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集 说谎(1 / 1)
从前有个小孩很爱说谎,一天他在山上放羊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无聊,于是就撒谎对着山坡下面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山坡下正在干活的大人们听见了,纷纷拿着锄头和镰刀气喘吁吁地朝着山坡上跑来,跑到放羊的小孩那里之后,大人们就问‘狼在哪儿呢?
’那个孩子笑着说‘我骗你们的’,被愚弄的大人们有些生气,重新扛起锄头和镰刀下山继续干活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又开始觉得无聊,于是他又撒谎朝着山坡下面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山下干活的大人们再次赶了上来。
跑上山坡才发现原来这又是那个孩子的恶作剧,大人们都很生气,拖着农具就走了。
那个孩子很得意,继续一个人在山坡上放羊。可没想到过了不久,狼真的来了!
那个孩子没命地朝山下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狼来了——’,然而这次再也没有大人愿意上来救他了,因为大家都以为他还是在说谎,所以没有人愿意再相信他。
最后,那个爱说谎的小孩变成了狼的午餐。”我合上那本厚厚的睡前故事,轻轻捋了捋善言额前的头发,
“善言乖了,快睡吧。”可是善言仍然睁着他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迟迟不肯闭上。
“故事已经讲完了,善言该睡觉咯。”我把故事书放在善言床边的柜子上,顺手关上了台灯。
“小姨,”善言稚嫩的声音里并无一丝的睡意,
“你在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什么道理呢?”我愣了一下,因为在善言七岁之前,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会给他读一个睡前故事,并且讲完故事之后,我都会问善言在那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道理,然而不知为什么,今晚我竟然忘了。
我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应该是小姨问善言的才对哦,善言在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什么道理呢?”善言从被子里伸出他那条纤细的胳膊,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小姨先说吧,善言想先听听小姨的想法。”善言固执地摇了摇我的手臂。
“嗯,那好吧。”我把善言的小手重新塞回了暖暖的被窝,接着对他说:“小姨在这个故事里明白的道理就是,小孩子一定要诚实,千万不可以说谎,也不可以骗大人,否则结果就可能和那个放羊的小孩一样……”我的话还没说完,善言就摇了摇头从被子里坐起来,靠在了床上,
“小姨,我不那么认为。”
“哦?那善言是怎么想的呢?”我把善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他瘦弱的肩膀。
善言想了想,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我从这个故事里明白了,说谎比说真话更有用。”善言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认真,就像他平时给我背诵唐诗时那样认真。
我轻轻一怔:“善言为什么这样想呢?”
“这很容易想通的,小姨。前两次那个孩子说谎的时候,大人们都赶来救他了。可是第三次那个孩子说真话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赶来救他。你说,这是不是说明说谎比说真话更有用呢?”善言眨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给我解释着。
听完善言的话我竟一时语塞,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孩子的思维方式吧,然而即使是这样,我想我也有必要教给他正确的价值观——即使是在他还不知道价值观为何物的年龄。
“其实不是这样的……善言你想,如果那个放羊的孩子前两次没有说谎戏弄大人们,那他最后也不会被狼吃掉了。所以,小孩子一定不可以说谎骗大人,不然……”我刚想继续往下解释,就再一次被善言打断了,
“那大人是不是也不可以说谎骗小孩呢?”
