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孤星血泪恨无常(2)(1 / 1)
“秦雨,你去死吧——!”
一瞬间,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仇恨完全爆发出来,金色佩刀在月光下划过美丽的弧线,然而谁能想到,这美丽的弧光,竟是为了要毁灭一个同样如花般美丽的生命呢?但若然齐雅儿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其实就是自己恨入骨髓的秦诗雨,她不知会对自己此刻的作为有多满意!
……
“公主住手!”
“公主刀下留人!”
“公主不可如此!”
被这同气连枝的一派呼喝,竟使得这位暴发着怒气的公主殿下堪堪愣住——是哪些人这么大胆,竟敢出声喝阻她?纳罕地回过头来,却见除了自己的十多个心腹士兵兀自站立之外,其余的数十兵士竟全部跪在了地上,有的双手犹伸,面上惊恐万状,口中兀自喃喃着:“公主留情……不可伤害秦姑娘!”有的人甚至面有忿色,铁青着脸,只不吭声。
“呵——”齐雅儿重重哼了一声,她转身用佩刀在正从地上站起的女子头上划了两划,她云鬓上头顿时落下几缕青丝,“哟,秦姑娘,想不到你这么本事。迷惑了我哥哥还不够,竟然将这么多普通士兵也迷得神魂颠倒?好本事啊好本事!”
秦诗雨一点不顾及头上的金刀,她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跪着的那一堆士兵,虚眯着眼,方将一些较熟悉的面庞辨认出来。原来这几十个士兵大多数是赫赫里从术孤族派来护送齐鲁达的,齐鲁达见他们办事牢靠,自己和赫赫里之间又亲如兄弟,便作主留下了这些士兵,擢于各营当值。想来,齐雅儿让自己的心腹去多叫一些士兵过来追赶自己时,这些术孤士兵听说是追秦雨,便纷纷前来。
“公主此言差矣!”一个术孤士兵最先忍不住开了腔,脸上满是忿色,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的:“秦姑娘从来举止有礼,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哪有来迷惑我们呢?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术孤北镇的军队抽拨而来,几乎人人家中亲眷朋友都受过秦姑娘医治恶疾贻赠七里香的好处,是以才愿意为她请命!我当日在村里染病,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还怕得什么!”
“是啊,请公主大人大量,放过秦姑娘!有什么事情,等王上回来再说不迟!”一个短小精干的术孤士兵洪声道,言下之意,是在暗责齐雅儿故意趁齐鲁达不在,杀害好人。
齐雅儿一听这句,顿时仰天大笑,指着那短小士兵道:“我做什么事需要我哥哥回来?来人,斩了此人!”
那短小士兵浑没料到齐雅儿决断如此之速,而她那十数个心腹士兵向来是经她调教,武艺精良的,是以,当那短小士兵回过头来,才发现身侧站着的人已经对着自己的脖子砍了下来。
“不要!”秦诗雨大叫一声,却只看见一阵血雨洒在了雪地之上,她难过地哭起来,伸手捂着心口,真的疼。术孤士兵们顿时疯了,一个个抽出腰刀跳起来跟齐雅儿的亲兵们拼命,顿时怒骂声、砍杀声、惨呼声、倒地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秦诗雨双目紧闭不敢再看那血腥场面。
她不是不想趁乱逃跑。只是,身侧的齐雅儿,腰刀斜指,她根本无路可逃,只能看着这数十个术孤士兵为自己拼命。齐雅儿时而斜睨战阵,时而瞟一眼地上发抖的女人,她倒要看看这场戏怎么收尾。
等秦诗雨过了十来秒钟再度睁开眼时,只见前方已经躺了一地的人,除了三两个齐雅儿的亲兵,全是术孤兵士。她心中大恸,长唤一声:“住手!别打了!听我一句!”
