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集 七月十三(上)(1 / 1)
下午两点,梅德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杯淡淡的清茶,面前摆着一本人物传记小说——写的是他最崇拜的凡高。
午后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如此慵懒和惬意。一阵微风从窗外轻轻吹来,这实在是这个潮湿闷热的季节里最好的礼物。
梅德扬了扬眉,感到自己的生活平静而美好。作为一个自由画家,二十四岁的他拥有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状况更好?
突然,音乐门铃在这个恬静的房间中响起。梅德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口,他想不出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
他走到门口,打开家门。站在门口的男人几乎是在开门的同时就闯了进来,他快步走到梅德的身边,然后将门关上。
梅德惊讶地望着这个满头大汗的人——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学,现在的好朋友——市公安局的法医袁滨。
“你刚参加完马拉松比赛?”梅德问,
“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袁滨身穿一套白色工作服。他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这时正睁大眼睛望着梅德,嘴里不停喘着粗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紧张。
梅德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皱起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袁滨仍然不说话,他张大着嘴,突然全身抽搐,打了一个冷战。
梅德抓住他的手臂,将袁滨带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他手中,问:“到底怎么了?你说呀!”袁滨将水一饮而尽,然后紧紧地盯着梅德的眼睛。
一分钟后,他终于开口:“昨天晚上,不,应该是今天凌晨,我解剖了一具尸体。”梅德歪着头,过了几秒钟,说:“这是你的工作,对吗?你就是做这个的。”
“这具尸体……”袁滨停了下来,呼吸又急促起来。
“怎么……死得很难看?”袁滨断然摇头:“是一具溺水致死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梅德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懂了。”又沉默了一分钟,袁滨慢慢抬起头说:“你记得……十年前那件事吗?”这句话一出,梅德就像遭到电击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大吼道:“你提这件事干什么?你忘了吗?我们约好永远不提这件事的!已经过了十年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袁滨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视着梅德:“你以为我愿意提吗?如果不是遇到了特殊情况,打死我也不会提这件事的!”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该死的‘特殊情况’,需要你提起这件事?再说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别忘了,‘那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袁滨说,
“你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承担。”梅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将头扭到一边,眉头紧蹙。
“说吧,你遇到了什么事?和十年前‘那件事’有什么关系?”梅德问。
“在我讲之前,你最好把‘那件事’好好地回忆一遍。我知道,你忘不了的。我们谁都忘不了。”梅德将头缓缓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深吐一口气。
思绪将他带到十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年,梅德十四岁,袁滨也是。当然,还有李远和余晖。
当时他们都是南乡初中的一年级学生——南乡现在已经成为了即将开发的新区。
但在那个时候,只是一个靠近农村的普通乡镇。那本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放暑假的第二天下午,几个小男孩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玩
“土仗”游戏——他们把泥土捏成小团互相
“开战”,玩得不亦乐乎。半个多小时后,几个男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看到对方都是一付灰头土脸,他们哈哈大笑。歇了几分钟,李远说:“嘿,我们接着玩儿!”梅德摇了摇头:“老玩一个游戏,没意思。”
“那我们干什么啊?你说怎么玩吧!”李远说。梅德用手撑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提议。
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直起身子,两眼放光:“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
“什么?”另外三个人一起问。
“你们记得上个星期的语文课上,单老师教我们的那个成语吗?”袁滨说。
“哪个成语?”梅德问。
“‘三人成虎’啊!就是有一个人对你讲街上有只老虎,你不相信;第二个人说,你也不信……”
“第三个人告诉我街上有老虎时,我就相信了。”梅德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成语比喻的是一个谎言如果反复地出现在某一个人身上,那他就有可能把它当成真实的——可是,这个成语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想试试吗?如果一个谎言真的有三个以上的人在传播,是不是真的就会让人相信?”梅德有些明白了,他也将身子坐直,说:“听起来有点儿意思,那我们怎么试?你是怎么想的?”袁滨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成语是单老师讲的……那我们就从他身上来试吧!”
