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月缺(1 / 1)
八年之后
苍离山深处一引清澈见底的浅溪中,倒映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裙,头梳两条长麻花辫的乡村少女,她发色极深,发下的皮肤是与之极度反差的雪白,呈现着玲珑的面容,面上一双深深浅浅的黑眸,却如烟缭雾绕,难以探究。
她整了整缝制粗糙的麻布衣,蔷薇般的红唇浅浅扬起,似是对这个扮相十分满意,又仔细打量了片刻,才提着盛满药草的小竹篮下了山去。
山路崎岖,在她却是一种享受。一路青木依依,花香鸟语,成千上万的生命在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默默相互交融着清越的灵气,息息传递,脉脉相涌。少女衣裙微扬,飘悠悠地轻轻越过,仿若不想打扰。
苍离山下具是苍龙一族的领土,那里盘踞着一个个繁荣的城镇,蜿蜒若龙形盘桓在山的周围。其中北面有着这里最大的都市——月缺,苍龙族长的所在地。
弧形的拱形城门,四米多高,远观就如同弯弯的月牙,石垒的城墙高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黄金般的象牙白。马贩,酒店,茶楼,过往的商客云集,使城内喧嚣热腾。来来往往的都是窄袖束腰,长衫马靴的高大男子;与发辫繁复,同样是窄袖束腰衣裙的女子。玄西穿行于其中,感受着热闹与和谐。
西北方多岩材,苍龙族人便喜好用白色的石料筑城铺路。踏着略带灰尘却依旧不掩洁白的宽敞石板大道,玄西略感慨,这城建得一如苍龙族的传统:直爽纯净。她之所以能毫无顾虑地在城中走动,就是因为北方的民风开放平和,无论男女老少,都可大大方方在公开场合直颜面人。不像湘远,女子出门就要遮遮掩掩,否则就要被路人指点为轻挑,或是被不良之徒调戏。
调戏?才想着,就看到前方有一外族商队的领头人对路边的买花姑娘举止轻浮,语气恼人:“小娘子,大爷看你这花不怎样,人倒是美,不如跟了本大爷,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可比在这街头卖花强,哈哈哈哈。”那姑娘嫌恶地躲开他,谁知那男人不依不饶,摇摇晃晃尽将她挡在身前,还色咪咪地向她伸出狼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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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西轻笑旁观,当然,这里不时也会出现这样猥琐的客商,不过——
只见那卖花姑娘恼羞成怒,一个娇笑,趁那客商神魂颠倒之时,挥出长鞭将人甩飞了出去,直直落进卖水产的大娘的鱼池里,溅出巨大的水花。大娘早就避开了,任他一人在水中翻腾,那男人好半天终于爬了出来,成了落汤鸡不说,还满脸扒的都是细虾。
“哈哈哈……”这回轮到路人和卖花姑娘对他大声嘲笑了。那商队觉得面上无光,有几人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卖花姑娘,却未察觉,四周苍龙族的男子们已经若有若无地盯着他们了。
玄西摇了摇头,毫不担忧地走过,想调戏北方的姑娘,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领教。北方的女子可与男子一般习武、骑马,哪怕是小姑娘,也是活泼灵俐,可不是好欺负的。
内城,顺边缘呈弧形的白石阶而上,矗立着一座宫殿,呈圆周的宫墙,打磨得比城墙更加光滑洁白,边缘处雕刻着精美的玉叶草藤图案,典雅而精致。这便是月缺的族长宫殿。
玄西对它熟门熟路,径直向宫墙侧门走去,在门口处等护卫通报。不一会儿,一个身披锦色织花的亚麻布披肩,头戴蓝石点缀的额饰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她是宫殿总管大人家的妻子,专管后殿内的琐事,也包括药草这一类的收购。细细地察看了玄西篮中的药草,她又取下细叶在唇处微抿,眼中渐渐浮出赞许,道:“这几株纺草均是长在山中险峭的断崖处,药市中都非常难寻得,难为你小小年纪还有这等本事能采到。”接着就吩咐旁人取银两与她。
玄西拿了,只是低头轻道:“家里人常年在山中,对山路自然是在行的,我只是下山到城里来跑跑腿罢了。您用得着就好。”说罢便告辞了。
才走出两步那管家大娘忽然出声喊道:“小姑娘等等。”
玄西诧异地回头,只见她笑咪咪道:“近日宫中正在为族长公子选亲,小姑娘也可以来报名参加哦!”她是一番好意,选亲也要公平呀,适龄女子都应该有知情权的,这小姑娘穿着是寒酸了些,不过人长得俏,公子们应该会喜欢。
玄西听清后僵了一下,干巴巴道了声谢就走得没影了。留管家大娘纳闷地站在原地: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养得也太害羞了。
选亲?玄西打量了一下自己才十四岁的身形,摇了摇头,没兴趣!出了内城,转向宽阔的街道,她这回下山是要来城中采买东西的。没走多久,便听到有人开路的声音,一看,一驾四匹棕色飞骥拉着的撵车缓慢地使了过来,周遭的百姓看到无不欢欣喜悦,相互传递道:“是少主,少主从王都回来了!”言语声起,街上的少女们个个眼冒红心,立即欢呼着追到撵车旁边,仰头随行,呼喊着:“少主!少主!”
