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马威(1 / 1)
从驿站出发时,晏飞卿弃马就车,上了本是连家兄妹的马车。而夷珞由始至终都再没见过连家兄妹出现,倒是身边多了一个身段高挑的清秀丫头。晏如初只说她叫贾莲,以后便是她的侍女。
夷珞看着那名叫贾莲的侍女心中却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面上还是扯出一抹温软的笑意,刚要牵起她手一道上车,却被晏如初捷足而登,“她不用和我们同车,你且去二公子马车里照顾他一路起居吧。”
夷珞纳闷,这到底是她的侍女还是晏二公子的侍女呢?但纳闷归纳闷,她可没那个胆子质问脸色有些冷咧的晏如初。再说了,她原就不习惯别人服侍,自己本就是个惯常服侍人的,哪里一下就能那么娇贵了。
沉默着跟上晏如初的脚步,两人回到马车内,各自无话。晏如初自上车起便轻轻阖着眼,她就只好在一旁呆坐发愣。
脑中想着已分道扬镳的连家兄妹,又想起昨夜那张吓晕她的恐怖容貌。其实,要不是事发突然,她也不是那般不经吓的。后来略略思量,便知道自己是被那看似冷冰冰的连姑娘戏耍了。
那应该是一手变脸绝活儿,曾经她在晏二公子请的戏班子里头有见过的。
马儿突然高声嘶鸣,马车轻轻颠簸了下,夷珞忙扶住车壁,见身旁的他并没有惊醒,这才挑帘往外看。
“没事没事,车子过了个大坑。”莫倦回头安慰,忙又回头驾车。
“莫倦,我出来和你说话话吧?”夷珞小声询问,里面呆着也无聊,她现在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别、别别!你还是呆里面吧!”莫倦头也没回,却似有些慌张的连连摆手,“快掩下帘子,风大,仔细冻着公子。”
“哦!”确实是寒风凛冽,夷珞赶紧掩下门帘,又不放心地看了下身边的人,从包袱里取出一方薄毯轻轻覆在他身上。
很快,便是京城脚下。
高高的城门被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阻隔,城门两侧,大批守城护兵正盘问着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百姓。
马车缓缓驶过护城河,迎面一个武威的兵将扬手拦下马车。
“来者何人?”
清平从怀里摸出一方令牌,含笑一扬,那兵将立马躬敬后退,“小的有眼不识,请!”
“韩将军客气,您这是克尽职守,何错之有?”晏飞卿挑起车帘,桃花眼儿斜里一睇,端地是百媚横生,绝艳之极。
韩将军黑黝的面皮微不可见的浮起一丝红晕,眼睛却不敢瞄向车内的人。
马车顺利穿过城门,入眼便是另一翻热闹景像。
南祁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四方来朝。走在帝都大街上,那些高鼻深目的乌丹人随处可见,也不会引起百姓恐慌。
沿街是叫卖不绝的小摊小贩,后面是鳞次栉比的商家楼阁,晃耀人眼的各类招牌五花八门。
京城的气息扑鼻而来。
马车平稳的行进着,晏如初依旧闭目小憩,俊美如玉的脸上长眉飞扬入鬓,微阖的凤眸细长微挑。
视线缓缓游移,略略失神。人都说薄唇无情,夷珞凑近,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触,似要看个究竟。
“啊!”一声惊呼,原是紧闭的凤眸突然睁开,若有所思的注视她。
“唔,很甜。”指端袭上一丝温软湿润,羞得夷珞恨不能钻进地缝,不敢看向那双燃着火焰的双眸。
“呀!”接着一阵吃疼,晏如初竟然不轻不重的咬了她一口,疼得她一缩。
“看得可还满意?”掩不住笑意轻问,晏如初坐直身子,薄毯滑落,凤眸暗了一暗。
“嗯,还行。”低头绞着手指,被人抓了现行,她无从抵赖。
“嗯,以后要看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不用如此偷偷摸摸。”听得出某人心情很好。
“……”
不多时,马车停住,晏府已到。
飞甍雕翡翠,绣桷画屠苏
巍峨高耸的几人抱门柱矗立眼前,威武庄严的石狮张牙舞爪的盘踞大门两侧。
入了那乌木沉沉的大门,正中便是一株百年老树,名曰满堂红。盘根错节,苍劲挺拔。虽离了绿叶嫣红,却依然生机勃勃,风姿绰约,仿如一道天然竖起的屏障。
绕过满堂红,迎面是一字排开的黛瓦灰墙,精雕细琢着鸟兽花纹的檐角挂着大红灯笼,喜庆而富贵堂皇。
左侧是曲折缦回的水廊轩榭,碧塘浅堤;右侧则是五步一亭,十里一阁,香径排徊,柳垂夹道。
夷珞小碎步紧跟在晏如初身后行往主屋,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上山礼佛的晏老夫人和晏三小姐早已打道回府。
前面的人沉默着,却没有松开紧握的手。夷珞试着用力抽出,他却暗自使力,差点捏碎她的手骨。
不敢再和他较劲,心里却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芒然与无措。
晏老夫人那关怕是难过吧?还有晏三小姐,她会怎么看她?
“娘,芸儿。”步入内堂,小丫环已拿出干净的蒲团放在晏如初跟前。
“是初儿啊,快起来吧,天寒地冻的行那些虚礼做什……飞卿那猴崽子呢?还要为娘三请四接不成?!”话没落音,门外便闪进一抹艳色。
“娘——您又当着大哥的面数落我了不是?”晏飞卿嘟着比女人还娇艳的红唇慢悠悠的晃进来,也不请安,直接偎到晏老夫人身边,一口一个“娘”,叫得别提有多欢,直把那晏老夫人哄得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晏茹芸抿着嘴儿偷笑,轻声抗议:“二哥,你就饶了我的耳朵吧。”
“怎么着?你就不想二哥我么?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哎呀,臭二哥,别戳我!”
