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家(3)(1 / 1)
下午时,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张老爷叙述了我的家境是有多么的糟糕,我又是多么的不幸,所以心甘情愿投奔张府,无需月俸,只想换个温饱。张老爷向来小气,又念着大夫人的随身丫头死了大半年,至今也没添补,我诚意至此,倒是正好省了些银钱。于是乎,我便成了大夫人的随侍丫头。
月明而星稀,朗朗长空却带着几缕寒意。
也许是初来乍到不太习惯,已是夜深,我却没什么睡意,因而独自在院中盘桓。
原以为这么晚了,院中应已无人,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手中握着一人高的笤帚,蜷缩着身子,坐在树下打盹。
我猜想,她怕是犯了懒,才将傍晚的活儿拖到现在也没做完。
心中虽不胜感叹小丫鬟的睡觉技术太好,意欲上前好好膜拜学习一番,可却不想惊人清梦,故而绕至杏树的另一边,隔着一堵朱墙,聆听起外边的鸟叫声。
这堵朱墙不算高,上面粘着尖利的碎石,如我在原来的世界所见,是防止有人翻墙的障碍。
“布谷,布谷,布谷……”
方才还未注意,秋天早已过去,现又是半夜,怎么还有布谷鸟的叫声?而且,那道声音显然就在墙后,猥琐的很。
我凝望着身前朱墙,除了“布谷”声依旧不绝于耳,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布谷,布谷……”
真是一只“笨鸟”,就算要学,也该学个时令的鸟儿才是。
突地,断断续续的“布谷”声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替代,好像是谁在用铁锹挖墙,而且那个人还越挖越卖力,越挖越嚣张,就跟这院子里没人了似的。
我心中一喜,想来是个贼啊。
不知是此处民风太过于淳朴,还是该贼是首次犯案,如他这样笨,如今竟然还逍遥法外。若是前者,我不禁为本地的官府倍感忧心。
我不想自己动手捉人,否则太过于风光,实在有违我行事低调的作风,但我又不能便宜了墙后忙碌的小贼。思来想去,只好决定牺牲一下小丫鬟。
我矮身捡起一颗石子,轻轻地朝那睡得正香的小丫鬟丢了过去。为了不惊动外面的小贼,我将石子丢在了她的脚边,力道足以使她惊醒,却不会造成过多惊吓,免得她一阵乱叫,吓走了外面那位仁兄。
不出所料,小丫鬟感觉到脚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便睡眼惺忪地朝脚下望去,但她似乎没有发现谁是祸首,正准备挑个舒服的姿势,再睡一小会儿……我还未来得及露出悲愤又失望的神情,她却蓦然间惊醒,微颤着看向院墙。
我往阴暗处躲了躲,暗笑: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是小丫鬟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很无奈,她大概从没见过如斯“气焰凶猛,来势匆匆”的夜访之客,惊吓地顾不得思考,慌忙大叫起来:“闹贼了,快来抓贼啊!”
我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掩面叹息:孺子不可教也。
以她这样的叫法,那个贼还不赶紧溜掉了?
但说来也奇怪,经此般嚎啕,小毛贼非但没有离开,竟还挖的更加卖力了些。
“有人在挖墙脚,快点来人呐!”小丫鬟急得又蹦又跳,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笤帚,好像那个贼一旦越了进来,她就要拿那笤帚当武器,跟他拼命似的。
过了片刻,一干家丁操着家伙就奔了出来,什么钉耙,晒衣服的长竹竿之类的,应有尽有。看得我那叫一个汗如雨下,暗自庆幸我非是真的与他们为伍。
“在哪儿?贼在哪儿?”王管家胡子一吹,瞪着眼睛,精神抖擞的问那个小丫鬟。
“在墙后面呢!”小丫鬟指着前边的矮墙,嘘声道,“嘘……你们听!”
众人屏息凝神半晌,这才闻见墙外的铁锹声。
我不由得有点佩服墙外那位兄弟,人家都叫抓贼了,他不逃跑,反倒还挖的更加卖力,就好似是急着过来帮忙抓贼。他挥舞铁锹的节奏爽朗非常,熟悉程度可见一斑。
我微微拧眉,静观其变。
知晓小贼的动向后,王管家指手画脚一番,那十几个家丁仆人便齐齐弯下腰来,步履沉重,其中的几个朝着有声音的墙脚走了过去,另外几个偷偷打开了院门,准备去外面拦截。
刹那间,整个府邸都安静的吓人。
风儿轻轻晃动着枝头,摇下了一枝的雪。
“哈啊,抓到你了!”
倏地,静谧的氛围被一个粗鲁的家丁打破,他手中提着一个嗷嗷直叫的小子,急急忙忙地回了院子。
“王管家?王管家,我抓到他了!”那个家丁兴奋异常,也不看看手中拎着的是谁,就对着院子里大声喊叫。
众人随之聚了过去,提着暗淡无光的灯笼,凑得很近,想要将毛贼看清楚些。
这时,张老爷和五个夫人也都被吵了醒,披着件袍子,睡眼朦胧的赶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张老爷满不愉快,嗓音沉闷地问道。
“回老爷,闹贼了!”王管家挤出人群,他还未看清小贼的面貌,只是根据小丫鬟的说法禀报了。
“闹贼?”张老爷一怒,呵斥道,“方圆十里,能有谁敢来我张家闹事?”
“就是,想必是长得一双狗眼。”三夫人娇声斥责,虽已入夜,她的妆容却未卸下。
“是谁这么没教养?”二夫人暗暗嘀咕,接着便垂下眸子念起了经来。
“呀,难道是隔壁村的李瞎子?听说他最近饿得半死不活,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呢……”四夫人也插了一句,只是声音很轻,说了跟没说无甚不同。
几位夫人里,就大夫人跟五夫人没有说话。大夫人是因为胆子不够,不敢多言;五夫人则是一向精明,知道现在多嘴多舌,一会儿少不了要羞红了脸。
几位夫人正热闹地说着,张老爷却已扯开了围观的家丁,凑上了前。灯火微弱,他硬生生的将小毛贼的头颅扳了起来,经一番细观,已然将认出了来者。
“你这个……”张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愤恨地抄起家丁手中铁锹,朝着他的后背狠狠拍了下去,一连好几下,拍得小毛贼的双手当空乱划,叫爹又叫娘。
“你还晓得自己有爹跟娘啊?一连消失了三年,亏你还敢回来!”张老爷追着小毛贼暴打,披在背上的袄子跌落在了地上,五夫人神色淡然,弯腰将袄子捡起,拍了拍灰,又抱在了怀里。
“我叫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爷,光宗耀祖,结果你怎么着了?嗯?你对得起我跟你娘吗?十几岁的人了,只晓得夜不归宿,说什么‘天下大乱已久,指不定哪天另换他主,考个官位有何用处?还不是迟早给人家宰了祭天又祭祖?’我呸,真他妈的屁话!你说,就你这副德行,怎么还敢跃进我张家大门?”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小毛贼既要顾着闪躲,又要向他老爹苦苦哀求,以得饶恕,着实累得慌。
我暗暗诧异,既然小毛贼这般惧怕张老爷,那他为何还要兴师动众的回来?他大可选正常的时间,向张老爷负荆请罪。那样,至少不会大半夜的将张老爷气得脸色发紫,而且也更容易被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