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心魔（1 / 1）
“叶婷婷，午饭吃过了？”
梁逸笙走进来时，病房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低气压，原本低着头看小说的叶婷婷看到梁逸笙进来将手里的小说合上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嗯。”她点头，3床的小朋友开始午睡了，阿姨也趁着忙里偷闲的空挡在沙发上打瞌睡，萧佳杰闭着眼平躺在病床上。上午残留在病房里的低气压还未消散，萧佳杰和叶婷婷互不理睬，也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阿姨抱着郝鑫回来后气氛才缓和了些，有了小朋友的欢笑和阿姨絮絮叨叨的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边指责萧佳杰将垃圾弄乱还要她收拾，她挣钱不容易辛辛苦苦什么的。
有其他人的病房，不复之前的压抑。饶是恢复了不少的气氛，梁逸笙进来时依然感到了古怪，若有所思的往萧佳杰处看了一眼。
“今天还下去的吧？”
“嗯。”
她点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病房里的其他人。
“走吧。”
梁逸笙将轮椅往前推过来，两张床的空隙里正好能挤下一张轮椅。叶婷婷掀开被子慢慢的挪动整个人的身体，右脚跨到地上，踉跄着坐上了轮椅，一只脚跨到地上的叶婷婷摇晃了一小下，好在一只手及时的扶住了轮椅。“进步不小，第一天你坐上轮椅我都怀疑你要摔下来了。”
“怎么可能，我是有实力的人好哇。”
“那下去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她抬着头，他低着头，笑脸从对方的眼眸中看的一清二楚，这回叶婷婷没再接话，收回了目光。
“现在住在病房里面的那个萧佳杰你认识？”叶婷婷轻嗯了一声，明显不愿多谈。被推出病房的她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门上贴着的卡片。“咦，新弄的？”
病房门上面，张贴了一张他们楼层护士长，管理护士和阿姨的名字。
“好久了，你都没发现么？”
“咳，我近视。”
“借口。”他笑着轻斥。“你感冒很严重？”叶婷婷一说话就嗡嗡嗡的脑子涨痛，眼泪也跟着出来。梁逸笙站在她身后一说话就听出来了。“还好。”
随着外面谈话声渐渐远去，病床上的年轻男子才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看向天花板，似是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刚才分明看到叶婷婷一只裤管空荡荡的垂落下来。好久，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怔怔的发愣。
“你明天就可以把脚上的纱布拆了，线也可以拆了。到时候你小心点别磕了碰了，现在纱布包着还好些。到时候做个塑料注模，匹配了你才能戴上义肢。”
叶婷婷又是嗯的一声算作应答。“不舒服？”
正拿着拐杖在复健室来来回回走动的叶婷婷，停顿下了脚步，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身体开始向前倾，想努力站稳的叶婷婷却稳定不住重心，人慢慢向后仰，摇摇晃晃的往前倾倒了下去。“小心。”
梁逸笙丢下手中的纸笔，笔落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靠近了墙壁才停了下来，厚重的本子在地面上发出闷闷沉沉的声响。
梁逸笙经过的地方都撩起了一阵风。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砰”的一声，叶婷婷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一晃眼，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四肢百骸蔓延出来一种无端的疼痛，下巴磕到地面上，下面的牙齿冒出一阵阴冷的湿气。
叶婷婷抿着唇一声不吭，将口中冒出来的血腥忍了忍咽了下去，眼眶里面打转的泪水硬是被她睁大着眼睛逼了回去。那一瞬间，她希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却终究只是希望，身上的疼痛和梁逸笙奔跑过到她身边，周围人议论声让叶婷婷的希望落了空。
复健室内，有那么几秒，极安静。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集中了过来，平淡漠然的，怜悯哀伤的，感同身受的，这样的情绪充斥着整间复健室。叶婷婷低声道了句，“痛。”梁逸笙走过去先扶着叶婷婷坐在地上，然后才半托抱着叶婷婷将她放到轮椅上。
叶婷婷手心黏腻的厉害。
“哪里受伤了吗？”
叶婷婷摇了摇头，“梁医生，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我有点不舒服。”她苍白着脸，有几根刘海因为摔倒而从发圈中遗漏了出来，刺痛着叶婷婷的脸颊。
