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医生困惑地抿着嘴角。“那是什么肉呢?肉有牛肉、猪肉等等的。”
“不是。”我急忙否定,只要一想象自己吃那些肉片的模样,仍然会感到反胃。“我不想吃那种肉。”为了让自己感觉不到胃部的痉挛跟反刍,我停止呼吸三秒钟。腹部很难过。
“唉呀,为什么你会那么厌恶呢?山本同学——”医生的声音就像是发现疑点的侦探一样:“你想吃肉没错吧?刚才你不是自己这么说了吗?”
“是没错,是那样没错。”
“好,我换个方式问吧。”医生盯着我看:“你想吃什么肉?”
雨声穿过诊疗室。
“什么肉?”我抬起头来,他提出的问题太过直接—使我战栗,感到背后一阵寒冷,快要到疼痛的地步,两脚开始轻微地颤抖。
“你想吃什么肉呢?”医生再度追问我。
“那个,呃,我……唔——”
医生突然把食指伸进我结结巴巴干燥的嘴里。“这可不是什么口交的暗示,不要有奇怪的期待喔。”看来医生似乎也会讲黄色笑话。“如何,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也没有。原本干涸的口中,充满了唾液,这是怎么回事呢?医生的手指上沾满了我的口水,硬度刚好的修长手指。胃开始活动了。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果然?果然是怎么回事?我用舌尖确认医生手指的形状跟硬度。
我想吃。
我想吃。
好想好想咬下去。唾液流过医生的手指,滴到地板上。
“咬下去也没关系喔。”医生这么说。
我被脚踏车的铃声惊醒。
不知为何,我似乎正伫立在斑马线的正中央,会被按铃也是理所当然的,警铃本来就是这个作用,现在是红灯,我用意志力硬抬起不听使唤的脚过完马路。真危险,我究竟在干什么啊?这跟梦游症的病人有什么两样?
为了暂时逃避炎热、饥饿还有膝盖疼痛的灾难,我决定在大通公园休息一下。我坐在喷水池前面的长椅上,擦掉脖子上冒出来的汗水,然后把额头也擦一擦,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受伤的膝盖。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如果把它剥掉,就会流出暗红色的鲜血吧,但是就像不想吃自己的肉一样,我还是不想喝自己的血。
我用手按着空无一物的肚子,把目光移向大型喷水池,水柱的飞沫似乎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大叫),但因为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不管从哪个角度凝视,都只不过是光线的胡乱反射而已,我连看到彩虹的资格都没有吗?
医生……怀念的记忆,墨镜与白袍的搭配再度占据了我的脑海。医生,仓坂医生。
那位仓坂医生,如今已经不在世上了。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再也不会有人把肉赐给我了,而且医生为我保存下来的人肉,已经在十天前都吃完了。能够突破现状的只有我自己,如果我不救救自己,山本砂绘这个存在肯定会消失。
啊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对,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想不出吃人肉的转折点,对于除了人肉什么都吃不下的理由丝毫没有头绪。这不是什么选择性遗忘的精神防卫机制,巧妙地用偏食来掩饰自我,这是真正的空虚感。
一群鸽子低头啄食掉落在地面上的饲料。我很羡幕鸽子,这些家伙到哪里都有人为牠们准备好饲料,我甚至还有看过吃到太肥而飞不起来的鸽子。饲料……唉,饲料。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你的处境跟鸽子是一样的。
我的右半身正在窃窃私语。出于一种对未知的不安全感,从我变成只能吃人肉的那一瞬间起,这个想法就不断浮现。危险——这个想法非常危险,所以我明明就已经把它封闭起来了,明明已经发过誓,就到那个小女孩为止了。
汗水流过下巴滴落,但是流窜在全身的恶寒依然不变,不,是更变本加厉了。视线越来越模糊,现在连小孩子、喷水池还有鸽子我都感觉不到了,一团浓雾,不论是思考或视线,都被浓雾所占据。我忍不住怀疑,那个为所欲为的意识在我脑中作怪,试图让我陷入一种逃避的心态,认定自己已经掉进无法自我控制的精神状况里。
吃吧。
吃吧。
右半身又企图要开启我拚了命盖上的封印。闭嘴,给我闭嘴,那句话——别再说那句话了,拜托。
吃吧,大口大口地吃吧。
然而右半身已经完完全全被支配了,根本不理会我说的话。混蛋,明明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凭什么这么任性啊。
看看周围吧,有那么多的饲料啊,就算抓一两个来吃,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嘛。
肚子在叫了,是在赞同右半身的意见吗?我知道胃液正在翻搅,可恶,连这家伙也是吗?这些家伙的食欲都太过旺盛了。
最想吃东西的,其实就是你。右半身毫不留情地指出。
口中充满了唾液,的确,也许真的是这样。我想起那个小女孩的脸孔……
再也,无法忍受了……
2
每个人至少都有过一次,希望人生重新来过的想法吧?