“怎么试?”李远和余晖也来了兴趣。袁滨向四周看了看,一眼望见了小山坡下面的水潭。
他一拍腿:“有主意了!我们就去跟单老师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去水潭游泳,结果溺水了。看他会不会相信!”
“啊!跟老师开这么大的玩笑?过了点儿吧?”余晖有些担心。
“可我们是在试他教我们的成语是不是真的正确啊!”袁滨说,
“再说单老师平时对我们都挺好,他不会怪我们的。事后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好!就这么办!”梅德兴奋地一跃而起,
“太好玩了!”
“那我们得先商量一下……”袁滨挽着另外三个人的肩膀,开始策划。单文均老师是梅德班上的语文教师,是个才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子,英俊、幽默又健谈。
平时他和同学们就像朋友一样,常和大家一起打球、聊天,深得同学们喜爱。
单老师在放暑假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这几天仍然住在学校分给他的单身宿舍里。
“单老师……单老师!不好了!”李远和余晖跑到单老师的宿舍门口,猛烈地锤门。
十几秒钟后,单老师打开屋门。因为天热,他光着双脚,看到一脸惊恐的两个人后,连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单……单老师,钟林他……掉到水潭里了!”李远冲进屋内,大声嚷道。
“什么!”单老师大惊失色。这时,袁滨和梅德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来,大叫:“出事了!钟林掉进水潭了!”单老师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在地上找自己的凉鞋,但只找到一只,另一只不知哪去了。
“快!快带我去!”单老师顾不上找鞋,只穿了一只鞋就冲出屋,焦急地催促梅德四人。
“就在山坡下的那个水潭里!”单老师根本来不及等他们,飞快地跑出校门,向小山坡奔去。
袁滨得意地冲三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知道计划成功了。
“快,跟上去。告诉老师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余晖说。但这时单老师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四个人赶紧追上去。
等四个人来到小山坡时,单老师已经朝山下的水潭跑去了。他对于钟林落水深信不疑。
为了救人,他一边跑,一边脱掉了短袖衬衣和凉鞋,只穿一条短裤,眼看就要靠近水潭。
就在袁滨准备叫单老师停下,告诉他真相时,一件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在离水潭还有几米时,单老师因为跑得太急,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翻滚到水潭中!
他在水里使劲扑腾,忽上忽下,不一会儿,竟沉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连串的水泡。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梅德四人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他们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呆若木鸡。
大约五分钟后,水面没有再冒气泡,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单老师没有浮起来。
袁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颤抖:“天啊!我们闯祸了!单老师……他,他淹死了!”李远和余晖彻底懵了。
梅德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面。大概又过了三、四分钟,梅德惊恐地说:“单老师真的淹死了!一般人不可能在水里呆这么久还活着。”胆子最小的李远
“哇”得一声哭起来。
“住嘴!”梅德大喝一声,再转过头,满脸大汗地望着袁滨,
“奇怪,为什么单老师的尸体没浮上来?”
“这个水潭里有水草,你忘了吗?小时侯我爸就跟我讲过了,叫我千万不能到这个水潭里来游泳。单老师一定是被水草缠住了!”
“天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余晖慌了神。梅德喘着粗气向四周环顾了一遍,然后迅速捡起单老师刚才脱下的衣服和凉鞋,压着声音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四个人没命地跑上山坡,再跑到山另一边的小树林深处。
这里很少有人来。梅德仔细观察了周围,在确定没人后,他将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放下,抱了一把枯叶盖在上面,小声说:“你们哪个身上有火柴?”
“你想干什么?”袁滨问。
“当然是把这些东西烧掉!要快!我不敢确定这个地方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
“你……你想,隐瞒这件事?”袁滨向后倒退了几步。梅德向前一步,他紧紧盯着袁滨的眼睛:“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其它选择吗?”