“当然咯,大人也不应该说谎骗小孩的……”
“那小姨说过谎吗?”善言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我突然发现自己一时竟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希望小姨没有说谎骗过善言。我困了,晚安。”还没等我说什么善言就伸手关上台灯,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房间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我帮善言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关上门回到了客厅。
在那之后的不久,善言开始变得古怪起来。而最初发现他古怪的人,是袁洛。
袁洛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曾经是一个出色的摩托车手,两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了左腿残疾,从此不能再骑摩托,只能整天待在家里。
而在那一年的更早一些时候,同样是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善言的爸爸和妈妈出车祸去世了。
善言的父母正是在来我家接他的路上翻了车,车毁人亡。我当时很自责,因为如果不是我把善言接到家里来玩,他的父母就不会因为要赶来接他而发生车祸,所以我不顾袁洛的反对,开始担起抚养善言的责任。
善言在他的父母去世之后开始变得自闭起来,他不愿意再回去读幼儿园,也很少愿意出门,每天只是静静地待在家里,认真读我买给他的各种书。
我承认在抚养善言之后,生活上的压力尤其是经济上的压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不过好在经过一个老朋友的介绍,我在一家酒吧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调酒师工作,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午夜十二点,休息的时间则是从凌晨到第二天上午。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家里都只有袁洛和善言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袁洛并不喜欢善言,还总是私下里跟我说:“善敏,善言这个孩子有点奇怪。”我知道袁洛对于我抚养善言的这件事情一直心怀不满,所以每次袁洛跟我抱怨,我也只是笑笑,并不当做一回事,直到大花死去的那一天。
大花是我和袁洛养了三年的一只猫咪,因为身上的花纹很漂亮,所以取名大花。
大花死的那天我刚好提前下了班,刚一进门就听见袁洛在大声地训斥着善言。
我走进餐厅,看见大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身边是一滩乱七八糟的白沫和食物残渣。
袁洛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善言。善言则是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放下手中的包包走过去,轻轻搂住了善言。
“你问他!”我在袁洛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颤抖。我在善言身边慢慢蹲下,然后问他:“善言,告诉小姨,发生什么事了?”善言还是深深地低着头,不肯说话。
“好吧,我来说。”袁洛指了指躺在地板上的大花说:“大花,被这小子毒死了。”
“什么……”我转过头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大花,又看了看现在安静得有些吓人的善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问:“善言……是……是真的吗?”善言还是不语。
“真的?当然是真的!还不止这些!”袁洛有些激动地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大花吃的那碗东西是我不小心打翻在地板上的宵夜!”袁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晕眩,就像是上楼梯时不小心一脚踩空的那种感觉,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善言,他的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深深地藏在了额前微黄的刘海后面,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善言推开我放在他肩上的手,跑回自己的卧室紧紧锁上了门。我有些精神恍惚地坐到了袁洛旁边,两个人就这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袁洛坚持说是善言在宵夜里下了毒想要害死自己,虽然我也知道平日里袁洛和善言的关系很僵,可我还是无法相信一个只有7岁的孩子会有下毒害人的胆量和本事——一般的小孩在那个年龄甚至连下毒的概念都还没有。
“可他不是一般的小孩不是吗?”袁洛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就好像他知道一些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一样。
“善敏,我一直跟你说,善言是个不正常的小孩,你偏不听。现在大花被他毒死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是不是只有我也被他害死了你才肯相信我?”袁洛的情绪虽然很激动,但他还是努力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那是他在刻意避开善言的耳朵。
我摇了摇头,握住了袁洛冰冷的手对他说:“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先不要跟一个孩子那么认真好吗?”袁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看了一眼装着大花尸体的纸箱子说:“我们养大花养了三年,就连猫也变得有人性了……可是那个孩子呢,虽然我们只养了他两年,可是他却连只猫咪也不如,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个没有人性没有感觉的幽灵。”袁洛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因为大花对于我和袁洛的意义,早就远远超过了一只普通的宠物猫咪。
我低下头感到心里一阵难过,然而人毕竟不是猫。况且,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抚养善言。
因为是我欠了善言。第二天我跟酒吧请了一整天的假。一大早我就带着那个装着大花尸体的编织袋一个人骑着摩托来到了城郊的小山上,想找一块合适的地方好好地把大花埋了。
忙活了好一阵子,我终于把最后一铲土也填上了。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大花要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的眼泪
“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就像下雨天屋檐上滴下的水珠一样。然而最让我难过的还不是大花的死,而是在不久之前我出门的时候,袁洛也提出跟我分手。
我在失去陪了我三年的大花的同时还可能即将失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亲人——陪了我四年的袁洛。
那天一大早,在我出门之前,因为大花被毒死的事情我最终还是和袁洛大吵了一架。
“金善敏!你不要再傻了,那个小孩不属于这里。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我没有听不懂你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善言,可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多一点耐心和爱心跟他好好相处呢?”
