然咳嗽了一下，指了指沐熊，顾左右而言他：“囡囡，这猫不像猫，熊不像熊的东西，看上去真的挺好吃的。”
经过刚才那一哭，萧重柔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丝毫不减她堂堂萧家大小姐的气势：“我说过，别打我家沐熊的主意。哼，你跟娘亲都不是好人，我回夫家去！”言罢，搂着沐熊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不忘记一边召唤，“沐犬！沐犬！沐犬！”
“唉唉唉，别别别，囡囡！”萧衍急巴巴追上去，却在萧重柔的瞪视下顿住了脚步，讷讷地朝萧重柔憨笑着。
萧重柔满意地用力眨了下眼睛，掉头就往门外走去。不跟二哥道别也没关系，免得躲在房内装病的四哥说她大小眼，亲近二哥多于其他兄弟。
她倒不是真的生爹爹妈妈的气，只是在娘亲指责沐清臣时，她忽然很心痛——**如娘亲，都不能公正地看待沐清臣，沐清臣该有多委屈，多孤单——这份认知让她心疼万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沐清臣身边。至于被他利用一事，她虽然有点小失落，但是，仅仅是一点点失落而已，大不了今天晚上耍个赖，偷个香，权当补偿好了。
大门口，站着两人一狗，嗯，描述得更为细致点，就是两个大帅哥跟一只小丑狗。曾经是狗界第一美人的沐犬此刻正围着沐清臣团团转，时不时还停下来咬咬沐清臣的裤管，仿佛在告诉他——万恶的女主人就在门后面，你快进去呀。
可怜的沐犬，它还没弄清楚，站在门里的那一位帅哥，不是迎接的使者，而是拒接的门神。
狗不通世故，人却是懂的。
更何况，这个名唤沐清臣的人，还是人精中的人精。
脚有些麻，沐清臣身子刚好，容易疲乏。出于对萧重柔家人的尊重，他不是很想起冲突，但是，他的身子却有些撑不住了。想到待会儿见到萧重柔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微微调整了站姿，沐清臣决定拿回主动权，他看了看冷冰冰的萧轩骄，笑道：“二舅子，萧家大小姐跟沐奸臣一块回娘家。萧家大小姐嫁给沐奸臣不足月余便一个人回娘家。你觉得哪个版本更好听？”
含笑淡语，一语中的。
萧轩骄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还未待他思考清楚该不该让沐清臣进门，萧重柔已经从府内走出。
见色忘兄的小女子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将怀里的沐熊随手一扔，径直绕过“障碍物”，上前挽住沐清臣的手腕：“沐清臣！”
身边小女子的柔软姿态大大出乎沐清臣的意料，他原本已经做好低头认错、割地赔款的准备了。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是沐清臣敏锐地捕捉到小丫头灿烂笑容下的低落情绪，凤眸微眯，他低头摸摸萧重柔的发顶：“又受什么委屈了？”
萧重柔摇摇头：“没有。”她没有委屈，她替沐清臣委屈。
萧轩骄不甘被冷落，及时捕捉到讯息：“什么叫‘又’受到委屈，我家柔儿之前受到什么委屈了？”
“谁让我家囡囡受委屈了？”在门背后偷听的萧衍“哇”地一声跳了出来。
“今天上午……”
“书房里那位！”萧重柔飞快打断沐清臣的话，控诉道。
咳咳。萧轩骄抬眼看了看他老爹。
咳咳。萧衍抬头望天，嗯，那朵云真好看，有点像算盘，也有点像搓衣板。
萧重柔轻哼一声，又回头看着沐清臣甜甜笑道：“沐清臣，今天在这里吃晚饭吧，晴婶做的菜可好吃了。”
沐清臣接收到门口两尊门神的特大号白眼，原本是想识时务地拒绝的，但是，当他低头看见萧重柔眼睛里渴望的神情，以及吞了吞口水的小动作，就算肚子里想好的拒绝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他都不忍心说出口。
沐清臣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萧重柔抓住机会把沐清臣往府里拖。
眼看着自家小妻子又要变身小蛮牛，沐清臣赶紧拉住她，拉着她来到萧衍面前，恭敬行礼道：“岳父大人。”
自己的特大号白眼对沐清臣毫无用处，委实让萧衍窝火。但是，射在自己脸上的萧重柔号白眼，对萧衍却十分有用，他清了清嗓子，勉强用鼻子哼出了一个“嗯”字。
沐清臣回头示意，身后的侍从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了上来：“岳父大人，二舅子，这是我跟柔儿在安临买的特产，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不必了，太客气了。”萧衍冷冷拒绝。
“干嘛不要？”萧重柔没好气道，“刚刚还问我讨礼物，这会儿真送过来了，你又不要了。爹爹你是大将军，心思转得比我这种小女子还快。”
“用沐大人的钱买的东西，我萧家可消受不起。”见小妹一心偏向沐清臣，萧轩骄阴了张脸，阴阳怪气道。
“二哥，你有偏见。沐清臣弹的琴你说不好听，沐清臣的钱你又嫌弃不干净，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萧重柔替夫君不平道。