“我……我不知道。
“袁滨使劲摇头,他的眼睛里充满慌乱。
“听着,”梅德转过身对李远和余晖说,
“我们现在必须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改变。”李远和余晖不敢说话,拼命喘着气。
“毫无疑问,单老师已经死了,虽然是一场意外,但起因却是因为我们的那个蠢主意!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了的话,我们不但会被学校开除,还会被追究刑事责任——我们的一生就完了!”梅德低着头说。
袁滨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难道不会有人知道?”梅德用手做了一个姿态,示意他住口。
“我们从开始回想一下,我们四个人赶到单老师的宿舍——那个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时,我们都看到了,单老师是只有一个人在家里的。”
“然后,我们告诉他钟林落水的谎言,单老师立即冲到小山坡。我们就跟在后面,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发生这一过程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余晖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应该没人看见,我当时有意看了四周。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多数人都呆在家里。”
“好,接下来,单老师不慎跌入水中——一直到我们离开那个水潭。我也有意观察了,仍然没有人看见。”梅德停了下来,另外三个人望着他。
“你们懂了吗?只要我们四个人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单老师的死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刚才就说了,单老师被发现失踪,是迟早的事。”袁滨说。
“有一个细节,单老师为了救人,在入水之前就脱掉了衣服——这样的话,当有人发现单老师溺水身亡的时候,或许会认为他是到水潭游泳时淹死的,而不会想到和我们几个有关。”梅德说。
“那我们干嘛还要烧掉单老师的衣服?放在水边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吗?”余晖小声说。
“傻瓜!我们烧掉衣服是为了在短时间内不让人发现单老师淹死在水潭!这件事越迟让人发现,对我们越有利。”梅德说。
“……单老师以前对我们这么好,现在我们害死了他,还要这样做,我实在是觉得……”李远又要哭起来。
梅德没等他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那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吧,我们几个人一起坐牢!”李远吓傻了,他不停发着抖。
沉默了几分钟,袁滨说:“就照梅德说的办,我们处理掉单老师的衣服,然后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这件事!”另外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分别点了下头。
“谁有火柴?”梅德再一次问。几个人摸了摸裤包,没有谁身上有火柴。
梅德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李远,你刚才不是在玩一块放大镜的碎片吗?把它给我。”李远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现在正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可以用放大镜聚光,点燃枯树叶引火。
五分钟后,一团火焰在小树林深处燃起。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开来,几个人将周围的枯叶清理干净。
不一会儿,单老师的衣服和凉鞋就化为灰烬。四个人挖了一个坑把烧剩的残渣埋了进去,再抱来一些树枝和枯叶撒在上面。
布置好一切,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记住。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回家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露出什么破绽。”梅德吩咐另外三个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他们当中的领导者。
袁滨、余晖和李远分别点头。之后,他们各自回家。回家之后,梅德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但他有意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大钟——如果他没有推测出错,单老师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左右。
吃晚饭时,父母并没有发现梅德有什么异样,他们仍然在饭桌上谈笑风生。
晚饭后,梅德早早地回房间,躺在床上,他终于开始瑟瑟发抖——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都怪袁滨想出那个该死的
“试验游戏”!单老师竟然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玩笑而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可是,梅德忽然想到,当时是自己第一个支持袁滨这个计划的——现在,又能怪谁呢?
想着想着,梅德已有些泪眼模糊,他转过身,想拿书桌上的纸巾。突然,他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梅德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单老师!他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梅德吓得魂不附体,他大叫一声,几乎从床上翻滚下去。
这个时候,他睁开眼睛,醒了。原来,进房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梅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可是,下午发生的事却是完全真实的。
梅德叹了口气,他想,要是整个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啊。他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几分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下床找拖鞋。
准备去倒杯水来喝。突然,梅德的心狂跳起来,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被他完全忽略的事!
