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时明月在(8)(1 / 1)
九如看着她那表情不甚分明的脸,半天才道:“奴婢告退。”
经过陈羡玉身边时,九如又听见了他轻佻的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也值得娘亲如此!”
刘月奴劈头便给了陈羡玉一掌,一腔怒气都撒在这个素来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身上。她压低声音道:“不长进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及得上文玉一分!打狗还要看主人!蒻香现在什么身份……”
“你竟然打我!她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下贱坯子,你竟为了她打我……”
“下贱坯子尚有飞上枝头的那一天,你呢?什么时候也给娘平步青云……”
九如无奈地摇头,疾走几步将那些争吵声一应丢在身后,心头想起和莫名的话,“名,待会儿和小姐说清楚了,咱们便走,永远都不回来。”
这样想着,九如笑出声来,朝着书房奔去。
天气并不甚晴朗,偶尔有层层叠叠的乌云过来,阳光便慢慢隐了去。而这陈府的后院布局紧凑、屋舍相连、梧桐蔽日,更显得分外的黯淡一些。书房朱红的门半掩着,室内一片昏沉,只有些许夕阳暗淡的光透过小窗撒进去一丁半点的光线。那隐在黑暗中的两个身影,似乎始终沉默着,偶尔一句半句的对话,也是低哑深沉,更让人觉得压抑。
“香儿总不能一个人进宫,身边连一个……”
“那有什么办法……”
九如不理会那些一句半句的对话,只倚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庭院,渐渐竟觉得眼皮生涩、睡意深沉。
醒来的时候,九如已经在自己房里。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陈蒻香盈盈的笑脸。她揉着眼睛笑,撒娇地呢喃道:“姐姐……”
“嗯,醒了?”陈蒻香伸手将九如抱进了怀里,“九儿回家了。”
九如抬起头,竟依稀看到她眼中淡淡的泪光。
“姐姐。”九如反手抱住陈蒻香,“姐姐,咱们走吧,咱们走吧,求你!”
陈蒻香苦笑摇头,“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为着我离宫出走的,姐姐又能走去哪里?”
“可是,姐姐,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人从来就不是懂得珍惜怜爱的男子!姐姐要的幸福,他根本给不了!”
陈蒻香脸上的笑容定了一定,“或者吧。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似乎从一开始就由不得我们选择,也许以后,我们也不会有选择的权利。”她静静地看着九如,眼中慢慢流淌起忧伤,“可是九儿,这样不见得不是好。既然他肯这样不管不顾地追了来,或者从此以后,姐姐真的再也不会被人厌弃被人冷落被人欺凌了——咱们不是一直都盼着这样么?现如今,这一天真个来了——”
九如无声地看住陈蒻香,忽然不知道能说一句什么,嗫嚅半晌,她仍是呢喃那句,“宫门深似海……”
“呵。”陈蒻香笑了,眉目间却一片清冷苍凉,“或者都是命吧。命中注定的结局——只是,九儿,你真的要抛下姐姐,非走不可?”
九如不说话,只是狠狠地低头。
“从此以后,再深的海,姐姐都只能一个人挣扎了——是这样吗?咱们曾说过祸福与共的,全都不算了,是吗?”不等九如说话,她忽然俯身慢慢抱住九如,“九儿,算姐姐求你,可以么?陪姐姐进宫,帮姐姐幸福,可以吗?九儿,求你!那深宫,姐姐不想一个人孤单地面对……九儿,那太残忍了……”
九如愣愣看了她半天,动了动唇,这一个“不”字含在唇齿间,终是没有吐出,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蒻香脸上写满失落,“九儿,你知不知道,姐姐有多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咱们永远在一起,不管是风霜雨雪还是繁华富贵,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九如狠狠咬了唇,终在陈蒻香的注视之下,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人各有志。”
“还真是造化弄人。你等的那个人,不肯来。你怕的那一切,偏又躲不开。”陈蒻香笑了笑,起身走了。待打开了房门,她忽然又停下脚步,“九儿,倘若真个就此分别了,咱们恐怕今生都无缘见了——九儿……我心中真是矛盾的……那么矛盾……不知道,究竟怎么才是好……可是,只要有一线的机会,我还是想抓住所谓的幸福……”
“姐姐,咱们走吧!姐姐,那深宫之中,没有幸福啊……”九如哭出声,茫然向她伸手。
“别说了!”九如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蒻香喝止。她顿了顿,“你有点发热,喝了粥睡吧,明儿一早就走。从此天涯陌路,咱们永不相识。”
九如无声地坐着,总觉心中沉沉地压着硕大的石头,不能喘息不能动弹,而眼前又迷雾重重,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得那么深,看不真切。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四处都是一色的黯淡,就连月亮的光都好似蒙了尘一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照着。
那一碗清粥仍就热着,氤氲而起的热气在烛光中飘出一道道浅浅的忧伤。九如伸手端了那清粥,捧在手心暖暖的,慢慢将那温暖吞入腹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姐姐,别怪我。有些事,九儿不能说。走了,最好。”九如慢慢躺回去,回身朝着墙壁,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强迫自己睡去。
梦境却又缭绕不去,竟又梦见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牧场,那一年听不到尾的歌唱,还有那个博古知今、儒雅精干的男子,扬着宠溺的笑容叫她,“九如,九如,为什么不喜欢我叫你九如?你可知道,如山如阜,如岗如陵,如山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爹爹将天底下最好的祝福都给你了——你怎么可以不要?”
“爹爹,爹爹……”九如笑出来,迷糊地伸出了双手,“爹爹,您叫九如一声,叫九如一声……爹爹……”
九如睡得迷糊,却隐约觉得有人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笑了一笑,含糊地叫了声:“爹爹——”
却听到极其轻佻的声音,“小九儿想爹爹了?”
她心中一惊,心思醒了大半,身子却困乏得厉害,只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谁?”
那人的手颤抖了一下,呼吸越发地粗重起来,猛然松开九如的手,一把掀开了九如身上的棉被。
汗湿的身子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冰冷的秋风中,九如一个激灵,竟一下子坐起身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