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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知昏沉睡了多久,赵隽方沉沉睁开了双目。
视线模糊得像隔了一层纱,看不分明,只有一个白色的纤长的影。
水声清脆,叮咚。
身上如栖温泉。
“骆驼,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家,用得着你为一个大男人擦身体吗?别让你那骆驼蹄子伤了我七叔!丝巾给我!”
“你像个猴子一样毛糙,闪一边去。还有,不是贫血吗?快回假山后躺着,一会儿给你栗子吃!”
“我穿着仆人的衣服,他们看不出来。”
“是啊,他们都没有你的火眼金睛,七十二变,偷蟠桃,盗仙丹,可惜你的金箍棒都被狐狸镇碎了!”
“七十二变也变不出双峰骆驼……”
有些好玩。
赵隽微微勾起唇角,本想微笑,牵动了一腔伤口,疼,疼得他精疲力竭,身上被蚕丝轻柔地擦拭,手法似是很舒服,疼痛与柔软交织着,他沉沉地再入了眠。
又一次醒来时,似乎有人在喂药。
头枕着一个略带海棠花香气的有力臂弯,入喉的药,似乎有三七,肉桂,灵芝……的味道,还加了些许桂花糖,绵香入喉,苦涩气减了大半。
“王爷,喝了药伤就好了,伤好了你就娶我吧。”
赵隽差点噎着。
药液太烫,有人轻轻吹气。
大都是性热的药,入胃时暖热,苦涩,又带一些香气,赵隽自小嗜香,枕着花香再入了梦乡。
赵隽第三次睁开双目时,意识虽隔了层纱,却是透明的纱,清晰了许多。
窗外的春海棠花谢了,桃李绿树如荫,银杏亭亭如盖,他亲手种下的梧桐,已然长成。
想举起手臂,依旧有千斤沉,可以动弹的只有手指。
想要发声,吐息出的声音柳絮般轻微。
“水……”
赵隽低唤。
腹腔依旧隐隐作痛。
“王爷,水来啦!”
高挑的黄衫影子越来越近,大叶子笑得白牙雪亮。
“王爷,水在这里。”
大叶子端起他素日惯用的茶杯,饮一口,缓缓的,走到床头。
赵隽眉梢处闪过一丝促狭的喜悦,开始吹口哨。
“呜呜呜!”
赵逸逸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赵隽苍白的脸。
“逸逸,小叶子姐姐口里有桂花糖,快去吃它。”赵隽轻声道。
话音未落,赵逸逸就跳起来,扑向琼霄。
这次小畜生长了记性,直接攀到琼霄的肩膀上,抱着琼霄的脸,直接往她嘴上啃。
琼霄赶紧把水咽下去。
赵逸逸的小粉红舌头已经撬到她唇边。
打,舍不得,扔出去,还怕伤了它。
琼霄往窗外一指:“快看,外面有只母猫兔子!”
话音未落,赵逸逸已经从她身上蹿了下来,顺着窗一溜烟飞奔出去。
琼霄笑得大眼睛弯弯,二十四颗白牙齿全绽了出来:“王爷你就吹口哨吧,吹破喉咙也没有猫兔子来啦!”说完,就觉得耳朵一热。
“骆驼,你再这样,给你把嘴上套个嚼子!”
只见仆人打扮的赵毓踩着木屐,拧了琼霄的耳朵,歪嘴一笑。
“矮个子猕猴,闪一边去,你以为别人都像你,有六个耳朵么?”琼霄往赵毓的裆部踹了一脚,捂着耳朵痛道。
赵隽虚弱地笑笑,只见赵逸逸从窗外毛茸茸地蹦了回来,双手捧着一个紫溜溜的鲜嫩李子,送到他的唇边。
“呜呜呜!”
似乎在说,王爷,给你吃!
