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女王的皮鞭3（1 / 1）
这几日，曦华频频忙于政事，很少有时间陪伴秋离彦，若换做从前，他一定会觉得很无趣，但现在，情况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宫里多了一个他非常想见，也很喜欢与之相处的人。
今天，在锦燏的鼓励下打定了主意要继续练骑马的他兴致勃勃地来到了王室专用的跑马场，却见那一身朱衫，总是那样明艳动人的俊魅男子早已带着玉鬃等候在那里——现在，宫里所有的御马也都归他管，要调用玉鬃并不是什么难事。
“阑夜大哥，我……真的可以？”
看着锦燏亲手把玉鬃牵到自己面前，一心想要骑马的秋离彦在跃跃欲试的同时却又禁不住有些紧张，毕竟，这匹马最近才刚刚差点把他摔死，而且……现在曦华又不在他身边。从小到大，只要是做什么对他来说稍有难度的事情，总会有一个他最依赖的人陪在他身边，很小的时候是娘，后来是哥哥，再后来就是曦华。
“怎么不可以？”锦燏双手环抱站在一旁，不屑地挑了挑眉，又开始笑得肆无忌惮起来，“我的王夫殿下，你不会受了一次惊吓，这辈子就不敢再骑马了吧？这叫因噎废食你懂不懂？我家玉儿可是很乖的，要是跟他相处得不好，这肯定是你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阑夜大哥！”秋离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不要老是王夫殿下王夫殿下的，我好不容易交到你这么个朋友……”
“好吧，彦弟！”锦燏点点头从善如流，然后又斜眼瞟瞟他，再瞟瞟玉鬃，“那么……”
“我骑！”秋离彦急忙接口，也许是被锦燏的话语和态度激起了那点遗忘在灵魂角落里的好胜心，他突然间忘记了害怕，热血沸腾地摩拳擦掌起来。
不就是骑马吗？姐姐不在，他也一样行的，等他练好了去骑给姐姐看，她一定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他不再犹豫，二话不说爬上了玉鬃的背。曦华先前已教过他一些骑马的技巧，在湖边的那日他其实也骑成功了，这会儿稍稍适应了一下，他便驾着马稳稳行走起来。
“你瞧，不是骑得很好吗？不要老觉得自己这不行那不行的，只要肯去尝试，别人能做的事情你也一样可以做到！”看着马背上的少年眼中越来越是充盈的自信，锦燏满意地扬起了唇角。
秋离彦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眼中又燃起了新的渴望：“那……阑夜大哥，你说，我可以让玉鬃跑快一点吗？我哥哥还在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和姐姐一起骑着马，迎着风，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并辔驰骋，那样子，真的是很美……”
听着他这既是羡慕不已，又有些伤感和怅然的话语，锦燏一怔，心房深处忽然莫名泛起了一丝柔柔的钝痛。
那位英年早逝的前王夫秋离俊才是曦华唯一真心爱过的人吧？秋离彦并不是不好，但这心比天高的女子，当是有着如秋水长天般开阔胸襟、壮烈情怀的男子才能与之擦出火花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即使她将这满腔无处安放的深情移来疼惜已故爱人的胞弟，又如何能重拾往日如火如荼的幸福？
忆起明玉湖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双美丽幽深的眼眸中纵然蕴着与她身份相称的傲然与大气，却也总是会不经意地掠过点点滴滴无从言说的忧伤。他如今所见到的，在她那无从选择的生生世世里，只能算是微乎其微的一个小小片段吧？那无穷无尽的苦难轮回，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数不尽的辛酸血泪中咬牙度过的吗？
悄然抑下胸臆中那阵无端而起的酸涩，他定了定神，一个翻身跳上马背，坐到了秋离彦身后：“既然你想，那我们就来试试又有何妨？”
玉鬃刚开始飞奔的时候，秋离彦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因日前意外而残留的恐惧又隐隐作起祟来，但很快，他又被这翱翔云端一般美妙刺激的感受吸引住了——原来，马儿天生就是适合扬蹄驰骋的，老是慢慢的走，那还叫什么骑马，不如去骑老牛吧！
看着跑马场道路两旁的林木在自己眼前飞快地倒退，他不禁畅快地欢呼起来：“痛快，真痛快！阑夜大哥，你让我自己骑好不好？”
“好，那你记住我告诉你的要领！”锦燏又指点了秋离彦几句，随即松手让他独立控缰，等到确信不会有什么问题之后，他便轻轻一跃离开了马背，由得秋离彦自己去放马奔驰。
“快点，再快点，哦，玉鬃你好棒啊！哈哈……”
跑马场中回荡着秋离彦兴奋的欢笑声，前所未有的强烈快感中，他几乎都有些怀疑，现在这个在马背上腾云驾雾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了。
从小到大，因为身子弱，全家人都把他当作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呵护着，哪回走路走快点，蹦跳两下，身周就会爆发出大惊小怪的尖叫声，然后就有人冲出来抱住他，告诉他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什么地方都比别人弱的“事实”，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独立做成任何事，只能怯怯地瑟缩在角落里等待着别人的扶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跟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正如锦燏所说的那样，只要肯去尝试，别人能做的事情，他也一样都可以做到！
看着马背上快乐的少年，锦燏的唇边不禁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秋离彦高兴了，那个……骄傲而又忧郁的女人应当也会因此开怀的吧？他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将她的人生改变到什么程度，但……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就会尽一切可能去为她做到。
