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三十五章 惊落夜潭星(下)(1 / 1)
同一时刻,位于北街的吕府里也是一片混乱,正午吕长清在街头遭遇加藤野竹恶意报复,那三刀伤口皆在背上,刀刀深狠,且其中一刀竟是几乎紧贴着心脏部位,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便会彻底要了吕长清的命。
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因为伤势实在太过严重,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吕长清苏醒过来。小童宴喜在屋子里来回不停的走动着,干净稚气的脸上有着满满的焦虑和不安,他不时凑近看看在床上沉睡中的主子,不时又张开嘴摇头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着实叫守在一旁的周管家纳闷不已。
“我说宴喜啊,你这样一会摇头一会叹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爷真的不行了呢,大夫都说只是失血过度不碍事的,你至于这样六神无主的吗?”似笑非笑的调侃道,虽然之前他也被吕长清身上的伤势吓到了,可眼下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他便也轻松许多,所以有些奇怪宴喜过度紧张的反应。
宴喜一听,又连叹了两口气,清秀的双眉皱的更深了,犹豫了半响,终于支支吾吾的说道:“……其实我着急的不是咱们爷,而是……是倾月小姐!”
闻言,周管家顿时面色一凛,唇边的笑意收起,起身大步跨到宴喜跟前,拉着他隔开床边一些距离,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刚才洪班主那边派人来报,说、说倾月小姐表演跳崖飞天的时候,系在高架上的白绸出现断裂,如今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情况十分危急……”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啪的一声巨响,他二人回头一看,又喜又惊,喜的是吕长清终于醒过来了,惊的是他竟然摔在了地上,身上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举动而被拉裂,束缚的白色绷带上隐隐有鲜红的血渗出。
然而,还未待周管家和宴喜上前去搀扶,他已经咬牙撑着爬了起来,仅是这一个起身的动作,便觉得身体里好像有千万把刀在万剐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令他痛得再次晕了过去,可是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刚刚宴喜的那句话,宴喜说倾月被悬挂在了高架上,说她有危险……所以他怎么可以继续躺在床上安然休憩?就算拼掉这半条性命,他也要去救她,只有确定她们母子是安好的,他才能彻底放心……他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有太多的歉意未曾告诉她,所以他死了不要紧,就算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可是她郁倾月必须活着,因为……他爱她。
“爷!”
“主子!”
周管家和宴喜同时冲了上去想将他拦住,然而却被他蛮狠的撞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满身是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光下。
拖着虚软的身子吕长清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向对街的天秀戏班,尽管每跑一步全身便疼的好像要散架一样,可是他却丝毫不敢耽搁,就怕晚一步会永远失去那个倔强的令他心疼的人儿。
用作观戏的三层戏阁里人潮拥挤,可他只一眼便发现了掉在半空中的倾月,然后背上瞬间冷汗直流,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俊颜变得更加透明。他心惊的看着那残破的白绸正一点一点撕裂着,被悬挂在空中的倾月虽然死死咬紧着牙关没有出声求救,可凤眸里却也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慌。
心狠狠抽痛起来,那个倔强的傻瓜……
“让开,都让一让!”推开眼前攒动的人潮,艰难的,一步一步的向戏台那边挤了过去,眼眶越来越热,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可他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倾月身上离开过。
“呀,好、好多血……”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原本嘈杂戏阁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却又默契的露出了相同的震惊。原来,地上竟然有一条蜿蜒而细长的血痕,甚至许多人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沾上了血迹,而真正让人们心惊的是那一路穿梭在人潮中,身着月牙色锦袍的男子满满一后背的鲜红,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沉淀,悬在高空中的倾月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手臂已经酸麻到失去了知觉,可她依然死死的拽着白绸,就算指甲都被翻了过来也依旧坚持着,云绮姐和大师兄已经在想办法救她们母子了,她一定、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她都要活着,她要好好活着,活着将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是宋离唯一的骨血,如果不能将他保住,她又有何颜面去下面见宋离呢?
她胡思乱想着,脑袋里嗡嗡作响,两眼也开始晕眩发黑,她自然没有发觉四周的嘈杂突然安静下来,所以当她恍惚的看到一抹清俊如月光的身影越过重重人海,朝她一步一步艰难的靠近,脑袋里一瞬间是空白的。
她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缓缓向她爬近,好看的凤眼里带着一丝迷离,一时有些闹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直到传来他带着喘息的轻唤,才仿若初醒。
“月儿,把手递给我!”他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高架上用来踩脚的横木,一边将手伸向她,苍白的俊颜上挂着抹温柔的笑容:“快,抓住我的手,我带你们母子下去!”那幽深若潭的眸子里流光熠熠,微微透着蛊惑的意味。
倾月低头看了看下面,底下乌压压的观众正屏气凝神的盯着他们,云绮姐和大师兄也已经将他们可能会落地的范围铺上了厚厚的海绵垫子。
见她迟迟不肯将手递给他,他不由有些急了,柔声哄到:“把手递给我好吗,月儿?就这一次,相信我可好?”
将手往前伸得更近一些,咫尺的距离就要挨到她的衣摆,他全身紧绷到了极致,莫大的恐惧笼罩在心里,连呼吸都不敢过分用力,就怕一不小心加速了白绸的断裂。
她怔怔的盯着伸在她面前的这只手,那上面的颜色比他脸上的肤色偏白一些,可掌心里却布满了厚厚的黄茧,不是当年那样的细致,而有了被时光洗练过的粗糙,更让她生出物是人非之感。而如今的她,真的还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吗?
仅是片刻的僵持,那被她拽在手中的白绸突然不堪重负,随着“嘶啦”的一声脆响,她整个人猛地沉了下去,只听下面发出无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却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可慌乱恐惧的心却在这一刻找到了安稳之处,自然,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到来。
“长清,长清,你怎么样了?快醒醒!”李予贤焦急的呼喊声仿若惊雷炸破黑夜,无数人影向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呀,他不会是死了吧?”有人吃惊的叫道。
“说不准,你看看那外面一路的血迹,真是吓人呐!”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纷纷传来,“都让让,快,云绮你快去请大夫来!”李予贤弯腰将已经晕死过去的吕长清背起,一面挤出拥挤的人潮,一面大声说道。
倾月缓缓撑着站了起来,有些木然的望着吕长清被大师兄背着消失在人潮中,戏阁外的院子里月光皎洁明亮,正好将那一地蜿蜒怵目的血迹映照的清清楚楚。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周遭人潮散尽,空荡荡的戏阁里一片死寂,眼前朦胧一片,直到感觉脸颊上一片冰凉,她才怔怔的抬起手碰了碰,触到湿润的痕迹,才发觉原来自己竟然哭了。
刚刚从高架上坠落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几乎快要被他揉进了身体里,仅是用一双粗糙的手,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他便为她铸造了一座铜墙铁壁……
可是,这样的深情似乎来得太晚了一步,现在她,真的不想要,也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