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时明月在（1）（1 / 1）

那一行人就这么绝尘而去了。

将九如独自抛在了尘埃里。

秋夜里的冷风，带着浓重的水汽，将黯淡的尘埃驱赶得四下里游荡，而那些低矮的树木，也在浓浓的夜里缩成一片越来越重的阴影，渐渐和夜色浑然一体。

九如呆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夜深露浓，衣衫被浓露湿透了，凉凉地黏在身上，亦丝毫不觉得难过。

是因为心里的痛楚过于强烈，才会将眼前的一切，一并地忽略了？

或者吧。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记忆深处那双明亮的眸子，又灼灼地照在了心间。

他一双手那么紧那么紧地抱住自己，暧昧地笑，却说出最恶毒的语言。他说：“有些话，我只说给死人听。”

她心里有一点痛。而随着呼吸，那一点痛便星星点点地蔓延开来，渐渐蚕食了全部的身体。

那极力回避的一切便又浮现在眼前。

那感觉，就好像好不容易将心尖的那团火压成一点猩红的火星，却又瞬间得了势，烧得她遍体鳞伤痛得分明。

她不管不顾地躺倒在湿冷的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仰面瞧见一弯月牙，正静静地挂在西南。清冷的月光是那么幽暗，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九如看着，不由笑了，恍惚就回到了漠北的草原，恍惚正在温暖的秋阳底下躲在草甸子里发呆。

耳边缭绕起马头琴高亢的声音，九如缩了缩身子，竟慢慢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一个秋日，澄清的天一尘不染，衰黄的草一望无边。她穿了一袭红色的袍子，袍子上面是她骄傲的如花一般的脸。父亲的赤玉马跑得快极了，只是三两个回旋，便已经将诺威泽和他的侍从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回身瞧着望尘莫及的众人笑得无比娇蛮。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人。

那一年，她不过十二岁的样子，却一眼记住了青骢马上那个男子。他年纪不大，脸色白皙，眉目如画。远远地，九如看见了他异常璀璨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策马冲过去，骄傲得不可一世，“爹爹，你和察哈尔王汗说的那个难题，我能够解决了！”

爹爹的面色变了又变，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那美貌的男子，又故作严厉地瞪她，“大人们的事不许你瞎胡闹！”

她被爹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嘻嘻哈哈笑起来，“爹爹，你一点都不乖！你说过，如果紫桐能够解了这个问题，就让我跟诺威泽留在草原里参加胜马节……”她话说得极快，不等爹爹驳斥，她极快地凑到爹爹身边，压低了声音，“爹爹，你知道么？咱们用棉花、羊毛一样可以做刀枪不入的战甲！紫桐一定做得到！”

她笑着，策马转头。可只是跑出去两步，便勒住了骏马，回身踱过来，她手里小小的马鞭指着那人鼻尖，“你是谁？”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伸手握住了她的鞭子，“你又是谁？”

她挑了唇笑，“不告诉你。”

他也挑了唇笑，“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谁。”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转，笑道：“那么，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谁。”

便听见父亲的怒喝：“不得无礼！”

她使劲瞪了父亲一眼，策马跑了。那银铃般的笑声却留在原地，绕梁三日，“沐云旸，你是沐云旸——”

“九儿，九儿？你醒醒！你醒醒！”

不知是谁抱住了她的双肩，固执地将她拥在怀里。那人温热的气息袭上来的时候，九如竟好像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惊醒。

四处都是一色的黑，只有月亮轻微的光懒散地照着，秋虫鸣鸣，啾啾有声——九如茫然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黑暗，视线好半天才聚集到眼前这人身上，“名？”她这么叫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抬手揉眼睛，就好像刚刚睡醒的孩童。待看清了眼前之人，九如扁扁嘴，伸手抱住了他的颈项，一遍遍唤他：“名，名，你回来了……”

莫名紧紧地抱住她，语无伦次地喊她：“九儿，九儿！”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细细审视着她，“九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不管不顾、任意妄为！非要把莫名逼疯了不可么？”话说得严厉，可他的语气却是十足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