“就戳!就戳!”晏飞卿似玩上了瘾,和晏茹芸抬着杠。因为下人都在外间侯着,两人也不顾仪态挥手打打闹闹,在屋内追赶。
晏老夫人皱着眉,轻斥:“芸儿,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是二哥先惹我的!”晏茹芸不依,追着她二哥就要打。
“卿儿,给我老实着坐好!不然,仔细你的皮!”晏老夫人终于发威。
“哦——”一下像蔫了的茄子,晏飞卿打着呵欠撑了个懒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伸展如大鹏双翼的长臂竟然扫向了晏如初身侧的夷珞。
这无疑于是飞来横祸,正神思游移的她差点就被那股力道扫向一旁的地上。
“哎呀呀,夷珞,你真沉!”桃花眼斜扬,晏飞卿眼疾手快的接住她,便不再松手。
“二公子,快放开奴婢!”不敢对视晏老夫和和晏茹芸的眼睛,更不敢看向那双沉静如水的凤眸。
“二弟,你嫂子叫你放开她,你没听见么?”晏如初起身,修长的手稳稳的扣在夷珞腰间,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让屋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晏老夫人当即冷下脸,晏茹芸更是吓得喷出了嘴里的茶水。
晏飞卿一双桃花眼中瞬间红云密布。
“嫂子?什么嫂了?不过是个妾,也配我唤嫂子?我的嫂子还在那深宫大院呢!”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晏老夫人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
“夷珞,你要成我嫂子了?!”晏茹芸最先打破一室沉寂,她不敢置信的走上前,摇着夷珞的手。
“不、奴婢……”夷珞脸色惨白,嗫嚅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后是一堵温热的胸膛,腰间是一双紧锢的手。
“哎呀,真好,夷珞是我嫂子!可是……端月公主……”本来欢喜不已的晏茹芸突然捂住嘴,害怕的看了她大哥的一眼,“我、我胡说八道的……”
晏茹芸在心里叫苦连天,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回事?”晏老夫人终于开口,来回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最后瞪向垂眸低头的夷珞,不怒而威。
“我欲纳夷珞为妾,便是这样。”晏如初冷冷开口。
“初儿!你真真是胡闹!”晏老夫人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娘不是一直催儿纳妾么?”晏如初淡淡道。
“你!”被儿子的话生生噎住,晏老夫人气得半晌无话。
“大哥!”晏茹芸轻声责怪,赶紧替她娘替拍顺着胸口,“你怎么能这么和娘说话?”她一直都知道大哥和娘亲的关系不甚亲厚,却不知他对娘亲的态度尽是这样。
晏飞卿突然撒开手,把她往晏初怀里狠狠一推,然后冷哼一声。
“那是当初,可如今,你和端月公主——”他这样又置天家女儿于何地?如若龙颜大怒,岂不是整个晏家都跟着遭殃?
晏老夫人暗暗思量,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一个卑贱的丫头坏了晏家百年根业。
“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左右不得你。只是你要切记,一切以家族为重,切莫因儿女之事误了……”晏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叮咛,看了眼夷珞,“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不错,相信日后定能与公主相处融洽……”
“夷珞,过来,以后就是自家人了。”拔下头上的一枚翠玉翘头插进夷珞乌发如云的鬓间。
“这模样儿生得可真是好……”看着眼前花儿似的人,晏老夫人似有无限怀念。
只是在众人不察之时,却恶狠狠的瞪视她,精光四射的眼中全是无声警告。
“谢谢老夫人。”夷珞压下满腹苦涩,知道不能推却,于是躬敬收下。
“只不过……夷珞啊,这次可得先委屈你了,只能等公主进了门,老身我才能喝你这杯媳妇茶了。”
“不行。”晏如初抬眸,与他娘对视,眼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初儿,几时翅膀硬了,连为娘的话都不听了?”宴老夫人逼近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道。
晏飞卿皱眉,看着眼前僵硬的局势。突然一道粉色身影缓缓跪在堂前,磕头,再磕头。
“奴婢自知人微身贱,此生得已服侍大公子已是三生修来的福份,再不敢有旁的非份之想。奴婢的这条贱命都是晏家给的,莫说是这等区区小事,便是生死之事亦全凭老夫人做主。”
他们犯不着为这样的事争执,对她来说真的不重要,也不觉得委屈。
沉默半晌,屋内谁也没再开口,更无人唤她起身。
她是个卑贱的丫头,也就不配跪在干净柔软的蒲团上。膝下是冰冷坚硬的石面,寒意浸透不厚的衣裳直刺入骨。
余光扫过,那个一心欲纳她为妾的人已坐回椅上缓缓的呷着杯中热茶。
氲氤中,凤眸似笼寒纱。
夷珞苦笑,原来是场联袂上演的下马威。
终于,晏老夫长长一叹,唤来一旁的丫环。可是已有人快她一步,抢先来到她身边。
“嫂子,快起吧,地上凉。”
夷珞抬首,仰视着那双藏着关心与不忍的美目,本该冷硬的心又有了丝丝动容。
至少,还有一人,是真心对她好的。
“行了,行了,你们都散了吧,我也困了。”挥挥手,晏老夫人让众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