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 颇具竞争力的张校长（1 / 1）
王又曾伸手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等到里面传出回应：“请进。”
她先抚了抚裙摆，然后慢慢地蹭进去，看到门对面有一扇圆圆的大窗户，几茎爬山虎顺着窗缝摸了进来，长而柔软的茎须卷卷地贴着墙壁，被阳光在白墙上勾勒出深色的阴影。
就如这幢建筑外表得古旧一般，内部设施也显得落后于时代，王又曾抬眼扫尽房间，没有看到空调，在上网几乎成为马斯洛理论最新基本需求的现在，甚至没有电脑。空荡荡的办公室内只有一架子书和一张整理得过分有序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同时朝她转头，用黑澄澄的眼珠子看过来。
年长的男人脊背挺直地坐在一张磨得发亮的藤椅里，最奇妙的是，这样的挺直并不让人觉得僵硬或者紧绷，反而理所当然非常符合他的气质。他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衣，愈发显得他肩背舒张，哪怕只是坐在那里，都有玉树临风之感。
相比他的气质，男人的长相算不得如何出众，仅仅是五官端正，尤其是一管鼻梁长得好，侧面看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
“张校长，”王又曾略有点尴尬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恐怕没有哪个家长每周见校长五次会不感到尴尬，“又给您添麻烦了。”
张仪吉礼貌地颔首，没有说什么。王又曾又转向对面的男孩儿，他个子实在太小，弧形的藤椅靠背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了进去，她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阿奇，”她忍住了一声叹息，尽量平静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毛茸茸的头顶一动不动，她耐心地等了会儿，终于，小男孩儿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的阿奇长着尖尖的下巴，两边肉嘟嘟的脸颊，八岁大的孩子，却有与年龄不符的空白表情，只有那双大大的、黑多白少的眼睛里能透出几分情绪变化。
王又曾久经锻炼，立刻从这双眼睛里发现了委屈，连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孩子张了张口，王又曾怕听不清，也顾不得穿着裙子了，蹲下来平视着他，柔声重复：“阿奇，怎么了？”
阿奇歪过头瞅了眼张仪吉，细碎的牙齿咬着红润润的嘴唇，还是不肯出声。王又曾无奈地也跟着看过去，张仪吉接触到她询问的目光，叹了口气，开口道：“还是我来说吧。”
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IPAD，放到厚厚的一叠纸上。王又曾多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叠裁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旁边还有一台石砚、一架子毛笔，古典与现代就这样微妙地比邻而居。
张仪吉打开那个IPAD，翻出书库来，解释道：“王闿运同学上课的时候玩电脑，老师怎么说都不听，实在没办法，就报到我这儿来了。我本来以为他玩游戏，谁知道不是。”
他横过IPAD递到王又曾面前，屏幕上是一本翻开的书——Python语言编程技术书。张仪吉拨拉了一下，又拉出另一本Java语言，然后是C++。
好吧，王又曾头痛地想，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我的错。”她这次真的叹息出来，因为还蹲在地上，只得努力抬头扬起睫毛看着张仪吉，“我昨天不小心让他看到Thomas Suarez的演讲视频，那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编程师，制作了两个比较受欢迎的APPLE平台APP。”
她觉得脚发麻，挪了挪身子换了条支撑腿，接着道：“Thomas在演讲里教同龄的孩子如何制作APP，先要学习三种基础编程语言，也就是Python、Java和C++。阿奇，王闿运向来对编程很感兴趣，我没注意他把电脑带来学校。”
“明白了，看来王同学很迫不及待，所以上课的时候都抓紧时间学习编程。”张仪吉领悟地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王又曾不自觉地随着他高度的变化向后仰，听到自己可怜的颈骨发出“咯”一声。
见她揉着后脖子直抽气，张仪吉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给相貌加分不少，眉眼温柔温润，看得人俗气暑气全消。
王又曾不太自在地挪开目光，转头去看阿奇，那孩子正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孩童特有的热乎乎的体温贴住皮肤，王又曾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忍不住冲他粲然一笑，低声道：“别担心，不痛的。”