街上一时拥挤起来,百姓们随着撵车涌动,把其中唯一没有激动心情的玄西给挤到了街边上。她望着兴奋的苍老族女子们,无奈地抚额,这北方女子也太过热情了,比之现代的粉丝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不过,少主?她快一年没下山了,苍龙族长何时立了嫡子?不由得伸头朝那人群中央的车驾望去,可惜撵车四周都垂着纱帐,看不清楚车中所坐的人。
说是少主,可是这车驾的主人在百姓面前却没有摆一点驾子,反而因了人潮的涌动而下令放缓了车速,显然是怕伤了人。玄西感慨又起:这苍龙族长家庭一惯爱护族人的习性果然传承得良好,要是换了在湘远,可没有那么亲民的贵族,老百姓退避还来不及呢。想是这么想,她却叹息着这人潮何时才能过去啊,她不想一直站路边干等。
“老大!老大!……”
正想着,一个略熟悉的声音传来,玄西抬头望去,对面拐角处的茶楼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向着她奋力挥手。
又来了。玄西汗,怎么她每回下山都能碰到这小子!不想麻烦,于是侧转了身,装作没看到。
不想那瘦瘦的少年很有毅力,见她一直没反应,便把乞来的铜板塞进怀里,一手撑了茶楼的护栏,直接从上面翻跃了下来。
接着一阵马匹的嘶鸣声起,玄西愣了一下,回过头去。
亿勇被马啼踢起的瞬间,吓得尖叫了起来。本来翻身跳下楼这种事,他从小不知干了多少次的,而且他刚才也想过少主的车驾离这里还有一小段距离,足够他跳下楼再奔到对面去找他家老大,谁知——
玄西看到,与这条街道交叉的岔口,出来一骑,那马不偏不倚地被突然翻下的少年惊了大驾,直怒着前蹄立起将他向上一脚踢了去。
她霎时冷汗直冒——这马好大的脾气!亿勇那小子真会闯祸,坐视不理吧,有点说不过去,只好跺了下脚,穿过人群去察看。
亿勇此刻极凄凉地摔趴在地上,不知死活,那大马在一边怒气未消,刨着蹄子,鼻头粗气直喘,似是打量着要不要上前补踏一脚。玄西见状忙瞪住它,开玩笑,这一蹄已经快要了这小子的半条命了,要再糟踩踏,他不用活了。
布衣少女黑眸严厉的瞪视下,那马终是安静了下来,不再向前。她立即蹲下来看亿勇的伤势,轻轻喊他,却不敢乱动,万一他已经伤了骨骼,推动他反而更糟。手轻轻抚在他的背部,闭目,感觉到断了一根肋骨。玄西无奈地抓了抓发辫,怎么办?师父教的东西,她大都还掌握得住,唯有治愈术,学得乱七八糟,这危险的状况下不敢乱用。
“伤得重吗?”她正毫无头绪的时候,一个清冽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玄西起身回望,只见撵车已经停了下来,纱帐被拉开,露出里面的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长发披肩,深青色的发丝柔顺地自额前掠过,青丝之下,一双碧蓝的眸子如水晶般清澈,白皙的俊颜上唇色略显浅淡。一副青绿的龙麟护甲在发顶上闪耀着英姿,为他原本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仪,毫无女气。
——这就是苍龙族的少主吗?
随行的人群因纱帘这一揭,竟都瞬间呆滞。少女们立时心跳不已,那水晶般的清眸一扫,大半都羞涩异常地红了脸。
他走下撵车,修长的身形略瘦却不显单薄,白色披风轻飘起时,他已立在玄西面前,却是抬头向马上抱拳道了声:“裘风将军!”
玄西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去,马上束发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袭玄黑的大将装束,确实很衬这将军之称。不过他脸色有些发青,想来心情不是太好。
这是当然——哪个有些傲气的人,被这么明日张胆地无视都会不爽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那坏脾气的大马背上是有主人的,只是先前完全被少年和玄西以及露面的少主人给吸引了,没注意到。
将军大人下了马来,也回礼道:“青龙公子!”对这位新出的苍龙族少主,他倒也不陌生。青龙乃苍龙族长的次子,年初才听闻苍龙将他立为嫡子,不久他便在北王都五年一度的武式上摘下了头名。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能在北方各族少一辈中崭露头角,这位也确是个人物。
两人打了招呼,才转向眼前的玄西和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大家都看到了,方才是他自己冲撞了本将军的马。”面对布衣少女控诉的目光,将军大人很是冷淡地推了回去,他非苍龙族人,这次出行是路过,没精力处理这麻烦事。
呃,玄西郁闷,果然是在沙场拼杀惯了的,真无情!
“无妨,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将他带到宫中医治吧。”少主人却十分通情达理,清浅的音调有礼而带着淡淡的疏离。
嘿嘿,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用她费思量了,玄西很是努力地做了一脸感激崇拜的表情,仰头向比她高一头多的青龙谢道:“多谢少主!”
雪肤黑发的少女露出笑颜,一身被粗布衣掩去的光华刹时倾泻而出,流光溢彩,她嫣红的唇角扬起,若蔷薇初绽般,娇艳欲滴,眩目而惑人。
旁人没看到,正在她面前的青龙却看得愣了,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绯红的花瓣满天飞舞,空气中尽迷漫着花香。低声喃喃道:“原来是你……”
玄西完全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怎样一番情景,只是耳尖,听到他的话,有些迷茫,奇怪,她应该不认识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