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无奈何,只得要往运使公家会会赵姨娘想个法子。说声要去便换了衣裙,交代儿子几句话即出门,原来师母是大脚极会跑路,一口气便跑到,管门人进来回赵姨娘说:"师奶奶来了。"赵姨娘异常诧异,心想:"师母我家来是来过的,今日来到。必定有事。"刚要出迎接,谁知师母脚大走得快,三脚两步早已进来了。师母见赵姨娘一只手扶住一个不裹脚的使唤丫头,旁边立了一个八九岁小脚姑娘却是阿莲。师母连忙见礼,赵姨娘亦还礼,道:"师母是轿来的,快开销轿钱。"
师母道:"我是走来的,脚能走不用轿。"
赵姨娘又诧异又羡慕,口中说道:"师母家到我们这里有五六里,为何跑得?"
师母道:"不打紧,我们再远些亦走得动,我若与姨娘一般小脚,家中粗重事又无下人,如何做得来?你家先生又是读书人不能做粗重生活,一切劈柴、吊水、养猪、买米、上街走动均系我去,若不是我脚大,你先生呆捧书本早巳饿杀了。"
赵姨娘听了只是笑,师母又遭:"姨娘不要怪,女人脚小不过男人看了欢喜,女人却无用处,有好山水不脂游玩,有好景致不能走到,件件要靠着人。若手头有钱,生在富家犹好些,若生在贫苦家,这便叫无脚蟹。遇着长毛贼发火起来,这就了不得,真有性命交关。"
赵姨娘道:"好好的哪有火。哪有长毛。"
师母道:"姨娘年轻,大凡人世上这两件事是料不定的,况且现年长毛信息紧,这浙东地方必定是要逃难的。"一面又指着阿莲说道:"小姐为何?姨娘与你裹了这般小脚,岂不是无故受苦。"
姨娘道:"何尝不是,这两日固与他敷上印莲散,谁知此药却不是好药,这日反肿烂起来。这种药可知是要骗人家的钱,真真上了他的当。"
师母道:"我见脚小的女人冬间必定要烘火,却是何故?我们从来不晓得冷,火笼从来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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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道:"你哪里得知,小脚是血气被脚带扎死了,所以异常怕冷,冬天火笼是一刻离不得的。"
师母听了便说:"冤枉!我们脚固不要火笼烘却也没有空工夫,终日有事做了亦不觉冷。"
正说着,又见一个小脚丫头年纪却有十五六端上点心,又将茶碗冲了一冲,姨娘便请师母吃点心,师母用过了点心。阿莲早坐在小椅上,赵姨娘递了两个与他,自己便走到运使公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走出来仍坐在原处。师母正要说借洋的话,只听得姨娘说:"杭州现有信来。"指着阿莲说道:"他的老子受不得辛苦,考了遗才便病了一次,刚刚好了又进正场,几乎不得出场,二场却不能进场,现在病得要死,闻已动身,看来不日便要到家了。师母家可有信来?"
师母道:"我们那一个,只要有文章做,那管家中死活,不瞒姨娘说,你先生出门,家中只放英洋十圆,不上二十天早巳用尽,现在并柴米皆无,意欲向府上通通冬季束修。"
姨娘听了便说:"师母不要怪,这事我做不得主,要问我家老爷。"
师母道:"老丈爷面前可为我说一声。"
姨娘说:"老太爷不惯事,说亦无益。"
师母无法,只得辞了出来,一口气跑到娘家,问他娘借了一担谷,自己叫长工挑至水堆中春好,复回家看儿子,只一日跑得汗披雨流,自己笑说道:"幸亏脚大,方有饭吃。"又当了几件衣服凑用了几日。
其时已是八月廿六七,闻得西溪村监生魏老爷从场中病回来了。师母道:"我们家的不要生病才好。"正想着,先生陡然到家,见了老婆便说:"我今科必定中的,一路顺风,三日便到家,连厘局中人况这位考先生满面喜色,个个皆如此说,岂不是中的预兆?"
