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梦碎（1 / 1）
幽幽的萧声在雨中飘摇，应和着从天而降的晶莹，交织,碎裂，消逝，然后丝丝伤感却从心底一点点渗出，汇聚，奔腾，痛到肝肠寸断。
冰床之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面色清冷的年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肤色已白皙到透明，隐约可见皮肤下流淌着的血管中的青色血液。神态一片安详，仿佛只是静静地沉睡着而不是逝世已久，可双唇不自然地青白色却明确地昭示着他已无丝毫生气。
楚砚离在冰床前静静蹲了许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仿如初生婴孩一般单纯，却又暗暗含着千千万万不一的内涵。双眸在注视着眼前之人的面庞时，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那是结合了极至的悲伤与喜悦，极至的痛苦与柔情，却也是极至的爱恋与苦难——
那是百转回肠的深情……
毫无疑问，这个冰床上已逝世的男子却确实是他的至爱之人——
楚砚离伸出手覆上沉睡之人冰冷的右手，缓缓拉起贴在自己唇边摩娑着，似乎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至寒至冰的气息。眉间深深皱起，凝视的目光似乎想诉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颤抖着吐出两个字——
“子清……”
这个男子，名唤韩子清。
二十年前，出身名门望族，且已名扬天下的楚砚离是傲极的，却也是寂寞的——
这种寂寞不仅仅来自他当时已绝世罕见的武功，更是源自他那颗从不对任何人敞开的心扉。那时他年少华美，武艺超群，可确竟未能有一位红颜知己，或是武林女子走进他的心。想嫁给他的名门闺秀不计其数，却无一例外的被他的冷，他的傲，他的无情拒以千里之外，同时更是有众多当时江湖上的冰雪红颜为他毫不留情的拒绝而暗自垂泪——
许是天意弄人，楚砚离终究有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人心。
本以为会孤傲一世走完人生的男子，在与韩子清相遇，相交，相知之后，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他为他喜，为他悲，为他的一情一动，举手投足付出了最刻骨的感情。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对方一生的心意……
韩子清原是一个书生，不会半分武功，但他的才气却可数当世第一。昔有太白纵酒高歌江上曲，今有子清对月吟诗问苍天。而楚砚离却不仅仅是被韩子清的才情所吸引，他更是爱上他的清静，他的高洁，他的不争世事，他的绵长悠远……宛如万花之中最朴素的红梅一般，在寒冬岁月中也能让人感到其如火的温暖……
可是楚砚离当时在江湖上实在太有名了，有许学多多的人想结交他，却有更多的人想杀他——
两名男子的相爱本是违背伦理道德的逆天之事，煽动民众的激愤之情变的轻而易举。于是转眼见，那些成天向楚砚离寻仇之人的行为也变得是替天行道，大义凛然了。
楚砚离之所以会失去韩子清，是由于他太过自信，也太过自负了……他本以为凭他一己之力便可以保护韩子清，却不知这世间最危险的东西不是最锋利的刀剑，最玄妙的武功，却是人心……
在他爱上韩子清之前，所有那些想杀他的人未曾有一人活着回来，只因在那之前的楚砚离是无懈可击的。可是在他与韩子清坠入爱河之后，他便有了身为剑客最致命的弱点——韩子清是个不会半分武功的人，即便是楚砚离终也有未能护他周全之时。江湖上那众多曾于楚砚离结下深仇大恨的人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些人联合起来，使了奸计分离两人，然后向几乎无半分自保能力的韩子清下了毒手……
当楚砚离赶回来时，面对他的韩子清已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
那时，楚砚离在疯狂的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大开杀戒，手持毒蛇一般的金色长鞭几乎屠尽方圆百里所有活物。当时若不是出现了一位西域来的云游四方的奇人开口的一句话，可能楚砚离也早已随着逝去的韩子清一起离去了……
“练成百形神功后去找我今世的徒弟萧潇，她能让他起死回生。“