她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有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力量,术孤族的兵们当然听她的,连齐雅儿的亲兵也不知是不是对术孤士兵有了恻隐之心,借机也停止了杀戮打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雪地上的她。
“众位术孤弟兄,听我一言。人之一生,何其短暂!士为知己者死,多令人感动,多浪漫!难道你们可以为我做知己而死,我就不能吗?各位兄弟,你们尚有父母妻儿,你们来了王帐当差,她们不久也会跟着过来,你们若为我白白牺牲性命,让他们怎么办?!我秦某是孤家寡人一个,生不愧于天地,死亦可俯仰于人间,”秦诗雨说到此处,早已泪流满面,微带哽咽的声音却越发激越,“但生命何其可贵!你们既有机会生,就当好好珍惜,好好活一辈子。我今身死,并非己愿,若是有可能,我也愿把握每次生机,活的自由又灿烂!你们,如今愿为我平白牺牲性命,我已是万死难报,但各位看看,你们死了,我就不会死了吗?”说着她长指一轩,指着月光下齐雅儿手中金辉闪闪的刀。
术孤士兵们个个含泪,他们看了一眼身旁公主的亲兵,还有对面站着的武功高强的公主,她手中的金刀熠熠生辉,乌丸身上包袱里的金弓想必更是璀璨夺目。他们互相看视一眼,同时哐当扔下兵器,竟似早有默契一般噗通跪在地上,喊道:“秦姑娘!我等虽死无憾,如今救不得你,只好请公主将我等一起杀死!”
“是请公主把我们也杀了,不然我们于心不安!”
……
秦诗雨哽咽难言,还想说什么,身旁俏生生站着的齐雅儿却咯咯笑起来:“好!好义气,这才是我们予阿的好男儿!”她这句高声夸赞之后,紧接着有换上了一种无奈之极的委屈语气,让人觉得她在表演从武生到花旦的转变,“好啊,那我只好做个大好人,成全你们啦!”
说着她手一挥,她的那些亲兵虽面有难色,却仍如同侩子手般举起了刀剑……
“且慢!”
秦诗雨忽然翻身冲她跪下:“雅儿公主,你想折辱的,不就是我一人吗?”齐雅儿看到她竟然给自己下了跪,脸上却故意作出一副惊诧之极的模样,口中道:“哎哟,使不得啊秦姑娘!士可杀不可辱,不知姑娘听过没有,哈?”
秦诗雨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再道:“公主也知可杀不可辱的道理,而今公主杀我恰如踩死一只蚂蚁青蝇,何难之有?公主既然追踪百里前来杀我,必然是恨我入骨,而今,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公主之气,何乐而不为?”
“哦?什么方法,我倒好奇得很?”齐雅儿明明知道她下文会说什么,却还是故意让她说出来。
“很简单,公主你可以随意折辱我,让我生不如死,那岂不是比轻易杀死我来得痛快百倍?”秦诗雨垂着头,却跪得很直,“我只求你放过这些士兵,他们都是忠义之士,对我尚且如此,对国王和公主你更是忠心耿耿。你的仇恨里只有我,你看不顺眼的只有我,不如少造杀孽,放过他们吧!”
齐雅儿一听之下,更是乐不可支,对着天边那轮沧月笑了半晌,终于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弯下腰来,伸出左手托出秦诗雨的下颔,往上扳起:“好!我答应你放了他们,但先让我在你脸上划几个字吧。”
秦诗雨浑身一抖,旋即闭上了眼不再看她,任她作为。只觉冰冷的刃气带着寒夜特有的凉,在脸上滑过,她心揪得越发紧了,只待芙蓉破开,血溅皓雪的一刻。齐雅儿左手中感受着她冰凉细腻的肌肤,右手隐隐发力,便要往下割去——
“住手!”
一阵暴喝,震得所有人一惊,那声音,竟是予阿国王齐鲁达。
齐雅儿之前太过专注秦诗雨的说辞,竟然没有注意齐鲁达缓缓走至数丈外的脚步声,此刻被他一喝,手一抖,刀刃在秦诗雨耳上滑下一道血痕,鲜血顿时如细小的红珍珠般欢快地蹿了出来,又沿着她细腻的耳廓奔流直下,滴滴落入雪中。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齐雅儿对谁都能雄赳赳气昂昂,但面对齐鲁达,她终究要收敛三分,金刀被她不动声色地收到了身侧,她冲着身后来人笑着,仿佛秦诗雨耳边的伤,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齐鲁达一语不发,带着一身寒气走来,秦诗雨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本来全身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了,她身体一晃,便往雪中坐倒去。齐鲁达快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扶她站起身靠在身后的枣红马上,她的身体真冷。他从袖中摸出块雪白的巾子将她耳朵上的伤口包住,血微微渗了出来。他柔声道:“你要不要紧?”秦诗雨冲他笑笑:“我还好。”她知道齐鲁达从来休息得极好,自己从没见过他有黑眼圈的样子,这时看着,觉得他真是倦了,而此时已是四更天了,难道他是从雪岭一路快马加鞭奔回来的吗?
