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一章 2012王家漫游（1 / 1）
黎简在若有似无的音乐声中醒来。
他闭着眼睛，意识一点一点回复，耳朵自动分辨着音乐和歌声，却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只能听出是一个老年男性的声音，温和而沙哑，伴着小号和萨克斯风低缓地吟唱。
他睁开眼睛，眨了几下适应光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睡着一张小小的床——他的脚堪堪抵住床尾。枕头和被套都是蓝白二色，枕头是白底蓝色波纹，床垫是颇有质感的乳白色麻纹，床单则是白底蓝色竖纹。
他试着坐起身，觉得腰有点酸，大约是因为床垫过于柔软的缘故，简直就像躺在棉花堆里，哦，下头还垫着羽毛。
紧挨床头放着一个立柜，四层抽屉，漆成半深不浅仿佛日晒过度的蓝色，上头搁着一只枣红色的小木箱，也是一副久经岁月的陈旧模样。
黎简没有那个品味去欣赏正在流行的做旧艺术，他只是发觉这应该是个孩子的房间，因为床头上方挂着一张加工过的儿童照片。
他在床畔的一小块亚麻垫子上找到一双男式拖鞋，应该是新买的，因为价签虽然被细心地剪掉了，薄薄的后跟上仍残留着超市贴的码号。
他试着把脚伸进去，大小刚好，站起来走了一步，不软不硬的脚底感觉也很好。
那音乐声依然连绵柔软地由门缝里漏进来，黎简在门后顿了顿，伸手握住了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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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事，我们很好，师兄你真不用过来。”
王又曾站在厨房里，一边看着锅一边压低声音和那头的曹卓吾通话。
“我没发现手机空电了，”曹卓吾摘下眼镜，揉着酸涨的鼻梁，叹道：“这下阿奇更有理由不待见我，你们母子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永远都不在。”
“师兄……”王又曾不知该说什么，她安静地听着电波传过来的呼吸声，柔声道：“那件事不怪你，你对我们母子并没有义务……”
“有。”曹卓吾截断了她，低声道：“又曾，我知道你总觉得亏欠我，没必要这么想。真的，这些年你们让老太太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他停了片刻，又道：“离婚协议生效之前，我还是你丈夫，是阿奇的父亲，所以又曾，别说我对你们没有义务。”
王又曾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人沉默了良久，曹卓吾故作轻松地道：“既然你们没事，那我先回所里，这次案子的资料还需要整理归档。就这样，我挂了。”
“好，师兄你开车小心点。”
电话断掉以后，王又曾盯着砂锅里的山药炖鸡出了一会儿神，奶白色的鸡汤翻滚不止，她的思绪也似乎躁动地停不下来。
直到响亮的碰撞声从客厅传进来，王又曾蓦地惊醒，连忙转身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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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简推开那扇门，看到一个短短的过道，正对面是半敞着的壁橱，豆绿色的柜身，铁灰色的推拉门，也是做旧过，推拉门上还有仿真度极高的铁锈痕迹。壁橱里露出来的空间共分四隔，上面三隔间距较短，放置着一些杂物。比如旧的儿童玩具、闲置的餐具、特定季节使用的小家电等。最底下的一隔的间隔是上面的两倍，堆满了……法学书籍。
黎简伸手抽出一本，并没有他料想中的灰尘扑面，看来主人勤于打扫。但毕竟是有年头了，刚翻开封面，便有琐碎的黄色纸屑掉落出来。
那是本法学基础理论的课本，扉页上黄色的霉斑包围着一个钢笔手写的签名：王又曾。下面稍小些的字写着时间。
十年前。
就在王又曾从他生活里消失那一年。
黎简转出过道，走进一间同样小巧得过分的客厅。地面铺的是条状木地板，西墙靠着画架和几块画板，大罐小罐的颜料和墨汁摆放在紧挨着的地上。西墙与北墙交界的角落里堆放着一米来高的CD，旁边是差不多高的一叠纸书，互相支撑着还算是安稳地伫立。北墙剩余的部分则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照片。
黎简走近了看，有高清的数码打印，也有相对模糊的宝丽莱成像；有故意做旧的泛黄黑白，也有颜色鲜亮的彩照。照片有大有小，从规格到取景都很随意，好几张上面还被人用彩笔玩笑地涂鸦。
大部分的照片上都是两个人：王又曾和一个逐渐长大的小男孩儿。
黎简拈起一张A4纸大小的照片，那是张难得的王又曾单人照，她穿着一条半旧的牛仔裤，套着珍珠色的罩衫，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绕在胸前，正仰着脖子开怀大笑。
背景是绿意深深的树林，黎简猜测她是在旅行中拍的照，但照片上并没有保留时间，他也看不出她的样子与现在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什么不同。
黎简因此有些焦躁，他盯着那张照片越久，越提醒他一个事实：王又曾离开他的生活以后，她也能过得很开心，甚至比她在的时候更开心！
他紧紧地抿住嘴巴，呼吸变得急促，命令自己扭头不看那张照片，退后离所有的照片远些！
黎简倒退着撞在那堆纸书上，纸书倒下来，又牵连了CD，然后是颜料罐子、画板……顷刻间，所有东西“乒乒乓乓”“唏里哗啦”散落一地。
王又曾几乎是立即就从东北面的过道跑进来，穿着一件傻乎乎的围裙，围裙上的图案是小孩子五颜六色的爪印。
在黎简眼里，除了衣物和发型，她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她的头发大约比照片上又长出半米，既厚且黑，不得不挽起一半用皮筋箍了下，就这么松松地拖在肩后，衬着她一张小小的脸和线条优美的颈项。
“小简？”王又曾看到这一团混乱，微微地蹙了蹙眉，并没有抱怨或者责怪，只是道：“你没事吧？”
黎简摇了摇头，依然站在乱七八糟的物件当中。
王又曾又想叹气，想想还是忍了回去。她走过来蹲下身整理，黎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帮着她一起收拾。
等到东西都各归其位，王又曾看着蹲在她对面的黎简，轻声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喂你吃了两片感冒药，烧退了吗？”
黎简砸了砸嘴，难怪嘴巴里一直有点苦味，他本以为是感冒引起的。
见他没有反应，王又曾正要再问，黎简忽然伸手揽住她的颈后，将她拉过来的同时自己向前倾，额头与她相抵。
十六岁的黎简与二十六岁的黎简并没有本质的改变，他依然不习惯被他人侵入私人空间。但在她身边，他却能轻易地放松下来，连永不停歇的头脑似乎也稍微减慢了速度。仿佛她的周围存在着能令他舒缓神经的磁场。
他的手指搭在王又曾的头颈间，额头的一小块皮肤紧贴着她，她的气味、重量、温度、声音……甚至呼吸的频率……他调动所有的感官攫取了铺天盖地的信息，令他的记忆不断地更新重组，最终记录下一个熟悉又崭新的王又曾。
这个王又曾却推开他，用他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看着他。然后站了起来，淡淡地道：“烧退了就好，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