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昼(3)腿断心残(1 / 1)
作者:楚蓝烟
[五]
数天后,冰剑村有大夫被送入寒冰门,诊断完毕后却被尉言欢一剑斩下了头颅。门人间私下里传言,是少门主为老门主尉凌云请了大夫,但仍束手无策,少门主盛怒之下杀了庸医。
爱父之心天可怜见,但这种手段却让门中人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洛枷听闻只是冷冷笑着。那样一个冰似的男人,门派交到他手中不知还有几分希望。
她的变化,沈霜河却一直地看在眼中。那种逼仄的倔强和高傲,他们两人太相像,并且彼此感染同化。
“过几天寒冰门要举行传位大典,记得结束后到内厅来。”他提醒她,似有深意。
都说尉凌云与百花宫主风若离一战后身负重伤,眼睛瞎了,双腿也被斩断,看来所传非虚。
大典上见到的老门主,已现出苍老颓废之色。
坐在推椅上,下身为皮裘所覆。那原本该伸出椅外的小腿的地方是空荡荡的。原本仍旧英气逼人的脸庞也轻笼着一层死灰之气。
大典结束后,洛枷依言走进内厅,只听得老门主说到,“言欢,这个门中有很多人才,像霜河,以后会成为你最好的辅佐。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的人生大事,这么个倔脾气。”
她一愣,不曾想到是来听门主与儿子拉家常。
人老了就会变得絮叨而善感,再位高的人也不例外。
也许他只是不希望儿子重蹈他的覆辙,让心爱的人苦等十年。那天尉言欢将他救出来,他心知身为一门之主,必须回来,但未尝没有遗憾。
就算那女人如此残他身体,亏欠仍无法弥补。他只望儿子莫遭遇孽缘,那种无法救赎的,纠缠他一辈子的爱情。
“父亲放心,言欢已经找到了足以相携一生的女子。”
“是谁?”
尉言欢朝洛枷望来。她碰到他的眼神,震惊。
像跌进了寒冰最深最冷的雪里。
“她叫洛枷,是雪系的弟子,很好的姑娘。”
他对父亲说话的声音竟可以判若两人,如此轻柔。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步步后退,最终跑了出去。天色像沉重的棉絮一样铁青,满地雪银的碎琼乱玉,寒风如刀子似的割过脸庞。她一直发狂似的奔跑,直到几近窒息。
掌心锐痛,握得太紧,指甲在掌心掐出三道嫣然血口。
“碧城……苏碧城……”她跌在雪中,神色慌张而涣散地喃喃。
“还想不想出寒冰门呢。如果要出去,就不要违逆少门主。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沈霜河的声音蓦然响起。
啪的一声,她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热泪滚下来很快结成了冰。
半个月后尉言欢娶洛枷为妻,并宣称要南下到百花宫为父复仇。
成亲的夜晚,他像猛兽一样疯狂地占有她,揉碎她,眼中都是她那即使潦倒却依旧清冷的神情。
那种无法侵占的美和该死的骄傲让他恨。
[六]
月湿霜野,又是一个清好之夜。
龙涎香袅袅焚成烟,欲熄还燃。九微灯忽明忽暗,映出女子化不开的愁容。
风若离心不在焉地用竹签挑拨着灯芯。寒冰门的人劫走了尉凌云,儿女情长怎么也比不过他的事业。她明白,也习惯了。
即使自己的内心被深不见底的寂寞噬咬。
但此刻她委屈,疑惑,担忧,数味杂陈。
委屈疑惑,是因为江湖中传言她风若离辣手毒瞎尉凌云双目,甚至断他双腿。其实那天她只是在他睛明穴与腿上涂了一种叫离魂的奇毒。
此毒之异,就在于能让他觉得双目失明,双腿消失,而于身体其他并无影响。
她原本想等尉凌云答应留下来就为他解毒,可谁知人被劫去,江湖上便如此盛传起来?而且有人说传位大典上眼见凌云的腿是齐膝而断,这怎么可能呢?
到底是谁伤了他的腿!
“宫主……” 小婢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
“何事?”
“门人收到消息,现任寒冰门主尉言欢已南下往百花宫来,欲为其父报仇。”
尉言欢。她又忧心起来。若她把离魂的解药给他去让父亲复明,他会相信么?
而这夜静更深中,思绪纷杂的不止风若离一人。每一个人,甚至还有尉凌云,都在静静思索什么。老门主凭窗而坐,仿佛眼睛还看得见窗外。
寒冰门的夜色,像褪尽了铅华的纯净人世,万年不化的冰雪那么清矍冷艳。
“那上面是什么地方?”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问。
一身曳地的蓝色凤袭,挽起的如云发髻,洛枷像变了一个人。只是那肌肤依旧瓷白如暮雪,目光依旧冰冷凛冽。
“回夫人,那是老门主的居所。”
洛枷沉默了一会,朝上面走去。一个残疾的老人独居于此会否觉得孤单?
吱呀一声她推开门。
尉凌云微笑地看向她的方向,让她恍惚觉得他从未失明,并且像是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
“你来了。”
她无由对这老人生出一种怜惜与亲切,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是洛枷。”
“我知道你。”他笑,“并不是言欢告知的。那天你要离开寒冰门时遇到了他,而马车上躺着的人正是我。”
她愕然。
那时老门主的伤势估计还很严重罢,难怪车子要用各种方法减免震动。
“只是没想到,那样的相见却让你们最终走到了一起,真是缘分。”
走到了一起?她在心中冷笑。
[七]
洛枷还未及多想,老门便问道:“你喜欢言欢吗?”
“喜欢?”她咬住了唇。
尉言欢留给她的,是精装细饰的耻辱。
“我知道那孩子脾气很不好,他娶你恐怕也非你的意愿。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啊。我知道霜河也待你很好,以他的性格,这也算是你的福气。”
“帮霜河辅佐言欢,寒冰门是交托在你二人手上。”
他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那种温暖沉毅让洛枷蓦地说不出话来。难道自己这一生,真要与寒冰门锁在一起了吗?她与梨花的那个人,是否永无会期?
“霜河他待我好,只是言欢的命令而已。”
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不,我感觉得到。言欢并没有让他陪你练武,他教你的寒冰招式并非其他弟子都有资格习得。他也希望你能出寒冰去,获得自由。”
洛枷怔怔听着,忽然觉得掌心作痛。她曾给了他一剑,打了他一巴掌。
“但这又如何?洛枷势必无法回报。”她低下头。
尉凌云目光辽远,像是在眺望千里之外两个孩子南下的背影。“霜河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什么都想得周全,也什么都埋在心底。但心事太重是会累的。”
“我会代您开导他,照顾他的。” 洛枷轻说。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温柔静好的姑娘。” 即使门中有人告诉他尉言欢娶的女子是多么冰冷孤傲,她能来这里探望他这个老人,就证明了一切。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离开梨花的前一天曾对她微笑着说,洛枷,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好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眼中忽然盈出了泪,只得匆匆别了老门主走了出来。习惯地一摸胸口原来挂着他送的坠子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才想起是尉言欢南下前夺了去。
如果沈霜河的感情是喜欢,那个成为了她夫君的人呢?
占有和掠夺?
尉凌云听着她的脚步渐远,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腿是谁伤的,想必霜河那孩子到了百花宫后也会猜到了。只是天机变幻,这样状似平和的局面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