第二天早晨,梅德早早地起了床,连早饭都没吃就径直跑到袁滨的家。
袁滨被梅德推醒,他睡眼惺忪地问:“梅德?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快起床!有重要的事!”梅德催促道。袁滨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梅德又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了李远的家。
半小时后,四个人凑齐了。袁滨、李远和余晖不解地看着梅德,他们不明白梅德这么早把他们几个人聚集起来干什么。
“昨天的事,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梅德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几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们昨天以为:即便是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在水潭中,大家都可能会认为单老师是在水潭游泳,不慎溺水身亡的——但昨晚我突然想到,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袁滨急切地问。
“单老师当时听到我们说钟林落水了,立刻丢下了手中的钢笔。他当时正在写的一个本子也根本就来不及去关上;他甚至慌得”连凉鞋都只穿了一只就跑了出去了。
你们想想,哪个去游泳的人会慌得连笔都不盖上、本子也不关,鞋只穿一只就走了?”袁滨的脸色又变白了:“你是说……”
“单老师的尸体被发现后,肯定会有人到他的宿舍去。只要发现了这些迹象,不要说是警察,就是普通人也会立刻发现——单老师根本不是自己去游泳而淹死的。这里面必有隐情!”
“而只要一调查起来……就有可能查到我们头上。因为这附近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和他最熟,那天我们又到学校去过……”余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警方当然会把我们几个做为重点来调查。”梅德说,
“想一想,只要我们四个人中有一个露出了一点儿破绽……”
“天啊!那我们就完了!”李远一把抱住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袁滨也完全慌了神。
“别慌!”梅德用手势示意他们冷静下来,
“我们现在还来得及补救!”
“难道,你是想……”余晖有些猜到梅德的想法了。
“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有再次到单老师家去,将那几件东西处理妥当。”梅德说。
“什么?还要去那里?”李远面有难色。
“怎么,你怕了?胆小鬼!”梅德瞪了他一眼,
“现在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我们可有四个人呢!”袁滨咬咬牙:“就照梅德说的办,一不做二不休!”(分段1,5752字)几个人悄悄摸到学校,这个时候的校园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单老师所住的单身宿舍是一连串普通平房中的一间,门关着,但窗子却打开着一扇。
“快,翻进去!”梅德小声说。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四个男孩就翻到了单老师的宿舍中。
他们定眼看了看这间小屋: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几个箱子,实在是简单极了。
梅德注意到那张书桌——和昨天单老师临走时一样。一个软面笔记本翻开在桌上,它附近是那支没盖上盖的钢笔。
“你去把那个本子关上,再把钢笔盖上笔帽。”梅德对袁滨说。然后转身望着余晖和李远:“我们找那只剩下的凉鞋。”几个人分头行动。
袁滨走近那张书桌,他一眼就看到了钢笔帽,将它盖在钢笔上。随后,袁滨要把那个笔记本关上。
就在他准备合上本子的一刹那,无意间望瞥了一眼本子上写的内容。十几秒钟后,袁滨猛地大叫一声,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地。
梅德和余晖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问:“你怎么了?”
“那……那个本子……”袁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受到了极度惊吓。
他颤抖的手指着桌上的笔记本,嘴里却说不出话来。梅德和余晖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俩一起站起来,走到书桌面前,捧起那个本子。
翻开的本子上写着一段话,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单老师的笔迹:“你们四个人骗了我,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中的第一个,会死于……你们中的第二个,会死于……只看到开头几句话,梅德和余晖就
“啊”地大叫一声,全身一阵发冷,汗毛直立,身子自然向后倒退几步,本子掉落到地上。
李远上前捡起本子,看了两句话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昏厥过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听到大口大口的呼吸声。终于,余晖受不了了,他大叫道:“我们遭报应了!单老师的鬼魂回来了,它要杀死我们!”梅德走上前一把捂住余晖的嘴,对另外两个人说:“赶快拿上单老师那只鞋,还有这个本子,我们马上离开!”袁滨壮着胆,一只手捡起那个本子,另一只手提起剩下那只凉鞋,站起身来。
李远赶快打开门,四个人仓皇逃出这间宿舍。四人一口气又跑到昨天的小树林深处,几个人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刻,袁滨第一个开口:“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单老师的鬼魂……”他停了下来,不敢继续往下说。
梅德这个时候略微恢复了冷静,他说:“会不会是单老师昨天根本就没死,他后来又游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我们昨天明明亲眼目睹单老师沉到水里,七、八分钟都没上来,这……这种情况下人还能再活着游上来?”余晖感到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常识。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袁滨说,
“再说了,要是单老师活着上来了,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们?”
