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火际飞蛾(1 / 1)
那夜相见,卓南风似乎有意隐瞒的神情,令司空毓儿总觉得心中不安。将手头的事务安顿过后,司空毓儿便决定折返逍遥宫。
通传过后,司空毓儿走进逍遥宫大殿。
殿中的盘龙坛内燃着熊熊的火焰,月姬安然地斜倚在华座上休息。
“寒星参见宫主。”司空毓儿俯身拜倒。
“南风他可曾将本宫的话带到。”月姬并未张开眼睛,幽幽地道。
“少宫主他……”果不其然。司空毓儿有意欲言又止。
“看来他是在和本宫怄气。所以才不肯回来。”月姬睁开眼睛,伸手让她起身,又挥退殿内的武卫,坐起了身。
“少宫主他还是关心宫主的。”司空毓儿站起身,出言安慰道。
“几日前,他曾来问我,为何要如此利用你。告诉本宫,你怎么想?”月姬淡淡地道。
“宫主的安排,自是经过细心部署。属下相信宫主自有用意。”司空毓儿并不太明了她话端所指,只得如此答道。
月姬点点头:“你随我来。”
司空毓儿跟在月姬身后,走出大殿,走过几道建筑,经过花渐凋零的园子,来到了卓南风的住处,秋心小筑。
月姬摈退一众手下,只留下司空毓儿一人,便带着她来到花厅的西间。帷帐后余烟袅袅,金貎炉内幽香未散。迎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画轴。
司空毓儿曾经看到过那幅画。那画中人是月姬和南风的父亲慕容枫。
“逍遥宫毒物众多,要控制你的方法也有很多种。你可知当初为何我没有用毒物来控制与你,却只让你吃下逍遥散来试你?”月姬问道。
“寒星不知。也许……宫主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控制我。”这个问题,也曾令司空毓儿十分疑惑。
需知道,那一日她与月姬立下契约,月姬本是可以拒绝的。可是月姬似乎并没有拿她来牵制慕容后人的意思,反而一直都对她的行事十分包容。
“本宫要的是心悦臣服的手下,而不是一个只能为我控制的工具。也许逍遥散并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可是,它毒发的时候,可以让人直面死亡的威胁。如今的你,连死都不怕,试问,你还会怕些什么?”月姬说这话时,幽幽地看着那幅画,神容泠然。
司空毓儿心头一震。正是了。死无所惧,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可怕。
每一次月圆之夜的噬骨焚身之痛都会把自己折磨到死的边缘,最初的时候,她真的一度曾起过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直面死亡,反而使她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死亡总是令人意志历久弥坚,重生总是让人愈发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正是因这没有解药的逍遥散,才将她变成了一个不再健忘的人。斗志愈盛,她就愈会牢牢地记清楚,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还可以坚持着走下去。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画中的男子究竟是谁,十三年前的遮幕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月姬问道。
“寒星不敢。”司空毓儿谨慎地答道。
“他就是风儿的父亲,当年遮幕山庄的二公子,慕容枫。”月姬幽幽一叹。
“二十年前,本宫潜伏在遮幕山庄,嫁给慕容枫为妾室,只为了帮我的师傅逍遥子报仇雪恨。我确实成功地进入遮幕山庄,还生下了南风,这一呆,就是七年之久。七年中,我炼成了天魔梵音大法。在我的襄助下,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的师傅终于大仇得报,屠尽慕容族人,遮幕山庄终于毁在我师父逍遥子的手中。那个时候,南风他才七岁。”
司空毓儿虽然早就曾对十三年前的事情做过多种猜测,可是今日,亲耳从月姬嘴里听到当年的阴谋,还是感到震惊不已。当日在已被烧成焦土的遮幕山庄废墟里,她曾亲眼目睹那些死者的惨状。硝烟中的遮幕山庄,焦尸令人作呕,残肢血迹遍地,无异于人间炼狱。
十三年前,应该就是她与南风相约见面的那个时候。
南风他……亲身经历了那场嗜血的变故,心中一定十分痛苦。可是阴差阳错,他却偏偏同母亲一起坐困愁城,留在了这冰冷的逍遥宫。这般对立的处境,他已苦苦挣扎了十三年之久。
“为了救我,南风被我师傅逍遥子的催魂掌打得筋脉尽断,被困在冰室三年之久……”昔日真切地忧子之痛再入脑海,月姬的声音也不由地颤了颤。
司空毓儿闻言心中又惊又痛。
“我不能看着我唯一的孩子死去,所以我留在了逍遥宫,做了一宫之主。我练成了绝世武功,只为接起我儿的筋脉;我掌管着偌大的逍遥宫,只为今后再也不能让我的风儿受到任何伤害!再也不能。”月姬看着那幅画,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月姬一定很爱南风的父亲,从她的眼神里,司空毓儿可以看得出,虽然她并不承认。所以她便知道,眼前这画,是南风有心送给母亲月姬的。
听过这般惨烈的故事,司空毓儿再看那画中的一对璧人,不知为何,心中也升起一段莫名的悲凉来。
“为了南风,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有将一切都控制在掌握之中,我才永远不会输。”月姬定定地道。
司空毓儿心中暗凛,却莫名对月姬感到释然。
这时,月姬却从袖中拿出一物。“本宫当日留下你的性命,既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本宫自己。你,可认得此物?”