即使是寄了试听带去新力唱片,幸运成为歌手的平凡高中生,或是不抱希望去投稿,却受到编辑青睐而成为小说家的没没无闻作者,甚至是毫无家世背景的暴发户,或者挖掘空地而发现石油的企业家,在这些人眼中,人生也不能算是完全胜利的。而且,就算是如此成功的人,即使他们对自己所走过的路感到满足,但是对于容貌、性格、疾病、过去……等等,这种再怎么渴望改变也无能为力的、细微到不可思议的小地方,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抱着一些不满吧。
完美,有如晶莹剔透的水晶那样的完美,像是婴儿的眼睛一般无瑕的结构,我……很渴望。
嗯……当然,所谓的渴望,就是现阶段还没有得到的意思。不仅如此,虽然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也很泄气,其实还差得很远,就跟丑小鸭梦想成为天鹅的距离差不多吧。
我的高中生活很悲惨——不,如果从第三者公正客观的角度来看,并不会觉得特别悲惨吧(因为跟千鹤比起来,已经是幸福四十倍了)——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成绩排名也属于中上,对自己的长相也不觉得很糟糕,而且,还有我唯一自豪的及腰长发,非常地美丽有光泽。
即使如此,追求完美的我,对于这种程度的现状还是感到相当不满意。虽然我有朋友,但是像那种可以炫耀的——学生会长或社团干部,以及出名的坏学生——却是一个也没有。
全部都是普通到极点的,不算好也不算坏,就算没来上学也只有好朋友会发现的那种人,一个渺小不起眼的、无聊的团体。
所以下课时间真的是很痛苦(下课时间没有休息到的感觉,很吃亏吧),在这段时间里,要好的同学一定会聚在一起,我也不例外——应该说我讨厌例外。但是跟一群没有个性、长相平凡,只会聊庸俗话题的朋友在一起,真是让人打从心底受不了,因为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也会被当作其中之一,虽然我的确也是个没有什么突出表现的人。
对面的座位那边聚集了一群班上的风云人物,我不想被她们嘲笑;讲台前面聚集了一群坏学生,我也不想被她们瞧不起。只要想到这些,我就打从心底讨厌自己的位置,打从心底感到不安。
然而真正讨厌的,其实是吃便当的时间,以及接着长达二十五分钟的午休。一到这个时问,好朋友们又会聚在一起,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座位的问题浮上台面了。我坐在靠走廊这排最后一个位子,(用反话来说)这是个幸运的位置,前面坐的是班上主流团体的成员之一——藤木。藤木的身边常会聚集一些别班的人,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这段时间主要是为了吃便当,只有聊天的话还无所谓,而便当却是没有座位就没办法吃了(因为没有人会坐在地板上吃),所以我为了从那些别班跑来的人,必须要让出自己的位子。
失去座位的我,没有选择地加入一群连眉毛也不修、泡泡袜也不穿的团体(话虽如此,我也因为害怕听到别人的批评,而不敢画前卫的眉型,连泡泡袜也没穿),然后用平庸的脸孔很起劲地聊着平庸的话题。
便当吃完后痛苦还是持续着,没错,还有一段漫长的午休时间。因为我不太想被人目击到自己跟一群俗气朋友在一起的模样,所以一收好便当盒就溜到走廊上。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有别班的朋友存在的,一年级时要好的同学也已经跟新班级的新朋友打成一片,让人不太敢去攀谈。但是如果一直站在走廊上,路过的人就会觉得这个人没有朋友,所以也不可以这么做。
因此我逃进图书室,在这里,所有的人部只注意书本,我一个人走进来应该也没有谁会注意到。但是这种情形,换句话说,就是谁也不会关心我吧。我拿了一本根本没有心情看的村上春树小说,找个空位坐下,然后,继续消极的想法。
唉……是哪里出了错吗?
因为我没有手机吗?……但那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必须要将消息一一传达给朋友们才携带的,并不是说有那个东西就会有朋友,这是本末倒置的想法。
因为我国中的时候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吗……确实这样是比较难认识到学长姊或学弟妹们,但是也有那种不参加社团却交游广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