“我可没说不干净，不干净是你说的，妹妹，你看，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萧轩骄凉凉道。
萧重柔怔了一怔，立马抬头看向沐清臣，心情忐忑。
接收到萧重柔的视线，沐清臣回给她一个淡淡笑容，笑意虽淡，却足以让她安心，萧重柔将右手伸到太阳穴附近，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娇憨笑着。
见二人旁若无人的甜蜜互动，萧轩骄冷冷补上一句：“我没有嫌弃沐大人的钱不干净，我只是觉得沐大人的钱上面，血腥味，重了点。”
“二哥！”萧重柔收住了笑容，冷冷喝道，语气中竟然带上了少有的冷厉。
她周遭的三个男子都怔住了，连在一旁观战的那只小母狗也搭拢了耳朵——因为它知道，它家性情不定的女主子，要、发、飙、了。
萧重柔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站在沐清臣前面，形成一种护卫的态势，冷冷的目光看着萧轩骄：“二哥，这五年来，你跟沐清臣在朝堂上不知争辩过多少回，他的口才如何，只怕你比我更清楚。”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正如你所看到的，今日，他站在这里，顾忌着我的感受，任由你夹棍带刺的讥讽，毫不还击。二哥，沐清臣让着你，是因为他把我当作他的家人，顾忌着我的感受，怕我为难。可你呢，你已经当了我的家人十六年了，可为什么做的还不如沐清臣呢？”
说完后，萧重柔失望地看了萧轩骄一眼，拉住沐清臣的手，往回路走去：“沐清臣，其实我觉得葛伯的手艺也很好。”
“柔儿……”沐清臣叹了口气，正欲说什么。
“走啦走啦。”萧重柔却打断了他的话，拽着他的手往回走去。她知道沐清臣开口是想缓和此间气氛，可她不想，她就是想把气氛弄僵，她就是很想为沐清臣鸣不平，她就是想通过这样子不愉快的冲突，让父兄还有娘亲，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静下心来看看沐清臣。她不在乎世间其他人怎么看待沐清臣，但她希望她的家人能够对沐清臣好一点。她知道她的家有多温暖，她真的好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孤单单的沐清臣。
“沐清臣。”正当萧重柔准备拉着沐清臣离去时，萧衍开口道，“跟囡囡一起留下来吃顿饭吧。”
食、色，性也。
“局”原是围棋术语，含“圈套”之意。
当“饭”字后面跟了一个“局”字，再美好的食物也变了味道。回溯过往，千年史程，那些著名的饭局里面，又有几个人吃得尽兴，喝得酣畅？
晏子深策，二桃杀三士，延年益寿的仙桃也可以化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剑。
相如傲骨，渑池会上屈秦王，胆怯一分都有可能折损国家人格，割让赵氏江山。
一席鸿门宴，江东儿郎不还乡。
一座庆功楼，开国功臣葬火场。
煮酒论英雄哪里是真心觅知己？
杯酒释兵权又岂能杯酒泯功勋？
同理，此时此刻，在萧家上演的这一场饭局也不能免俗的伤人脾胃。萧夫人一脸冷凝地端坐着吃饭，眼角的余光却经常扫到沐清臣身上，似乎在冷冷审视，又似乎不屑审视。当家主母不说话，萧家其他几个男子汉们便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需要交代一下的是，萧夫人在萧家的绝对权威是萧衍一手“打”造出来的。萧家四子小时候，顽皮捣蛋自然也是有的。如果有哪个小子不服从娘亲的命令，惹娘亲生气，萧大将军立刻挽起袖子将他倒提起来，巴掌啪啪落下，打得自家儿子服气为止。经过长年坚持不懈的“打”造，现如今，萧夫人在家的地位，不仅说一不二，而且连三四五六七八九也绝不会有人敢提。
萧助忌是四子里面吃“丰臀炒肉”吃得最少的，所以，也是“打”造得最不成功的一位。他偷眼瞧瞧静默吃饭的诸人，目光停在沐清臣身上，决定打破娘亲带头示范的沉默僵局：“妹婿，做夫婿的要学会疼惜自己的妻子，你怎么不给我妹妹夹菜？”
沐清臣赔笑道：“四舅子说的是。”说完后，目光在饭桌上逡巡一周，微一沉吟，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放入萧重柔碗中。
萧重柔飞快眨了眨眼睛，檀口微张，瞪着碗里的虾仁发愁。她犹豫了一下下，抬头冲沐清臣笑了笑，伸出筷子去夹碗里的虾仁。
“沐清臣，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连我家囡囡爱吃什么都不知道！”萧衍“啪”的一声放下碗，怒喝道。
“谁说我不喜欢。”萧重柔赶紧道，“我吩咐厨房做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说完后，她筷子一动，便夹起了虾仁，作势要吃。
“给我吧。”沐清臣筷子一动，萧重柔只觉得眼前有光影一晃，筷子便一轻，夹着的虾仁便跑到了沐清臣筷子间。
萧重柔朝沐清臣赧颜一笑：“沐清臣，我……我有一点点挑食，真的，就一点点。”
