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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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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惠斥道,“本宫有话要问慧婕妤,你们都退下,不许打扰。”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原本见荣惠竟独自一人而来,已是疑惑,但听了皇后的懿旨却是不敢违背,默默领命退下。

荣惠推门入内,眼见屏风后人影微动,不禁欣喜,脱口而出道:“梓榆,快别喝那酒——”

疾步转入屏风之后,正见顾梓榆斜倚在贵妃榻上,身姿削瘦,一身锦袍也撑不出几分颜色来。她低垂的手中擎着一只酒杯,酒杯往下,竟是一滴不漏。

“梓榆……”荣惠险些站立不稳,黄昏的冷风灌入窗来,碎在她的前额,打下层虚汗。

顾梓榆髻上插着的金步摇随风摇曳生姿,成串翡翠与猫眼不住摇曳,叮当作响。

“惠姐姐,你来了。”她抬眼看到了荣惠,目光迷蒙的道:“我有无同你说过,那日在顾园,你折花立在亭前,正如此刻,金光如泻,彷如天外而来……我就知道,姐姐必是不同的,正如那赠我玉佩的高僧所说,姐姐的命格,贵不可言。”

荣惠上前搂住她,手发至全身都在颤抖,连着声音都是颤着的:“你为什么总爱自作主张,与丽婕妤作对,被西太后所辖控,甚至傻得自己揽上这与你毫不相关的事!竟从不肯与我商量行事,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顾梓榆轻笑,并不回答,只道:“西太后出宫前,并未叫我好过……顾家既已倾颓,我也是残破之身,能在死前助姐姐脱困囫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好傻,我的事自有我的法子,你真以为我会被废后不成?”荣惠溢开来的泪缠在颈项上,顾不得其他,只紧紧的握住她冰凉的手。

顾梓榆渐渐痉挛着,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荣惠心底如同着了火,焚着五腑六脏,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梓榆含笑半睁开的眼,睫毛不知何时已是湿漉漉,气如游丝:“惠姐姐,秋天再吃菊花鱼,可好?”

“好。”荣惠答,但她不知道顾梓榆是否听到自己回答,回应自己的是酒杯落地而碎的声音。

“啪”一声,戛然而止。

内殿里弥漫着浓郁的香,似乎是死亡独有的气息。

朝生夕死,第二日天白,便是新的一天。

荣惠从睡梦中起来,手中仍紧握着一枚玉佩,圆润饱满,上印“太平”。

一滴泪无声的滑落在手心,荣惠仰起脸,轻轻拭去面颊水痕,收起玉佩,无声无息地微笑出来。不管为谁,披荆斩棘,都该走到最后。

临出建宁宫,荣惠一身正装华贵雍容,见叶侍卫立在那队羽林卫之前,她侧头给了芝兰一个眼色。

这日,建安四年六月初九,朝阳如火。

京营外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中间,朱文烨身着簇新的九龙华袍步上筑台,上往下看去,整整八万京营精兵站列有序,气势如虹。

放眼望不到边的赭红之色,犹如秋日枫木一般壮美,比宫墙内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面对眼前波澜壮阔的气势,平日里温然的天子不禁豪然起兴,眉目间陡然生出锐利光芒,浑身上下散发着囊括山河臣民的帝王之气,让人不自禁的生畏。

荣惠身为皇后,此刻正立在朱文烨身后,她眼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的一对兄弟。薛远手执缰绳骑在乌稚宝马上,英挺非凡,薛怀在后,同样飒爽,一身少年意气。

有这样的家人,荣惠十分骄傲。

象征性的仪式开始,筑台下便将士们齐声高呼,朱文烨在声彻动天中微微抬手,底下数万人顿时肃然顿步收声。

荣惠不经意的侧后了一步,待薛远上前禀报了几句,朱文烨首肯,薛远受命,便对台下将士高声宣道:“吉时到,大燕的好儿郎们,启程!”

却似听到指令一般,谁都不见另一头山上几骑骏马忽然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出几支利箭——

距离朱文烨最近的就是荣惠,只有她亲眼看见朱文烨根本来不及躲闪,一支利箭正中胸膛。

“护驾!护驾!”

