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又见晓菲(1 / 1)
我已经逐步适应了上海的气候。她的盛夏,她的晚秋,还有她的暖冬。吃惯了北方菜的我也很少再将李阿姨挂在嘴边。沪菜虽然清淡又略带着甜味儿,我也能吃得下去了。进而就不再讨厌眼前的新保姆。尽管我和妈妈私下犯过嘀咕:爸爸找这么漂亮一个上海妞来做保姆,到底什么意思。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拒绝早上喝粥。现在,妈妈亲自把粥端进卧室,我开始放弃了固执,尝试着一点点地张开嘴巴。
老姑娘,妈妈做的粥好喝么?
嗯,好喝。
真的么?妈妈轻抚着我的头发说。
真的,妈妈,你看,我都在笑着喝呢。
是么……唉,你是在笑,可老姑娘的眼泪掉进碗里已经不下七八滴了啊!
……
老姑娘,不哭了,都已经过去了,啊。妈妈赶紧把碗放过去,搂着我温柔地安慰着。
妈妈,哇……为什么啊,我好难受……可我忘不了他……我以为他能给我来个电话呢……
乖,不哭了,不哭了……你再哭,妈妈也要哭了。妈妈的声音真的有些走调了。
嗯,我……不哭了。我将下唇放在齿间,狠狠地咬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眼泪。
五个多月了,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变得十分坚强,可没想到还是这么脆弱。我躲得了他的身影却躲不了对他的回忆,我离开了温情的郑州却离不开他对我温情的关怀。所以眼泪总是能够在似曾相识的生活场景面前,很轻易地就撕裂我的眼堤。
上海的冬天并不寒冷,和煦的阳光直拉下来,洒落在别墅的后花园里,走在草坪上的我,有时突然会心疼得弯下腰去。原来这不是郑州公园,眼前的池塘边亭子下面更不会再有他教我下围棋的场面。
我仍然会在夜梦中坐在摩托车后面紧抱他的腰,驰骋在宽广的街道上。然后在惊叫中倏然醒来,旋即又陷入无边的怅然之中。我想,今生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从酒廊里出来之后,载着我又同时犯下酒后驾车、逆向行驶、不戴头盔、打着手机、勇闯红灯五项纪录而被交警扣下摩托车的男人了。
今天早上的粥,妈妈做出了他的味道,所以我才会伤感。
唉。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妈,我没事,只是有点触景伤情了……妈妈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过完年就去阳阳的公司上班。
是啊,天天憋在屋里,换换环境心情就会好起来的……阳阳昨天又来电话了,还在问你呢。
嗯,我这就给他回电话。
或许我还没有完全从陆健风的影响中走出来,所以依然很想寻找一份教师的职业,然而上海不比郑州,这里高校的门槛明显要高出很多,况且我是非师范类专业。
可可,要不你去我公司吧,真的很需要你。上个月,阳阳来的时候,这样问我。
阳阳是负责行政的副职,但在公司所占的股份却高达40%,这缘于他有个成功的父亲。我知道去他那里意味着一份更轻松的工作,仅仅是让我负责书籍装桢的封面设计,而且薪水也不薄。但是当时我并没有答应。
上个月是妈妈的生日,大家举杯庆饮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是的,透过妈妈的鬓角,我不仅看到了皱纹,也捕捉到了几丝疲惫。
那是为我而累,因为妈妈爱我。
我并不缺钱,但必须找个工作,也许只有工作才能模糊我的回忆。
阳阳么,春节过后我想去你公司上班。我拨通了阳阳的电话。
好嘞!我到时候我天天开车过去接你。阳阳的声音很兴奋。
不用啦,我自己坐车过去……真的,你就别再害我命了,我正学着独立呢。我笑着说。
这是我第一次在上海过春节。感觉很寡,不只是心情,也包括这座发达的城市。
我正式上班了。
阳春到来,又很快成为过去。只是当夏日的午后,偶尔透过百叶窗极目远眺时,我会隐隐地发呆上很长时间。
好快啊,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默默地想着。
八月四号,我的生日party上,阳阳喝了很多酒,然后取出一条钻石项链,当众递了过来。我有些慌乱,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爸爸妈妈。
老姑娘,接着吧。妈妈轻轻地说。
我接过了项链,心里很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此刻,我的脖子上却仍然戴着另外一条有着“打折故事”的项链。
可可,怎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项链呢。第二天刚上班,阳阳就问我。
哦,先……先留着吧,过段时间再……
还是戴上吧,过段时间就过时了,别看一万多块钱的东西,真的……我已经注意过了,你脖子上的那款早就过时了……
你胡说!!我神情激动地喊了一声。
我的声音很大,其他几个职员将诧异的眼光投了过来,阳阳也吓了一跳。
哦,对不起,阳阳。我赶紧小声解释着:我很喜欢这一款,虽然很便宜,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希望你能理解。
没事没事。阳阳连忙说:也怪我不好……别生气啊,可可。
我不生气,你送给我的,我会戴的……明年我小姨要结婚,到时候我就戴那条。
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呵呵。阳阳搓着双手说。
我笑了笑,没有吭声。
晓菲来了电话,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昨天迷糊了,竟没有想起来是我的生日,所以给我送来几句迟到的祝福。
听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唠唠叨叨,我心里挺高兴。可是渐渐地,她接下来的话,开始让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晓菲说她就在上海,而且是和陆健风一起过来的。
我一下子惊呆了。
可可,我想见见你,时间能安排得开么?晓菲说。
啊,我……能、能的,你……一个人么?我的声音和心情是一样的慌乱。
对,我一个人。
哦。我应了一声,内心不再紧张,接踵而至的却是极大的失落。
啊,整整一年了,我还是不能够适应过来。陆健风,晓菲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像一把小刀片,再度划开了我并未痊愈的感情伤口。
我一直在逃避。离开郑州的时候,我怕许多年过后再也记不起陆健风的面容,于是带上了他的画像。来到上海,我却没有丝毫的勇气再将画卷打开一次。
路佳姐姐一定很幸福吧。不知道陆健风是否还会把我想起,是否像我无法忘记他一样无法忘记着我,是否会在茶余饭后将我向路佳提起我们曾经有过的故事……
然而,陆健风为何会和晓菲在一起呢?