“那……这么说来,岂不真的就是……”
“够了!别说了!”李远大叫道,
“我受不了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听到这句话,梅德猛地转过头,一把揪住李远的衣领:“你疯了?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那我们就这样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再说你刚才也看了那个本子,单老师的鬼魂不会放过我们的!”李远一反平常的怯懦,冲着梅德大吼道。
梅德慢慢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垂下头来,一言不发。沉闷的空气持续了好几分钟,几个人都表情呆滞地站着,没有人说话。
最后,袁滨打破了僵局:“我看,这件事这样办好不好?”另外三个人抬起头望他。
“单老师已经死了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早晚一天也是会被发现的……到那个时候,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单老师是自己游泳溺水身亡,我们就不必主动说出实情;而如果警察调查到了我们几个头上,我们就不再隐瞒,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由天意来决定?”余晖问。袁滨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梅德想了想,说:“好,就这么办!现在我们就静观其变,听天由命吧。目前要做的,是处理掉这些东西。”他指着地上的笔记本和凉鞋。
这一次,梅德带了打火机,他们又如法炮制地烧掉了这两件证物。随后,四个人分别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再没有见面。每个人都在家里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
直到三天后,事情有了新的发展。第一个发现单老师失踪的人,是学校食堂的卢师傅。
本来现在放了暑假,食堂已停止开伙,但因为单老师平时和卢师傅关系不错,所以卢师傅专门答应他——在单老师延迟回家的这几天里,食堂小炒部依然开放。
但是一连几天,单老师都根本没去过食堂。卢师傅感到好奇——他这几天都是吃的什么?
终于,五天以后,卢师傅忍不住来到了单老师的单身寝室。他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敲门,没有反应。卢师傅趴在窗前往里望——里面根本没有人。单老师没打个招呼,就不辞而别了?
这是卢师傅的第一反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单老师的衣服还晾在窗台上,他的两个行李箱也一动不动地放在原处。
卢师傅仔细一斟酌,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劲。他赶紧问了学校附近的几户人家——才发现这几天都没有人看见过单老师。
卢师傅的直觉告诉他,单老师出事了。他立即通知了当地派出所。警察赶到单老师的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派出所所长派人在南乡四处寻找和打听单老师的踪迹。但是找了一天,根本没能找到单老师。
打电话到他老家,家里人说单老师根本没回来。单老师失踪的消息在南乡迅速传开了,好心的村民们纷纷自发地组织起来寻找单老师——包括梅德四人的父母。
大家几乎把南乡搜了个底朝天,楞是没找到单老师。他们感到奇怪——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一个村民找到派出所所长,略带犹豫地说:“学校附近有个下水潭,单老师他该不会是……”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立即组织人在水潭里打捞!”几个小时后,村里几个壮劳力主动找了一个大渔网,试着在水潭里进行打捞,他们不确定是不是真能捞到单老师的尸体。
但梅德和袁滨四人心里却非常清楚,这次打捞会是什么结果。他们和其他几十个围观的村民一起站在水潭边观望这次打捞行动——他们必须要知道,警察在捞上单老师的尸体后,会怎样定案。
当时是晚上八点过,大家打着火把向水里撒着网。梅德和袁滨在摇晃的火光中对视了一眼,他们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两个人的心脏正在狂乱地跳动着。
打捞工作进行了约一个小时,渔网网上来的,只有玻璃瓶子、大把大把的水草和一些垃圾。
没有找到单老师的尸体。
“行了,收工吧。”所长说,
“这潭里不可能有人了。”村民们松了口气,看来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单老师只是失踪罢了。
大家开始猜测,也许单老师只是到外地去办什么事去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已。
村民们一边讨论着,一边散去了。警察也回到了派出所,这件事暂时被定性为失踪案。
留在水潭边的,只有目瞪口呆的梅德四人。他们四人互相对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疑惑——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四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路上,袁滨突然停住脚步:“你们说……”他的声音在发着抖,
“为什么单老师的尸体不在水潭里?它……它会跑到哪去?”
