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婇剑夺魂夜未央(1 / 1)
“薛姑娘?此刻不在选妃大典,这是要往哪里去?”
骤然响起的清冷声音,让秦诗雨心头一惊。她回过头来,身后,是五彩霞衣。而那那人背后悬挂着的器物,不再是油纸伞,而是那把五彩的长剑。
“萍……萍姑娘,你怎会在此?”秦诗雨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自己将是何命运,前面刚收敛起的紧张,顿时又似霉菌般膨胀起来。
“我在你身上放了锦铃。”说着,萍水琉雪白美丽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笑意,伸手从她的太监帽翎上摘下一个小豆般大小黑黝黝的事物,“你发现不了,是因为它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你在地下走,我便跟着你在地上走。所以,你看,就这么容易,找到你了。”
秦诗雨看着她雪白柔荑中那颗不起眼的小球,这玩意儿竟然叫“锦铃”,没看出哪里锦来……“它是采五彩陨石而铸的,别小瞧了。”萍水琉微微一笑,有几分月淡风清的韵味。
秦诗雨点点头,半蹙着眉,自忖逃也没法逃,人家武功高强,素有口碑,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想抓我回去,对吧?”
“不,我要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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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城门,敞迎皓月。
那日,白[王景]的话,并非虚言。
候到三更时分,秦萍二人来到西北城门前,只见灯火依旧,却没有一个值夜的人影。看到秦诗雨一脸的跃跃欲试又带了一分疑惑,萍水琉似猜到她的想法,笑道:“你道是没有人值夜,可就错了。那碉楼中隐匿着八个高手,想来,都是皇上身边极可靠的人了,若是有人攻城,只一人便可报信,其余七人足可抵挡一个时辰。再者,皇上派心腹之人来守夜,自然是为了不泄露你从此经过的消息了。”
秦诗雨点头,心中对这个女子又增了几分敬畏。她连城楼中藏了八个高手都能知道,岂不是比他们还厉害多了?萍水琉却似又看透了她的心思,道:“我并不比他们厉害,只是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这杀气是因为我,不在他们的预料,却偏偏出现。”
她这厢方才语毕,忽然又仰头对着城楼高声说道:“各位,小女子萍水琉,只是为了护送薛姑娘平安出城,别无旁意。以婇剑之名作保,若将薛姑娘从此地出城之事泄与旁人,婇剑断,萍水绝!”
她是女侠出身,说话做事都带了一丝豪气。偏偏又生得婉约,爱穿彩裳。这一句“婇剑断,萍水绝”分量显然极重,要知江湖之人,最重自己武器,素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说,如今她拿婇剑立誓,自是郑重异常了。
萍水琉说完这句,城楼之中依然雅静毫无回音,她却似乎松了口气,冲着秦诗雨点点头,当先往城门走去。待二人出得城来,秦诗雨淡然问道:“姑娘为何送我?”其实她心中早猜到几分,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
“只因你是太子喜欢的人。送走了你,他才可能看我一眼。”
“你大可在窄巷之时便杀了我,何必还来护送我出城?”
“因为我宁可让太子永远把我当随从,也不愿他将来恨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帮你一次,其实将来无论是哪种结果,我都是帮了我自己。”
秦诗雨听她虽然说得直白,字字是为自己,却也不得不佩服她能坦言自己这番行为乃是出自“真小人”的心思,不愿自己领她的情,暗道,看来,这个女人倒不是个心狠手辣又全然无谋之人,很有性情。她看着月华之下的彩衣女子,忽然觉得她非常美丽,却又异常孤独。
半晌,秦诗雨微叹一声。
“你就这样默默守着他?”
“是的,我就这样默默守着他。”
秦诗雨不明白什么是真爱,她只知道跟着自己的感情走,但是这个女人,却似乎将爱升华到了极致。她默默地爱着,不言不语,只是坚守。就像她此刻紧握手中的婇剑,坚定又执着。
她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倒似是很久不见的朋友。秦诗雨看不透这个女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却可以那么浓烈地感受到她对白吟风的深爱。
出城不久,离市集渐远,离下一个市集亦远。道路荒凉,变成了丛生草莽的野径。乌鸦在枝梢上一声声叫着呱呱,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诡异。要不是萍水琉在自己身旁,秦诗雨真怀疑自己至此会不会被这幽异鬼怪的路途吓得魂不附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绝断……她在脑中不停地念着这句,好像在祈祷那威武的孟德公能给自己一点勇气。
“请薛姑娘跟我们回去!”