轻抬手，脸颊上一片刺痛。“叶婷婷，复健是你自己的，我不希望你因为其他原因受到影响。还有——”梁逸笙比了比自己的胸口，“你的心魔，何时才能真正的跨过去？这种事情，别人做再多也没有，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白着脸点了点头应下，说了声我知道。她的心魔，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存在着，要她克服，谈何容易。
旁边的梁逸笙表情严肃的看着叶婷婷，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柔和，“你知道，我只是你的复健医生，更多的是希望你自己努力，拿拐杖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平衡感。”
他心中，难免有自责。
叶婷婷近在眼前，看着她摇摇晃晃的站不稳，梁逸笙晚了那么一秒，眼睁睁的看着叶婷婷在他面前倒地不起。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自责，深深的内疚。
“我知道，今天是不舒服，以后不会了。”室内，恢复了和平时一样的气氛。病人们继续着复健，医生们做着指导和记录。叶婷婷低敛着眉，声音里有一丝颓丧。“你能告诉我怎么了吗？多一个人解决总是好的。”
梁逸笙站在叶婷婷的旁边，神色间皆是关切。
“对不起，我不想说。”
那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对于那个人的暗恋，就连关系最要好的汪莉都只知道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们只以为是赵菲弄伤了她，和萧佳杰有关，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她才和萧佳杰再也没有说过话。
其实不是。
那天站的离萧佳杰比较近的人明明是她，在被其他人推倒两个人都站不稳的情况下，萧佳杰伸手扶的人是赵菲。
她才会心凉。
当时，只记得疼痛蔓延了她的手，无论别人说的什么，她都听不清了。她知道萧佳杰一直站在身后，奈何她不想和他说话。
到了医院之后，一阵阵疼痛让她渐渐清醒。是呵，萧佳杰喜欢的人是赵菲，怎么会出手拉住她呢？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还真是太天真了。
“梁医生，这不是去病房的路吧？”一路上，眼见着似乎要出了医院的门口，叶婷婷反应过来，带着惶然的情绪问。外边的风有些大，叶婷婷将盖在腿上的毛毯多折叠了一层，然后盖了上去。单穿着一件外套的上半身有些寒冷，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而他，脚步未停。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
转过头看到梁逸笙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叶婷婷下一句话没敢问出口。“我带你去超市逛逛。”
“我不想去。梁医生，我们回去吧。”
果不其然，叶婷婷口气虽是平常，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要梁逸笙停止动作，而他，等着绿灯后推着她往对面的超市走去，“梁医生，我不想去不可以吗？”
超市里，人太多了。
“不行，叶婷婷，你就听我一次，走出去没有你想象的困难。”叶婷婷抓紧轮椅的扶手，越来越用力的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印出深深的牙痕。手抓着轮椅的扶手，能看见细弱的青筋在手背上越来越明显，“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我的矛盾！”
脚步一停，梁逸笙推着轮椅的速度慢了几秒。约是感冒鼻子不通顺，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叶婷婷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干了眼泪。
“梁医生，我是你的病人，可是我想我也有自己的权利，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可以吗？”她的恐惧，害怕，和犹疑，全看在梁逸笙眼里。“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走出去？永远呆在一坐房子里，见不到其他人？”
梁逸笙提高了几分的嗓子明显带上了怒气。马路上有一辆电瓶车驶过，好奇的不断张望他们两个，开出了好几十米的电瓶车主，还回头不断的看着他们。其他的车辆来来回回的张望，让叶婷婷的忍耐到了极限，“看见了么？我出来就是这种状况，他们看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
如麦芒针扎。
她苦恼的将手握成拳头，刚才这一摔，让她的手臂还残留着几分痛意，“梁医生，我们回去不行吗？”
马路上，尘土伴着叶婷婷的哀求一起飞扬起来。梁逸笙听后，紧走了几步向超市走过去，“不行，今天你听我的。”
“我只是你病人！”
带上了一丝恼怒的叶婷婷，感冒症状越来越严重了，说话间已经能听出她浓浓的鼻音。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她微眯着眼感到一丝晕眩，“是，你是我病人，也是我工作，我只想努力做好我的工作，希望你配合。”