司空毓儿看去,却见月姬掌心之中,竟有一根牛毛小针,幽幽地闪着寒光。当下摇头应道:“寒星不知。”
“你不是始终担心本宫会将遮幕山庄的后人置于死地么?其实你错了,遮幕山庄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逍遥宫。”月姬道。
司空毓儿听糊涂了。
“从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曾想过,本宫因何要用这偌大的逍遥宫来做手中的后盾?”月姬将那小针放进司空毓儿手里。“逍遥宫同遮幕山庄的恩怨,早在我的师父逍遥子死去那一年,就已算了结大半了。狠绝如本宫,当初也不过是想把那慕容筠玉囚困在逍遥宫而已,本宫并不曾想取他性命。可是,若要换了另外一个人,他可就不会作此想了。”
“不要小看了这枚小针,它会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记住,此次任务途中,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只须一概置之不理。你只要将本宫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即可。”月姬转过身。
司空毓儿抬起头看着月姬。这是何意。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本宫利用你,也不过是为了试探那个人罢了。”
月姬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画,一声叹息,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试问孰对?孰错?这世间事,从来不是用一句对错便可了断的。所以,置身其中者,只能坚守当局者迷的阵地,旁观者,从来都只是看客。所谓感同身受的唏嘘慨叹,不过仅仅是一时慨叹罢了,于局中人无益。能够打破这其中迷局的,只能是局中人自己。只可惜从来彻悟者罕。芸芸众生,渺渺世人,莫不是如此。”
司空毓儿听得怔住了。
“如今的武林,暗流涌动,只怕不久就会有一场血斗,到时恐怕就连逍遥宫,也难以幸免。你我亦同。也许,从你认识慕容燕那天起,你就已经注定了会被卷入其中。”月姬说毕,转身走向小筑之外。“你且去吧。此行要谨慎行事,不得有误。”
缓步走出秋风小筑,司空毓儿走进园子。
那个人。
是了。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能力,既十分痛恨遮幕山庄,又有能力会伤害到卓南风,才会迫使月姬不得不要以这偌大的逍遥宫来做后盾?
看着手中的那枚小针,司空毓儿只能联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自在城城主,柴少康。
难道遮幕山庄真正的敌人,是自在城?可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为何会如此痛恨遮幕山庄?
却说慕容筠玉那一日离开市镇,继续西行了足足四日的路程,终于看到隔着一个山头,山下的一处市镇旁,有江水蜿蜒而过。他顿时喜出望外。
到了那处小镇,他就能改陆路行水路。过了小镇再往前走上一段,就能到达渡口。到了那里乘船西上,沿着长江,过江阴,游三峡,观巫山神女峰,览白帝城,便可回到他期盼已久的故乡。
父亲慕容燕和母亲方柔一定在蜀中麒麟山等他等的太久太久了。还有鬼影子,白姑娘,还有那位他素未谋面的小姑姑。一想到这里,慕容筠玉便觉得自己脚下如同生了云一般,健步如飞,一点疲累之意也无。
就这样归心似箭,慕容筠玉不停息地又走了一天,经过山间的村落也只是补充了干粮并不曾落脚。
左右俱是茂密的树林,眼见天色将暗,终于,他在密林内一株大树下坐了下来,打算休息片刻。
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和水,他正要用时,忽然察觉到有一道黑影从右侧林间掠来,身前带着一股强劲的掌力,循风杀到。
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来杀自己的,慕容筠玉心中暗凛,顿时丢下手中的包袱,翻身退向一旁。
那人站住身形,出手落空竟似十分讶异。
慕容筠玉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在影子谷中险些出手杀了自己的那个鬼面人。
鬼面人的声音依旧听来十分冷酷无情:“想不到,不过数月未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慕容筠玉心知,定是因为那位恩公传授给自己的内功心法,自己近来修为才会大进。然鬼面人却并不知道这一节。
可是这一次,筠玉心中刚正,反而无惧了。不仅无惧他反而轻松笑道:“有那么多人要置我于死地,我岂能遂了那些人的心,令亲者痛,仇者快呢!”
“哈哈哈哈。”那鬼面人长笑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经双双身故的消息。”
“你说什么!” 慕容筠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脸色大变,五内翻滚,心乱如麻。
那鬼面人继续冷笑道:“啧啧啧。真是个可怜人!不过,很快你就不会孤单了,我这就送你和你的父母团聚。”话音未落,他身形已经一跃而起,掌风再次又至。
慕容筠玉应对不及,只得暗运内力扬手硬接下了这掌,顿觉体内脉息激荡。他嗓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吐出,身体也被击出丈外,摔倒在地。
那鬼面人轻轻地摇头,不屑地道:“瞧瞧,本座要杀你,简直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你的命,本座已经留的太久。只可惜,你太令本座失望。现在,本座非要收回不可了!”