沐清臣笑了笑，眼神里多了份温柔：“是我疏忽了，一直不曾问过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那你给我听仔细了，我家囡囡爱吃糖醋排骨、红烧螺丝……我家囡囡不爱吃龙井虾仁……”
萧重柔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打断了萧衍接下来的一堆长长的“不爱吃”，看着沐清臣笑道：“沐清臣，我给你夹菜。”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萧衍一眼，将他冲到喉咙的一大堆“不爱吃”瞪回了肚子里。
将小圆桌转了一圈后，萧重柔满意地看向沐清臣叠得如小山包般的碗，拍拍手收工，重新落座。
沐清臣却看着自己的碗，怔怔不能说话——凤尾银鱼、绣球干贝、蝴蝶海参、八宝菠菜、清蒸石斑鱼、太爷鸡……其实，论到挑食，他与萧重柔不遑多让，而萧重柔却把圆桌上他爱吃的菜全都夹到他碗里了，一道不多，一道不少。
他看看自己的碗，又看向盯着自己满脸希冀的萧重柔，忽然觉得胸口怪怪的，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场伤人脾胃的晚膳，萧重柔刚准备松一口气，屋外却下起了瓢泼大雨。饶是萧衍再不愿意，还是开口要求沐清臣跟萧重柔留宿萧府。这一次提出抗议的，却不是沐清臣而是萧重柔。只是，事关萧重柔的健康，萧大将军终于拿出了一家之主的风范，驳回了萧重柔的抗议。
带着沐清臣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萧重柔当真有苦难言，不禁学着爹爹在心里暗骂“贼老天，贼老天，贼老天！”
在自己寝房门口，萧重柔不安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沐清臣：“沐清臣。”
“怎么了？”沐清臣开口询问。
“里面，可能，有点乱……”萧重柔结结巴巴道，“你等我收拾下再进来，好不好？”
“有女婢帮你整理，我想，再乱也不会吓到我。”沐清臣轻笑道。
萧重柔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轻咳两声，开口道：“沐清臣，我爹爹很喜欢下棋，你要不要陪他杀一盘？”
沐清臣笑着摇了摇头：“我想，我还是少出现在岳父面前好。”他一边说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小沐熊，“它叫什么？”
一路过来神不守舍的萧重柔总算看见了在沐清臣怀里幸福窝着的沐熊，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沐熊：“沐清臣，沐熊是母的！”
沐清臣愣了愣，啼笑皆非：“母的就不能抱，不能摸么？”
“当然。”萧重柔用力点了点头。
沐清臣扶额叹息：“行，不抱就不抱。不过，娘子大人，现在，可否让为夫进门了？”
听到沐清臣调侃的语句，萧重柔惊讶地瞪大眼睛，不解道：“沐清臣，你今天心情很好唉。”
沐清臣点了点头。
萧重柔咧开了大大的笑容，将沐熊随手往地上一扔，上前搂住沐清臣的腰，爱娇道：“为什么？”她一定要知道原因，以后可以如法炮制，沐清臣开心，她才会开心。
“我发现，家事比国事有趣多了。”沐清臣微笑着拉开萧重柔的手，在萧重柔沉迷在他难得的轻松笑意中时，拉着她打开了她寝房的门。
干净。
雅致。
萧重柔的房间一点也不凌乱。
沐清臣微微稀奇地看向一脸不安的萧重柔，起了逗弄的心思：“柔儿，你这般忐忑难安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房间里藏了个男人。”
萧重柔干笑两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对于小妻子的反常，沐清臣倒也没放太多心思。他拉着萧重柔的手，在屋内随意走着，停在了临窗的棋盘上：“柔儿喜欢下棋？”如果他的小妻子喜欢下棋，那他每天的“亲妻时间”就可以由聆听“萧氏独白”改为更有趣一点的下棋了，既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拯救自己的耳朵。
“不喜欢！”萧重柔立刻道，盯着棋盘急促道，“我……我只喜欢下五子棋。”
沐清臣有一点点失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目光又移到棋盘不远处的七弦琴上。未待他开口发问，萧重柔已经抢着道：“我不喜欢弹琴。你……你知道的，千金小姐们的屋子里面都有一张琴，但这不代表她们喜欢弹琴，事实上，我讨厌弹琴，讨厌极了！”
沐清臣修掌轻抚琴弦，视线停留在七弦琴上，语音有些听不真切：“柔儿的《欸乃》和《颐真》弹得都很好。”思及此，他俊目微眯——萧重柔的琴艺倒是像极了……
萧重柔干笑道：“从小被逼着练，总不至于太差。”她一边说一边踢了一脚跟着他们进来的沐熊，呵斥道，“走开。”
沐清臣眼睛里多了分深思，语气里不见了之前的那股子轻松与亲昵，多了分试探：“柔儿也不喜欢养宠物？”
将沐熊踢出门，萧重柔走回沐清臣身边，环着他的腰柔声道：“把你养得健健康康，我就功德无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