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轻巧的对不起（1 / 1）
“师兄，这么早？”
清晨的骨外科总是这般宁静，值班医生会趴在桌上打那么一小会的瞌睡，半夜疼痛不止的病人也渐渐沉入梦乡。
梅西眉放轻脚步，生怕吵醒了这份得之不易的安宁。“不早了，昨天我值的班。”
而后，是梅西眉诧异的看着梁逸笙眼睛里红色的血丝。“师兄，你洗洗清醒一下吧一会还要查房。”
实习医生总比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的待遇差了些，梁逸笙走到旁边的水池边，用冷水冲了冲脸。
冰凉的冷水覆盖在眼睛上，让梁逸笙闭了眼不愿再睁开。
梅西眉在学校技术总拖人后腿，刚开始练习打针她怎么都适应不了，后来有一次被老师拉出去谈话，正好被路过的梁逸笙听到了。
他说，要不你拿我练习吧。她摇着头，那怎么行，他可是师兄啊。
后来梅西眉自然是没有多做坚持，只是叫上了他们的朋友，梁逸笙却是她大多数情况下的实验对象，面对喜欢的人，她心思难免飘忽，梁逸笙在短短三天里面手背就肿了起来，梅西眉没再好意思麻烦他，只说，师兄我练习的差不多了，保证下次考试能通过。
那天之后，她果然过了考试。大概是心境的缘故，面对梁逸笙时候的紧张，换做了别人反倒慢慢放缓了心境，那天看到叶婷婷，不知怎么就走神了，被梁逸笙看到，只以为是她技术还不过关，之后摆出了师兄的架子训斥了几句。
而这一天，梅西眉敏感的察觉到梁逸笙的不对劲。
“师兄，是和叶婷婷有关吗？”她看时间还早，索性搬了个椅子到梁逸笙旁边，笑着问。梅西眉平日里虽迷糊，关键时候却一点都不犯傻，“嗯，我好像做了错事。”
那天，叶婷婷是生气的吧？
她明明不想走出医院，他却拽着她甚至还故意将她一个人在超市里面，而他却又刻意走开。
叶婷婷目光里的哀求仿佛近在眼前。
“你做了什么？有些事情女孩子可是不会原谅你的哦。”
梅西眉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问道。
“我把她带去了超市。”
梅西眉的笑淡了几分，“她不愿意？”
“你知道？”
见梅西眉的反应，梁逸笙有些诧异。“师兄你看不出来么？叶婷婷特别讨厌接触外面的人，你只是她的复健医生，没必要连她的心理状况都治疗。”吸了一口气，不等梁逸笙回答，“她不是你的前女友，师兄，你为什么不肯看看我呢？”
等梁逸笙察觉到梅西眉的失态，抬头去看梅西眉的时候，她的严重已蓄满了泪水。
无论她在他身边多久，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永远不是她。先前是不知名的前女友，现在又是叶婷婷。
“对不起。”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梁逸笙亦忽略了梅西眉说的那句女朋友。
梁逸笙给梅西眉递了一包纸巾过去，她轻声啜泣，接过纸巾低声说了声谢谢。平日里的笑容没了踪影，梁逸笙无奈的看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安慰女生，他总是不擅长，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她们一哭，他就手足无措。
“小梅，对不起。”他哀叹了一声。
“师兄，以后我还是你师妹。”擦了擦眼泪，努力弯起一个笑容，梁逸笙见梅西眉并不打算追问索要答案，心下也轻松了几分，“好。”
而后，她说了一句，“我再不回去护士长要找我了，师兄我先走了啊。”
未及他反应，她便消失在了门口。
叹了口气，起身去泡了一杯咖啡。今天梅西眉的告白，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梅西眉喜欢她。
梁逸笙想着，以后是不是得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梁逸笙今天去病房的时间有些晚，刚和程老昨晚一台手术，是一个老人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索性没有大碍，只有左手手臂骨折，上下两根骨头错位开了，必须动手术才能解决问题，老人年纪有些大了，整个手术他们都做的战战兢兢。人一老，骨质容易酥松，稍有一个不小心，断下来的骨头比他们预计的多了些。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才把老人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换了一身衣服才缓慢的走着，去了叶婷婷的病房。
叶婷婷和萧佳杰还有郝鑫正在玩儿石头剪刀布。梁逸笙还未走近，就听见了叶婷婷的笑声。病房里面的1床有人住了进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阿姨一个人照顾四个人照顾的头疼，好在这几个人都是自给自足型的，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萧佳杰！你又耍赖！”
叶婷婷指控，萧佳杰每次出拳都比他们慢了一拍，“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你不要小看我好哇，我是有四只眼睛的人。”
郝鑫配合叶婷婷，指着萧佳杰说，“哥哥你耍赖！哥哥你耍赖！”萧佳杰和郝鑫坐在一块，郝鑫及时投敌叛变，萧佳杰将郝鑫抱在怀里挠他痒，惹得郝鑫咯咯咯的笑个不停。“看你还敢不敢说我耍赖！你这个叛徒！”
“姐姐救命啊——”说罢，脱离萧佳杰的魔抓奔向叶婷婷的康庄大道。
而他，站在病房门口许久，都没有人发现。不知为何，心里有奇怪的酸气正在冒泡泡。
“咦？梁医生？”
病房里的欢闹被宁静所取代。“来接婷婷吗？”
那句来接婷婷吗在萧佳杰耳里，怎么听怎么刺耳。
“嗯。”目光投向叶婷婷，她哦了一声，让阿姨帮忙拿了一件外套穿上，梁逸笙过来将叶婷婷的轮椅推过去，叶婷婷拄着拐杖站立的还不是很稳，偶尔电梯里面人有些拥挤，磕了碰了摔了这些都是没办法预料的，他们选了最安全的方法将叶婷婷搬运过去。