“爱心?耐心?不要跟我谈感情上的东西,我现在只后悔自己两年前赞同你抚养这个孩子的决定。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你仔细想想,如果没有那个孩子,我们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你不必把一切都推到善言的身上,当初的选择是我们自己做的,是我们欠了他的。”
“欠了他的,好,就算是吧。可是现在你为了补偿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现在来弥补过去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如果你做不到,现在我也只能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把他送走,要么,我走!”
“我不会把善言送去孤儿院的,善言需要一个家。”说完这句话我就推门离开了。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袁洛说的气话而已,因为我太了解袁洛,我根本没有想过袁洛有一天会真的离开我。
“金善敏,你会后悔的。”袁洛站在门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理会他,提着编织袋头也没回地走下了楼梯。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袁洛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从城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埋完大花之后我故意骑着摩托沿着城郊的小路绕了好多个来回。
我想,现在我跟袁洛需要的,都是多一点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间。
也许等他想明白了,就可以避免再产生早上的那种冲突了。然而我想错了。
回家之后我发现袁洛真的不见了。我疯狂地跑进卧室,发现他的行李箱不见了,柜子也空了,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
我慌忙掏出手机拨通了袁洛的电话,那头却一直只有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反复提示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原来袁洛说的不是气话,他是真的决定离开我了。
可是,怎么可以……
“小姨……袁洛叔叔带着好多东西走了……”善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卧室门口,看着我怯生生地说。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走过去把善言拉到了怀里,轻轻抵着他的脑袋说:“善言乖,告诉小姨,大花是不是你毒死的?”善言朝后慢慢退了几步,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不是善言干的。是袁洛叔叔自己下的毒,那碗宵夜也是他故意打翻在地板上的,那时候大花就在旁边……”善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发现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藏到了背后。
“善言,你的手上有什么?”我忍住眼泪把善言的小手从他的背后拉了出来——两条颜色分明的淤痕像两道丑陋的疤一样出现在了善言稚嫩的手臂上,
“这是……袁洛叔叔弄的吗?”我希望能从善言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然而善言却哭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袁洛叔叔一直不喜欢我,今天我听见你们吵架了。小姨,你把善言送走,然后把袁洛叔叔找回来吧……”我摇了摇头搂住了善言说:“善言放心,小姨永远都不会把善言送走的。”那一刻我虽然还搂着善言,但在心里,却有种失去一切的感觉。
袁洛离开我之后,我开始酗酒。每天午夜从酒吧下班回家之后,我都会拿出大大的高脚杯,再喝上整整三大杯葡萄酒,然后借着红酒催眠的作用,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觉睡到天亮。
我的大脑终日浸泡在酒精里,就像打了麻醉时的那种感觉,现实中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开始变得亦真亦幻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发现袁洛回来了。我哭着跑过去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给了一拳:“袁洛你这个混蛋,你跑到哪里去了!?”袁洛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微笑着对我说:“善敏,把善言送走吧。你把他送走,我就回到你身边。”我愣愣地看着袁洛,摇了摇头。
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天,他还是没有变。
“为什么一定要送走善言呢?袁洛,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把善言送走的。”听了我的话,袁洛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了,他换上一种陌生的表情冷冷地说了一句:“金善敏,你会后悔的。”然后袁洛的身体开始往下缩小,一直缩小到了善言那么高,最后,袁洛变成了善言。
善言拉着我的手用力地摇着:“小姨——别哭了——小姨——”我揉着眼睛从梦中醒来,善言正蹲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满脸担心的表情。
原来又是我的一个梦。我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小姨没事,只是做了噩梦。”因为酗酒越来越严重的关系,我的脾气开始变得很暴躁。
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重心,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好好过生活的理由了。
我开始厌恶生活中的一切,所以我任由它乱成一团。我也开始厌恶起了善言——因为就连我也慢慢地发现了善言的古怪,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古怪正如袁洛跟我说过的那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酗酒之后由于多觉多梦的关系,我慢慢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在酒吧调酒的时候频频出现错误,不是记错了量,就是加错了成份。