“彦儿！”忽然，一声惊讶而尖锐的呼喊打断了锦燏的思绪，他正想着的那个骄傲而又忧郁的女人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只不过，现在的曦华没有半点忧郁美人的气质，整张脸上写着的都是火烧火燎的焦灼，以及……直冲脑门的怒火和暴躁。
“姐姐？”看到曦华出现，秋离彦开心极了，于是存心卖弄地快马疾驰到她身边，“吁”的一声勒住了马。喜滋滋地拍拍玉鬃的头，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冷不防的被曦华一把抱下马拖到了身边。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跑来骑马了？还骑这么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子骨，想死吗你？”
死死揪住秋离彦的肩膀，她气急败坏地吼着，极度的紧张和气恼让她手足冰冷，浑身颤抖，连脸色都有些发青了。正一团高兴的秋离彦被她这样子吓着了，委屈而又茫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这情形，锦燏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过来想为秋离彦解围：“陛下，您何须如此紧张，其实王夫殿下他……”
锦燏眉宇间的那一丝不赞同之色看在气头上的曦华眼里，颇有些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味道，在她想来，秋离彦向来很听自己的话，从不会在未得到自己允许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去做任何事，如今这样胡闹，肯定都是被锦燏这狂妄自大的家伙教坏的。
这人差点害死彦儿，竟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叫她不要紧张？她越想越怒，忽然难捺冲动地一把夺过秋离彦手中的马鞭，狠狠朝他抽了过去：“混账，你给我闭嘴！”
“啪”的一声，鞭子重重落在锦燏脸上，霎时间，在场三人全都呆住了。
锦燏眯了眯眼，直视面前执鞭女子的深瞳中蓦地迸出慑人心魄的烈焰，一身朱衫与满头长发无风自起。那一刹，他的身周陡然腾起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凌厉之气，那泰山压顶般的威势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曦华也不由得心中一晃，呼吸下意识地窒了窒。
眼看着激烈的冲突似要一触即发，奉命站在远处的几名御前侍卫看出势头不对，想要赶过来护驾，然而，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锦燏满身的锋芒倏忽敛去，目光复归平静，而他那挨了一鞭子的右颊，也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慢慢浮起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阑夜大哥！” 看了看锦燏受伤的脸，秋离彦焦急地想要跑去他身边，可在回头瞟见曦华铁青的脸色时，脚步却又无论如何也迈不开了。咬了咬唇，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一切皆因臣夫自作主张而起，阑夜苑监只是奉命行事，请陛下不要怪罪于他，要处罚便处罚臣夫一人吧！”
曦华气急之下一时冲动对锦燏动了手，怒气过后也有些悔意，只是碍于帝王尊严，一时间说不出后悔的话，此时见秋离彦也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心里更是难受，忙丢下鞭子，俯身把他扶了起来：“彦儿，姐姐吓到你了是不是？你别误会，姐姐不是怪你，是心疼你啊，你身子不好，和寻常人不一样……”
“陛下，您此言差矣！”锦燏再次插话，此时的他已全然恢复了冷静，言谈间一派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见曦华有些茫然地望向自己，他坦然直陈道：“其实，王夫殿下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身子纵然娇弱些，但只要注意方法尺度，别人能做的事情，他也一样可以去做。可您和他的家人却用近乎荒谬的过度保护剥夺了他锻炼的机会，毁灭了他的自信，这才是导致他身体上弱不禁风，性格上怯懦依赖的真正原因。你们所做的，是在把一个原本只是走得比别人稍慢些的正常人努力培养成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您扪心自问，这样，真的是为他好吗？”
这番一针见血的话顿时说得曦华目瞪口呆。说实话，以她那足以治国平天下的聪慧头脑，又怎会想不通这个并不深奥的道理？一开始，见到秋离家的人那样神经过敏地保护秋离彦，她也是不赞同的，可自从秋离俊为她而死之后，她便也变得和秋离家的人一样神经质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对秋离俊的亏欠以及无处释放的爱全都补报在秋离彦身上，同时，她也把秋离彦看作自己失去至爱之后感情上的唯一寄托和慰藉，所以她发疯似的拼命保护他，只因她已经失去过一次，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地以这种病态的方式“爱护”着秋离彦，而秋离彦似乎也习惯了这一切，从没有人想过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而此时此刻，锦燏那句一针见血的质问却让沉湎于梦境中的她蓦然惊醒过来。心头剧震地瞧着眼前面带血痕，风姿气度却仍是飘逸高贵得仿佛谪仙一般的俊魅男子，她不由得陷入了无言以对的沉默之中。
“陛下，想来您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微臣先行告退，如果您觉得微臣适才有所冒犯，有必要收监治罪的话，微臣就在寓所，随时听候您的处置。”
微一欠身，锦燏也不等曦华的回答，径自转身离开。察觉到他临走前眼中飘过了几许迷离莫测的金红色微光，曦华的心无端颤了颤，骄傲的灵魂中，似有某个地方随着那渐渐远去的颀长身影悄然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