“是啊……要是是条河、是条江,还有可能是冲到下游去了……可这……这可是个水潭啊!是一潭死水!”余晖也是不寒而栗。
梅德也开始感到头晕目眩起来:“也许,单老师真的没有死?”
“可是,我们明明亲眼看见他……”
“好了!”梅德突然大喝一声,
“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了!”几个人一起望着他。
“从现在起,我们不要再去管单老师是死是活。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单老师不是我们害死的,他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潭里去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可事实上……”李远想说什么。
“听着!”梅德恶狠狠地望着他,
“我们是无意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你懂了吗?”
“是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袁滨附和道。
“确实是个意外,不是我们的错。”余晖也望着李远。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反正警察都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为一起失踪案。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们就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的真相。”梅德说。
“我赞成。”袁滨说。
“我也没意见。”余晖说。他们一起望向李远。
“好吧……那我也……也同意。”李远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我们四人就此约好: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永远不能提起!当然,更绝对不能泄露这个我们一起守护的秘密!”梅德说。
几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一齐点头。随后,他们将右手叠加在一起。此后,这件事就和他们想的一样,被定性为成百上千个失踪案中的一起。
警察根本没对这个结果起任何疑心。梅德等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了这起他们闯下的大祸。
初中毕业后,他们到县里的高中上学。离开南乡,他们更摆脱了心理的阴影,过着风平浪静的普通生活。
这一晃,就过了十年。梅德眉头紧锁,他慢慢睁开眼睛。
“你都想起来了吗?”身边的袁滨问。梅德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十年了,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但刚才,我又全想起来了。”他突然转过头,直视着袁滨:“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我们当初明明约好永远不提起的!”袁滨望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梅德想了想,说:“七月十四号。”袁滨一直盯着他,没有说话。
梅德愣了几秒,忽然深吸一口气:“天啦……”
“你想起来了吗?我就知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梅德想了想:“可是,我记得出事那天,也就是单老师死的那一天是七月十三号。”
“没错,就是七月十三号。”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我昨天晚上解剖了一具溺水的尸体吗?”梅德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难道……你是说……”
“听我说,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公安局的同事打电话到我家来,说发现了一具溺水尸体,叫我马上赶过去做死亡鉴定……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因为在我工作期间处理过无数具溺水尸体。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解剖了这具尸体。”袁滨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结果,我鉴定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就是几个小时前,准确地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左右,于是,我提起笔准备在鉴定单上写出死亡时间。”
“突然,我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一样,整个人定了下来。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号,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立即打电话给把尸体送来的同事。我问他这具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结果——”他停下来,睁大眼睛望着梅德。
“该不会是……”梅德紧张地猜测。
“正是在南乡的那个水潭里发现的!”梅德张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同事还告诉了我更多的事情:这具尸体是在凌晨两点,被一个喝醉了的酒鬼发现的。那个人本来想借潭里的水洗把脸,没想到在水潭里看到一具漂浮的尸体!他当场就被吓醒了酒,立刻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后,打捞起尸体。这时发现,这具溺水男尸的脸部被石块划烂了,大概是他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划伤的。”
“那具尸体……”
“等等,听我说完。重点是以下的内容。警局的同事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重要信息:这具尸体在经过警方的调查后,发现根本不是南乡本地的人。一个外地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淹死在异乡?——警察开始觉得,这极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谋杀案!”