“你为何要杀她?”齐鲁达看了一眼前方地上横七竖八的术孤士兵的尸体,第一次没有叫齐雅儿妹妹。
“哥哥,这贱人她要害我!”齐雅儿嘟起嘴巴,眼中盈盈欲滴,指着那群术孤士兵嗔道,“那些兵士不明就里,还纷纷被蛊惑相帮于她!”
“哦?她害你?她拿什么害你了,说出来,我替你伸冤。”自始至终,齐鲁达就没唤她一声,声音冷清中又带了点萧索。
齐雅儿眼睛一转,唤道:“来人,把这女子所制的红狐袄拿出来。”亲兵中有一人忙从自己的马袱子里拿出那件袄衣,递了过来,齐雅儿续道,“哥哥你看,这贱人用牵机之毒淬在红狐狸毛领上,说是做了两件,一件赠我,一件她自己穿,幸亏我没有上当,不然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个半死的妹妹啦!”说着,她冲着自己的那一队精兵使了个得意的眼色,那十来个人全是她的心腹,自然也就是当日去赐衣给秦诗雨的那些人。
“她说的可是实情?”齐鲁达回头望向秦诗雨,却见她摇了摇头,她还欲说话,齐鲁达冲她一摆手,提起那件红狐领的袄衣,对齐雅儿道,“这件袄衣,是她送给你的,那我回去问一问在你营帐附近戍守的我的亲兵们,看他们有没有见秦姑娘去过你那儿。”
“啊,哥哥,她怎么会蠢到自己来呢?她是派那个赤兰珠大夫到我的营帐,将袄衣送给我的,这一点,你的兵全看见啦!”齐雅儿随机应变的本事是极好的。
“赤兰珠大夫,好,那么我们回去审审她吧!”齐鲁达说着,就欲去拉秦诗雨的手臂,扶她上马,却被齐雅儿一句“哦,赤兰珠啊,她送毒衣被我当场抓住,我让她带我去别苑,却发现秦姑娘逃了,一怒之下就杀了她”停下了脚步。齐鲁达回过头来,眼中已有了怒色,他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明明还是那么活泼可爱的模样,为什么心肠却已变换如斯?呵呵,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死无对证,果然是够狠辣。
秦诗雨听到赤兰珠已死,心中一跳,想起的,竟是当日在术孤族自己生病时,她悉心照料的模样,是,她是贪心了一点,最后这一步,走得也确实太没义气太坏,可是,死……对她来说,终究是太过的惩罚了。
“妹妹。”
“嗯,哥哥,你相信我啦?那这女人交我处置吧!”齐雅儿明明见齐鲁达面色不虞,却仍笑着,因为她知道,哥哥会处置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却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妹妹,你可知道,这红狐狸毛得之不易。秦姑娘不会拉弓。赤兰珠笃信佛祖,并不杀生。火狐速度飞快,我们予阿最机灵的猎手也不一定能捕到,何况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
齐雅儿怔在当地,齐鲁达说完这句,却不再看她一眼,转过身去查看了一下秦诗雨的伤势,见她无恙,正欲说话,秦诗雨却先行出声:“齐兄,我想,缘分差不多尽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齐鲁达愣愣看着她,似乎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半晌:“你是怕我护不得你周全吗?”
秦诗雨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将手腕从他手中拉出:“不是。我当然相信你能护我周全。但要刻意去护,未免不够自在。且放我离开,让我自由生活,岂不是好?有时候缘分尽了,强求也是无用。”
“你就不怕我不肯放么?”齐鲁达被她一席话浇得心头冰凉一片,他很想伸手握住她,可是她的手明明就在眼前,但她的心呢?
秦诗雨笑而不语,翻身上了那匹枣红马,休息了这么久,它早已养足了精神。
“再会了,齐兄!驾——”
【——永远没人知道 我们的哪一次挥手 便是人世间的最后一次挥手 哪一次说再见 便是永远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