赵隽吃力地启开双唇,没有力气咬。
“王爷,我帮你咬。”
“别用你的骆驼口水脏了七叔。”
好吵,赵隽再次乏了。
约是半月之后,一个清晨,黄鹂唧唧喳喳的啼鸣声中,赵隽清朗地醒了过来。
视力已然清晰,头脑已是洗去了一团混沌,像雨后的山石般冲刷尽烟霾。
吃力地侧过脸去,只见小叶子在他的床下打了个地铺,侧脸朝向他,睡得香甜:白净健康的面庞,姣好的五官,裁成柳叶却依旧浓黑的修长眉毛,长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睫毛似乎还掉下一根,也是极长的。
赵逸逸睡在她的枕边,灰溜溜的小爪子一伸,堵住了她的鼻子,小叶子轻轻打了个喷嚏,喃喃地道:“王爷,娶我。”说完,翻了个身,将赵逸逸压个半死,赵逸逸痛了,一巴掌扇在琼霄的脸上。
琼霄被打醒了。
睁开大眼睛,抖落了两根粗黑的长睫毛。
琼霄揉揉眼皮,端起赵隽惯用的绿玉茶杯,漱漱口,吐了茶,将赵逸逸拎着腿,扔在赵隽的被子上,然后,往床头扫了一眼。
“王爷,你终于醒啦!”琼霄打量着赵隽仍见苍白的面庞,探下身,在他的左颊印下一个湿热的唇印。
赵隽躲闪不得,苦笑。
琼霄双目盈盈。
赵隽道:“都这么大了,还像六岁时候一样。”
原来,琼霄六岁时被带入王府,半夜里害怕,总哭着让赵隽给讲故事,赵隽有时便顽笑道:“亲亲王爷,王爷就给你讲。”
琼霄何尝不记得。
可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
琼霄将绿玉茶杯端到赵隽的唇边,面色绯红,竟有了几分女儿态:“王爷,不一样。那时候,是依赖,现在,是……”
话音未落,赵隽打断道:“咦,阿瑶呢?”
琼霄笑道:“我把她赶走啦!王爷漱口。”
赵隽微微叹息一声,想要起身,由琼霄小心扶着服侍漱了口,道:“还是让阿瑶来吧。”
刚说完,只见琼霄端起一个暖玉夜壶,熟练地探入他的薄被里,赵隽一惊。
她接下来的动作,饶是他赵隽已活了三十四个春秋,依旧羞得象牙白的面色染上了海棠红。
“小叶子,你……”
“王爷,你昏迷的时候,我经常这样呀,别人不能碰你。”琼霄一派心安理得。
赵隽双目紧闭,只盼自己昏睡过去,可是,窗外的黄鹂太聒噪,窗外的风声太响,竹叶沙沙,晨曦照在他脸上,烧着了。
还是装睡吧。
待琼霄服侍赵隽一切都妥帖,赵隽脸上的海棠红云彩也渐渐散去,赵隽双臂微闭,道:“小叶子。”
琼霄用犀牛角梳仔细地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前额的几缕白丝,被她拢到了耳后:“什么事,王爷?”
赵隽笑道:“你那么贤惠,嫁给我侄子当媳妇吧。王爷老了,已经不中用了,当不了丈夫啦。”
琼霄仔细梳理着赵隽新添的白发,摇头:“王爷才三十四,不老,而且,帮你擦身体的时候,看到王爷还有反应呀!”
赵隽再次紧紧闭上双目。
琼霄忽然扔下犀牛梳,哭了起来:“王爷有那么讨厌小叶子吗?不是说男人最怕别人说自己不行吗?你为了拒绝我,连这种话都说的出?”
大滴大滴的珍珠颗粒粘着浓黑的睫毛。
赵隽刚要安慰,琼霄却又擦干眼泪,破涕为笑:“王爷不就是嫌我不够像女人,不够妩媚,嘛?我妩媚给你看。”
琼霄说完,便飞奔出寝殿,半个时辰过后,一阵牡丹香风扑面,芍药馥郁气入鼻,从铺了地毯的地面上,袅袅地迈进一只绣花鞋脚,移步,移步,醉步移得像花在行走。
甩开云袖。
璎珞项圈。
凤冠的头面。
两片吊起的桃花眼,灵动的大眼睛鲜活得像夏之水般新鲜,又如秋之月,樱桃口点了胭脂,鲜艳欲滴,新荔般剔透的脸。
赵隽亦觉眼前一亮。
腰肢如弱柳摇曳,开腔了,口唾珠玉,: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果然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赵逸逸抹了一把涎水,挥着前肢,肥腿绊倒了。
“小叶子,扶我坐起来听。”赵隽道。
那头戴凤冠的女子娇羞地移步过来,柔声如蜜:“王爷,您还是躺着静养好些,仔细伤口。”说完,羞答答地移步回原地,兰花指捏着那绿玉杯,装作躺在花间,装作侍儿扶起娇无力,继续把这唱腔化作一只五彩的灵鸟,在整个寝殿盘旋。
刚唱了两句,见阿渡冲了进来,神色匆忙,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王爷,乌米尔王子来了!”
琼霄将墙上的剑取下,执在手中道:“阿渡哥,赵毓不是已经走了吗,怕什么?就说王爷病重,不见人呗。”
阿渡道:“乌米尔不是傻子,王爷说病,他要是派了御医来怎么办?如果不说病,伤成这样,他难道看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