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连酒吧的工作也丢掉了。(分段)工作被炒掉的那晚,我又从外面买回了两大瓶红葡萄酒。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善言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压抑的场景,阴森恐怖的音乐,屏幕上此时正有一个低头坐在沙发上的小孩,那孩子看起来跟善言差不多的年纪。
电视里的小孩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然而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我却完全呆住了——那孩子的脸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通红的嘴唇,乌黑的双眼,他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悚的笑声。
我顿时感到后背发凉,原来这孩子不是人。
“你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的善言低着头缓缓地朝我转过身来,接着慢慢抬起了头……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了善言的脸上——我在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只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一个还来不及发出的尖叫狠狠堵住了——电视里的小孩此刻正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煞白的脸,通红的嘴唇,乌黑的眼睛,诡异的笑容,我甚至还看到了他牙齿里残留着的血渍。
我尖叫着朝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冰箱上。只是梦,又一个噩梦。我冷静地安慰着自己,却分明能感觉到手心里不停冒出的冷汗。
那孩子露出沾着鲜血的牙齿冲我笑了笑,从沙发上爬了下来,一直爬到了我脚边。
虽然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灵异鬼怪之类的东西,但是在自己亲身经历到的时候,我的心里第一时间产生的还是漫无边际的恐惧感。
而那种漫无边际的恐惧感,也在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让我终日浸泡在酒精里的大脑顿时变得清醒起来。
那孩子爬到我的脚边抬起头冲我尖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伸手打开了灯。
“小姨,是我。”善言一边眨着那双此刻看起来既漂亮又诡异的大眼睛一边冲我笑了笑说:“我在看日本鬼片,名字叫《咒怨》,感觉里面那个小孩挺像我的。不过我没有他那么白,我想如果化上妆可能会更像一些,所以我就用你的粉底和唇膏在脸上简单涂了几层。没想到真的这么像,小姨都吓成了这样……”善言说着发出了一串得意的笑声。
我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深深呼出几口气。然后一把拉过善言,抬起手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善言煞白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血色,他愣愣地看了我几秒钟,两行眼泪很快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善言脸上的妆很快便花掉了,他的眼泪不停地冲洗着他胡乱涂抹上的睫毛膏,在眼睛周围晕开了黑漆漆的一片。
那是我第一次打善言,而且我打得很重,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手那么重。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善言抬起哭花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头也没回地跑进自己的卧室,
“嘭”地关上了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大花死去那晚的情景——善言受委屈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人跑回自己的卧室,然后从里面锁上门,静静待很长一段时间。
我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去理会他。我承认,我已经越来越不喜欢善言了。
我径直走到电视机前关上了电源,从DVD里取出了那张电影光盘,扔在了桌子上。
那张《咒怨》并不是家里的东西,因为我和袁洛都喜欢喜剧片,讨厌鬼片。
我还记得我们两曾经一边窝在沙发上争夺最后那一点爆米花一边对着电视里的喜剧片傻傻地大笑大叫着,只是那种快乐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再体会过了。
那种已经失掉的快乐感并不是消失在袁洛离开我之后,而是在更久以前的时候。
那就是,善言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时候。那晚因为没有喝酒的关系,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善言那张煞白得恐怖的脸,他露出沾着血的牙齿一直冲我笑。
我想,如果没有善言,我的生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善言,袁洛就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从此过上依靠酒精自我麻醉的生活,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丢掉了工作,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想,即使是我欠了他的,现在也应该都还清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再一次拨通了袁洛的电话,结果还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关机。
我又进入了手机信箱,发了一条短信给袁洛。离开我之后的这段时间,袁洛经常关着手机,偶尔开机的时候也不肯接我的电话,更没有回过我的短信。
我想袁洛一定是在躲着我。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坚持每天发给他一条短信,因为我相信袁洛一定看得到。
而今晚,在我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我决定向袁洛投降。我发给袁洛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袁洛,我决定把善言送走。
我抱着手机一直等着袁洛的回复,一直等到我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在床边的地板上找到了手机。
收件箱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之后我发现,那竟然是袁洛回给我的短信!