正是这云游奇人的这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成为楚砚离这二十多年来支撑着活下去，并修练的信念。百形神功原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禁功，因其至阴至寒的本质一度让无数修炼之人走火入魔。楚砚离资质本不同于常人，乃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可饶是如此，却也花了近二十年的岁月方练成此功——
为了照顾好子清，也为了给自己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在常州开了一家酒楼，目的就是借着来来往往的食客们的消息，来打听萧潇的下落，开始听说 ‘紫杉药钗’的时候，他奇迹般的觉得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人，可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练成，等他成功了之后，‘紫杉药钗’却是消失不见了，任谁也没有她最近的下落。
“子清！等着我回去！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她一定会救活你的！等着我啊！”放下了手中的长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受着爱人的气息，楚砚离喃喃地说着。
“是你在找我？” ‘紫杉药钗’萧潇推开了扶着她的燕离，走到了楚砚离的身前，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楚砚离停下了动作，“你好了！”声音中有着隐藏不住的喜悦。
出乎意料的幽若花开，让‘紫杉药钗’萧潇清醒了过来，可是萧潇刚才清醒过来，又怎好提出让她远上常州的话，可是，呆在这里，心却是早已经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这些天没有他的照顾，他过的怎么样。
“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萧潇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你可以的！那位奇人说过找到你就能救活子清的。”
“奇人？”萧潇的眼中似乎闪过什么，“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以和你走一趟！”
“太好了，太好了，子清有救了！”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姐姐！”有些惊讶萧潇做出的决定，“你的身体！”
“我没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堵住了燕离的话。
“那——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常州 醉香楼
只见漫天大火。
此时本已暮色苍茫，而这遮天蔽日的火光却仿佛照亮了整个苍穹一般，将月色光华照得黯淡了下去。
楚砚离被眼前景象震的惊呆了……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向里面冲去，完全对眼前燃烧着的大火视而不见，若不是被萧潇一把拉住，只怕现在他已是焦尸一具——
楚砚离似已是完全痴狂了一般，面上表情仿如癫狂鬼魅般扭曲了起来，不停地挣扎企图摆脱萧潇，至于萧潇口中喊着的他的名字更是置若罔闻，只是不住妄图奋力冲开萧潇的阻拦冲进去，只愿能一头扎进这火海之中——
口中唤着的，是他至爱之人的名字——
“阿清——阿清——！！！！”
刹那间，泪水决堤。
“这是怎么？”燕离急问旁边的路人。
身边的人看着这一行奇怪的人，但是见其中有这醉香楼的赵老板，知道不是什么坏人，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好好的酒楼突然间就那么的着火了，乡亲们是很想救火的，可是这火是在是太大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生来立于众生之巅睥睨人世浮沉，楚砚离直到失去韩子清的那天，才懂得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失败。然而他终还是没有随韩子清一起去了，他赌上他惨遭挫折后仅存的那一点自尊，活至今日，便是为了能与爱人重新在人间重聚。
他满怀信心的认为他们可以再重聚的，并幻想他们日后甜蜜的生活，可此情此景才是完完全全让他整个人的身心俱崩溃——
楚砚离几度挣脱不开萧潇，怒极之下，一记手刀就要朝萧潇后颈劈下，被燕离一把捉住右手，怒喝道：“混帐——！！姐姐想救你，你就这样对她！！”