哎呀,你就别问了,见面再说,电话死贵了,现在我可是勤俭节约的良家女子哎……。晓菲说完最后一句,就挂了电话。
我和晓菲在徐家汇附近的一家咖啡屋里见了面。见到她,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禁不住跑上前去抱了抱她。
哎哎哎,行了行了,别人还以为咱们是同性恋呢。晓菲并没有把我推开,而是一个劲儿不耐烦地提醒着我。
晓菲,你……们怎么来了?屁股落定之后,我开始问晓菲,并勉强把“们”字蹩出了口。
是这样的,可可。晓菲用力作了两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我和诗人分手了。
分手了?尽管是意料之中,我还是给了她一个吃惊的表情。
是的,我终于幡然大悟了……他王八蛋说的离婚,全是骗我的,而且除我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女大学生……太不值了……我曾想过跟踪他,再闹到他家里……后来想想,算了,他老婆不一样是受伤者么,我又何必,只怪自己当初……好了,不提了。晓菲摆摆手,掏出纸巾擦了擦双眼。
哦……然后呢,你现在……。我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这种询问方式的目的太过于冒然和明显了。
果然——
呵呵,可可,你的意思是想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和陆健风在一起是么……你放心,我怎么能陪得上他呢。
哎呀,你说什么呢,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尽量将话贴近坦然。但头却垂得很低,心里更是隐隐作痛。是的,尽管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消息、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和路佳生活得很快乐。为什么呢。
离开诗人之后,我也没有心思工作了。晓菲接着说:天天在租来的小屋里睡觉,偶尔也到酒吧里买个醉,顺便再听听上官雅轩鬼哭狼嚎般的摇滚……这一堕落就是半年,后来没钱了,心伤也疗得差不多了,又看到大河报上招聘设计人员,是竹林阁的,于是我就给陆健风打电话,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了三个字儿:你来吧!就挂掉了电话。
啊,你现在在竹林阁上班。我轻声惊呼。突然,我有些羡慕晓菲,甚至是妒嫉……为什么呢,我说不清楚。
是啊,现在总算可以给你说说我们为什么来上海了……上次陆健风来谈的那个别墅项目,一期已经结束了,只是在小区的娱乐设施设计方案上,开发商有很大的意见,需要双方进一步磋商……时间很紧,所以这次陆健风把我给揪来了,拿了一大堆新方案让我蹲在酒店里用笔记本电脑给他做,做好了他在拿给开发商看……
啊,是这样,你们……住酒店啊。我红着脸问完这句,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我想起了一年多前和陆健风的上海之旅,那是多么美好和浪漫的回忆啊。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嘿嘿,可可。晓菲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便开始发笑:告诉你吧,我们没有住星级的……是快捷商务酒店,一人一单房……不过,陆健风昨天下午提前回郑州了。
哦,为、为什么呀……他没有……提到我么。我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也不敢再和晓菲对视。
提了,但是……唉,怎么说呢,可可……他告诉我说郑州有急事,必须先回去,新的方案开发商已经定了下来,让我在这里把效果图做好给开发商送过去,并让对方在合同上签个字,再回郑州……可可,这是陆健风最后一次为竹林阁办事,其实两个月前……他就已经辞职了。
啊?
并且,我私下获知,他马上要回乡下……和路佳结婚了。
……
送走晓菲之后,我向阳阳请了假,跑回家去,睡了整整一个星期。
老姑娘,唉,这是……又怎么了?爸爸终于进了我的卧室。
没事,想歇两天。我睁开眼看看爸爸,淡淡地说。
真没事就好了,就怕你真有事……这上班不比平时在家里,你说想歇就歇啊,幸亏是阳阳在……对了,我看年底之前,你们两个的婚事就定下来吧,也老大不小了……
爸爸说话的过程中,我始终紧闭双目,也始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