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战马(完)(1 / 1)
在上前线之前的几个星期内,苏玛丽要经过苛刻的训练从一匹农用马变成军用马的一员。她只得围着训练学校,长时间无聊地兜圈子。
最初接受训练的那段时间里,苏玛丽这次穿越寻找“真心人”唯一的进展就是尼科尔斯上尉每天晚上来马厩看她。
似乎在整个兵营里只有他一个人能抽出时间来和她说话,就像艾伯特以前那样。他坐在马厩角落里的一个翻过来的水桶上,膝盖上放个素描本,边和她说话边给她画像。
“我已经给你画了好几张素描了。”一天晚上他微笑着摸着苏玛丽的鬃毛说,
“等我把这张画完,就准备给你画张油画。不是斯塔布斯的油画——要比他画得还要好,因为斯塔布斯从没见过你这么英俊的马。我没法把画带到法国去,这样做没有意义,对吧?
所以我要把画寄给你的朋友艾伯特,这样他就知道我遵守了诺言,在好好照顾你。”
他边画边不时地上下打量着苏玛丽。
看着这样深情的尼科尔斯上尉苏玛丽只得略带不安的跺了跺蹄子。
“乔伊,说实话,我真希望等艾伯特长大到能参军的时候,战争可以结束。
因为——你听好了——战争真的很残酷,非常残酷。刚才在军营里,他们说要开始反击德国人,说我们的骑兵会挫败他们,让他们圣诞节前就退回柏林。
只有杰米和我,乔伊,就我俩不这么看。我俩对此表示怀疑,我跟你说,我俩表示怀疑。
可那些人好像从未听说过机枪和炮兵队。
乔伊,你听我讲,一架机枪操作得好的话,会把世界上最好的骑兵队整个灭掉——不管是德国的,还是英国的。我指的是,想想在巴拉克拉瓦遭遇俄国机枪扫射的那个骑兵旅——他们没人记得那次战役。法国人也在普法战争中吸取了教训。
乔伊,你根本没法和他们理论。你要是反对,他们就叫你失败主义者,或者宣扬些类似的谬论。我真觉得这儿的有些人以为只要骑兵队能打赢,我们就能赢了整场战争。”
他站起身,把素描本夹在胳膊下面朝苏玛丽走来,他俯下身子,轻轻挠了挠她的耳朵根。
“你是一个好姑娘,你表面是个烈性子,但内心很温柔。
想想看,你我之间有好多相同点昵。第一,我们都不怎么喜欢这里,更愿意到别处去。第二,咱俩谁都没打过仗一一甚至连开枪的声音都未曾听过,对吧?
我就希望等开打时,我能做好该做的事一一乔伊,这是我最担心的。因为,我只告诉你吧,我都没告诉过杰米我怕得要命,所以为了咱俩,你最好再勇敢些。”
院子里传来“咣当”的关门声,苏玛丽听得出那熟悉的脚步,那是靴子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康斯坦丁担心苏玛丽的安危,他假装恰好路过这里。
“叩叩叩……”他站在马厩门口停下,表示礼貌的敲了敲门扉。
“晚上好,长官。”康斯坦丁面带微笑道,接着毕恭毕敬地朝尼科尔斯上尉敬了个礼,“您又在素描啊?”
“军医先生,你好。我尽量画好点儿。”尼科尔斯上尉回答道,“尽量把它画得像个样儿。这马是不是整个中队里最棒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出色的马呢,你呢?”
“是,军官,这马看着是还成。”康斯坦丁偷偷朝着苏玛丽递了一个眼色,他故意模仿出一种尖酸刻薄的语调,
“这点我倒是同意。但长得好并不意味着一切,对吧,长官?一匹马光好看还远远不够,是这个道理吧,长官?长官,我该怎么说昵?”