“你不是鉴定了尸体吗?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问,是不是单老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们都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单老师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尸体,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了。”
“假设单老师当时没死的话——”
“行了,梅德,别骗自己了,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你认不认得出来那具尸体是谁?”袁滨摇了摇头:“脸完全被划烂了,认不出是谁——但我能肯定不是单老师。”梅德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凑巧在时间上是同一天而已?”袁滨一下惊呼起来:“梅德!你想不出来吗?你没意识到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梅德望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麻木起来。
“你知道吗?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会在警方整理档案的时候放在一起。想想看——当警察发现十年前的失踪案件和十年后的谋杀案发生在同一天的,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警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确!本来十年前的那件事,已经被定为一起普通失踪案,都快被警方遗忘了。但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后,警方就有可能会认为——十年前的案子也许和这个案子是同一性质的,都是谋杀案!而且他们还有可能展开丰富的联想,认为在南乡隐藏着一个惯犯,‘七月十三’这个日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梅德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只要警察一展开调查,就有可能查出当时和单老师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我们四个人……”
“如果真的调查到我们头上,想想看,我们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了破绽,或者是警察用测谎仪的话,会是什么后果!”梅德眉头紧蹙,一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十年了……竟然还没有结束?”(分段2,4974字)梅德猛地用拳头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该死的!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七月十三号这一天!”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说,
“到底是你急晕了头,还是你真的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
“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是由我们局里来处理的,又是由我来做尸检和鉴定——说得再清楚点吧,他的死亡时间掌握在我的手里。”袁滨低低地说。
“什么,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时间?”梅德大吃一惊,
“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如果被人查出来了……”袁滨摆了摆手:“我清楚我们局里的规定,一个法医鉴定出结果后,没有理由再让另一个法医来做第二次鉴定的。况且那具尸体又不可能永远停在医院里,让人去反复检查。再过两、三天如果还没找到死者家属的话,那具尸体就会被送去火葬场——人一烧,就再也死无对证了。”梅德想了想,说:“你具体想怎么做?”
“他的真正死亡时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而我在尸检报告中写的是七月十四号凌晨十二点半。也就是说,将他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迟了两个半小时,避开了‘七月十三’这个数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这么做了?”袁滨耸耸肩:“你该不会认为一个尸检报告还要等几天后才交吧?”梅德垂下头,若有所思:“就算你这么做,也不过是把他的死亡时间向后延了一天而已,真的能避开怀疑吗?”
“只差一天,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袁滨说。他叹了一口气,
“再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有没有用,就要看天意了。”梅德望着他:“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相信天意。”他们沉默了一刻,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梅德打破沉默,
“我们当时都是孩子,而且这又确实是个意外——即使这个案子被查出来是我们造成的,又怎么样?我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袁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当年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报警,主动承担错误,的确是不会负任何刑事责任的。但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如果警察现在调查出十年前的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造成的,他们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是一个意外,那为什么当时我们几个人要隐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会是警察的第一个想法。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得清楚?”
“你害怕警察会认为我们几个是故意蓄谋杀死了单老师?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作案动机。”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年,天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不见得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袁滨接着说,
“就算我们不用负刑事责任,可一旦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被曝光。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看我们——‘这几个人当年因为一个无聊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居然还不敢站出来说出真相,让自己的老师含冤而死!’我们会永远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梅德用手托住额头,慢慢吁出一口气。
“梅德,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现在只有错到底。”袁滨站起来,
“没有别的选择。”梅德抬起头望他:“你要走了?”袁滨点点头:“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向你倾诉一下。你知道,我无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梅德也站起来:“你篡改死亡时间这件事,我始终有些担心。你觉得真能成功吗?”
“我已经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袁滨顿了一下,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希望如此。”袁滨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梅德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会立即通知你。”接着,他打开门,走到街上,消失了。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梅德呆在自己的工作室中完成一幅油画,看着画面上的一块块红色、黑色、黄色。
梅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一连几天,梅德都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他突然发现,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和十年前的这几天几乎完全一样。
他放下调色板和画笔,走到厨房中,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冻啤酒。梅德坐到沙发上,把啤酒倒在一个玻璃杯中,呷了一口,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突然,玻璃杯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随即
“嚓”地一声裂成两半,啤酒从茶几淌到地板上。梅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裂成两半的玻璃杯。
一瞬间,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响起。
梅德快步走到电话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袁滨打来的。
“喂,袁滨?那件事情怎么样了?没被人察觉吧?”梅德接起电话,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袁滨爽朗的笑声:“梅德,你绝对想像不到,这件事比我们预料中的要顺利多了!”
“哦?你是说,没有人怀疑你在尸鉴报告中做了手脚?”
“是的,他们很信任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昨天下午,那具尸体就已经送去火化了,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发现我在死亡时间上做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