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珍馐馔玉不足贵(1 / 1)
海风带着微腥吹来,给沚城的热闹繁华,添上了一丝咸咸的柔软。
作为未兰大地水战实力最强的国度,渌国不仅船舶技术发达,海产水产更是异常的丰富肥美。
渌国四面环海,内陆有山,山珍海味竟一例的贱如泥沙。而沿岸的居民,也不必过于担心饥饿,大海回潮,只要去海边走一圈,回来便有一篮子海货当作食物。加上地气温暖,土质腴厚,森林蔬菜,随处都可以培植,随时都可以采撷。因此,一年四季,笋类菜类,不断时节;而野菜的味道也比别处来的鲜甜甘美。
秦诗雨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转眼已有九天了,闲暇之余,竟也大饱了口服。
虽然已是夏末时节,但沚城的蛎房、蚌肉、江珧柱,仍是最肥美最时新的吃食。秦诗雨从小在内陆长大,没吃过这么多的海鲜鱼虾。一旦开口,竟如同饕餮美食家一般,停不下来,天天吃得食指大动,快乐不已。
之余,还不忘给被关在柴房的绮罗送些去。
她从小喜欢烹饪,对饮食一道更是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和调制方法。尝试数次,竟然把海鲜料理得鲜美无比,薛府上下,受益无数。都道流嫣小姐此番落水原来是受了海龙王的邀请,回来后竟然从对厨道一无所谙,变成了天下无双的海味料理人。
而秦诗雨最喜欢做的一味,是来自沚城东南的一种蚌肉。
她想起周亮工《闽小纪》中有过西施舌的记载,大概就是指此类了。每逢烹饪,她必将鸡汤煮得适宜,而挑选的都是长圆的蚌肉,煮出来色白而腴,味脆且鲜,简直堪称色香味美的神品。
薛府的家丁、巡卫、丫鬟、管事,乃至后来薛如龙、孙凝湘之流,只要一见到有人把蚌肉送到流嫣小姐“暂驻”的厨房,总忍不住暗吞口涎,巴不得她能多煮一些,可以分一杯羹。
而秦诗雨来了这九日,红烧白煮,总算是拾掇了几百个蚌,为薛府上下打了场大牙祭,也算是个壮举了。
除了烹饪一道,秦诗雨也把当地土酿的各种酒品了个够。玉带春、梨花白、蓝家酒、碧霞酒、莲须白、河清、双夹、西施红、状元红,无一不是她从未喝过的佳品。
然而这几日以来,除了料理海货烹饪美食,她却常觉得心口犯闷,莫名其妙地发呆走神,且一出神就是大半日。好像有些什么,被她彻底忘在脑后了。
开始的两三天,每每一沉思,脑海中便想起醒来时那种坠落的感觉,和岩壁上被箭钉扎的人影。一想起她就觉头疼欲裂,喘不过气来。渐渐地,她不去想它,那影子也就越来越模糊,慢慢地就是刻意去想,也似乎想不起什么了。
只除了她握着胸口的玉玦和那块不知名的锁片时,心头会掠过一丝细微的异样。
每日除了看书、散步、烹饪,她有了大片空白的时间,对着天边嫣红的落日,想起在现代和爷爷、楚凌非度过的时光,不禁又是温暖,又是惆怅。
而每天都去看望一趟绮罗,她不但没有被虐待或者瘦下去,反而因为秦诗雨每天的海鲜大餐,加上在柴房惰于劳作,竟长出了几分丰腴圆润。每天看见小姐来看自己,总是泪光盈盈,感动得泪牛满面。秦诗雨也不敢跟她多说什么,怕牵动她敏感而多汁的泪腺,再说出些“小姐为了我要牺牲自己,绮罗惭愧”之类的话。
她,是不会轻易牺牲自己的啊。
每回回答绮罗的,是一个浅淡的微笑,是那双清冷秀美的眼中透出的沉静和勇毅。
其实,连秦诗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似乎会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同。
似乎是多了点开朗,多了点阳光,多了点勇敢。
她依然想念着离世的爷爷和因自己的拒绝而负气离去的楚凌非。尽管希望渺茫,她却仍想再见那个与她相识、相与、却不相知了十八年的男子。
虽然有愧,却依然牵挂。
虽然不一定能在一起,却依然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虽然再见或许只是凭添愁绪,却依然想轻拂他昨日容颜,浅报他昔年恩逑。
尽管,根本就报答不了吧。
因为,爱,本身就难以相报吧。
她日复一日沉吟着旧日词调,观临着今时异世。
不知不觉,乌飞兔走,夙兴夜寐,昼夜交替之间,载着七个储妃秀女的大辇,已经开至她眼前。
转眼十日之期已至,薛府上下都暗叹口福已尽。惋惜之余,心中对如今的这个流嫣大小姐,均是恋恋不舍的。不光是因为她的厨艺吧,或许也因为自身能够吃到她做的食物,这样的奇特而和蔼的待遇。毕竟,不是每个府的府佣,都可以吃到自家小姐亲手做的食物吧。
红衣似火,烈焰如歌。
青丝流泻,胭脂轻浅。
薛流嫣似一朵盛放的红云,亭亭玉步,出阁门,跨深槛,转回廊,踏步辇。
她像一朵皎艳无匹的蔷薇花,忽然绽放在无人识得她的未兰大地里。
“绮罗,别哭了,回去吧。”
清浅的微笑舒展,真的是“目光流盼,未语嫣然”。
“小姐……呜呜”,送行的绮罗哭花了脸,似乎是对不能跟小姐同行感到失望,又似乎是不愿意蒲柳弱质地小姐就此独去。
“嫣儿,别忘了在太子面前替老夫美言几句啊。你这么聪敏漂亮,如今还有一手好厨艺,一定行的!”薛如龙呵呵笑着,捋着花白的胡须,自透着一番得意心情。临行还不忘叮嘱一番的他,其实早在昨夜,已经将秦诗雨召至书房,密谈了很久。
“流、流嫣……湘姨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孙凝湘笑得有几分勉强,却还是努力地在笑。
“两位,多保重吧。”秦诗雨微微点头,语声依然冷淡,不带丝毫的留恋或厌恶。
步辇起了,载着沚城七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向西北而进。沿路还将有渌国别的城市的三个秀女要登辇。
这十位秀女将要登上同一条船,前往舒国。
这是一条前程未卜的道路,没有人知道是荆棘密布,还是繁华坦坦;
这将是一条难测吉凶的船,没有人知道是将遇到暴风骤雨,还是艳阳满天。
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向来乘坐同一条船的人,都一定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千差万别,杳杳难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