到底是迟了,筑台岂是谁都可上的。

眼见又一支利箭没入朱文烨体内,原本如高山般的天子轰然倒下,随即而来的一干内监,一干羽林卫疾呼着:“陛下——”

荣惠扶住朱文烨的肩头,他脸上毫无血色,倒是胸前的箭矢内不断渗出的鲜血,红得刺目。

“快宣太医!”傅禄海急得面无人色,疾声唤道。

薛远从一片乱局中上前,朝朱文烨一拜,道:“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命薛怀副将领兵去擒刺客!”说完,他抬头看向虚弱得几乎无法言语的朱文烨,又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荣惠,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怀领命头也不回的上了马,领了一队人马蹿走。

荣惠握住朱文烨的那手忽然一紧,她低了头,正迎上朱文烨冷峻的眼神。

瞬息光芒,流转无声。

荣惠十分平静的与他对视着,面色毫无波澜,缓缓道:“陛下再撑一下,太医马上就来……”

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从朱文烨眼中掠而过,无法触及,倏忽便消失不见,他一字一句:“薛氏,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隔着一载余光阴,他们是夫妻,肌肤相亲,育有孩儿,几乎是最亲密。仿佛夜色里的灯与影,影影绰绰掺和在一起,若不深究,未尝不可到白头。

可终究是离心离德,但有些事,他从始至终都是最明白的。

荣惠也明白,她俯身到朱文烨的耳畔,低语:“陛下,您如果知道,就更该知道臣妾不想死,臣妾的孩儿不想死,臣妾的薛家更不想死。”语气一沉,似是叹息的道:“那就只能陛下死了。”

“你……你很好……”朱文烨按住胸口,怒目看向荣惠,却忽然又嘲讽一笑,喘声道:“就凭你那个哑巴儿子?”

荣惠并不生气,唇际勾起一道刻痕似的奇异微笑,慢慢在他耳边道:“陛下当然看不到他说话,但文武百官会听到,整个大燕会听到。”

朱文烨脸色又红又白,胸前急剧起伏,想必是气得紧了。他却是强压怒火,别过头看向一侧忧心如焚的傅禄海,紧要牙关道:“传朕旨意,立皇长子为太子……”

眼见得傅禄海就要躬身应答,荣惠大声斥道:“陛下说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你没听见么?”

傅禄海满脸惊愕,但荣惠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看向前面的薛远。薛远目光一沉,几步上前,忽然按住傅禄海,侧身暗中朝他怀里一捅。傅禄海眼瞪如圆,“啊”声还没来得及出,就被薛远一把推向朱文烨。

荣惠借着这阴影,眼疾手快的朝朱文烨胸口的箭矢按压下去,再收回手时,傅禄海已经倒在了朱文烨身上。

“来人啊,傅禄海勾结刺客,行刺陛下——”荣惠的声音莫名的有些尖利,却格外镇定。

筑台上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连高德子一时都没回过神来。事情发展得太快太惊心动魄,难怪他们不知所以然。

但很快就有羽林卫领命上前,将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傅禄海从朱文烨的身上拉了下去。他们神色淡定,似乎谁也看不见傅禄海腰侧那一支深入体内的匕首。

日光照在朱文烨的脸上,脸庞异常白皙,那双黑得惊人的眸子,如凝着冰刃,似乎可以直直的刺进人心底去。

只是,眸子终究染上了死亡的灰色,衬得他身下的鲜血格外猩红,蜿蜒如河。

荣惠面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但很快就变作了哀恸,她扑到朱文烨胸前,呼喊道:“陛下——”

太医终究来得太迟了些,只赶得及确认朱文烨的死讯,一声“帝崩”叫整个校场的人全低了一截。

浩浩汤汤的仪仗队护着朱文烨的遗体回宫时,放眼望去,宫里已经是铺天盖地的白。

一年之前的种种,选秀、侍寝、荣升、产子……在荣惠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成过眼云烟,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午后明晃晃的日头下,百官亲迎。

“娘娘,福穹宫已经被羽林卫控制好,庄贵妃与皇长子都动弹不得。”芝兰悄悄走在荣惠身侧,低语道。

荣惠扬了扬眉,转而看向内殿的内阁大臣与宗亲,重宣了朱文烨的‘旨意’,“……册立三皇子为太子。”

“臣等谨遵陛下遗旨……”袁阁老带头领着数个宗亲跪下,话音未落,却有两个阁老跳出来,不知是朱文烨的近臣还是别有用心,连道:“且慢。”又向荣惠一拜,道:“娘娘,且不说皇长子居长,就算二殿下如今生命垂危,三殿下却身有哑疾,怎堪大位?”

荣惠早知会有人发此一问,当即也不多言,只让奶娘将团儿抱上前来,当着众人面前,她朝着团儿的臀部就是一掌。

“呜哇”一声,团儿委屈得哭开了,若非奶娘哄着,只怕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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