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三十三章 凝恨何曾歇(上)（1 / 1）
倾月还是回到了天秀戏班继续唱戏，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不论云姨如何劝说，她都坚持要一个人抚养孩子。
日子一天天飞逝着，倾月的肚子渐渐隆起，虽然她那把青阳腔依旧能博得观众们的喝彩，但考虑到安全，她已经不再演出那些需要作高难度动作的角色，甚至有时候不得不放弃唱正旦的机会，而退居配角。这样一来，她的名气自然受到了影响，连带着赚的银子也少了许多。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不肯示弱，为了多存些银子以备孩子出生后用，她央求洪班主帮她介绍了不少串场的活儿，不论价钱多少，她一律都接了下来，有时连续几家表演下来，嗓子都唱得沙哑了，可她却莫名的觉得很踏实。
只是，一个月下来，她本就不算丰盈的身体更加纤瘦了，哪里像是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妇人？
今晚，月色正浓。
身着一袭淡蓝色戏服的倾月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掀开帘子走入后台，脸上厚重的油彩却掩盖不住她眼里的疲倦，依稀还能听到舞台上如雷般的掌声，可她却深深感觉到一丝孤寂。
原来，一个人的舞台竟是这样荒凉和绝望。
刚刚坐下，一只白皙的手便递了杯热茶过来，“快润润嗓子。”
她恍惚的抬起头，对上张云绮带着关心的目光，心里流淌出一丝暖意，“谢谢。”
张云绮瞥了瞥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再看向她消瘦的好似针尖一样的下巴，不禁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闻言，倾月微微一怔，什么也没说，依旧低头喝着茶。
“这个，你收下吧”，突然，一只绣了精致荷花图样的钱袋缓缓放到她面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我不能要”，她反应过来连忙将钱袋递还，“我存的银子已足够了，真的不用了……”
张云绮打断她，“这些银子不是给你的，而是给宋离的孩子用的！”见倾月因为她的这句话怔住，适时的将钱袋放回她的手中，认真的说道：“别和我推辞了，我是看你这样拼命难受而已，他活着的时候我没为他做什么，他死了，就让我为他的孩子做些什么吧！”说完，嗓音里已经略带哽咽。
“云绮姐……”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声恭敬的“吕爷好”将她还未说完的话打断，握着钱袋的手瞬间颤了颤，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不曾来过。
精致华贵的墨青色长衫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更衬出几分器宇轩昂，脸上的肤色比之前黑了许多，像是长久在外面经受风吹日晒所留下的痕迹，但那峻毅傲然的气势却依旧不改分毫。
张云绮拍拍她的手，起身朝吕长清打了声招呼，便缓缓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原本嘈杂的后台竟然变得空荡荡的。
他径直走到卸妆台边，倾月仔细的擦着脸颊上残留的妆容，目光直直的盯着镜子里。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身后看着那镜中秀丽温婉的容颜，欣喜着她的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不再是空洞的仿佛没有灵魂，他知道，她终于咬牙挺过来了。
心里为之欣喜的同时，一丝痛楚却突然蔓延开来，只因那双眼眸再也不会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般，连刚出狱那时那种冷淡疏离的微笑都吝啬给他了。
“好些了吗？”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嗓音里的喑哑和哽咽。
与事先料想的一样，倾月并未理睬他的话，被人漠视的滋味很不好受，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她还愿意活下去，就算她这样漠视他一辈子也无妨。
拉开倾月身旁的椅子，一边坐下，一边将事先带来的食盒放到桌上，刚刚打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儿便扑鼻而来，“我特意让厨子做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趁热吃点吧。”
将一碟青豆炒虾仁摆到她面前，又盛了碗青菜粥，目光温柔的仿佛能融化冰封的雪原，那脸上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讨好，还带着一点点紧张的期待。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她，并不打算领他的情。
他苦涩的笑了笑，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就吃一点儿好吗？你受得了，孩子却挨不得饿。”他知道，如今只有这个孩子才能令她心软，有些可悲的绝望，原来他对她来说……已经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闻言，她长长的睫毛轻微一颤，晶莹璀璨的凤眸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又立刻回到镜中，却是停下了手中的忙碌，低下头，缓缓端过面前的青菜粥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她喝了，她喝了他亲手盛的粥！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反应吕长清的心里却似瞬间掀起了汹涌的浪涛，他从不知道，原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吃东西，心里也会这样……幸福。
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她神色虽然疲惫，但整个人气色却明显好了很多，不再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白皙的皮肤有了光泽，只是即便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她的身子依旧单薄，好似只要风轻轻一吹便会被刮走。
夹了一小筷子莴苣丝放进嘴里，便又埋头喝起碗里剩下的粥，她是真的饿了，怀孕后她的食量大的惊人，怎么吃都觉得吃不饱，只可惜身上却没长几两肉。既然有白食吃，她又何必扭扭捏捏的？
“慢点吃，不够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过分温和的语气令她浑身忍不住一颤，习惯了他的冷漠、他的残酷，这样仿若情深意重的他，让她很是不习惯，甚至还有些恐惧。
悉悉索索像是掏衣衫口袋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感觉他将手向她这边伸了过来，她脸色顿变，似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腾地起身避开他，慌乱中不小心打翻了粥碗，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惊恐的看着他，当瞥见他递过来的只是两颗桂花糖时，紧绷的心弦才蓦地松了下来，微微有些尴尬的别开目光，不想去看他脸上受伤的表情。
他的手一直维持着伸出的动作，那两颗桂花糖依旧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里，却犹如千金重量，压得他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倾月刚刚的那番举动是真的刺伤他了，他知道她恨他，厌恶他，却没想到，她竟怕他！
“对不起。” 心痛的意识都恍惚起来，他几乎是仓皇逃离出去的。
身后，倾月张了张口，本想要解释几句，但终是放弃了。转过头，瞥见地上躺着的碎碗片，眼眶蓦地红了，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的意识到，她和吕长清就像这满地的碎片，无论如何修补都恢复不了原样了……