张仪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俩，又笑了笑，向王又曾伸出一只手。
王又曾怔了怔，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怎么看人家都眉清目正别无邪念，如果拒绝倒显得矫情。
她刚要握住张仪吉的手，阿奇突然跳下藤椅，小小的身子扑过来，她只得又收回手臂搂住他。
阿奇在她怀里转过身，望着张仪吉奶声奶气地道：“张校长，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看无关的书。”
知错才怪，王又曾满头黑线，这小子三岁以后就不用这腔调说话了，卖萌可耻好伐！腹诽归腹诽，她不可能真拆穿那坏小孩儿，还得配合着拿出她最诚恳的眼神望向张仪吉。
“哦？哦。”张仪吉来回看着两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收回手放到唇边咳了咳，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道：“知错就好。王同学，校长知道你很聪明，课堂上教的东西你可能都会，但是我们也要尊重老师的劳动，你说对不对？发展兴趣可以充分利用课余时间，校长相信你一定能规划好。”
阿奇乖巧地点头，小手却在背后偷偷地拉扯王又曾的衣角，她会意地自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小心翼翼地问：“那……张校长，我们能走了吗？”
刹那间张仪吉脸上像是有懊恼的神色闪过，王又曾也不敢确定，巴巴地看着他。
张仪吉沉默地点头，王又曾松了口气，道谢然后道别，牵着阿奇快步走出办公室。
拐弯下楼梯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次头，这个角度能从外面看进张仪吉的办公室，里面的人却发现不了她的窥视。
她看到张仪吉立在办公桌后，垂眸盯着她刚才蹲过那块地面，呆呆的也不知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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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校长喜欢你。”阿奇铁口直断。
“嗯哼。”王又曾忙着把他固定在安全座椅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他没把电脑还我。”小盆友不满地继续着。
“谁让你带学校来的。”王又曾没好气地在他粉嘟嘟的脸颊上掐了把，换回一个大大的白眼。
“放心，”她启动了车子，小心地驶离停车位，“按以往的惯例，你老实几天张校长就会还了。”
说是这么说，他俩都知道，要让阿奇“老实”，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王又曾用余光瞟了眼闷闷不乐的小盆友，阿奇很有气势地板着脸，但因为年纪太小，就像张开了浑身软绵绵毛刺的刺猬仔，看着仍然可爱无比。
这样的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她又有那么一丝恍忽，不到十分之一秒时间就清醒过来，惊出浑身冷汗——怎么回事，这两天老是魂不守舍，居然开着车都走神！
幸亏这条不是大道，路上也没什么车，王又曾后怕着，战战兢兢地驾驶福克斯掉转车头。
“我不喜欢上学。”阿奇忽然大声道，他是个过分早熟的孩子，难得表现出像这样激烈的情绪，“学校里都是傻瓜！”
“嗤！”王又曾一脚跺下刹车，两人被惯性扯着同时向前冲，又都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顾不得胸腹间勒得生疼，王又曾倏然转头，震惊地望住阿奇——
她听过这句话，一字不差！
现实的场景如同高温烘烤过的油画颜料一般融化了，王又曾仿佛听到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那个与阿奇年龄相仿的孩子没有表情地望着她，无论他的面貌还是声音都因为隔着长久的时光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沉在蔚蓝色、深深的海底。
“我不喜欢上学，学校里都是傻瓜。”
但她记得这句话，也记得自己是怎么无奈地笑着倾过身拥抱他，她甚至记得那孩子柔软温暖的躯体——就如同任何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同样的温度和触觉。
“妈妈？”阿奇小惊慌地叫着她，王又曾沉浸在回忆中，仿佛裹着肥皂泡升上了半空，这声“妈妈”像一根顽皮的手指突然刺过来，泡泡瞬间粉碎成五彩缤纷的细沫，她只得笔直地坠落下来。
“抱歉，我大概是病了。”她深吸口气，摇晃着脑袋，觉得自己真不该再熬夜，需要改变生活习惯了。
阿奇眨着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她，王又曾安慰地对他笑了笑，重新启动福克斯。
刚踩下油门，后方传来一声巨响。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