秦诗雨惊跳了一下,被骤然出现的十个夜行人吓得不轻。那些人跪了一圈,假装没有看到她身旁的婇剑萍水琉。
“你们是谁?”她早已猜到,却还是发问,也不知道是为了拖延,还是寻求自我安慰。一旁的萍水琉却已秀眉一轩,挺身而出,立刻与黑衣人们战到了一起。
这场仗打得奇怪,那些黑衣人似乎对萍水琉极是敬畏,手下颇留余地,萍水琉却招招狠辣,杀得愈狂。秦诗雨很想让萍水琉别打了别打了,因为她看见刚才冲自己下跪的黑衣人已经有三两个被她杀伤在地,血流如注,不知死活。但她也没有叫出声,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这些人不死,她逃不了。可是比起自己的自由,这些人的命真的那么不值钱吗?
萍水琉不知杀过多少次人了,她杀起人来,又干净又利索。等十个黑衣人都被她杀死了,她慢腾腾掏出一块彩绢,将婇剑仔细拭净,又将那块染满血污的绢布弃于草丛。回过头来,汗水将她额上规整的细碎刘海打湿了,秦诗雨觉得那一刻她的安静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狰狞。
她擦了擦汗,看到秦诗雨那副又震惊又愧疚,甚至眼中含着热泪的模样,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她道:“你别以为我狠。我现在不杀他们,等他们回去禀报了太子,我就死定了。”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放你走,太子肯定怪我不忠。你可知道,一个不忠之人,对一个国君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死倒不要紧,但若我死了,我的梦可也就跟着死了。我还要守着他呢,还要做一辈子的梦。”她笑得偏执,语声微微一顿,眼中映着溶溶月华,“所以,我不能死。”
“等我再送你两里地,那边是繁华的市集。我还得去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七个城门之外,将太子埋伏在那些地方的所有人都杀死。只因为,我不愿透露你逃跑的方向……我不愿,他那么容易找到你。”
“你勿谢我,我不是帮你,我在帮自己。你也勿怪我让你看见这么多人由生往死,你可知道,生命就是短促,今天我杀他们,焉知别的人明天不杀我呢?”
“这些人死了,太子都会好好善待他们的亲人家眷,并且厚葬。”
她吐了口气,终于结束了这些惊人的漫长言语,又回复了之前的沉默。秦诗雨无声地走在她后面,终于哽出一句:“但他们,都活不过来了。”她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表达自己的悲悯和难过。前面的人微微一怔,停滞的脚步马上又恢复了前进:“你不了解我的人生。”
秦诗雨再无心欣赏那如玉月盘,心头一阵哀戚恍惚,只跟着那滴血不染的明媚霞衣,往前挪动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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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之上,喧嚣热闹,彩灯云集,夜市繁荣。
有两三个晚归的孩子一手抱着泥塑的兔儿爷,一手提着红漆小灯笼,蹦蹦跳跳从他们身边经过,小跑着笑嘻嘻地念着:“月宫符,画成玉兔月里居;月宫饼,制出银蟾月符影。蟾兔一对映紫微,紫微星出保太平。太平兴旺佑合家,合家康健接宗支……”
秦诗雨的心情虽未好转,却也被这些热闹所打乱,她伸长脖子望着,直到那两个小红点模糊一处,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轻叹一声:“你回去吧。杀人者人杀,自己小心了。”她看到那彩衣女子对视自己的目光出离平静,似是这次终于未猜透自己心意,那双映上了五彩霞光的眸子倏忽一闪,纤长的眉眼中露出一丝温婉,伸手握着身后斜背的婇剑,道:“前路漫漫,你自己保重吧。”
言罢转身,身形已在数丈之外。
她飞离身旁时,舞动的彩衣飘起,轻触到了秦诗雨侧垂身旁的手上,她指尖一动,似想拉住那衣襟,伸出手去,却只握住了风。
等她默然半晌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抬起头来,那身影确实已经不见。映入她眼帘的是万家灯火辉煌,她想象着此刻,那巍峨皇宫正耸立皇城中央,开就银花千树。
彼时月儿正明,繁华正盛,夜也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