我慌忙打开那条未读短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小姨,你说谎。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送走我的。
一阵熟悉的晕眩感瞬间向我袭来,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可怕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小姨。”穿着睡衣的善言梦游般地走进了我的卧室,他的手里拿着袁洛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善言……袁洛叔叔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袁洛叔叔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手机,”善言走到我床边的时候举起了那部手机,
“他说他想永远摆脱你——或者说,永远摆脱我。”善言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陌生,那种陌生中还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冷漠。
“什么……”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袁洛从来都不肯接我的电话,也一直不肯回复我的短信,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带走手机。
看来袁洛这一次是真的决定永远离开我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善言。
“小姨,你说过大人不应该说谎欺骗小孩子的。为什么你要说谎骗善言,说你永远不会把善言送走的?”善言继续用那种陌生的语气冷冷地问我。
“我……善言,你误会了。小姨并没有说谎骗善言,小姨只是想……只是想让袁洛叔叔回来……所以,就编了个谎话骗他……骗他说小姨要送走善言,可实际上,小姨怎么会把善言送走呢?”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说谎会说出这样的感觉,但是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耳朵里,除了
“咚咚”的声音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
“小姨,你又说谎了。”善言抬起头瞟了我一眼,然后打开手机,用一种生硬的口气读起了袁洛手机里的短信。
“袁洛,你这个混蛋,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真的为了一个孩子就选择离开我吗?为什么不开手机?你说话啊……”
“袁洛,你看到这些天来我给你发的短信了吗?为什么不回我?求你快点回来吧,我跟你保证善言一定会很乖的……”
“袁洛,关于要不要把善言留下的事情,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好吗?”
“袁洛,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善言了,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留下……”
“袁洛,我决定把善言送走。”
“小姨,你骗不了我的。”善言合上了手机,幽幽地说:“这些天你发给袁洛叔叔的短信我全都看过了,一条一条地看。起初你还会为我说好话,可是越到后来,你的转变越大,最后,甚至还真的打算把善言送走。小姨,你现在也后悔自己当初留下善言的决定了吧。你想把善言送走,然后把袁洛叔叔找回来对吗?”我咬了咬嘴唇:“是啊,我后悔了。如果再让我做一次选择的话,我会立刻把你送走。”我并不惊讶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在一个谎言被拆穿的时候,接着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会是很好的办法。
然而不幸的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需要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来填补的生活,所以在善言发现我即将把他送走的时候,我想对于我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跟他说实话。
“你知道吗,你跟袁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我死死盯着善言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又补上了一句。
“是吗?”善言看着我轻蔑地笑了笑,
“可至少我还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再差,也不会差过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残废。在我眼里,袁洛叔叔不过是个残废罢了。”善言的话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神经。
“你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即使袁洛的两条腿全都废了,他在我的眼里也是最完美的。而你,你唯一会做的不过只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骗取别人的怜悯和同情。你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个悲哀!”我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善言并不是个一般的孩子。
而我,也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善言的眉头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把袁洛的手机扔到我身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善言一直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出来。我则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善言早上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循环播放着,我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大口喝着红酒一边计划着送走善言的事情。
没错,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抚养善言了。他给我的感觉,早就已经超过了一个单纯幼稚的七岁孩子。
他眼神的一种东西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新的东西,而那种新的东西,让我感到厌恶和害怕。
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出了门。我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我以前住过的那个孤儿院的电话。
因为院长对我一直很好,所以我并不想欺骗她。我把有关善言的所有情况如实告诉了院长,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最终答应收养善言。
我和院长的那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善言卧室的门虚掩着,我走过去轻轻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我索性推开门,不大的卧室里面空无一人。善言并不在卧室里,也许他在我出门之后也出去了,或者说,他跟着我一起出了门?
