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旧人重逢1(1 / 1)
锦瑟从房里退出来,走到回廊一角,见四下无人,伸出舌尖,由嘴里挑出一小段雪白的银叶子。这银叶子的形状小巧精致,柔韧轻薄,看上去倒很像蟒蛇的舌信子。
虽如此,若是没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若这么含在口舌之间,别说是说话,就是喘气都会觉得阻碍难忍。
锦瑟常日戴这个,也是为了不时之需,刚在尝粥的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银叶子的表面用特殊的液剂淬过,只碰上一丁点的毒,便会立即产生些微的怪味道。这银叶子特别敏感,即便是慢性毒,也逃不过。
锦瑟将银叶子用帕子擦了擦,重又戴在舌根部。敲了敲翠儿的房门,不一会儿,房门打开。锦瑟见翠儿的脸已经肿得高高的。
遂掏出刚才秋素云送来的药膏,一把将翠儿按坐在椅子上,“这下你可有福了!刚二少爷打发素云姑娘过来,特地给你赔不是,还送来这药膏。”
翠儿听见这话,反倒惊得腾地站起,脸色泛白,身如抖筛。
“锦瑟,这可要不好了!怎么就平白无故地送来这么好的药膏?我不是要有大麻烦了吧?!”
锦瑟被她这一突然反映,弄得既好笑,又是好气。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令她坐下。
“看看你这麻雀胆量,锣点密了点,就唬得你要魂飞魄散了!二少爷又不是只为了你,他还不是顾及三少爷的脸面?你怎么就怕成这样?你一个丫鬟,能费得人家这么个精神来巴巴地来请罪,送药?”
翠儿缓了口气,抓住锦瑟的手,“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没骗翠儿?!”
锦瑟笑骂道,“你这蹄子!平日里听听我的话,也长些脸面,何必让他们欺负成这样!”
说着,打开药膏给翠儿轻轻地擦着。
忽然瞥见,翠儿眼底涌出泪水,将药膏糊成一片片的。
锦瑟皱了下眉头,只得用帕子给她擦着,劝说道,“哭什么?你受的委屈,也该放下了。现在那老货正被二少爷罚呢!”
翠儿抓住锦瑟的手,“那可不得了了!这安嬷嬷准是记住了这次的仇,以后还要狠狠地报复呢!”
锦瑟冷笑,“她要报复,只冲着我来好了!刚我打那老货的嘴巴子,还觉得下手轻了,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再挨我这一下!”
翠儿噗通一声给锦瑟跪下,哀求道,“姐姐,千万不要再为了翠儿跟别人计较这些了!翠儿的命薄,是该受这些苦的!”
锦瑟连忙拉扯她起来,“你这小丫头,也太自作多情了些!我给那老货难堪,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着我们小姐,若是在这府里,有谁敢轻看我们小姐,我可是不容的。我可不管她几十年的老脸面,照样拔下来,给她好看!”
翠儿见劝不过,淡淡地叹了口气,“锦瑟姐姐不知,这安嬷嬷如此,却并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意思?”
见翠儿迟疑,锦瑟急了,“你快说啊!是不是,这安嬷嬷早就给我们小姐穿过小鞋了?”
翠儿摇头,“三少奶奶聪敏机灵,安嬷嬷倒为难不过她。再说,别院里的那些事,也都是老太太的示下,安嬷嬷她一把年纪的,也不容易。当日,还被三少爷狠罚了一顿嘴巴。”
锦瑟冷哼一声,“你不必帮那老货说情。即便她有老太太的尚方宝剑,也不该做得太过了!还有你,在这府里面的日子也不短了,世面没少见,胆量却越发地小了。”
翠儿低头,淡淡道,“翠儿自小被卖进这府里为奴,在这府里既没靠山,也没得什么特长,巴结主子开心,家人又已经靠不上了,更别指望大一些,被赎出去。翠儿只想着安稳度日,一心踏实地伺候少奶奶。也没什么野心,要攀哪门子的高枝!幸好,三少奶奶怜惜翠儿,姐姐又时常提点,翠儿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人再怎么大折腾,又有几人能逃得出这个‘命’字!”
此话一出,竟听得锦瑟愣住,久久回不过神。
帮翠儿上好药,锦瑟从房里出来。悄悄地去了后院子,只听她舌尖微微滑动,不一会儿,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红嘴黑鹎,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近旁的树枝子上。
她将怀里的布条卷好了系在鸟爪上,将那鸟双手一拖,轻轻一送,那鸟扑闪着漆亮的黑羽顷刻划进苍空。
刚欲转身离去,却望见另一只红嘴黑鹎又不远处飞过。
锦瑟神色一顿,不过很快唇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原来,她,竟还活着!