所以梁逸笙每天过来接叶婷婷，推着轮椅往楼下的复健室走去。
一旁的萧佳杰看着他们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有些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叶婷婷，我也想去。”
“哥哥去，鑫鑫也要去。”小孩子见热闹都要凑上一脚，一旁的年轻女子轻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年轻真好什么的。
叶婷婷坐在轮椅上看过去，“不许！”
“哼。”
他别扭的扭过头，叶婷婷只对梁逸笙说了一句“走吧。”
二人相处的情形却让梁逸笙看的叹为观止。叶婷婷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样过？脚步加快，很快就将叶婷婷推了出去。
病房里似乎还有郝鑫的吵闹声，跟着要出来，萧佳杰凶巴巴的说，“不许去，去了姐姐会打你的！”
这才让郝鑫停止了哭闹，嘟着脸看着凶巴巴的萧佳杰，直嚷嚷着哥哥你是坏人，阿姨被吵得没办法，放下手中的毛衣开始去哄郝鑫。
“叶婷婷。”
“嗯？”
“那天，对不起。”叶婷婷看着地面上大理石的花纹一个一个飞速的划过，许久未接话。之前病房里面欢闹的气氛，一出来就冷凝了下来。叶婷婷抿着唇，不愿意吭声回答梁逸笙。
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没关系么？
不。
叶婷婷说不上来原谅不原谅，可到底心里在心里竖起了屏障。
“还生气？”
她摇头，“梁医生，我大概还有多久能出院？装假肢大概是多少钱？”梁逸笙叹了一口，按下电梯的楼层，“住院时间要看你的恢复情况，假肢的钱，你们不是交了吗？”
叶婷婷哦了一声，她是知道的。不过是想从梁逸笙这边探探，到底在她住院期间花费了多少，她的爸爸妈妈也不止一次的疑惑过，到底是谁替他们交了钱，叶婷婷脑子里总觉得快要想起点什么了又不敢肯定。
“叶婷婷，你很着急想要出院？”
她点头。
“对医院有没有不舍得？”
叶婷婷摇了摇头，“出院以后我可不希望再来了。”入眼即是白的世界，和她相符却又格格不入。
两个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复健结束。梁逸笙却不像平时一样推叶婷婷回病房，下午是梁逸笙排的休息时间，可以和叶婷婷好好的聊一聊。
“叶婷婷，我们聊聊。”
她啊了一声，心里腹诽了一句最怕别人说聊一聊什么的。
念书的时候，老师总喜欢说，让你们家长来跟我谈谈，一谈，回家少不了要挨一顿骂，去医院医生说，我跟你们好好说说，休息一个月时间是免不了的了。
梁逸笙说，我们聊一聊。
让叶婷婷带着戒备的目光看了过去。
梁逸笙有些挫败的坐在叶婷婷旁边，下午的复健室光线足够充足，暖暖的阳光一丝不漏的洒进了角落，其他人都低埋着头认真练习，无暇顾及别人的举动。叶婷婷和梁逸笙倒有些忙里偷闲的感觉，“那天带你去超市，对不起。”
“嗯。”
他说过了的罢，对不起，不过是轻巧的三个字。叶婷婷轻叹，今天要是不和梁逸笙说没关系，他打算一直聊下去么？“算了，以后别不经我同意就把我带出去就可以了。我没有行动上的反抗能力，思维抗拒还是会有的。”
她那么说，想着自己在医院里的日子也不多了，出院以后大概和梁逸笙不会再见面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叶婷婷，你有没有尝试去接触外面的人，一直宅在家里，时间久了可能会产生交流障碍。”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
怎么会有交流障碍呢？她只是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大多数认识的也会夸几句婷婷真乖巧，渐渐就有了现在的叶婷婷。
很多话题她开始跟不上他们，相比较而言，叶婷婷反而跟年老的一些长者比较谈得来，他们说什么她只要笑着点头，就可以了。
一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总嫌叶婷婷行动慢，不愿和她一起玩，久而久之除了汪莉和李糯糯，她是真没什么朋友了。
见叶婷婷陷入沉思，梁逸笙也不打扰，只在旁边写着自己的东西，稍和叶婷婷拉开了那么一点距离，却是明显的不想让叶婷婷看到他写的东西。
“写什么？”
“没什么。”他合上本子，淡定的朝叶婷婷走过来。叶婷婷识趣的闭了嘴，他不愿说，她便不再问。本子封面上写着梁逸笙三个方方正正的宋体字，叶婷婷啊的一声，有些惊讶。“你的名字叫梁逸笙？”
“对，你不一直这么喊我么？”
“额，我喊的是梁医生。”
“……”
读音相似，字是完全不同的，叶婷婷却搞混了。有些抱歉的冲梁逸笙笑笑，“我叫你梁医生也是正常的，你是医生嘛。”
我和你。泾渭分明。
叶婷婷笑着主动拉开了和梁逸笙的距离，那天超市里面别人说的话和梁逸笙同事的眼光，叶婷婷不是没有看见，有时候太亲昵了反倒让他们两个人都尴尬。
梁逸笙不得不觉得失败，他以为那么久了，叶婷婷好歹会把他当初半个朋友。
“叶婷婷，你以后想过出院了要干什么吗？”
“没想过，我的日子太漫长了，我害怕想未来。”
现在都已经如此漫长了，更何况是未来。“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份工作？”
“我这样还能工作么？”她轻笑，一个月多月的时间，叶婷婷掩藏起了所有的尖锐，融合为平庸。“对不起。”
“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低头，拨弄着轮椅的靠手。谁都喜欢跟她说对不起，到底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什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