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五章 常量(1 / 1)
王又曾失眠了。
当然不是第一次,像她那样昼夜颠倒的工作生活,不失眠才逆天。但她已经太久没有因为黎简而失眠。
她拥着被子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听到空调细微的风声,这样的天气,室内气温已经过低,冻得她□□的双臂起了鸡皮疙瘩。
最终她爬下床,关掉空调,又走到窗边往外望。
雨没有停,贴着玻璃不断地往下淌着,水波扭曲了光线,外面的霓虹变形地映进来,世界光怪陆离。
王又曾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操心黎简,他就那么抛下一句“我对你很失望”,然后头也不回走了……这么大的雨,他要怎么回去?
担忧了一会儿,她蓦地醒过神,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将前额抵住冰凉的玻璃。
黎简从来不是她的责任,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可能是……她想着,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命令那颗一想到这点就揪疼的心也恢复平静。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像黎简这么麻烦的人?王又曾质问自己,又到底为什么,直到如今仍然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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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去看看阿奇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踢被子,这是她在长久的失眠中养成的习惯,或者说大多数母亲都共有的习惯。
轻悄地走出主卧室,王又曾正要转身,眼角却瞥到客厅里一点闪烁的火光,鼻端也嗅到淡淡的烟味。
地面的积水根本没办法开车,所以曹卓吾留宿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这样子,失眠的不只她一个。
王又曾没怎么犹豫地折向客厅。客厅里没有点灯,就连平常她特意保留的那点起夜灯都被熄灭了,除了那点火光和窗外霓虹变幻不定的微光,黑暗得什么都看不清。
王又曾在墙边停了停,伸手摸向熟悉的位置,“啪”一声摁亮了起夜灯。
那也是她的设计:悬在角落里的一只小小的灯泡,外面笼着矮胖的玻璃瓶,光线是温暖的橘红色,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不具有攻击性。
但坐在沙发上的曹卓吾仍是抬手挡住了眼睛,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那根香烟,青色的烟雾缭绕不去。
“师兄,”王又曾不赞同地看了眼那支烟,但没有劝说他,“我给你泡点茶吧。”
她没有等曹卓吾回答,直接取出了整套茶具,就放到曹卓吾身前的小块地毡上,自己屈膝跪坐,先把白铁壶掺上水坐到酒精炉上,看着亮蓝色的火苗舔上壶底。
曹卓吾盯着她的头顶,王又曾把头发放了下来,又长又厚的头发披散在肩后,在火光中愈显黑得出奇……等等,他看到几根白头发。
曹卓吾突然摁掉烟头,伸手扯住王又曾的头发,她吓了一跳,惊讶地抬头看他。
“又曾……”曹卓吾盯住指间那几茎惨白的长发,摸起来甚至像粗糙得像无生命的尼龙……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低声道:“你辛苦了……”
他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感情,王又曾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探头看了看,释然道:“没什么啦,我十几岁的时候就长白头发了,以前郑渊洁在《舒克贝塔》里写皮皮鲁,说只能孕育出一种植物的土壤是贫瘠的,有白头发才是智慧的象征呀……”
她自以为说了个笑话,偷瞄了一眼,却只看到曹卓吾镜片的反光,脸上的线条也不像放松了的样子。
好吧,她有些讪讪地想,可能男人对白头发都比较敏感,当初黎简也是,呆着脸盯了她的第一根白头发半天,然后研究了一整年的营养学……
她晃了晃脑袋,将黎简从思维中抛出去,正好水烧开了,她拎起白铁水壶,有条不紊地冲洗碎片瓷的茶海和茶杯,然后放入普洱。
头道水冲下去,茶汤是又浓又腻的深褐色,这是不能喝的,王又曾用盖碗刮掉表面的泡沫,直接将头茶倒掉,又冲了一道水。
普洱又暖又涩的茶香弥散在室内,她将二道茶分到两个茶杯里,轻声道:“师兄,喝茶。”
曹卓吾没有动,王又曾暗暗叹气,只得仰首望向他。
他仍是紧紧地拈着那几茎白发,眼镜后面的双眼想来是在看她,只是隔着镜片的反光,她看不清。
“又曾,”曹卓吾慢慢地道,口吻不再像他惯常那样笃定和自信,“如果我再努力一些,我们之间……是不是会不一样?”
王又曾认真地想了想,诚实地道:“我决定嫁给你的时候,是想要好好过的。”
“……所以阿奇没说错,”曹卓吾听出她言下之意,苦笑道,“是我搞砸了。”
“不能这么说,”王又曾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眸,“师兄,阿奇还是个孩子,不管他有多聪明,他也没办法搞懂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那对他来说太无聊,也太复杂。”
不但小小的阿奇,已经成人的黎简也是这样。造物过于公平,在赠予他们远超常人的智商的同时,又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他们的情商。
王又曾抬眸又看向曹卓吾,她和他之间相濡以沫数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那不是爱情。他们曾经有机会,但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配合。爱情是矫情而娇嫩的花朵,只在酸碱适度气温和潮湿都刚刚好的环境下才能生根发芽、绽放。
老人们称之为“缘分”。
“师兄,我们只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她无声地叹息,“你有你的事业,我不该太早把你绑缚进婚姻生活,而我有阿奇……我爱他胜过世间一切,可我无权要求你也有同样的感情。”
曹卓吾安静地听着,他下意识地又去摸烟,看了王又曾一眼,像是陡然惊醒过来,改换成端起茶杯。
又酽又热的普洱在口腔内转了一圈,他精神一振,似乎找回了因夜色而软弱的意志力,自嘲地道:“所以我还是出局了,你不用安慰我,疏忽大意、过于自信、不作为,同样构成犯罪。”
他还能开这种学法律的人才懂的内部冷笑话,王又曾便知道他已经放下,安慰地笑了笑。但就在这一笑之间,她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爱上黎简——因为黎简和她们不一样。
她和曹卓吾其实很像,他们都太理智太克制,遇到爱情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就像两只蜗牛用触角互相碰触,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缩回壳里。
这是正常人的恋爱,是这个世界普适的社交准则,而黎简是游离于外的新物种。
在爱情领域,黎简是一张彻彻底底一尘不染的白纸,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在上面绘下第一笔,染上属于她的色彩。
“那小子,”曹卓吾敏锐地问道,“是阿奇的亲生父亲?”
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来,他们是如此相似。王又曾默认了,用双手捧起一只小小的茶杯,望住澄亮的茶汤上橘红的光影。
她想,黎简本该是多变的世界里永恒不变的常量,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懂得如何不再爱……这样的黎简,究竟是为了什么抛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