鬼面人再次出击,慕容筠玉强撑着起身,按照恩公所教自己的法门,暗暗聚起内力,碧游诀便经由周身几处大穴,汇至灵冲。他一跃而起,抬掌迎敌,想要与那鬼面人做殊死搏斗。
两人双掌相接,那鬼面人眉头挑起,不无惊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慕容筠玉强撑着笑道:“这乃是本少爷自创的一门武功,要取本少爷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那鬼面人冷哼一声,掌间却暗暗加重了力道。方才他不过只使出了三成的内力而已,毕竟眼前的少年与他相比,实在稚嫩。
慕容筠玉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劲从掌心传来,撑得十分辛苦,额角豆大的汗滴落下来。不到片刻,便觉自己的内力渐渐不支,可是此时,又断断不能撤掌。
终于,慕容筠玉被鬼面人的掌力震开数丈,滚落倒地,口中再次吐出鲜血。
那鬼面人渐渐逼近。
“你的武功倒有几分意思。只是,妄想现在就与本座抗衡,实在是不自量力。受死吧。”他右手一动,便凝起一股微微泛着紫光的气劲,眼看就要向慕容筠玉拍来.
慕容筠玉此时深受重伤,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掌向自己的天灵盖处拍来!
就在这时,一道红白相间的气劲忽然袭向那鬼面男子后心。
那鬼面人顿觉身后受到威胁笼罩,转身之际左掌反手向后,右掌却已经在筠玉的前胸击出一掌,随即翻身逼向身后的偷袭者,数掌推出,痛下杀手。
慕容筠玉受了那一掌,只觉自己胸膈闷溢,气海翻腾,体内真气急行,筋脉错乱。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口吐鲜血不止。
来人步法奇快,却是一个身形娇柔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向他身后掠来,自己竟然在其近身之时方才察觉,可想其轻功和内力并不一般。
雷霆之际,鬼面人手中的那一掌已与那女子相接。
那女子面覆重纱,看不见容貌,接下那一掌后,旋身飞踢,身手却又快又狠。
两人身形相接,顷刻之间已过数个回合,鬼面人再出两掌,那女子竟丝毫不曾退惧。
鬼面人恼羞成怒,暗中凝聚了自己八成内力,循隙直向那白衣女子前心拍去。
此时慕容筠玉分明地瞧见救自己的竟是那白衣女子,心中又惊又喜,又十分担忧她的安危。一时勉强虚弱地喊道:“姑娘……他出手狠辣……你定要多加小心!”
再也支持不住,慕容筠玉终究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那白衣女子见状,心中亦是十分忧虑,也暗暗催动内力,双掌中再次聚起一道红白相间的光芒,全力相接。
两人强大的内力在林间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地上的沙土卷着小石子飞腾肆虐,狂风四作,嗡鸣有声。
经彼此强劲内力激荡一震,两人均翻身后退。
鬼面人不由地挑起眉头。
此人所用的武功,分明是逍遥宫的路数。她的内力修为如此之高,竟能接下自己三掌而面无惧色。仔细打量那女子,鬼面人登时轻笑道:“原来是寒星使驾临,逍遥宫主的爱徒,果然是好身手。”
“城主谬赞了。寒星也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地和城主交手。这个人是遮幕山庄的后人,与我逍遥宫是大敌。此番寒星正是奉命前来将他缉拿。却没想到城主也对他如此感兴趣,竟然亲自出马取他的性命。只不过,逍遥宫要捉拿的人,从不假手他人。这个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司空毓儿强自镇定,疾言厉色。
“依你之言,今日你是非要带他走不可了。”柴少康闻言,笑着负手而立。“想带他走也可以,只可惜,你没有从本座手中抢人的本事。”他摇头。
刚才那最后一掌,他并未使足全力,可是寒星已是竭尽所能。她,不是他的对手。
“为全我逍遥宫的颜面,今日寒星定会拼个你死我活。”司空毓儿开口,冷冷地道。“寒星纵然今日丧命你手,也没什么。只是届时城主犯怒于我的师父逍遥宫主,那就不好了。我若死了,师父定会挥师自在城,为她的爱徒,报仇雪恨!”
柴少康盯着面前的寒星沉思片刻,轻笑一声,却并不答话。
忽然,他长袖一挥,向林间跃去,便消失不见。
柴少康走后,司空毓儿呆立在原地并没有动。
直到一盏茶过后,她确定那鬼面人已经离去,方移动身形。取下面纱,她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方才自己那一掌,已经是用尽全力,自己面不改色出言相摄,才赢得这险局。如果再与那柴少康纠缠数个回合,只怕自己也会败在他的手上。
司空毓儿压住自己的伤势,缓步向昏倒在地上的慕容筠玉走去。
自己不过才离开两日,自在城的人就已经寻到了慕容筠玉的下落。
扶起慕容筠玉,她右掌轻拍向他的后背,徐徐注入一股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他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急需救治。
为防止那柴少康去而复返,司空毓儿将地上的行李卷起,抓起慕容筠玉,施展身形,便急急往林西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