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们看见了吗(1 / 1)
四面围困,刀剑沉默,有人追来,当面厉责。
那少年挑挑眉,忽地笑了。
“我吗……”他拉长声音,懒洋洋道,“帮你搜索人犯呀……”
一句未完,他突然闪电般将身后的君珂往地道下一推,疾声道:“快走!”
将君珂推下地道后,他脚跟一抬一踢,将地道石板阖上,随即学君珂跳上床的动作,一步跨上地道石板,站在入口上,对冲上来却已来不及阻止的男子展开微笑,道:“早,二哥。”
那男子立定,一张英俊的脸气得煞白,冷冷看着他道:“小弟,你好……好……”
“还行,多谢。”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那男子深深吸气,怒气已去,换了森冷阴鸷神情,不冷不热道:“你刚才掩藏相护的,是周家的余孽吧?”
“有吗?”少年挑眉,四面一望,问他的护卫:“周家余孽,你们看见了吗?”
他的护卫摇头。
男子气极反笑,森然道:“不幸的是,我看见了!我麾下黑螭军也看见了!”
“是吗?”少年微笑着摊开手,一脸无奈,“那就算是吧,谁叫你们人多,我人少呢?”
“你!”纳兰迁苍白的脸涌上一层愤怒的红,指骨一阵咯咯作响,若换成别人这么对他说话,早被乱刀刺死了。
可惜对这人,他只能忍着。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异母弟弟、父亲最爱的幼子、冀北一带最得民望的皇家子弟和闻名当朝的少年英杰。
也是他和诸兄弟,最憎厌的仇人。
是的,仇人。
嫡出、优秀、血统高贵,他的光芒如山巅朗日,照射整个冀北,在那样耀目的光辉下,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父亲视他如珍宝,早早为他求了爵位,位居众兄弟之上,并对他的一切放纵宽容。他逃课,那叫自在随性;他诗嘲老师,那叫才华横溢;他不亲近兄弟,那叫胸怀大局;不巧,他还拒绝继承家族荣耀,没关系,父亲还是有词,那叫性情恬淡。
而他们,无论如何努力地学文、练武、讲经、贯礼,早早出来为家族效力,真刀真枪上战场拼血肉挣来军功和荣耀,都不抵这皇家嫡脉轻轻巧巧的一张嘴皮儿。
今天的事,不用说,真闹到父亲面前,只要他不承认,依旧谁也不会责罚他。
纳兰迁深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满腔怒火,冷声道:“述儿,这是大事,不是儿戏!周家丧心病狂,辜负父王深恩,父王将围剿周家一事交予我,公告整个冀北,严令不得逃出一人……你如今这般做法,是要与你兄长作对吗?”
他抬出大道理,纳兰述便收了玩笑之态,正色道:“二哥言重。小弟并无和二哥作对的意思。实不相瞒,刚才那女子是周家婢仆,曾对小弟有恩。周家虽罪重,但咱们似乎也不必对区区一个小婢赶尽杀绝。既然二哥来了,也好,今日卖我个面子,稍后我自会向父王解释。”
纳兰迁又深吸一口气,眼中阴火闪动——解释?那到父王面前,自己又怎么解释搜查疏漏以致令人逃脱?
他咬了咬牙,腮帮浮起青色的筋络。
不甘心。
一个月前父王得了密报,称周将军有异动,他自此领命暗查周府,出动了麾下黑螭军所有精英,日夜监察周府出入的人丁信笺,他自己则昼夜坐镇周府附近,连吃饭都匆匆在隐身之地解决,一番辛苦挨到今日出手,只欲一网打尽博个大功,如今竟被这小子搅局!
心头愤懑,恶念便生。
此刻四周都是自己亲信,也无人知道纳兰述出现在这里,这个时辰他应该在王府东苑房里睡觉,他领兵出来时,父王还叮嘱说动静轻点,不要吵醒了述儿……
纳兰迁凶厉刚愎,素有“拼命二郎”之称,据说他最欣赏当朝右相的处事风格,时时不忘向他学习。
此刻他恶向胆边生,再无犹豫,冷笑一声,突然退后一步。
纳兰述以为兄长让步,心头一喜。
纳兰迁退到门口,手一挥,把守住窗户的士兵立即砰一声将窗关死。
这个动作令纳兰述面色一变,他手下护卫却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毫无紧张地看着纳兰迁。
他们认为,以主子的受宠程度和地位,纳兰迁最终还是得让步。
他们却不知道,利欲之霾,可遮没所有理智。
纳兰迁直退到门口,站定,遥遥看着纳兰述,脸上冷狠的神色已去,换上一种既快意又恶毒的古怪神情,突然道:“我今天出现在周府内院厨房了吗?你们看见了吗?”
他手下的黑螭军默然片刻,摇头。
“我今天遇见过纳兰述吗?你们看见了吗?”
黑螭军坚决摇头。
“我今天……”纳兰迁脸上浮起淡淡的残忍笑意,一字字轻声道,“射杀了纳兰述,你们,看见了吗?”
一阵沉默。
随即黑螭军断然摇头!
纳兰述的护卫大惊失色,抢步上前,挡在纳兰述面前,怒喝:“你疯了!”
纳兰迁立得笔直,微笑,以手加额,行黑螭军军礼。
“多谢夸奖。”
纳兰述也在笑,苦笑。
刚才他一看见纳兰迁退后时的眼神,便已预知了此刻的杀机,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厨房狭窄,背面是墙,窗户关死,地道封闭,唯一的出口上站着纳兰迁。他的护卫虽然忠心耿耿地以身相挡,可一旦万箭齐发亦是无处躲避,不过多几个箭靶而已。
对面是他的兄长,眼神里满是嫉妒和仇恨的阴火。这样的眼神他看了十七年,从来都知道他的不甘,但天生血脉无可更改,逃避或是怀柔都无法弥补血脉和阶层造成的巨大鸿沟。小时候他们试图将他推进井里,大一点懂得偷他的生辰八字,在他院子里常出现莫名死去的猫狗,他往往凝望良久,笑笑埋下,再在一张张无辜的脸面前装懵懂。
所以悠游自在,所以逃离中心,并不求煊赫王位号令三军,只望冀北王府不被夺嫡旋涡淹没,在乎的人可以平安终老。
然而此刻,他无奈地发现,有些事,逃避是越不过命运的藩篱的。
不想今日他竟会死在这里。
一瞬之间他却并无惊惶,只涌起荒唐感受,还有一份淡淡忧虑——他死了,她还能逃得出去吗?
纳兰迁立在门口,遥遥看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弟弟。他的脸半掩在阴影里,不见神情,只有目光森冷如箭,出口的语声,似是一去不回、杀气凛然的箭。
“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