那师母听了便对他面上一看,哪有喜气,满面皆是风尘色,说道:"你息息罢,你儿子病了多日,你进房去看看。"
那先生便进房间了儿子病由,说了七八句便出房说:"我的行李挑回来放在那里,考篮内有三场文稿不可遗失,中了是要刻硃卷的。"
那师母哪里知文稿是何物,说道:"我一概未动。放在中间。"
先生吃过了茶便将考篮打开取出文稿。闻得郑芝芯亦回来,一直来寻芝芯,见了芝芯便欲将文稿取出要他批点。芝芯道:"文章是无凭据的,大凡中的人是中命不中文。"因此将文章仍放在桌上,先生偏要他批,将文稿挜在他手中,芝芯无法,只得将他三篇文稿略略看了一篇,说:"好极。"先生便请他加批语,芝芯即写了八个宇是"理到法随,丝丝入扣",原来头题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两节",此题须得先经起义作法方关合下文。孔子曰:"才难两节微旨。"先生嫌他批得不对路。芝芯又将他第二篇第三篇看完,各加批语,又总批了两三行,起来拱拱手说:"中是必中的。"先生喜得颠头播脑,犹如已中了一般,便要看芝芯的文章,芝芯道:"我的文章无稿,哪个有这空工夫抄出来。"先生不信,芝芯赌咒说如有稿抄出来便是乌龟。先生方不便再说。仍坐下谈这一个头场好,那一个二场好,芝芯道:"我虽下场,我最嫌的是谈文章,即使有命会中,我亦不谈。我今年并非要想举人去考,实系谋利起见。我实对你说,我年年下场。皆是为人抢替,就是我中了一个副榜亦是无意中得的。我每年下场,总要赚他二三百元笔资。我不过小时候所熟者八股,到了大时改不来业。所谓酱里虫酱里死,即趁此得两个洋钱用用。其实举入我情愿让与别人中。所以我平日总不做文章,此种苦头是吃怕了的。从前我考书院一夜要做八九篇,亦不过为利起见,众人便说我好手,此二字我亦不愿受。我今年已四十多岁,深悔从前将心思用人时文中,错过了许多好机会,只因家无恒产,又生在七八代读书人家,自娶妻室后,食口日多一日,不能供养,只得将错就错,如今是悔不过来了。若说中举人,我有五六分章得住,你不看见我从前两次为人抢替,皆是荐卷的么。今年我听他中不中我已得了三百英洋,够用数月了。"
先生听了心想;"这人却是乖巧,原来是名利两得的,我可是笨汉,只知呆做文章,从名字一边想,便打利字丢开了,并且连一个副榜亦不曾中,真真令人愧死。"
一言不发辞了芝芯回到家中睡在床上,老婆叫他吃晚饭,先生说:"不要。"老婆看见丈夫似有不耐烦情形,只说是望中心切,便恐丈夫心焦又要与他寻闹,故借银一节亦不敢与丈夫说。
又过了数日,却是放榜日期,先生便不敢出门,故连隐仁处亦不敢来,诚恐不中被人笑话,此是下场回来做秀才的习气。不知先生中与不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经大难居然悔过爱小脚遽尔结亲
却说先生脾气,每到放榜日近终日高卧,并客亦不见,只说生病。这日听得门口有人叫道某人中了,先生禁不住高问道:"我呢?"其时傍晚,只有听见人声,并不见有人,心中害怕,说:"我甚晦气,未到黑夜,听见鬼叫。"谁知先生在屋内又问了一声,这人往常本认得先生,走进来便说先生名氏不听见有人说。师母只管煮晚饭,这人便说:"我去再打听打听,中了就来报喜。"谁知等到三更亦不见这人回来,先生一夜睡不着。到次日更将棉被没头没脸差好,睡作一团,任老婆唤了数次,总装做不听见。整整睡了三日,肚中饿了,晓得不中只得起来,对着老婆不觉放声大哭,说:"我不愿为人,我哪里有面见人。"
老婆晓得是为不中的缘故,只得再三安慰他说:"今科不中。下科再去。"
先生说:"我如今有点明白了,中是有命的,倒不如隐仁,病了回来。省得两场辛苦。"
老婆说:"可是东家有病,你回来未曾去看过一次,面上却过不去。"
先生道:"是,明日就去看。"
原来隐仁回家,病总不好,请了几个先生看看亦不中用。
医生到来,总说平日身体虚弱,又是大瘾,秋间下场又吃苦又用心,内伤外感两样夹攻,今日元气已虚,只得顾本,不及治好。用了人参、白术、枸杞、地黄等味,不料服至十余帖,又觉脾胃不和,渐渐大便不固。先生知是阴药不受,将杞地等删去,加猺桂,阿片,服了数日似觉好些。
这日先生来看隐仁,便请至隐仁卧房中坐,两人皆说晦气,不该去下场,一个生了病回来。一个白用了许多钱,从今以后可不谈文章了。隐仁道:"我是吃烟瘾大了受不得辛苦,若说年轻不吃烟正该去下场,为何不谈文章?"
是时镜如等皆陪先生坐在房内,听了这话老二是要想考举人的,心想:"烟是吃不得的,吃了烟便不能考举人,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老大又是一个想头,心想:"我不想考,吃烟何妨,先生不吃烟,为何也不中?用了半世功,家私一毫梓不起,师母到处借钱,几乎饿死,先生读了文章一概不管,满口迂腐之谈,真真时文是害人的。"
正说着,春云传进茶来,一双小脚跨入门槛内,老大老三看见回过头来。老三暗把春云这一只小脚轻勾他一勾,春云在房门外低声叫:"三少爷,你不记得前日师母说小脚是十害人的东西,你今日为何要撩拨我这小脚。"说完传了茶便走。这边隐仁懒于说话,先生坐了一坐便辞了出来,由大厅转到自己馆中检点书案上文房四宝,意欲停两日即到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