康斯坦丁面带犹豫的批评了下去,
“康斯坦丁军医,这是你买来的马,你怎么说都可以。”尼科尔斯上尉有些冷冷地说道,“不过,你说话注意些,因为她被我从你这里借了过来,我是她现在的主人,注意你的措辞。”
“还有,军医先生,”尼科尔斯上尉边朝马厩门走去边说,“要是你能给乔伊多做点儿检查,我将不胜感激,它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了,我觉得比原来差些。过两三天,我要亲自带它参加最后的军事演习,我想让它光彩夺目。成为最耀眼的公主。”
此时的索尔兹伯里平原已到了春夏之交,天很热,到处是蚊虫,而英军则全军排成梯队,准备进攻。
尼科尔斯上尉穿戴整齐,站在实地演习的行军行列中。
他重重地骑在她背上,和整个队伍一起朝进军。
夕阳西下,在等待军号吹响时,空气中充满期待,极为紧张。
这种期待在马和骑兵之间、每匹马之间以及步兵之间迅速传递。
莫名的兴奋感从她心底涌起,苏玛丽不由得暗暗惊奇起来。
尼科尔斯上尉带领他的部队,在嘹亮的军号声中他迅速举起了马刀。
他坐在马鞍上的身子向前一倾,让她奔跑起来。耳边传来的马蹄声、呼叫声以及空中弥漫的尘土吸引着她,她从未如此兴奋过。
她腾空一跃,超过其他马,和另一匹马一起,跑在最前面。
苏玛丽回头看了尼科尔斯上尉一眼,此时他眼神坚定,因为专注而眉头紧蹙。当他们占领“敌军”领地时,骑兵们最后做的就是让她停下来。
“杰米,你看,我和你说过的。”尼科尔斯上尉颇感自豪地对杰米指着苏玛丽说,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匹马——在德文郡最南部买的,我从军医那里借来的那匹——要是咱们再跑远点儿,你的托普桑可就难追上它了。这一点你没法不承认。”
可是在军事演习的第二天,苏玛丽就被丢上了改装过的客轮的最里面,这艘客轮将带士兵和战马们去法国打仗。
客轮上,大家个个兴高采烈、满怀期待。士兵们欢欣鼓舞,仿佛要参加一场盛大的部队野餐会。似乎所有人都无忧无虑。
可当骑兵们经过那长龙般等着上船回英国的伤员队伍时,他们却都陷入了沉默,神情忧郁。
众人下了船,被带着沿驳岸走。
尼科尔斯上尉和她并排走着,他扭过头朝海面看去,这样就没人能注意到他眼里的泪水。到处都是伤员——担架上、拐杖上、敞开的救护车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无尽的痛苦。
当骑兵们经过的时候,他们想作出一副英雄的勇气来,可是他们即使喊出了笑话或俏皮话,也都带着讥讽,显得很沉重。
没有一个少校,也没有一个军官能有能力阻止眼前这惨状的巨大力量,全体官兵只得陷入沉默,默默的向前走。
正是在这里,他们看到了自己将要加入的是场怎样的战争,全中队没人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每行军一小时,就离雷鸣般的枪炮声又近了一点儿。
晚上,地平线总会被两边橘黄的炮火照得通明。以前,苏玛丽在兵营里听到□□的枪响,也会不由得感到害怕,可是大型枪发出的轰隆声却让她浑身战栗,使她每晚的睡眠都变成了一场场残缺不全的噩梦。
不过,每次她被枪声惊醒后,总能在身边找到康斯坦丁,他直接将军医的营帐整个搬到了马厩里,这次寻找“真心人”之旅非常漫长,但如果没有康斯坦丁的帮助,她大概永远也习惯不了枪声。
没人知道敌人的确切位置。不过,毫无疑问,敌人在前进,而英军在撤退。
英军要做的是,试图确认敌人不会包抄他们一一他们不希望被敌人包围,不希望他们把英国探险队全部包围起来。
但是,中队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敌人,可敌人就是不见踪影。英军在郊区搜査了好些天,最后,终于措手不及地撞上了敌人一从一支纵队那里传来消息,说发现敌人了,发现有一个营的步兵团正在行军路上。
他们就在离苏玛丽约一英里之外,就隐蔽在路边一大片浓密的桉树林后面。
尼科尔斯上尉只得苦笑着下令:“前进!组成中队纵队!拔剑!”
骑兵整齐划一地弯腰从剑鞘里拔出剑来,空中晃动着明亮的剑影,骑兵已把剑放在肩膀上。
又一声命令:“中队,扛剑!”士兵们并排走进树林。
尼科尔斯上尉的膝盖紧紧地贴着苏玛丽。
他松开缰绳,全身肌肉紧张,她似乎第一次觉得他的紧张与害怕。
“乔伊,放松。”他轻声说,“放松。别紧张。我们很快就结束,别紧张。”
苏玛丽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向康斯坦丁,只见他环抱双臂站在树林的阴影里,阳光密密的倾斜到他的身上,微微泛出透明的光泽。
他不喜不悲的望着即将走向死亡的士兵们,脸上带着如神邸一般对世人的怜悯与漠然。
接着军号吹响了,英军冲出树荫,奔到太阳光下,开始战斗。
皮革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挽具的铃铛声,还有匆忙中发出的号令声都瞬间被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骑兵向山谷里的敌人冲去时发出的呐喊声。
苏玛丽可以看到尼科尔斯上尉的长剑发出冷光。
她可以感觉到腰间的马刺,听到他宣战的呐喊声……
她最后看到前面身穿灰色制服的士兵举起□□,机枪声密集的响了起来
莫名的恐惧催着她继续前进。她在奔跑过程中,几乎要飞起来,马镫不断敲打她的身体,她背上空空地跑到了手拿□□正跪着瞄准的敌军跟前,他们只得四下逃散。
她在战场上继续狂奔,最后发现身边没有人也没有马了,已远离战火而苏玛丽的背上也空了,尼科尔斯上尉果然如康斯坦丁早已预料的那样牺牲了……
夜色深沉,康斯坦丁站在了苏玛丽身边。
两人一起眺望远处洒满月光的山谷,枪声停息了,这里的夜晚很寂静,空留下了满地的士兵和战马们的尸体……
在阅兵之后的1914年法国战场上,由于偷袭的失败,尼科尔斯上尉不幸牺牲,苏玛丽终于结束了被变成马的悲催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