叶婷婷忽然觉得梁逸笙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怨念和恨意在这一刻膨胀到最高点，“为什么？因为你前女友和我很像？”她冷着脸，声音冰冻了十分以上，身后的梁逸笙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是。”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何须如此！梁医生，你这样很烦知不知道？！”
不想。害怕。还有难过。
“叶婷婷，你到底怎么回事？去一趟超市有那么难吗？”他不自觉的放缓语气，好让叶婷婷腾出时间好好的思考。“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叶婷婷没有注意到梁逸笙在听到前女友三个字时的无动于衷。
反反复复的重复那么一句话，梁逸笙苦笑。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别人的目光？”
“你不会懂。”
两个人的僵持终究是梁逸笙胜利了。叶婷婷怎么忘记了，她的行动能力全由梁逸笙掌握着，一进入超市，等冷气吹到她身上，叶婷婷才稍微清醒了那么一点。
超市里嗡嗡嗡的，每个人都发出着声音。叶婷婷皱着眉头，超市的声音和医院完全不同。医院每个人的闲聊话题最多是关于病情的，超市里各种谈话都有。
她知道，再也没有抗拒和争吵的必要了。
梁逸笙还穿着白大褂，叶婷婷外套里面穿的还是病号服。
十个人里面有十个人会回头看他们。
叶婷婷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感冒让她整个大脑和身体都显得疲惫不堪。“我们先到楼上去吧。”
梁逸笙有些无奈，不回答的叶婷婷明显还在生气。
这家超市就在医院附近，现在还是吃午饭的时候，偶尔也会碰到一两个熟悉的同事冲梁逸笙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将好奇的目光落在叶婷婷的身上，探究的目光如同X光，照在他们身上。
终究是见惯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病人的医生，即使好奇，也没有上前询问和偷偷议论的。
等他们上了二楼，就没那么幸运了。
二楼是专门卖零食和熟菜水果的。大多数都是一些中年妇女在挑挑拣拣，看到坐着轮椅的叶婷婷和穿着白大褂的梁逸笙，无一不将目光好奇的投向他们。
梁逸笙一路向前面不改色，叶婷婷偶尔好奇的向旁边看上一两眼，更多时候却是低着头不愿看周围的环境。“叶婷婷，我去那边看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吧？”他指了指一条狭小的过道，轮椅明显是过不去的。
“嗯。”
随着梁逸笙的远去，周围别人的议论声更加清晰起来。
“呀，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掀了掀眼皮，前方靠右三米不到点的地方有三个中年妇女挎着篮子，购物车里面装了满满的东西，窃窃私语的对叶婷婷指指点点。她下意识的去找梁逸笙，对方却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叶婷婷的手心不断的冒出冷汗，整个人空空落落的没有任何真实感。
“生病了吧，快看快看，一条腿好像空的。”
“啧啧，真可怜，这么年轻一条腿就没了，以后要怎么办呀。”
“难怪，刚才推着她的那个是医生吧，怎么走了？”三个人压低着声音，在拥挤的超市里确实不怎么明显。
可叶婷婷何其敏感，更何况说的人是她，在他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始她就注意到了。
看似无意，那些话却一句句的堵在叶婷婷的胸口。
听着他们的叽叽喳喳的谈论，叶婷婷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他们的前方是一个卖烤鸭的地方，三个人挑挑拣拣，间隙就朝叶婷婷这边看一眼，“唉，那医生可真好呀，带着病人来逛超市。”
“你没看他们年纪差不多嘛，说不定是男女朋友。”
三个人终于选好了东西说说笑笑的离开了，临走还回头看了叶婷婷一眼。叶婷婷苍白着脸色下意识的开始在四周用目光搜索着梁逸笙，拥挤的过道有人的购物车正好撞上了叶婷婷坐着的轮椅，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看了她一眼径自离开。
似乎是眼泪，模糊了周围的人。
梁逸笙终于出现在叶婷婷的旁边。她悬吊在半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那么久。”
“看了点东西，不大适合没有买。”
是吗？
叶婷婷忍不住将梁逸笙腹诽了一边，“那你好了吗？好了我们回去吧？”她说话时，带着嗡嗡的鼻音。
他嗯了一声，终于不再反对，叶婷婷将手放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依然有好奇的人往叶婷婷这边不断的看过来，“我都成展览物品了。”
有些嘲讽的对着背后的梁逸笙说，叶婷婷看着衣服上湿掉的一小块地方，心里堵的慌。
“对不起。”
一句听不真切的道歉，对叶婷婷来说，早已无所谓了。
叶婷婷的心底泛起了寒意。梁逸笙所谓的为了她好，不过是让她成了一次展览品罢了。她看似坚强，却没有人知道，叶婷婷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