锦瑟见那几个扫雪的小厮扫得也算干净,遂煮了热茶,催着他们去屋里面喝茶暖身。一个个猴精八怪地对着锦瑟直作揖道谢的。锦瑟笑骂了一通,眼望着头顶那天色美得跟洋人画布上的一样。
她默默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的篱笆墙边,静静地望着那天空,阳光一线线地透过云层射落而出,映在雪堆上,仿佛嵌进棉絮上的金子般耀眼,令人眩晕。
突然有人从身后冒出来一句,“姐姐好!”惊得她跳了起来。
“谁?”
只见面前那人已吓得没了血色,苍白得如纸一般。不过这页白纸,旋而,又花枝乱颤,柔媚万千。
锦瑟一看原是大厨房里做活的眉儿,便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眉儿笑着,尖尖的嗓子,“姐姐今个儿,可真厉害,连安嬷嬷都被你打了。日后,恐怕这园子里,没人敢惹姐姐了!姐姐若是哪日高升了,可忘了提拔妹妹一把!”
说着,将袖子搭过来,锦瑟一接,发现那眉儿的手指凉凉的,手心一松开,里面居然是一只小盒子。
这盒子一看便知是西洋的稀罕玩意儿,估计是脂粉腮红一类的东西。盒盖上是彩色珐琅的图案,一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饱满粉白的脸蛋。
锦瑟将盒子过去,淡淡道,“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再者,‘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拿回去吧。”
眉儿笑着推回来,“这不过是个小玩意,姐姐瞧不上,也是正常的。不需说那些虚浮的客套话,什么贵不贵重的。我和姐姐都是丫鬟,身上哪能掏得出什么贵重东西?姐姐只管拿着,哪日姐姐有好的,赏给妹妹便是了!”还未等锦瑟答话,便扭着纤腰走了。
这眉儿刚走到亭子前面,便远远地忘记,大太太阮佩云从兰心阁的方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似在交待着什么。
她连忙踩着小碎步,躲到亭子旁边的树丛里。
阮佩云问道,“可真地看清楚了?”
“大太太,小的确实看清楚了!大少爷已经在那巷子里置下了宅子,这些日子大少爷总是过了晌午便过去那里。”
阮佩云用帕子擦了擦汗,“怎么?大老爷还不知情?”
小厮垂下头,不语。
阮佩云叹了口气,“你去门口叫车,悄悄地,别叫人看见!”
小厮急急地往外跑,没跑几步,阮佩云却听见那头一声尖利的妇人骂声。
“哪里跑出来的猴崽子!走路这么不长眼!”
那小厮噗通跪下去,“哎呦!是姑奶奶您回来了!小的没看见!”
“没看见!你眼珠子让鸡啄了?!”
那小厮哭唧唧地哀求道,“我的姑奶奶!小的这一对狗眼珠子,昨个儿是被老鹰给叼走的!您就饶了小的吧!”
只听那姑奶奶笑出来,“哈哈!起来吧,猴崽子!就你会说出这着三不着两的话,看我哪天,不叫大老爷揭了你的皮!”
阮佩云循声走过来,“绮珊!你怎么回来了?”
司绮珊笑道,“我这听说咱们家的新媳妇身子不好,便想着过来瞧瞧。”说着,司绮珊发觉阮佩云神色有异,便问道,“大嫂,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出门?”
阮佩云叹气道,“既是你问,我也就不瞒你了。都是这凌源,太不像话了!这水儿的事,才刚过去几天?!他这贪腥的性子,就兴起来了!”
阮佩云拉着司绮珊细细说起来,若是早些年,阮佩云对这小姑子说话,却是时时留心的。
过去,这整个司府司绮珊格外喜欢亲近的是司洪图的原配夫人曾润茹。曾润茹与司洪图是表亲,与司绮珊格外要好。只是司哄图娶曾润茹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感情不冷不热,尤其在司洪图纳了阮佩云为妾之后,曾润茹就更加的郁郁寡欢,司绮珊也正因此对阮佩云冷言冷语,阮佩云早看透这期间的因由,所以也并不挂怀。后来,曾润茹病故,临走前,把大少爷和病秧子二少爷托与阮佩云照管,阮佩云又十分尽心尽力,不负嘱托,这才渐渐让司绮珊对阮佩云改观,随后又有庄美娥几次调拨生事,相比之下,这才见得,阮佩云实是个心善柔肠的。
两人相搀着走出门口,阮佩云刚望见那辆黑色轿车,还未走到近前,便从车上,走下来一男子,中等身材,形貌纤瘦,这人身着一件黑呢子大衣,从大敞着衣襟里,露出一身黑色西装,西装左上口袋里放着一方折叠讲究的白棉帕子,还插着一只闪亮金笔。这男人保养得当,皮肤细腻白净,一张冷瘦尖削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睛,透着与他自身极不协调的几分斯文儒雅。透过镜片的玄色折光之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似能洞彻人的所有心里暗角。此时那眉眼虽在笑,却又掩不住的几分狡诈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