楚砚离已是癫狂，完全分不清是非对错，双眸中透露出的隐隐狂暴之气让二人看的不禁心惊肉跳。
突然楚砚离分开食、中二指，改点为剪，右手向向萧潇捉着自己肩部的手的手肘处的两处穴道袭去，萧潇未及应变，右手穴道被封，顿感整个右臂一麻，松开对楚砚离的钳制。
楚砚离行动一自由，便果断非常的朝大火弥漫的楼中冲去。
烟雾遍布，几步，将他们永远隔开。
萧潇的声音就在此时穿透浓烟过来——
“楚砚离——！！即便你将尸首抢出来，韩子清也是不会起死回生的——！！！”
这句话却将他的身形硬生生定住。
寂静的夜空下，只有大火焚烧的滋滋声作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似是过了千年光阴，楚砚离慢慢回转身来。
他面上的表情，却变得古怪非常。他开始大笑，笑得那般疯狂，那般绝望——
当他的笑声渐渐停止下来，他才终于发现原来方才那声音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
楚砚离一步步从烟雾中走了出来，在二人面前站定。
火势在楚砚离身后叫嚣着，在逆光的形势下看不太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用仅存的理智缓缓说道：“你知道什么？”
萧潇似是有一丝不忍，闭了闭眼犹豫着道：“楚前辈……”
“听燕离说你会‘移魂大法’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了，这‘移魂大法’应该是‘百形神功’中的一部分吧！”
楚砚离愈发吃惊，愣了半晌方缓缓问道：“你……”
“你可知……当年传授你那起死回生之术的奇人……正是家师。”
“这是他老人家很久以前告诉我的一件事，我那时年纪尚小，因此听过后便一直没能忆起……直到方才……”
“直到方才……听燕离说你特地来找我，我便有些奇怪，我当年虽然说是有些名号，这么多年来也该淡出人们的记忆了，又听说你会移魂大法，我才忽然想了起来——”
“他说……他曾为了阻止一个当时由于痛失恋人而屠尸遍野的年轻人，便编造了一个可让逝去之人起死还生的方法……是他告诉您说练成后找他的徒弟就可以让他的心上人复活。可其实，天地自有道理常规，生死由命，常人又岂可，岂能擅自更改？”
“百形神功乃江湖禁功，自创始以来，从未有人练成。师父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能从此一心一意忙于修炼此功而不再杀戮……他又怎知，你不但找到了失传已久的神功秘诀，还真正练成此功……虽然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萧潇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是他老人家的疏忽了……他一定不会想到，他当年这一举动，竟对你是祸不是福——”
“楚前辈，韩子清在九泉之下，定也不会希望前辈如此萎靡不正……他定也希望前辈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住口！！”楚砚离一声暴喝打断萧潇话语，双眸中似是有熊熊烈火灼烧。
“你又可知我与子清相爱不能相守的痛苦？！你又可知我这二十年来孤单一人的寂寞？！你又可知……支撑着我苟活至今的信念？！！如今你一番话，便将我生命的全部尽数剥夺，你让我情何以堪！！？”语未毕，却已是泪流满面。
“本来我是不想和你说的，我愿意来这里是看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是，现在——”
楚砚离冷冷的听着，表情木然，什么也不说。
一块燃烧着的木料忽然塌了下来，燕离慌忙拉着萧潇躲在了一旁，楚砚离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向火场迈去。
一步步踏入，周身烈火焚身，痛楚不堪，他却仿佛未感觉到半分疼痛一般，面上神色亦是平静一片，原先隐藏在里面的暗室也现了出来，存放韩子清的冰床已融化全无，韩子清的尸首也半分寻不见踪迹。靠着墙角缓缓滑下坐于地上，陆昀风闭上双眼，脑中浮现出二十多年前与韩子清相处的过往种种，唇角不禁勾起一个弧度，“子清——”
洌洌红光下，楚砚离的头发渐渐开始变的灰白， 周身渐渐燃着，楚砚离却全未感到丝毫痛苦，恍惚间，仿佛看到韩子清微微对自己笑着，于是闭上双眼，沉浸在爱人的怀抱中渐渐睡去……
天地茫茫，两处不见……
碧血寒，香尘漫，离歌黯……
你可知我多年来夜凉似水，冷月如霜，寂寞无人见——
只叹今生未有缘……
待来生，重结愿，于一莲叶台，施融共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