我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走进了善言的卧室。里面的一切还是那么有条不紊,所有的东西都乖乖地躺在它们应在的位置。
然而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却明显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我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进过善言的卧室了。
善言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他桌子上大部分的位置都是被我买给他的各种图书占据着。
我还记得买给善言那本睡前故事的时候他开心的样子。那是善言最喜欢的一本书,他曾经一直把那本睡前故事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我想起了曾经的无数个晚上,我坐在善言的床边给他读那些睡前故事的时候。
是啊,也许善言曾经也是个正常的孩子吧。我走到善言的床边坐下,随手拿起了他的枕头,接着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轻轻靠在了床上。
靠近床头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硌住了我的腰,我探出一只手去摸,原来是一本硬质封面的笔记本。
本子不薄,但是已经很旧了,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的笔记本。封面类似牛皮纸的质地和颜色,上面印着最普通的荷兰风车图。
侧面的铁环那里还夹着一只圆珠笔,笔杆上的卡通图案已经磨去了大半,从剩下的那些零碎的图案来看,应该是多啦A梦。
我有些好奇地翻开了本子,第一页上有两行漂亮的楷体字:“送给善言13岁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用它记录下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妈妈。”13岁?
生日礼物?这本子看上去已经用了几年了,几年前善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怎么会有人送给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妈妈!
世界上哪有不知道自己孩子年龄的妈妈?除非,是我搞错了。是我搞错了吧。
(分段)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幼儿园门口看见善言的那天中午,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照得人很想睡。
我靠在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看着幼儿园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他们的家长接走。
善言一个人站在门口向周围焦急地张望着,看起来应该是在等着谁。我把头盔架在摩托的后座上,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接着换上一种温和的表情朝他走过去。
“爸爸妈妈还没有来吗?”我走到他身边微微弯下了腰。善言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怎么还是这样啊,小时候就不爱理人,现在还是一个样。”我假笑着摸了摸善言的脑袋。
善言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盯了我几分钟,
“你是谁啊?”我假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善言,你怎么连小姨都不认识了啊?我是你妈妈的表妹,我叫金善敏。你小的时候我还去过你家,记得吗?”善言摇了摇头说:“不记得。”然后又把头转到了一边。
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了他的小手说:“今天爸爸妈妈有事不能来接你了,所以拜托小姨来接你。善言乖,先跟小姨回家吧。小姨跟你买了很多好吃的。”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棒棒糖递给善言。
善言接过棒棒糖愣了几秒钟,然后乖乖地点点头跟着我上了摩托。虽然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五岁孩子的智商,但在我把善言抱上摩托车的那一刻我还是不敢相信事情竟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我扣上头盔微微扬起嘴角。骗小孩的手段,还是越老套的越管用。没错,两年前的金善敏,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那时袁洛因为跟人赛车引发了一场交通事故,为了凑够那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本来已经打算金盆洗手的我决定冒最后一次险。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和电影电视剧里那些烂俗的情节一样,利用小孩作为诱饵骗钱。
说得专业点,就是绑架勒索。那时候因为时间紧迫,在经过一番简单考察之后,我们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善言身上。
善言原来生活在一个结构简单、又不沾亲带故的三口之家。他的爸爸是小个体户,妈妈则是家庭主妇。
所以绑架这样的小孩不仅风险很小,更是有很大的把握顺利拿到赎金。
那天为了顺利带走善言,我和袁洛事先设计好一个圈套:以善言发生意外作为诱饵,把他的父母从家里骗到了距离市区很远的市郊医院。
在他们赶到医院发现自己被骗,也就是我差不多已经得手的时候了。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们用善言作威胁,向他的父母勒索了30万。
30万对于绑架勒索来说并不算多,一方面因为善言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的父母最多也只能算上中产阶级,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我能在以后回忆过去的时候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毕竟我只是个江湖小骗子,平时耍的那些小手段也只是为了生活。
所以骗走了善言之后,我并没有撕破脸皮露出绑匪的凶相。而是像我自己说的那样,以小姨的身份把他带回了家,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
骗走善言的那晚,袁洛和他的父母约好了在城郊的山坡上见面,交换赎金和善言。
为了以防万一,袁洛先赶到那里和他的父母见面,在确定没有其他的意外情况之后我再骑着摩托载善言过去。
然而善言的父母却在赶去那里的路上翻了车,车子翻倒在了郊区公路的山坡下面。
袁洛摸索着小路找到翻倒的车子时,善言的父母已经断了气。袁洛报警之后在车里找到了那30万的赎金,然后骑上摩托一路飞奔了回来。
为了避免遭到怀疑,那晚在解决了赔偿金的问题之后,我和袁洛带着善言永远离开了那座城市。
而我,也因为良心不安,决定开始抚养善言,同时对善言在关于他父母死于车祸的真正原因上瞒天过海。
我想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一生就注定了要永远依靠那个谎言来填补。
“小姨,你拿着我的日记本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卧室的善言站在床的另一边幽幽地说。
我被这如同空气中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本子站了起来。
“小姨,你刚刚想事情的时候想得很出神,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吧。”善言拿起他的日记本翻开来看了一眼,接着说:“这是妈妈送给我的十三岁生日礼物,这个我想你一定已经看到了。我用它写了好几年的日记,但不是每天都写,我只有在重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会写。”这本子是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善言说这本子是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善言,你……你说什么?十三岁的生日礼物?”我揉了揉有些烫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他说他在几年就已经有十三岁了。
“小姨,我有跟你说过我到底几岁了吗?”善言揶揄地笑了笑。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是妈妈死去的前一年送给我的,是我收到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善言合上日记本,轻轻抚了抚封面上那些已经磨损了的地方,
“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小姨?善言今年十六岁了。”十六岁。是啊,善言除了外表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再没有其他的地方还有着一个七岁孩子的特征了。
这么说来……
“两年前我把你从幼儿园接走的时候……”
“接走?小姨,应该说是被你骗走的时候吧?”善言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么说好像也不合适……嗯,应该说是我心甘情愿跟你走的才对……不过我之所以跟你走,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了你撒的谎——你以为自己那种弱智的骗人伎俩真的那么有效吗?我想可能连一个正常的五岁孩子都不会上当,更不用说是我了,那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酒精混合着胃酸在我的胃里不安地翻腾着,我微微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走?”
“因为我生病了,”善言的突然换了一种语气,
“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发病率很低,但是偏偏就选中了我。五岁的时候开始发育缓慢,七岁之后我的身体就没再发育过了。所以在别人的眼里,我看起来不过只是个天真幼稚的小孩,谁也不会相信其实我早就已经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了。”听了善言的话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在我抚养善言的这两年里,他的身体的确没有长大过,我一直以为已经有七岁的他不过还只是我把他骗走时的样子。
“你说你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才跟我走?”我被他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
善言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接受治疗,而事实上那些治疗在我身上根本不见效果,但是爸爸和妈妈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送我去医院秘密地进行治疗。治病需要的花销很大,我知道家里已经为我治病在银行贷了一大笔的钱,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没用的吞钱机器,所以我才决定跟你走。起初我以为你是人贩子,因为像我这种出身平凡的孩子通常是不会被绑匪瞄上的。当时我想,就让你把我随便卖掉好了,总比待在家里吞钱要好。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是想利用我来绑架勒索。那时我很后悔自己跟你走,我不知道你跟我的爸爸妈妈勒索了多少钱,但即使是少到最少的赎金,我想他们也一定都不可能再担负得起了……接下来,更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在来的路上发生了那场车祸……”善言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他好看的脸颊慢慢滑了下来,眼泪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发出了
“啪嗒”的声音。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那一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自己心里的感情,到底是愧疚,还是同情,还是什么。
善言狠狠擦掉了眼泪,接着说:“你是个很特别的绑匪,直到我的爸爸妈妈出事了你也不肯告诉我真相。车祸之后,我想你一定是因为良心不安,是因为觉得愧疚才会决定继续抚养我的吧。我索性没有拆穿你的谎言,你想当我的小姨,那么我就满足你,让你背负着深深的歉疚感和负罪感一直当下去。让你永远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受尽折磨。小姨,你知道吗?这就叫作茧自缚。”我有些虚弱地朝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上。
原来善言什么都知道。
“今晚你出去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在你的后面,小姨的确已经下定决心要送走我了。既然这样,我不会再赖在这里了。”善言顿了顿,
“我还记得那个‘狼来了’的故事,我记得那天我跟你说我在故事里明白了‘说谎比说真话更有用’,现在看来还是我错了。谎言始终是谎言,迟早有一天要被拆穿的。今天我拆穿了自己的谎言,也拆穿了你的。不过结果还是你赢了,你终于可以永远摆脱我了,小姨。”第二天是院长亲自来接的善言。
善言背起了他的旧书包,空空的书包里只放了那本厚厚的睡前故事和那本日记。
我跟院长挥手告别的时候善言跑了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纸,然后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以后得麻烦您多照顾善言了。”院长微笑着点了点头。送走院长和善言之后,我打开了手里的那张被我攥地有些皱的纸,那是善言留给我的信。
善敏姐,(我想现在叫你姐姐比较合适吧)从没想过彻底摆脱我之后竟会是这种摆脱噩梦之后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我想,如果你能像袁洛哥那样早一点发现我的日记本,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没错,就在前不久,袁洛哥无意中发现了我的那本日记,发现了我对你们隐瞒了两年的秘密。
我知道袁洛哥一直讨厌我,所以那时我原本以为袁洛哥会拿着我的日记向你拆穿我所有的秘密,然后如愿以偿地把我送走。
但是他没有。也许是我写在日记里的那些东西刺激到了袁洛哥吧,他告诉我其实他在残废之后一直体会着我曾经体会的那种感觉,他觉得残废的自己变成了你的累赘。
他不希望自己再耽误你,但是又担心会伤害到你的感情,所以迟迟没有下定离开你的决心。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天之后袁洛哥开始更频繁地跟你吵架,目的就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离你而去。
而大花的死对于袁洛哥而言就是个不可错过的时机。说起大花,其实它不是被谁毒死的。
大花生病已经有一阵子了,只是你工作太忙太辛苦没有注意到而已。袁洛哥尝试了很多办法也没有治好大花,所以在大花死去的那天他才拜托我和他一起演了场戏给你看。
然后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你而去。袁洛哥之所以有信心成功正是因为他太了解你,他知道你不会轻易送我去孤儿院,更不会相信他会真的离开你。
我答应袁洛哥也是因为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可是在袁洛哥离开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并没有在意过他所在意的一切,即使他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残疾人,他在你的眼里还是最完美的。
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也和你一样,他们为了给我治病拼命工作,为了维护我那点微薄的自尊心四处奔波不停地为我联系新的幼儿园……然而这些我却都不了解。
我想,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天真和愚蠢,他们也不会出车祸。在这两年里,我做过各种装神弄鬼的事情,因为我想搅乱你们的生活,我想通过这个来报复。
你是不是也慢慢发现多了我的生活就如同一团混沌的梦境一般?我曾经一直把我父母死于车祸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你们的身上,我想用这样的办法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因为我知道自己懦弱,我没办法坦然地面对过去的一切。
所以我和你一样,选择了说谎。我原本以为依靠谎言来编织生活就会让自己渐渐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谎言始终是谎言,总有一天是要被拆穿的。
我想善敏姐早已被自己编织的谎言折磨地遍体鳞伤了吧,我留给善敏姐的惩罚也已经够了,剩下的还是留给我自己吧。
——善言我虚弱地读完善言留给我的信,才明白,原来放羊的小孩,最后是这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